"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我贱谁怜 作者:余姗姗 【内容简介】 被休不可怕,休人也不可怕。 可怕的是,休我的人跟我休的人都要回头修理我。 害得我还没来得及拈花惹草,就被人拔光了。 内容标签:三教九流 天之骄子 女强 主角:晓泪 ┃ 配角:一邂,贾祸,十三,多灾,灭,生 ┃ 其它:一生一懈 【编辑评价】 晓泪番强出去碰见泄天机和贾祸,因露出玉佩,被两人纠缠住,回家后,又于深夜遇到采花贼,有惊无险,而后贾祸提亲。 晓泪和他定下婚前协议,同一夜又遇到泄天机夜探。到了京城,先发现贾祸家中有一妻,又发现贾祸非独子,贾家还有养子贾二,他正是那夜的采花贼。 作者语言幽默活泼,文风轻松风趣,整个故事都充满了有趣的笑点和萌点。 人物塑造得生动形象,对话插科打诨,让人在阅读之时不禁会心一笑。 虽然文章稍嫌繁赘,但字里行间描摹出的情感自然真挚,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感情纠结而不虐。 【正文】 【起、纠葛】   楔子   他:我该休了你。   我:“哦。”   他:“该给你的,不会少。”   我:“哦。”   他:“不该给你的,你也别贪心。”   我:“哦。”   他:“你……没补充?”   我:“您说的太好了,我实在不忍心打断您的思路。”   他:“……”   我:“我准备休了你。”   他:“……”   我:“你该给我的,不能少。”   他:“……”   我:“不该给我的,也别逼着我要。”   他:“……”   我:“你没补充吧?”   他:“……”   我:“我也觉得你无话可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他:“……”   第一章   十三岁以前,我本有个颇富艺术气息的姓氏。   为了不辱没雅姓,平日里我也常对着镜子喷喷闲话,师父管这个叫自言自语,还声称这多愁善感的性子偏偏是我的名“小泪”二字所造的孽,我虽多次与师父解释这并非是自怨自艾的行为,但师父似是铁了心般要为我换个姓氏。   巧的是,在我十三岁那年,有户姓“庄”的人家为第十三个儿子摆了十岁庆生宴。   整整十日的流水席,庄家不仅把临近县城的豪绅都请了去,就连京城赫赫有名的独孤王爷也慕名造访。   是以,为了目睹这千载难逢的盛况,也为了连续十日的白吃白喝,师父拎着我的后裤腰自南海出发,一路飞天遁地,终于赶在开宴之前抵达了庄家大门前。   守门的两位壮汉将我们拦下:“没有邀请函,不得入内。”   这话听着逆耳,戏文里已听过不少,如今放在亲身经历上,委实厌烦。   我一个没忍住,就飞身上前给了这二人一人一锭黄金。   在他们眉开眼笑迎我们入内之后,我却无空暇享受身为贵宾的优越感,后脑勺已被师父重力敲下。   “徒儿啊,师父教过你多少次了,能靠武力解决的事决不能放弃武力解决!”   师父摇着手腕,五官全皱在了一起,与当年亲见始祖去世时的痛心疾首的神态,如出一辙。   我反驳道:“可您也说过,财能通神,尤其是门神。”   由此可见,我干不了欺师灭祖的勾当,比较擅长举一反三。   不消片刻,师父与我才刚入席,身后便传来了一道怒吼:“什么庄家,什么富户,什么大善人,竟敢不让我们南北双煞进来,一律杀!杀!杀!”   这台词也忒旧了点。   我瞄了眼气定神闲品茗、嗑瓜子的师父,叹了口气,便一如既往的捂着脸与旁人一样钻到了桌子底下,正巧在桌下遇到吓得发抖的庄老爷。   幸会!幸会!   透着指缝,我审视了庄老爷胸前的名牌与华丽的穿戴,暗自估算了他的人头费,实乃可观。   “叔叔!我害怕!”   操着哭腔,我一把扑进庄老爷怀里,依据手感再三确认着这身价值不菲的行头。   庄老爷立刻安慰我道:“不怕不怕,有县衙大人在此!”   我顺着他的指向一扭脸,正看到他身后瑟瑟发抖的县衙大人。   失敬、失敬!   在桌布的掩盖下,众人难以窥见南北双煞的恶行,却仍能听到一阵阵“叮哩哐啷”的杯盘落地声。   我闭目聆听,估算着庄家宴客所用的瓷器品质,又抽空瞄着庄老爷的神情,却见庄老爷除了担惊受怕以外,脸上并无半点心疼,可见庄家已经到了钱多不怕扔的境界。   片刻后,铿锵声归于平静,我在心中默数三下,便听师父“咯咯咯”的低笑三声,以浑厚的腔调说道:“碰上我‘百死一生百贱生’算你们不走运,还不跪下讨饶!兴许我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又听南北双煞哭着求饶,一个说:“莫非您就是‘百死一生百贱生’!大侠饶命啊!我上有高堂,下有妻小啊,若不是为了户口也犯不着走上这条不归路啊!”   另一个说:“我兄弟二人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是大侠打醒了我二人啊!日后我二人必定弃恶从善,大侠若有任何差遣尽管吩咐!”   一阵沉默,代表了我师父正在评估衡量他俩的素质。   “好吧,我且记下你二人,如再让抓住,并将你们列入‘百死名录’。”   这句回答,代表了我师父评估完毕,决定放过他们。   又是一阵响动后,南北双煞逃之夭夭,代表了我师父再度发挥了大仁大义的精神,帮助了老百姓。   待众人陆续从桌底钻出后,庄老爷率先对我师父表达了感恩之情,不仅立下誓言说“百死一生百贱生的后人就是我的后人”,更详尽的问了“百贱生”此名的由来。   于是,我便明白该我出场了,随即仰起天真的笑脸,向庄老爷作揖道:“我师父素来除恶扬善、惩恶除奸,所谓‘百死名录’便是记载了百余名十恶不赦之徒。而‘一生’意为九死一生,只给予有意回归征途的有缘人,时至今日,实在是少之又少啊。”   总的来说,百贱生就是一位嫉恶如仇又胸怀悲悯的世外高人。   可想而知,庄老爷对我师父的崇拜变得更加崇拜了,还把这种崇拜抬高了一个层次。   “请入内,上宾,沏好茶!”   在庄老爷的隆重邀请下,我们一同进了内厅。   我左顾右盼的揣度着庄家的家私,却也强烈感受到庄老爷正以热烈的眼光盯着我许久,尤其是在听到我师父说“这孩子是个孤儿”,以及“我这个当师父的很失职,至今未能替她找户好人家”时,那种热烈的眼神已不足以用语言来形容。   庄老爷仔细盘问了我的身世,尤其问了我是否姓“庄”,言语中难免流露出负面情绪。毕竟,“庄”这个姓素来难取名,与“甄”姓、“贾”姓意境雷同,后果往往让人难以承受。   更何况,庄老爷连抱了十三个带把的,盼望着有个女娃调节调节气氛也很正常。   当我师父说道我并非姓“庄”时,庄老爷立刻唤了下人去请庄夫人。   反观师父,老神在在的摸着胡子,双目暗藏精光。   下意识的,我萌生警惕,生怕这种熟识的“算计”又会用在我身上,可细细观察,师父微微翘起的小指正指向庄老爷——这是师父的习惯,该谋划谁家了,小指定会锁定目标。   至此,我方知师父有意将我栽赃给这户人家,好独自逍遥快活、醉生梦死。   我惶然,我纠结,但不善于表达,除了沉默,再也找不到其他语言。   片刻后,笑容可掬的庄夫人现身,与庄老爷一般,一见到我遂双眼乍亮,委实不懂礼数,嘴里的第一句话便是:“小姑娘不姓庄吧。”   庄老爷忙不迭的答了“不姓”,随即又道:“那不如就维持小姑娘的本姓,算是给她去世的爹娘一个交代。”   一个摆手,庄老爷招来下人,下人手中的托盘上面盛满了黄澄澄的金子,全是给师父的。   可以想见,庄老爷的善心令师父欣然应允了此事,便用我换走了黄金。   片刻后,我望着师父离去时仙风道骨般的背影,讷讷无语。   其实,我很想提醒他以后不要再用“南北双煞”这两个托儿了,台词也该换换了,以及我给看门人的黄金是镀金的铅疙瘩,千万记得拿回来等等,但终是什么也没说,主要是懒得废话。   看在外人眼里,难免觉得我神情落寞,却不知这是我秉着“沉默是金”的道理在装孙子罢了。   如此玄妙的,我独自留在了庄家。   不若其他孩童一般的别扭任性,行事作风素来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我,当下就认了庄家夫妇做了爹、娘,没有半点不适。   爹、娘热络的拉着我的手,嘴里频频道“真乖”,面上老泪纵横,却也非大不了的事。   稍后,爹、娘欲为我起名“雪碧”,我心口豁然郁闷,虽道不出所以然,却对此二字莫名的排斥,随即恭敬地低垂着头,婉拒道:“师父唤我小泪。”   然后,我用下人送上的纸笔写下“小泪”二字。   不出所料的,爹、娘又问了我姓氏。   我刚想说:“我本姓喷,‘一轮红日喷喷而出’的喷。”   却突然想起师父的耳提面目:“此姓实乃世间罕有,非不得已不得透露”。   思及此,我沉默了,很是为难。   或许爹、娘误解了我的沉默,娘立刻垂泪道:“可怜的孩子,连个姓氏都没有。”   娘蹙眉品着“小泪”二字,片刻才似有愁思的望向我,眼中透着不忍,措辞婉转道:“孩子,‘泪’的的意境你可知晓,如若有疑,娘明儿个就请先生前来为你批命赐字。”   我退开一步,半躬身行了子孙礼:“回娘亲,此字源于女儿七岁时一时有感而发,任性为之,只希望此生所有心酸事皆只留于名里,莫要妨碍心境,正如师父所说般‘一生无泪’才是我等毕生追求。”   娘愣了一瞬,许是被我的文艺路线感动了,豁然上前便将我拥在胸前。   她怀里的温暖委实值得留恋,胸前翡翠嵌宝石的链子实在值得收藏,我心下掂量着,约莫估算到庄家的家私非常值得挥霍,自此便奠定了长久定居庄家的打算。   而后,爹为我取名“晓泪”,以“晓”作姓,以“泪”为名。   我以为,某字的改头换面并无碍大局,便颔首应允。   在往后的日子里,我只与十三弟稍亲厚。   一来,比起前面的十二个哥哥,只有十三的成长规模待定,任我揉圆搓扁,可造尺度不可限量。   二来,我只唤他“十三”,从不带姓一起,他不许,这点我甚是理解,只因我也逆反被人连名带“喷”的称呼,更与十三弟有了心心相惜之感。   一晃两年过去了,时至我十五岁及笄那年,庄家的门槛已换了三次。   据丫鬟碎嘴,应是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却因门槛甚高,一次迈步尚不能跨过,卡在裤裆处委实寒碜,于是客人先踩高,后跳低,造成门槛耗费过度,多次更换,这也便成了“庄门”的特色。   是以,我外出从不走门,番强不过是一跃罢了,轻而易举。   可经我多次进进出出,远远观望,登门拜访的大多是中年岁数,均是请爹出资善捐的,所谓年轻公子却未见到半只。   我不禁纳闷,暗说样貌皮相受之父母,难以推翻,我虽非绝世佳人,却也带的出门,怎么就引不来半只蝴蝶?   莫非真要我端着团扇,长裙拖拽,绕城一周,方才可行?   不日,待我问过十三原因,他乍听之下神情恍惚,在见到我低首抚弄掌心的断掌纹路时,他已是满眼痛惜之色。   十三一把握住我的手,许久后才支支吾吾的说道:“外面都传,你是领养回来的,若是娶了你过门非但分不着半分嫁妆,还要呈上聘礼数箱。”   我怔住,下意识抽回手,拿出算盘,暂时无暇理会十三面上一闪而过的心疼,正忙碌的“巴拉、巴拉”的拨动算盘珠,不多会儿,心中便油然佩服起爹的生意经。   自我入了庄家门这两年下来,归纳我的日常开销,非十五箱嫁妆不能回本。诚然,为了报答庄家,即便我出嫁后,回门也要卯足了心思捞点回门礼,这一来、一往的,夫婿家中若非没个三宅、五院的,都消受不起,更遑论门当户对了。   如此粗算,就筛去城里一大半的适婚男子,省人省力,爹的心思果然精妙。   十三见我摸着算盘沉思不语,脸上着慌:“姐姐,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其实嫁妆说多也不多,不如……不如……不如待弟弟长大成人,娶了姐姐!也要不了几年,姐姐莫急!”   我见十三这样手足无措,心角一软,摸着他的朝天髻,安抚道:“不可不可,爹娘养我、育我,怎可便宜了自家的小子,一来一回,非但分文未收,又要赔钱娶了媳妇,此等缺心眼的事有辱庄家门风,岂能纵容。”   十三哽咽无语,脸上写着“受伤”二字。   我想,这孩子定是从未遭受过挫折,一时不适,实在可悲。   自此,我心中便徘徊着两个念想。   其一,年仅十二岁的十三,已逐渐往败家子的趋势发展,有愧我多日教导,非常不妙,我理应自我检讨并远离十三,任他自生自灭,横向发展,就算他遭逢人生巨变,我也不应多加插手,这才有利于逆境成才,未为晚矣。   其二,坐等家中绝不是长久之计,未免日后被街头的王大媒婆列入忽悠名单中,何不如今撒网捕鱼,自觅出路。   这主意一定,瞬间奠定了我爬墙次数的稳定增长。   说起爬墙,自要提及墙头学问。   庄家的墙头不算高,比起三条街外爹捐银子修建的护城墙,尚矮了五寸,睁眼一跃、闭眼一坠,足可应付。   初爬墙时,我从师父留下的书册中,仅仅摸索到三成轻功,没有个带爪的锁链做助力,尚不能成事。后来,不出一年,我已能独立完成,进展着实可喜。   再望风水,东侧那面,靠近市集,飞天遁地之术不易施展。   西侧那面,靠近暗巷,适宜偷鸡摸狗的贼子伺机待动,是以,西侧墙下,护院云集,整日吃饱了撑的,坐等三、五只麻雀撞进陷阱,真可谓是天网恢恢,野味不漏。   我一个斗大的活人,绝不能做此傻事。   左顾右盼,待我费尽心机,终于摸准了东南面茅房后的角落——幽僻、宁静、恶臭扑鼻、人烟稀少,此处正是犯案作乱,作奸犯科的首选良地。   因我多年经验累积,除了对此处的熟悉以及莫名的亲切,更练就了臭不闻,屁不放,一鼓作气,登墙飞天的绝技。   诚如现在,自我再次哄了十三玩捉迷藏后,便一路疾奔至东南墙角。   伴随着茅厕里那人“嗯、嗯、嗯”的松气,我也利落的单脚踩上了墙头斑秃处,朝天轻呼口气,又单脚落下,如蜻蜓点水。   在落地的刹那,却自下而上跃入眼帘了一张面孔,生动的镶嵌在紧贴我胸前的伟岸身躯上。   待我看清,这陌生之人却低声笑着说了一句着实不配伟岸身躯的下流话:“哎呦个鹧鸪!天降小娘子,老君诚不欺我也。”   第二章         我抬眼瞅了一眼这陌生人,一时之间还找不到得体的话,但原则上不喜欢与陌生人亲近的身子已经自动自发的后退几步,与他保持得体的距离。   算起来,爹有十三个儿子,我频频爬墙外出也总能结交不少三教九流,可谓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我虽不敢说阅人无数,却也对人的相貌、品性有些研究,也并非是我有意浪费过多心理活动咱们此人,实在是他真真的非同一般,绝对配得上“不象话”三个字。   这男人身材高大,体格壮硕,偏生穿了件斗大的红色长衫,甩着镶青色边的袖子,手中拿着破烂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满头散发。   随着发丝轻轻拂过他的面,一张英俊得不像话的脸也若隐若现,上挑着眉眼正专注无比的瞅着我,大有下一瞬便准备将我狼吞虎咽下腹的劲头儿。   “小娘子,为夫见你从天而降,心中煞是欢喜,你我何不就此结为夫妇,以天当被,以地为床,合衾同欢……”   他嘴里操着一股子酸腐文人的腔调,让人听了难以入耳。   我强忍着嘴角抽动的欲望,清清嗓子解释道:“这位公子许是误会了,奴家并非有意从天而降,只是不慎从自家墙头滑下,幸得公子相救,心中甚是感激。”   眼见这红衣妙男双眼绽放精光,我唯恐他会说出什么“既然感激,不如以身相许”之类的不成体统的荤话,立刻再三后退几个碎步,又用袖子遮住半张脸装孙子。   “再者,奴家早已婚配,实在不能改嫁再从夫……”   出乎意料的,未等我话音落下,这红衣妙男已突然近身,又将距离缩短到一步之遥,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步法,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已被这厮利用身高体魄的差距强逼着又退了几步。   他嘴巴里调笑道:“怎的使不得,若非你嫁人在先,又怎会红杏滑墙在后,可见你夫家定是委屈了你。在下正巧相反,生平最好怜香惜玉,小娘子只会受用无穷!”   虽是下流词,可语气并不显猥琐。   我眨巴着眼,耐着性子规劝道:“公子有所不知,并非是奴家滑墙,只是前几日有一相士说‘断掌者,近日恐遇凶’,还嘱咐道切莫沾水。哎!奴家本是不信的,可我家相公却信以为真。为了让他安心,奴家只能出了茅房便番强而出,打算步行五里到护城河边净净手罢了,谁知刚才竟以污手碰了公子衣衫,实在是污秽不堪啊。”   红衣妙男乍听之下先是一愣,但这愣却不似惊愕,更像是恍然大悟。   待他愣神过后,飞快的一把捉住我的手,死死捏在手里审视,用那微有粗糙的大拇指指腹轻轻滑过我的右手掌心,搅的我一阵瘙痒。   这等授受不亲不是我的菜,而且手心的瘙痒也让我有给他一巴掌的冲动。   但我努力了几次,手也抽不出来,不由得积攒了一肚子怨气。   可没等我指责,红衣妙男一手轻掬起我的下巴,双目火辣辣的与我对视。   他口中喃喃道:“太上老君昨夜入梦,叫我身着红衫,手拿蒲扇,披头散发在城内东南边紫杉树下静候,如见女子从天而降,且符合‘已婚、断掌、厕后未净手’三点,我二人便能结成夫妇,自此酿造七世姻缘,流芳万世。可如有一方有违誓言,今夜子时必遭血光之灾!娘子啊,为夫可等着你了!”   娘个腿儿!等你大爷!   红衣妙男说话虽然深奥,但大概意思我是听明白了:有个叫太上老君的家伙在梦里告诉他,他的未来老婆是位断掌、已婚,又习惯厕后不洗手的女人,简单的点说,他必须先破坏别人家的婚姻,才有望成家,还是娶个命硬克夫的……   当下,我已找不到任何可以侮辱此人的语言,只能立马甩开他的手,皮笑肉不笑的暗骂:“遭你妹的灾”。   不想越过他的肩膀,我正瞥见在他身后从天而降了另一位男子。   来人一身的黑衫,手提金算盘,束发金簪,面色阴阴冷冷的,透着莫名其妙的酷。   黑衣酷男一落地,不由分说就以指尖射出金算盘珠数颗。   红衣妙男的后脑勺好像长了眼睛般,搂着我的腰身飞天躲过,落地时还不忘殷殷切切的嘱咐道:“瞅瞅,血光之灾说来就来,娘子莫慌,待为夫解决此人再与你破镜重圆!”   说罢,也不问我的意见,就跟黑衣酷男纠缠扭打到了一起,一会儿天上,一会儿书上,一会儿地上,一会儿不上不下。   趁着空挡,我赶紧捡起地上散落的算盘珠,个个纯金,分量十足,当真是一掷千金啊。   再看野战二人组,委实精彩。   看得出来,他俩很在乎形象,举手投足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粗俗又能招招攻对方要害。   按照这个趋势,他俩还算是势均力敌,等他俩一死一伤,或者两败俱伤,我就可以浑水摸鱼,发一笔横财。   我正琢磨的津津有味,却不巧黑衣酷男使了一招“宁错杀,勿放过”,整个算盘都朝红衣妙男掷了过去,却被红衣妙男以蒲扇弹开,直直朝着我的方向飞来。   疯狗撕咬,干嘛殃及池鱼!   我慌乱,我惊讶,我愣的一动不动,捧着一堆算盘珠子预备直面即将毁容的惨淡人生。   但按照“英雄救美”的定律,现在的情况基本可以造成三种结局:其一,若是女主角在惨遭迫害时没遇到半只鸟出来叫唤,那就是一部女主角发誓励志图强报复天下男人的戏文;其二,若是有壮士挺身而出却不慎被恶人殴打致死,女主角也依旧没能逃脱厄运,那就是一部女主角为壮士复仇,自此惩恶除奸的戏文;其三,若是壮士没被打死,女主角也没被迫害,英雄、美人你侬我侬,那就该是一部男女出门在外必备的生存手册。   我要是因此嗝屁了,就诅咒你俩一辈子追着男人的屁股跑!   只来得及在心里撂下这句狠话,我就被一道力量拉到一边。   那道力量的主人又很快的揽我入怀,抱着我在半空中转了三圈,随即飘逸完美的单足落地,基本符合英雄救美的蓝本。   心口“扑通扑通”急跳了三下,我正琢磨着是不是要礼貌的说句“谢谢”时,抬头一看,正迎向一双不带半丝情感的双眸中。   简单地说,很闷骚,具体地说,有点找抽。   尤其是这人低头盯着我的神态,更不像是看美女,反而像是看脏东西——黑衣酷男。   忽悠、忽悠的,我的心境万分复杂。   前一刻用算盘迫害我的是他,下一刻用怀抱免我毁容之灾的也是他,实在是有违戏文的正确进展路线,着实恼人。   看来,我只能先狠狠将他重创,报我险些被迫害的大仇,再自告奋勇的为他疗伤,报他挽救我后半生幸福的大恩。   一个弄不好,说不准还会演变成日久生情的佳话,真是见鬼了!   却未料,还未等我摸出随身的暗器重创他的要害大穴,那红衣妙男已怒不可仰道:“大胆采花贼,你我私人恩怨,作甚我家娘子也要被你染指!”   红衣妙男一甩手,大红色的裤腰带便不由分的飞来捆住我的腰,立刻将我拖出黑衣酷男的怀抱三尺有余。   又未料,下一瞬,我又被另一种力道又往回拉了二尺不足。   我这才注意到腰上还有一条黑色裤腰带,正是黑衣酷男救我的时候所用的法宝。   一来、一往的,他二人用裤腰带缠住个大姑娘,也不问我一句愿不愿意,实在是有失体统。   我感到被羞辱了,也准备发言了。   “劳烦二位公子先收好裤腰带,可否?”我措着辞,努力在脸上挂满不乐意。   他二人果然尴了一尬,忙不迭的各自收好。   进展不错,我扯着嘴角继续乘胜追击:“女人家家的要是被一个男人的裤腰带绑过,是要以身相许的,要是被两个男人的裤腰带绑过,是要侵猪笼的,世俗管这个叫做水性杨花。”   我一说完,他俩都愣了一下,算是尴了第二尬。   有点得意的,我笑了,斜睨红与黑二人:“这样吧,今日的事说出去对大家都没好处,倒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眼见他二人没有异议,我面向黑衣酷男,继续说道:“这几颗金珠子是这位公子方才扔的,你扔了就是不要了,我捡了就是我的,就当是向我赔罪的彩头。”   黑衣酷男面上一怔,倒像是个正常人了。   没再搭理他,我又面向红衣妙男,矮身拾起破烂蒲扇,上前交还给他,在他面露窃喜的时候,我也假笑着说道:“拾金不昧,一般都是要有点赏钱的,不如这扇坠就给了奴家作为报答吧?”   我轻手一拂,扇把上的扇坠便轻巧的掉落在我手心。   事已至此,他二人要是还能忍气吞声,基本符合时下国情。   在这个年代、这个地界,民风淳朴,男女皆守礼本分,吃了人家姑娘豆腐的俗称登徒子,吃了人家姑娘豆腐又拿了姑娘的钱的,俗称采花贼,吃了人家姑娘豆腐又能留下点钱的,俗称嫖客。虽然这三者的名声都不咋地,但是男人都情愿被称作嫖客,享受点座上宾的待遇,才显得特别有范儿。   而像此刻这种,没吃着姑娘豆腐还要拿点遮羞费的,就叫冤大头了。   所以依我分析,他二人面上虽有不悦,却隐忍不发,应该是他们怕事情闹大,都想花点小钱堵住我的嘴,也就忍下哑巴亏了,顺便有范儿一次。   但很显然的,是我想多了。   只因他二人都死死盯着我的领口,特别无礼。   “你是宦家人?”   第三章   宦家人我是不知道的。   我本姓“喷”,若非要给这个姓氏按个宣传标语,我会说那是“一轮红日喷喷而出”的“喷”。这两年,我改姓“庄”,在还没有想到适合的宣传标语时,我普遍对外人称这是“钱多的可以往海里扔的庄大善人的庄”。   由此可见,“宦”家人跟我毫无关系。   是以,他二人异口同声的质疑我的家世,实在是无稽之谈。   下意识的,我摸了摸备受瞩目的领口,这才发现前几日被我顺手牵羊的玉坠子从里面滑脱出来,莫非是它惹的祸?   说起这坠子,颇有来头。   半年多前,我打着师父“百死一生百贱生”的名号在城里招摇撞骗,准备为私房钱做点贡献。   起初,我预言了开米店的张老爷家里将会喜得一子,不出五日,张夫人就生了一对双胞胎——按照群众的话说,如果我说中了,那就是百贱生本人降临本城,如果我说的不中,那又是一个冒充百贱生名号的江湖骗子,如果我说的半中半不中,那群众也会陷入半信半疑的困境中。   总之,说得对的就是百贱生,说的错的就是骗子。   但是天知道,我师父当年也是这么坑蒙拐骗过来的,中的时候宣扬自己,不中的时候诬赖他人造谣,到了最后果然如期的壮大自我名声,实在是高人。   自张老爷事件后,我又预感了开菜店的王老爷家里今年会损失惨重,果然不出半个月,王老爷血本无归。   这绝非是我空穴来风,只因在那之前我曾半夜经过王老爷家的菜地,正巧看到同是菜商的陈员外带着一批伙计往菜地里放虫。   无奸不商,实在是太可恶了!   我本想出手制止,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实在不是我的作风,于是我很快的就跑了。   待我预言王老爷的事应验以后,王老爷四处打听百贱生在城里哪处落脚,皆未果。不日,我又摸黑塞了张纸条给城里的县衙大人,内容主要是讲陈员外如何谋害王老爷,又如何趁火打劫抬高菜价,狠赚了一笔。   县衙大人看了自然生气,主要不是因为他为民请命的大无畏精神,说来说去都是他跟陈员外的私人恩怨,貌似是陈员外娶走了县衙大人先看上的老婆,于是交恶多年。可惜县衙一直抓不着陈员外的把柄,只能暗自咬牙切齿。   翌日,县衙大人带着告密信,依照里面的指向找到了陈员外家里的证物,又依照账本上的记录一并抓获了其他几位参与抬价的菜商,轰动了全城。   县衙大人很露脸,王老爷很感恩,百贱生又红了一把。   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人怕出名猪怕壮。   我是人,是一个想出名想疯了的女人。   现在出名了,麻烦也来了。   在遥远的京城里,有家姓宦的,宦官的宦,可这家人并不出产宦官,主要是零售宰相人才。   具体地说,到了这一代,宦家难得添了位女儿,跟我同岁,可我俩的身世却是天渊之别。这位宦小姐的哥哥是当朝宰相,叔叔是上届宰相,外公是上上届宰相。   由此可见,宦小姐要是肚子争气一索得男,也应该是位宰相。   再看我,师父是靠坑蒙拐骗起家的,师父的师父是靠打家劫舍起家的,师父的师父的师父,据说是江洋大盗来着?   由此可见,我要是不传承衣钵,就是欺师灭祖。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宦小姐是宰相家下的蛋,我是我师父家的高徒,两个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居然也能碰到一起。   主要是宦小姐找的我。   自百贱生在本城的名声打响以后,宦小姐带着家丁一路从京城赶来,就是要测一测日后婚姻幸福不幸福,能生几个儿子——据说她已经跟当朝王爷订婚了。   接到消息以后,我无比的羡慕起宦小姐。   原因无它,只因投胎是门大学问,投好了贵为公主,嫁个男人也是王孙贵族,不幸男人死了,公主回了宫还是公主,再改嫁依旧是王孙贵族。万一混的差点,投胎到官宦世家,嫁个男人也一定是官宦世家的,离婚再嫁个男人,八成还是官宦世家的。万一混得再差点,投胎到大富之家,嫁个男人没准是开钱庄的,离婚再嫁个男人没准是开当铺的。   最差的就是混到我这个地步的,无父无母,好不容易被师父塞给姓庄的大富之家,我又偏偏是个断掌,生来命硬,所以及笄有些日子了,也没人敢上门提亲。   但现实就是,混到我这个地步的女子,多的是,所以这就造就了我们天生爱做麻雀变凤凰的白日梦的习惯,最好是能混个王爷的老婆,人称王妃的,光宗耀祖一番,做梦没准都会乐醒。   由此可见,我羡慕宦小姐是来由的。   就在几日前,我本想乔装打扮之后在街上巧遇宦小姐的轿子,再不经意的赠几句醒世恒言,令宦小姐醍醐灌顶,最终赏我万八千两的,那就天下太平了。   可惜,事与愿违。   当我算着时辰躲在暗角时,轿子如期而至,却正巧有三五个小孩子冲出街口玩耍,挡住了轿子,被蛮横的轿夫摔到一边,引来围观群众的指指点点。   只听轿夫骂道:“宦小姐的轿子谁敢挡!”   太有气势了!   想不到,围观群众各个一头雾水,主要是我们这里地处偏僻,群众们难免也有点孤陋寡闻。但是眼见轿夫如此凶悍,群众们也表示很害怕,于是我便知道,该我出场了。   戴着斗笠,身着长衫,为了表示我是个男人,还特意穿了从戏班子偷出来的增高鞋,用了一个晃眼的功夫,便飞身到轿夫跟前,刻意操着低沉的声音,道:“凤凰于天,小姐好命格啊!”   按照戏文里讲的,越是横行霸道的家丁,他主子越是迷信。   所以,宦小姐很快便好奇的掀开轿帘,瞅着我,用小心翼翼的还带点期许的语调,问道:“这位先生,可知道‘百死一生百贱生’?”   我心中窃喜,清清嗓子,回道:“贱名不足挂齿。”然后又谦虚的甩了甩袖子,摆了个“请”的姿势,又道:“可否请小姐移驾几步?”   宦小姐大大方方的出了轿。   我也大大方方的围着她转了三圈,透着斗笠下遮面的薄纱使劲的看她……的身体。   粗算下来,宦小姐这一身也够普通人过上十辈子了。   戴这么多好东西,她怎么也不嫌沉?   等我看够了,我又去死盯着宦小姐的脸蛋儿,一个没弄好,把她看脸红了。   当下,我赶紧一拍斗笠,惊道:“小姐好面相啊,本该是投胎入皇家,可惜阎罗王弄错了,偏生把小姐的命格降了一级,投胎入官家!”   宦小姐立刻惶恐的掩嘴惊呼。   我掐指一算,又立刻拍着大腿,喜道:“还好还好,阎罗王知道自己错了,及时挽救,为小姐撮合了皇家婚事,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然后我又随口嘱咐了几句“此命数万里挑一,千万重视,尽可光宗耀祖”等等的废话。   宦小姐又无比崇拜的看着我。   后来的事可想而知,宦小姐赏了好多钱,白花花的晃人眼,可我为了塑造百贱生在民间清高、自傲的形象,不得已只能忍痛割肉,当着围观群众的面,只拿了其中的一锭黄金,说道:“百贱生向来只收应得的酬劳,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以道,就是这个道理。”   看得出来,宦小姐对我更加佩服了。   但我心里实在是不甘,一个没忍住就顺手摸走了宦小姐的贴身玉佩,打算过几天就还回去,哪知道宦小姐一天都不等,催着轿夫当日便赶路回去了。   我想,这就是命啊,合该这价值连城的玉佩该换主人了。   却没想到,一块儿玉佩竟然给我惹来了接连的许多祸事。   比方说,眼下这红与黑二男,一位双目灼灼的盯着我的领口,一位眼带精光的上下打量我,都像是在看待宰的羔羊。   我预感,若我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今儿是走不了了。   “是这样的,宦小姐生性善良,广结善缘,见奴家处境凄苦,这才给了块儿玉佩,表示同情……”   红与黑皆表示不信。   说难听点,他俩性子多疑,太过精明,说好听点,这两人都是戏文里男主角的料儿。   对付这种好猜忌的男人,必须坦白从宽。   我道:“好吧,其实是昨天奴家在街边看到几个乞丐挣一块玉佩,奴家一看就知道是值钱货,所以就花了几钉银子要了过来。”   红与黑表示半信半疑。   无奈的,我只得又道:“不如这样吧,既然你二人皆给了奴家一些好处,奴家也应留下点彩头……”说着我便结下颈间的玉佩,随手往身前一扔,又道:“是劈成两半一人一半,还是各凭本事争夺,全与奴家无关,还请两位大爷放奴家……去河边净净手。”   红衣妙男面上一怔,没准是想起我先前说过的厕后未洗手吧。   说罢,我也没给他二人机会,转身便走,只听身后红衣妙男喊道:“娘子啊,天命不可违啊,血光之灾啊!”   这话听着荒唐,与他先前面露疑惑的神情不太匹配,变脸如此迅速,没准是个人格分裂的,我还是躲着点为妙。   又听黑衣酷男分析道:“玉质清透,无杂质,润色均匀,手感温润……”   等我走出三十几步的时候,又听到身后的打斗声,红衣妙男口口声声道:“这是我家娘子的玩物,你给我还来!”   等我走出百步之后,偷偷回头一看,红与黑又扭打到一起,我这才摸出颈间的玉佩,朝天翻了个白眼。   为了保险起见,回去以后要多打造几块儿假的,以便消灾。   第四章   当晚,正是月黑风高杀人夜,我裹着棉被捧着从城里书摊借来的小说,正品的津津有味,在无比佩服作者才华的同时,也难免身临其境了。   这本名为《麻子传情》的小说剧情大概是这样的——   女主小白被隔壁家的王二麻子看上了,怎奈小白对美的鉴定颇有研究,自然看不上王二麻子脸上的麻子,也连带看不起王二麻子是个穷小子。   简单地说,对审美学深入研究的小白很爱钱。   但小白却忽略了自己也不过是没权没势的普通女子,注定难圆嫁入豪门的美梦。   幸得上天垂怜,发誓要出人头地的王二麻子,在离乡背井数年之后返乡,当晚就着月黑风高杀人夜,摸进了至今还小姑独处的小白闺房,二话没说就把大棉裤一脱,轮圆了膀子把小白给办了。   小白也不是省油的灯,哭着闹着要王二麻子配个损失费,附带条件:不得声张。   却哪知,王二麻子粗喘着气一溜烟的跑回了家,留下小白傻呆呆的坐在床头,反应了会儿才醒觉自己被人白玩了,心里那叫一个堵啊!   可没料到的是,正当小白自怨自艾时,王二麻子捧着一锭金元宝又闯了进来。   小白受宠若惊的捧着王二麻子递过来的元宝,心里暖呼呼的。   却哪知,王二麻子往后裤腰一摸,又拿出一锭,腼腆着道:“再来一次,行吗?”   小白红着脸扭了扭腰,应允了。   自此,夜夜元宝收,夜夜春宵度。   过了半个多月,小白坐进了王二麻子家的大花轿子,绕城一周,风光无际。   至此,看完了《麻子传情》的第一部,我心里颇有一阵说不出来的感触,为了抒发这种感触,我下了床走到桌边,想提笔为书中人物王二麻子写一篇读后感,却未料到一阵阴风阵阵……   我抬头一看,正见窗户半开,边上正靠坐着一位翩翩公子。   “你是谁?”基于礼貌,我决定先礼后兵。   那人的眼睛又黑又亮,就着室内晕黄的光,透着温柔与醉意。   他就那样一眨不眨的看着我,一点礼数也不讲。   我也任他看着,默默地打量他身上的粗布褂,不动声色的在脑中搜寻官府缉拿江洋大盗的榜文,未果。   不会儿,他似乎是看够了,随着渐露笑意的眸子闪过一抹精光,嘴里掺杂着醉意的沙哑嗓音,道:“今晚……我喝的有点多了。”   我挑眉,不解他这么熟稔的口气为的是哪般。   他很快就揭晓了后续:“但……还不影响办事。”   我一愣,眼见他利落的抽掉裤腰带,跳下窗台,不疾不徐的向我走来,直到离我一步之遥,这才微微躬身近距离地俯视我。   我开始觉得不耐烦,脱口而出道:“你是第一次吧?”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txt全本小说网   他愣住,疑惑的看着我。   我扯动嘴角,摆着手扇风,打算给他上一课:“若是劫财的,请出了门往右转,翻出后院再过三间大屋,就是账房。若是劫色的,记得备好迷香、手绢,关好门窗,动静小点。”   我瞄了一眼他的乌发,默默表示嫉妒,也不忘继续规劝道:“所以,劳烦兄台下次准备充足点,以免给你和他人带来不便。”   说罢,我随手一扯桌下的红丝线,丝线上挂满的小铃铛便“叮呤”个热闹。   他抚额,无奈的笑了。   我欣赏他的笑容,真迷人,欣赏的同时也不忘记张嘴呼喊:“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杀人了……”   我喊的意兴阑珊,他笑的无所畏惧。   对视一瞬。   我道:“哦,周围的家丁都被你迷晕了吧?”   他的语气特别温柔:“太多人看着,多不好?”   我眨眨眼,表示无语。   他继续道:“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姓宦,不巧正是你那块儿玉佩的主人。”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可转念一想,有破绽。   “那你为什么不走正门偏要翻窗?为什么裤腰带不好好绑着?我这里又不是茅房。”我学他眯着眼笑,深觉这种笑法特别假,俗称笑里藏刀。   “哦,对了!”他拍了一下脑门,好像突然想起些什么似地,装腔作势道:“忘了说了,我有正当职业,平时专门采……女、人、花。”最后三个说的轻轻柔柔,好不怀好意的冲我吹了一口气。   扑面的酒味很熏眼,我不由自主的皱了眉,刚要回嘴就听到十三的呼声:“晓泪!”   我跟陌生的他一同望过去,十三正一脸戒备的站在正对窗户的院子内,提着剑,蓄势待发。   晓泪?十三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家教问题。   十三一向擅长关键时刻出来露脸,好听点说是路见不平,难听点说是多管闲事。   但不管是路见不平还是多管闲事,结果都是一样的。   见好事被打断了,陌生的他又冲我笑了一下,回身一跃翻出了窗,朗声道:“她是我的了,你还太小,过两年才轮得到你。”   十三怒红了脸,飞身砍去。   两人瞬间纠缠起来,不多会儿,就听到后院的喧哗声。   我这才有功夫低头审视自己的仪容,只着中衣,衣衫不整,蓬发凌乱。   哦,十三一定是误会了。   我再抬眼关注了下战局,很明显,陌生的他实力在十三之上,却招招忍让,面上始终挂着笑容,嘴里还频频逗弄道:“不行不行,这招力道不足……不对不对,位置偏了……”   十三越来越气,却拿他没辙。   眼见着十三并无危险,趁着护院赶到前,我又躲回了被窝——装娇弱。   护院赶到的时候,陌生的他无比风骚的番强离去,时机掐算的分毫不差,不仅让众人明了府中进了贼子,还是个不慌不忙的采花贼。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没准已经得手了。   待爹、娘、十三一起冲进我的闺房时,我还来不及解释,就被娘的哭天抢地先声夺人了去。娘搂着我殷殷安慰着,我抽空看了一眼爹,也是老泪纵横,满脸的哀戚。   我暗道,大家都是误会了吧。   “娘,女儿很好,一点事都没有,真的。”我操着低低弱弱的腔调,希望在博取同情之余,也能解释清楚事情的关键。   怎奈,这句话说出之后,却好似助长了爹、娘的哀伤,就连十三……也别过身去,不忍再看。   我立时无语,尽管我很想说一句:“你们还有完么?”   但我实在没有发挥口才能力的时间,便突如其来的,腹部传来一阵绞痛,令我一时没忍住,蹙着眉倒抽口气。   这种陌生的痛委实恼人,且任我的手在被窝下如何寻摸,都难以摸不到痛处,只觉得好像被人大了一记闷拳般。   抱着我的娘,先看出了我的异样:“女儿,你可是不舒服?”   “嘶”了一声,我只觉得力量渐渐离我远去,实在笑不出来,扭曲着嘴角道:“劳烦娘亲给女儿拿点药酒……”   爹、娘大惊,互相看了一眼之后,娘连忙就问我哪里被打了。   我有点懵了,感情他们不但以为我是被那个了,还以为我遭遇了一次惨绝人寰的初次经历?   我连忙解释道:“不不不,是女儿肚子好痛,兴许是白日磕着了。”   为了证明给他们看,我还掀起被窝,指了指疼痛的地方,却不料几人的眼神都扫向另一处……   顿时间,他们的脸色无比苍白,各个都好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爹颓废的跌坐在椅子上,十三又一次别过身去,不忍再看,他手中的剑也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娘……只能怔怔无语的望着我,双眼中流露的全是可怜。   我不明所以的低头看去……啊!血!   我很疑惑,刚要问这是谁的血,便再度无语了,主要是被迫无语的,实在是因为他们脸上的戏剧性太强了,全都一副好像我已经死了的神情,就算没死,也离死不远了。   后来,爹与十三出了屋子,娘才垂着泪告诉我,那令我绞痛难耐的玩意儿叫做“癸水”,是一种证明我已成人的标志物。   我点头表示理解,就好像那本《麻子传情》的页脚也写着作者“泄天机”的大名一样,这签名就是这本小说的标志物,而“血水”就属于天下所有女人的。   这么看来,女人应该都恨死它了。   娘陆陆续续的解释了从迎接它来,到送它走的诸多注意事项。   我从中听出了一点——丫是一月一次!   合着代言一次不够,这玩意儿还是个常客?   真是全天下最任性的家伙,特点就是不请自来。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因为它的到来,爹、娘似乎更加确定我是被那个了,原因有三。   其一,我床铺下有一条男人用的裤腰带,可我实在说不出口这是我频频外出乔装打扮用的道具。   其二,据娘说,女人被那个还有癸水来的时候,标志物是一样一样的,所以她猜测我没准是先被那个了,正巧又来了癸水。   其三,我身上还有少量淤痕。在娘的眼里,这就是犯罪证据。   虽然我很想告诉娘,这些淤痕是白天在府外的小树林里,被另外两个陌生的混蛋弄的,但我转念一想,这话不好说啊,特点就是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更何况一个采花贼已经酿成这般动静,再多两个男人,没准“水性杨花”以后就是我的标志物了……   这件事折腾了大半夜,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爹、娘对我的解释也是半信半疑,偏偏认定我是被羞辱了,还认定我的解释都是为了要安慰他们,甚至还夸我有孝心,夸我太善良了。   我算看出来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至此,“无语”已成了我的标志物。   其实,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在爹、娘看来,我的清白没了,意味着终身幸福虚无缥缈了;可在我看来,横竖我也是个断掌的,注定命硬克夫,难道还指望能有户好人家把我娶了去?   没准再过几天,外面传的“娶了庄家的女儿没便宜占”的说法就会换个版本了——“庄家的女儿是断掌女,还是个被人侮辱过的断掌女”。   可是出乎我的意料的是,此事之后的第十五天,京城里开全国连锁当铺的贾家便不远千里的来了本城,郑重其事的抬了二十口大红木箱的聘礼进了庄家。   据说,贾公子已仰慕我许久了。   第五章   相传“贾”姓本是黄帝的后裔,说文解字的话,也可当做“买卖”或“商人”来理解,这也基本符合了这贾家的背景——全国三十五家当铺连锁店的大东家。   听说,贾老爷子孙单薄,六十多岁只有一子,这又基本符合了戏文里的人物定位——但凡奸商的,家里都是独苗子。   据传言,贾公子为人谦厚有礼,貌若惊鸿,与他那禽兽派长相的爹大相径庭。   有人说,贾公子没准是遗传了他娘,可等那人亲眼见过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贾夫人后,便立刻改口说没准是私生子,又把贾老爷的情史调查个遍,发现贾老爷不好女色,又不得不说贾公子一定是抱养回来的。   这种无稽之谈一传十、十传百,成为全国皆知的秘密。   贾老爷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为了证明贾公子是他亲自劳动所得,还特意租下了京郊最大的广场,召开了一次亲子鉴证会,不但请了当年接生的三位稳婆,还请了京城里最出名的专做滴血认亲的大师。粗略一望,在到场群众中,大多是喜好家长里短的三姑六婆们,更有贾老爷的商界对头、达官显贵等等,若仔细一看,黑、白两道上的不少高手也隐身于此。   自那天以后持续一年多的时间,行走于民间、朝堂,甚至是绿林的诸位口中,都挂着一句话:“贾公子是贾老爷制造的,童叟无欺。”   当然,关于贾公子是否原装原产的典故,都是听我的贴身三个丫鬟大丫、二丫、三丫说起的。   大丫说:“京城里的公主、郡主都等着贾公子垂怜,可人家就是看准了小姐!”   远在京城都能看准我,贾公子真是个千里眼。   二丫说:“可不是么?听说啊贾公子是无意间看到小姐身着男装的画像,一眼就万年了呢!”   啊……莫非贾公子看准的不是我,是那套衣服?还是……咳咳,性向有问题?   一眼就万年了,贾公子原来是龟儿子哦。   三丫说:“这可是天降奇缘啊,那嫁妆,那排场,城里的大媳妇、小姑娘们整天咬手绢在背后说小姐呢!”   瞅瞅,人红就是非多啊。   虽然我是一个很想红的女人,可这种一炮而红实在不符合我的作风。   就这样,在贾家登门提亲之后的那十天里,三个小姑娘喋喋不休的跟我推销贾公子的传奇人生,说得天花乱坠,令我不禁想把她三人推出去当伙计,一定财源广进。   心里虽然腻烦,可我一向在人前人后假好人惯了,也做不来撒泼任性往丫鬟身上扎小针的事,索性就托着腮帮子听故事了,全当是知己知彼,以便婚后百战百胜。   哦,顺便一提,贾公子是亲自来提亲的,爹也应允了。   为了表示尊重,也为了表示嫁过去的人是我,爹还在事后问了问我的意见。   我也应允了。   娘听后老泪纵横。   看得出来,爹、娘的心情很复杂,就我分析,那应该是一种介乎于断掌的女儿被羞辱了,眼看着就要孤独终老了,却又有人肯要的心情吧?哦对了,还是做正室,对方又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富商家的英俊独子,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想到这里,我判定这位贾公子没准是个傻子,要不就是得了天生顽固性缺心眼这种绝症,否则怎能做下这么缺心眼的事?   婚期,据说是十日之后。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十天里,十三弟只来看过我三次。   第一次,十三问了问我的伤势,我说“无碍”,换来的却是他的欲言又止。   第二次,十三告诉我贾公子其实早就有了心上人,委婉的劝我不要棒打鸳鸯。   我不解道:“鸳鸯都是一夫多妻制的,再说,我不打鸳鸯的,我是准备一起做鸳鸯。”   十三弟震惊的望着我,大受打击。   我又道:“世间男子皆以三妻四妾为毕生追求,这已经是流行趋势了,十三啊,你还是看开点吧。”   由此可见,我是个依顺国情的人,而且是个有容乃大的人。   而十三,明显是个被时代淘汰的人。   更何况,如今的贾公子是单身,娶了我就是已婚,谁又能保证他日后不会再娶其他的女人?只要贾公子不在新婚当日就纳妾,给我留个面子,我也可以继续当个人前人后的假好人。   第三次,十三握着我的手半响不语,直到他深呼吸第七次以后,终于郑重其事的告诉我,他一生只爱一个女人,一生也只娶一个女人。   我听后非常感动,主要是替那个女人感动。   但站在十三的长辈立场上,我还是劝道:“如果一生都遇不到那个女人呢?如果当你遇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她马上就要死了呢?如果当你年迈时,那个女人才出生呢?如果你要给予一生幸福的女人已经嫁人了呢,或是她根本就是个方外之人呢?十三啊,不要太钻死胡同了。”   被我的许多“如果”弄得一脸纠结,十三看着我许久、许久,久到也快要一眼万年的时候,却别开了脸,一言不发的走了。   在我眼里,年仅十三岁的十三,已经学会了成人式的忧愁,这绝对是提前发育的象征。我揣摩着十三的往日言行,希望能得出原因,可揣摩了半天,也没揣摩出个所以然,只得出一个结论——   十三始终是我的弟弟,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事实。   到了第十日的凌晨,我刚呼呼的梦到天上下起的金子雨把我给淹死了,就被大丫使劲的摇晃醒,一睁眼就看到正捧着燕窝的二丫,后面的三丫已掳起了袖子,拿着一堆香膏准备擦我。   我疑惑的喝了一口燕窝,刚要咽下去就听二丫说:“这是给小姐漱口的。”   受宠若惊已经不足以形容我的心境,只因这等奢侈的饮品并不常喝,好不容易喝了一口又不能咽下去,就更加体现了它的奢侈性。   这时我又注意到那些香膏正是舶来品,据说每克按照天价计算,就连皇宫里的娘娘也要耍耍心计才能骗了皇上赏赐,实乃是护肤圣品啊。   三丫把我扒光了,二话不说就往我身上涂,我这才想起尚未沐浴净身。   大丫为我解惑道:“这种香膏一定要涂得厚厚的,再用水汽蒸,直到蒸得人手脚酸软,浑身无力时,香膏的香气才算蒸进皮肤里了。”   二丫还红着脸补充道:“听说不但润肤,还能催情,还能有助壮……”话没说完,她就捂着脸跑开了。   三更的时候,我被蒸熟了,铺天盖地的又被涂满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这才穿上了肚兜、小衣、中衣、外衣,一共十七层。   我说衣服太厚了,走不动。   大丫道:“夫人交代了,衣服不能让姑爷觉得太好脱了,得来不易的才会珍惜。”   嗯,有些道理,我表示理解。   梳头的时候,意外的竟然没戴什么钗环,只是简单的挽了个妇人发髻。   二丫道:“夫人交代了,发钗那些不能戴太多了,万一姑爷心急扎着了,会毁了小姐的幸福的。”   嗯,也有些道理,我再次表示理解。   待吉时到了,我登上了贾家的轿子,一路不停歇的往京城赶去。   走了约莫三个时辰,我们抵达了第一处驿站,我逮住媒婆便问了运送嫁妆的队伍可曾跟上,媒婆指了指最边上的几口破箱子,眼神中透着鄙夷。   我笑了笑,无暇跟她计较,心里早就盛满了喜悦。   媒婆刚要带我去休息,我又想起来还没见过贾公子,媒婆说贾公子先去客房眯会儿养养神,等晚上便来看我。   媒婆的语气特别暧昧,咧嘴笑的时候就像个干煸的大红柿子。   我扭脸点头,顺从的跟媒婆进了房,往床上一倒,衣衫未解的进入了梦乡,可见衣服穿得太厚是不用脱了。   半夜,三更,屋里有人。   我睡得很浅,迷迷蒙蒙间,警觉屋里的另一道呼吸声,缓而有序,浑厚淡定。   应该是个男人,还是个身体健壮的男人。   这个时辰,这个气质,除了是贾公子也没别人了。   我侧身撑起身,眯着眼对着黑暗中那人的方向,说道:“可是相公?”   “嗯。”贾公子应了一声,声音微挑着问道:“睡够了?”   我一愣,感情没睡够的话我还能继续睡?他就准备继续看着我睡?   重点是,贾公子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思及此,我下床,摸到桌边,寻摸着火镰。   摸着、摸着,却摸着了贾公子,他反手抓着我的手,另一手打响了火镰,点燃了蜡烛。   在一室光明里,我一边蹙眉眯眼努力适应着光线,一边顺从的被他牵着一起坐在桌边,直到他冷峻的不带一丝情感的面孔映入眼帘……   哦!这不是黑衣酷男么?幸会!幸会!   他的手温温暖暖的,指腹长着薄茧,又不显粗糙,很适合给人按摩,就好像他现在正用自己的手指玩弄着我的手指一般,介乎于调情与传情之间,尺度把握的太好了。   我心里一暖,抬眼回望着他,却又被他眼底的冰冷冻了一下。   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到我手里,也是热乎乎的。   由此可见,他的体质属于肝火旺盛型的。   “这张休书,你且看看,如果有意见的不妨提出来。”   第六章   休书的大体格式、具体内容是长的什么样子,出嫁前爹、娘并未教我,却不想这才进了夫家的门,就面临到这个难题,可见我嫁了一位非常有前瞻性的丈夫。   而且他还很有定力……   试想一下,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还是合法的夫妻,贾公子居然可以牵着我的手,直面美色的诱惑而坐怀不乱,又能字句清晰的跟我讨论休书问题,看来贾公子因一幅女扮男装的画像而看准我,的确不是空穴来风啊。   也许我该穿着男装,以唤醒他对我的兴趣?   才这么算计着,我便不小心瞄到休书的内容,密密麻麻的竟然写满了一张纸,我很讶异,主要是讶异为什么贾公子不多写几张纸,省的我看着费劲。   “相公,妾身眼神不太好,可否让我仔细研究?”娘说男人对女人的笑容没有抵抗力,所以我便努力乐着与他沟通。   果然,贾公子凉凉的看了我一眼,那一眼直看到我心里去了:“应该的。”   嗯,他还是挺通情达理的。   带着这个认识,我细细读着题目名为《家规》的预备休书,实则是七出休妻守则的扩张版,心里一阵阵感触。且不说这上面的内容已苛刻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但就其中一句话,已然触及了我的崩溃底线——为妻者,不得抛头露面。   对于一个重视名气大过一切的女人来说,这条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并且在这条之后,还注明了“嫁入贾家六月不孕者,休之”的条款。   看到这儿,我陷入了恐慌,这时又听到贾公子好心的解释道:“六个月是紧张了些,可以延期。”   他一副很好说话的态度,让我的恐慌变得更加恐慌了,索性婉转的问道:“相公,您往日的身体可还健康?每年招惹风寒几次?是否有定期去医馆检查?”   话音才落,贾公子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语气凉飕飕的说道:“王大夫每月都会带着助手来家里。”   我这才想起,大富之家都是有私家大夫的,贾公子一定是觉得我口中去医馆太受冒犯了,所以不爽我的孤陋寡闻。   随即,我继续婉转的表达本意:“是这样的,相公。子嗣之事并非是妾身一人说了算,万一,妾身是说万一要是有个闪失,既耽误了贾家传宗接代的进程,妾身也要背负着七出之名,这实在是太损人不利己了。不如……过阵子多找几个姐妹一起分担?这……劳逸结合,分工有序,总比指望妾身一人来的容易,就好比把鸡蛋全放进一个篮子里,万一‘扑通’一下掉了地,不久就全军覆没了么。”   为了怕他太不食人间烟火了,连鸡蛋是可以摔碎的都不知道,我还特意用手比划着,顺手还摔碎了一个杯子,希望能帮助他理解。   待说完,我又品了品这番话的措辞,只觉得无比委婉,还能体现我的大度。   却不想,贾公子听后半响不语,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直瞧着人不自在,幸好他的眼神并不猥琐,人又长的秀色可餐,被他这么瞧着也是一件特别能助长虚荣心的享受。   “分担的事你不用操心,且看看还有补充的吗?”贾公子的声音多了几分温度,没准是被我感动坏了。   我继续看着,并特别专注的分析了最后的“休妻补偿”——凡是被休者,无论被休原因,每年均可得白银五百两、金砖两块、珠链十条,以作为生活补偿。   是以,贾家与贾公子的形象在我心里,已经变得无比崇高,下堂妻的待遇竟然比堂上妇还要高,这份契约绝对是鼓励我尽早下堂的动力。   鉴定完毕,我抿嘴忍着笑,微微垂下了眸子,尽量只让贾公子看到我的侧脸,就着昏黄的烛火,营造出害羞、腼腆的神态。   至于营造成功了没,我是不知道的,主要是我顾不上探求,正想到另外一件事。   “哦,相公,妾身尚有个附带条件。”   贾公子冲着我挑眉示意。   他的眉宇还挺锋利的。   带着这个认识,我笑嘻嘻的起身,走回床边,从贴身的包袱中取出一叠纸,在他目瞪口呆的接过时,还特意解释了一句:“妾身有些顽疾,却不知是否触犯了七出之中的‘有恶疾’。如若相公不弃,妾身的顽疾只要按照这上面所说一一避忌,还是无伤大雅的。”   一,妾身春日梦游,秋日多觉,切莫阻止,以免加重病情。   二、辰时以前起不得身,酉时便要入梦,否则时日一久,体虚力乏,有碍延续子嗣。   三、饮茶、喝酒易使妾身性子失常,恐会犯下丧心病狂的罪事。   四、大夫交代妾身不宜大笑、大哭,身边的人也要保持平常心,切忌影响妾身的心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五、妾身常年手脚冰凉,冬日室内火盆不得少于六个,夏日室内要备有加大型的木制风扇,且十二个时辰不能停下,是以丫鬟们最好轮流作业,还要身强体壮。   六、妾身不爱出门,一旦出门定要遮阳,除了刮风、下雨不宜出行外,每逢初一、十五也绝不去庙里烧香,主要是香火会让妾身喘咳的昏厥过去。   ……   贾公子一张一张看着,紧蹙的眉宇好像被我打了结一般,看样子是打不开了。   我瞅在心里,难免觉得他识字不多,否则这几个字也要看上这么久?   其实,我本不想在这时摊摊牌,若不是贾公子先声夺人,我也犯不着在生活小事上斤斤计较。由此可见,我俩都是吹毛求疵的人,还结成了夫妻,日后的生活质量一定有望提高。   趁着贾公子认字的功夫,我也没闲着,先给自己倒了杯茶,刚要入口,就瞄到他正抬头狐疑的打量我,我立刻扮作计较的样儿,笑了:“哎呀,怎么是茶水,这家店也太不小心了。”   话落,他又继续看着,我起身推开窗子,甩着袖子扇风,却又听到身后不温不火的声音。   “夜寒风凉,你不是怕冷吗?”   “哎呀,相公真是个体贴人。”   我无比感动的笑了,关上窗子,捡起案上的披风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贾公子似是没完了,又道:“穿这么多件,不怕晕了吗?”   我看出来了,他对我的关心真不是三言两语说的完的,尤其是这句,真是在理。于是,我又把披风解下,坐回桌边,托着腮帮子牢牢的盯着我相公。   这一看,又把他看的抬起头了。   “原来我娶了个玉般的人儿?”   听着贾公子的评语,我心想,这人说话也颇有讲究,讲究的点就在于让人分不清是夸还是贬。   基于我相信贾公子的素质,所以暂且以为这是赞美。   可我还来不及贤惠并不失做作的冲他笑笑,他便又继续道:“这些条件还算合理,我会吩咐下人注意的。”   我受宠,所以若惊了。   “对了,那块儿玉佩,你可曾带着?”不想,贾公子突然转移了话题,极有目的性。   我忍住拍脑门的冲动,终于顿悟了点这门婚事的由来,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很快释然,遂清清嗓子,平和的说道:“那块儿玉佩不是早就给了相公么?当时妾身还不曾想,一块儿小小的玉竟也令相公如此紧张,如今再一看,原来那便是你我二人的定情之物……”   贾公子静默了,不语了,眯着眼睛又开始打量我了。   他的态度转变得真快,跟我翻书的速度一样,这更加奠定了我要守住玉佩的决心,并在心里估量着它的额外价值。   不动声色回瞄了他一眼,我继续做作的笑。   不想,他还看上瘾了,用一种令人心里长毛的眼神,使劲儿的瞪着他娘子。   “哎呦,干嘛这样看人家?”我推了他一把,没太敢用力,生怕他瞪我。   好在我并不怕人看,主要是脸皮厚,也早就擅长了用装傻充愣做伪装,于是在他目不转睛的对我传情之时,我继续唯唯诺诺的说道:“好在玉佩不是让那红衣妖人夺了去,否则妾身的终身幸福不就毁了么?现在想想,还真是后怕呢。”   “你……并不认识泄天机?”贾公子突兀的问道。   “泄天机?便是那红衣妖人么?妾身怎会认识!”我捂着心口,努力扮演着受惊吓的样子,但据我分析,贾公子一见泄天机就放暗器,还是用纯金的算盘珠子,除了要显摆家世显赫以外,也意味着他俩有仇。   按照戏文的安排,这种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恩怨,要不是为了情,要不就是为了财。   为财,贾家犯不上。   为情,八九不离十,要不然贾公子怎么会一时冲动娶了我?定是他爱的人不爱他,爱上了泄天机。   可我刚要就此下结论,却又想我曾对贾公子性向的怀疑……   一种不可思议的念头晃进我脑海,不消片刻,便将我对贾公子与泄天机抢女人的猜想,转化为贾公子心仪于泄天机的假设。   但凡假设成真,都需要伟大的论点。   这件事的论点很简单——当日,贾公子亲眼目睹了泄天机纠缠于我,恼羞之下试图殴打负心汉,甚至对泄天机对我口口声声的叫着“娘子”怀恨在心。   事后,贾公子更为了要报复泄天机,特将我娶进门,方便就近侮辱我。   待泄天机知晓一切以后,大势已去,贾公子便可尝尽了将自己的快感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感受。   巧的是,我身上还有一块儿不知道为什么令大家梦寐以求的玉佩,就更壮大了贾公子要娶我入门的决心。   至此,论述完毕,何其强大。   当然,除了论述,我还缺了点实践证明。   “这……相公,老谈那个泄天机作甚?夜深了,你也累了吧,不如让妾身为你宽衣解带……”说罢,我就准备对贾公子动手动脚。   不出所料的,贾公子连忙灵活的躲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别看脸不敢瞅着我。   他还知道害羞啊?我不可思议的盯着他晕红的耳垂,心道,原来还是个未开封的,他可真是外强内秀啊。   娘说过,没有不吃鱼的猫,一个男人要是对他的娘子没兴趣,要不就是娘子太丑,要不就是男人有病。   看来,他有病。   思及此,我隐隐感到愧疚,便想着说几句话缓解一下气氛。   未料,贾公子已经先开了口:“咳咳,你早些睡吧,明儿个一早还要赶路。”转眼间,他的神色已恢复正常,还补了一句解释道:“别为了你一个人,耽误大家的行程。”   我点头应允,对他的话表示赞同。   临走前,贾公子还没忘让我在“预备休书”上落款,待我签字完毕后,他也自觉地在我的“附带条件”上签下“贾祸”二字。   至此,我才知道他叫什么,顺口问了为什么要取“祸”字为名。   贾祸说,这源于他爹的希望——希望他一辈子都能因祸得福。   由此可见,贾老爷也是一位颇有远见的智者。   待贾公子走后,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起身压腿拉筋,以免这三脚猫功夫生疏了。   随着时辰的推移,我很快就练完了一套软骨功,很是燥热,便脱下了外面三层衣衫,正闻到扑鼻而来的一股香膏味,随着汗水而愈发的浓郁。   我这才想起二丫交代过,这是“催情,壮什么”的玩意儿,叫我切莫浪费。   可那浪费了这番苦心的对象已经走了,留下我一人独享,实在是难熬啊!   此时,窗外正传来了猫叫声。   我一慌,立刻以为是被我的气味招来的,正琢磨着要不要沐浴净身,却听窗户那边一声细微的响动,待我疑惑转身时,却只见一道红影闪过。   下一瞬,一缕乌黑的发正滑过我的鼻尖,淡淡的令人说不出来香味也随即灌入我的鼻腔。   莫不是还引来了采花贼?   我心里一紧,刚要大叫,便被来人捂住了口鼻,这才有机会看清来人。   “娘子,你背着为夫坐了旁人的花轿,你叫为夫情何以堪?”   哎呦?泄天机?   第七章   再次见到泄天机,我的心境额外复杂,犹如冰火两重天。   一来,他在心目中的形象还是那么骚包,即便他今日换了身浅色的长袍,却更凸显了那头令女人艳羡的乌黑长发,上挑的眼眉也平添了一股子妖气。   二来,我眼尖的注意到他手中正拿着一尊金菩萨,若没看错,那正是前几年独孤王府丢失的家传之宝,只要有人能寻回,悬赏黄金万两……   独孤王,全国上下唯一一位外姓王爷。   据说,当年的独孤王年少气盛,习惯了在民间为非作歹,调戏良家妇女,也留下不少风流帐,偏偏就做对了一件好事——救了那时还贵为太子的太上皇。   两人一见如故,再见把酒言欢,三见就并肩逛遍了江南各大窑子,在独孤王的刻意安排下,太上皇享受到了天上人间一般的极致待遇,脑子一昏,就在登基后封了个王爷给把兄弟。   又据说,独孤王有一独子,整日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可以说是继承了他爹的风范,在京城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人称独孤败家子。众人都说,独孤家必定毁在他的手里,并在京城里各大地下赌场开了赌盘,以一千比一的比率赌独孤家衰败的年头。   如果说独孤败家子荒唐度日是继承了他爹,那么在他十六岁时做对的那件事也绝对是遗传。   当年,还是太子的当今皇帝微服出游,遇上点麻烦。主要是太子看上了一个妞儿,正巧也被那妞儿看上了。太子心里一喜,抓着人家的手就要赎身,可身上又没带钱,眼瞅着心上人就要被人捷足先登了,呕的捶胸顿足。   这时,独孤败家子意外出现了,不但帮太子抢回了妞,还狠狠教训了竞争对手。   那姑娘感谢独孤败家子成全,当下就认了干哥哥。   在以往,太子就与败家子也有些交情,经此一事,更加深了两人的友谊,为了感谢独孤败家子的成全,太子顺便也认了干姐夫。   那个被教训的竞争对手来头也不小,父亲是位一品大官,在京城也是一霸,可生的儿子却没什么眼力劲,得罪了太子不说还扬言他父亲比皇帝老儿还牛,实在是不会说话。事后,那一品大官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被人联名弹劾,接二连三的揭发他的丑事,满门抄家,发配边疆。   所以,这件事告诉我们,独孤家是专门出大人物的家庭,尽管他们家的人在大家眼里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在天子眼里却是大大的栋梁——做忠臣不如做弄臣,这就够了。   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弄臣家里居然也会遭了贼,家传之宝被人摸走不说,还留了张纸条写到“有本事抓我呀”。   可想而知,这是一个有品位的贼。   独孤王好面子,讲排场,看到纸条后差点气蒙了过去,一拍脑门便广而告之天下群众,凡是寻回金佛者,悬赏黄金万两。   金佛很重要,独孤王很有钱,贼子虽然有本事,却抱了个烫手山芋,无处销赃。   可以想见的是,现下,当我亲眼目睹这尊金佛时,心里是多么的五味杂陈啊。   为了表示肯定,我还刻意走进了几步,瞪大了眼睛看着金佛肚子上的一串小字:“独孤王所有物”。   看来是不会错了,这跟师傅的《百贱生私家八卦》上记载的一样。   “娘子,你可看够了?”   泄天机任我打量着金佛许久,直到我转而盯着他片刻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我。   前日才梦见过被金子雨淹死,今日就有人把万两黄金送到眼前,我的心情多么紧张,真是难以形容。但由于我先前已经见识过泄天机的身手,心下便十分明了,要想拿金佛,唯有美人计。   “这,莫非您就是人人津津乐道的泄天机泄公子?”   我试图摆出着迷的神态,也企图用花言巧语迷晕了这小样儿,但碍于是第一次实验,心里着实没把握。   泄天机的名号,也曾听师父提起过,听说是掐指算尽天下事,为人贪财、好色、多是非,但不知真名为何。   听了我的话,泄天机表情一僵,歪了歪嘴角,纠正道:“娘子何须多礼,叫我一懈便是。”   一泄?好名字!   “哦,我说一泄啊,你手中的金佛不会正是独孤王家的那尊吧?可真够亮的啊,是纯金的吧?”我开门见山的问他,努力压抑着咧嘴一笑的冲动。   泄天机仿佛被主人招幸的小狗,对我的问题特别热衷,当下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脸,回道:“正是!正是!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借来的,为的就是献给娘子你啊!”   简直是屁话,几年前你知道我是谁,献你个娘的腿儿。   我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刚要接话,他却又道:“来,娘子快拿着,为夫抱不动了。”   我虚伪的推拒着:“不妥不妥,这礼物太贵重了。”虽是推拒,可我那不由自主放在金佛脖子上的手,已经开始攥紧了。   泄天机一个劲儿的往我怀里塞,嘴里频频道:“拿着吧。”   “也太不好意思了!”我也虚应着。   你来我往的五、六次,金佛终于安稳的躺在我怀里了,甚是欣喜。   我的笑容实在收不住了,当下就把泄天机在我心中的排名安在贾公子之上。   却不曾想,在我抱着万两黄金乐开怀的时候,那始终盯着我瞧得泄天机也没闲着,顺势便把我抱满了怀,趁我满脸疑惑地抬头时,又要顺便低头亲我。   幸好我躲得快,只被他亲到了嘴角。   立时,我的嘴角一阵的麻痒,就像是火引子一般,令羞人的热蔓延了整脸,双眼也像移不开视线一般,望着他那张得意非常的脸,还有他唇边的笑容。   简单地说,我是愣住了,但还不影响思考。   他的唇边很干净,没什么杂毛,应该是按时清理的缘故,可那阵麻痒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   我疑惑着不说话,就那样盯着他的唇入了神,他也不说话,就任由我盯着,始终保持一种淡而魅的笑容,太邪门儿了。最可怕的是,对于他的亲吻,我非但没感到厌恶,还有几分雀跃,真是天生水性杨花的命。   于是,在我心里便有了另外两个念头。   其一,这泄天机性向比较正常,注定了贾公子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其二,金佛易得,登徒子挥之不去,我既然拿了人家所谓的信物,又该如何把他拒在千里之外,这是个问题。   正当我琢磨着,泄天机也牵着我的手走到桌边,拉我双双坐下,如同我方才瞅着贾公子一般,也托腮瞅着我。   “娘子,从了我,可好?”   “呃?”我惊讶的回神,不想他张口就如此大胆。   泄天机趁机抓着我的手,殷殷念叨:“初次见面,你给了我一块玉,我给了你一条扇坠,礼尚往来。那这次见面,我给了你一尊金佛,你是不是也该给我点什么?”   经他这么一说,也确实有理。   “哦……那刚才,你为何亲我?”我面无表情的问他。   他专注的瞅着我,声音蓦然低了几分:“情不自禁。”   “哦……那,我已经给了你回礼了。”我继续面无表情的提醒他。   泄天机好一阵无语,久久,扯唇勾起一抹笑容:“很划算,回味犹甘……不如下回我再拿个物件与你交换,可好?”   我始终面无表情,但却按耐不住脸上的燥热,想必早就红透了,却也无碍我将此归为穿得太多的缘故。   “那你可要拿点更值钱的,物价看涨,过时不候。”   泄天机笑出了声,低低沉沉还挺悦耳。   不会儿,他似乎是笑够了,随手撩起一撮发骚向我的鼻尖,在被我不耐烦打掉时,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介绍他自己。   大概意思便是,前阵子,因泄天机正在处理一件不得不处理的事,便耽误了上庄家提亲。直到前日,事情告一段落,老君也再度入了他的梦,说是因为他未能在初相见那天留住我,就此错失良缘,还害得我在那晚遭了血光之灾。泄天机甚是忧愁,急急忙忙打包了聘礼往庄家提亲,不想到了庄家大门口,却只见一地的炮竹碎纸,以及门上挂着的喜联与大红灯笼,霎时间,他的心也碎成了一片一片,淌着血。   听完这番话,我一时无语,品着话中的真假,顺便打量他脸上的真诚,正好想起在与泄天机初相见的当晚,我也确实遭了点血光之灾——如果说夜半偶遇采花贼,以及癸水降临也算的话。   不会儿,我对他说道:“这说明我已嫁作人妇,是决不能与其他男人半夜私会的,更何况你还是我家相公的死敌,哎,这要是被人知道了,你岂不是要连累我被休?”   哪知“休”字一出,泄天机的脸上便放了光,璀璨的好不要脸。   我心道“不好”,他不会以为我是在给他暗示吧,于是连忙解释道:“你可千万千万别想歪了啊,俗话说,好马不配二鞍,烈女不侍二夫,你知道一个女人一辈子最伟大的成就是什么么?她可以无德,可以缺德,就是不能没有妇德!”   我试图用圣洁不可侵犯的形象感动泄天机,但却没料到我越说的义愤填膺,他便越是一脸喜色,也不知他到底喜些什么。   末了,泄天机颇有耐性的托着腮听我教育完,还好心的喂我喝了一口茶水。   就着他的手,我把茶水饮尽,一时间竟忘了说到哪儿了,刚想让他给我提个醒,他已潇洒的起身,撩了撩他的长发,一双眸子火热的瞅着我,嘴里不温不火道:“娘子,你又可知道,即使分开也并不代表我心里没你,就算眼里见不到你,也不代表我心里的相思已断。”   简单地说,泄天机说他会想我,而且这话应该是告别语。   甚好甚好,他能如此识大体,实在是我的幸运。   在我的目送下,一阵小风过,泄天机越窗而出,没入在黑乌乌夜色里,只留待我一人独守空房,抱着金佛总结着今夜的遭遇。   总的来说,我做了一件稳赚不赔的买卖。   具体来说,我在送走丈夫之后,便立刻迎接了踏着月色而来的初恋情人,不但相谈甚欢,还被窃去一吻,更收下了他对我表示好感的礼物。   哎!被夫偷汉自古以来就不是什么好女人干的事,出嫁前我曾立志绝不能做那样的女人,可却不想如今已不知不觉的走上了不归路,心里顿时一时难以承受。   但很快的,这种难受便化为乌有,只因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遂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与炭笔,奋笔疾书着。   “泄天机:本名一泄,是否姓一名泄,尚有待考证。三年前独孤王府被盗一案轰动一时,盗取金佛者便是此人,现今,金佛下落不明,极有可能是被泄天机拿去送了相好的。”   “贾祸:贾家独子,XX年XX日与庄家联姻,娶了庄家的断掌养女。据传,庄家养女与泄天机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且贾祸与泄天机也有一段不得不说的过节。(附带一提,笔者对贾祸的性取向抱有很深的怀疑。)”   师父曾说过,做人要诚实,最主要是对自己诚实,对他人不诚实。   我揣摩着师父的教导成长至今,对这本《百贱生私家八卦》的续篇用尽心思,为的便是撰写出最中肯、真实的秘辛,留待后人研究。   思及此,我又反复品了品对他二人的评语,觉得很在理,这才合上册子,将金佛收进随身的小木箱里,心满意足的假寐着,等待天亮起程。   娘说过,女人一定要可爱,所以才会美丽。   我也曾立志要做一位可爱的女人,最起码要让我的相公觉得我可爱。   虽说如今嫁给了性向未明的贾公子,但我好歹也是有主儿的人了,合该尽尽妻子的本分。所以,在未来的赶路数日中,我频频对贾公子示好,没事就削个水果给他,没事就绣点荷包、手绢给他。   却没想到水果削的不好,令贾公子一见就拧起了眉,在他鄙视的眼神下,我被迫独食。   而我连日来就着摇晃的轿子,好不容易绣出了一幅抽象图案,怀着雀跃的心情献给了贾公子,却又在他指着绣图问道“这人可是你”之后,化为乌有。   我本想告诉贾公子:“这人不是我,是你。”可我转念一想,这话太侮辱人了,随即作罢。   总之,贾公子可能是看出了我“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心态,对我不假辞色,也令我不禁幻想着,等年老以后,我也有了题材跟子孙们讲道:“当年,我跟你们祖父也是欢喜冤家来着。”   顺便一提,贾公子有两句名言,一是“早点睡,别耽误大家行程”,二是“不必费心”。由此可见,贾公子是一位很有时间观念的人,也是一位不怎么给人添麻烦的人。   于是,我便在小册子里记录下这两句话,附注道:“言简意赅,自语匮乏,看来贾家并不重视文化教育。”   就在这一路奔波中,我与贾公子建立了一定程度的阶级感情,直到到了贾家大门口的那一刻,我才突然发现,所谓的阶级感情,就是不同阶级之间发生的感情,特点就是一个有,一个没有。   不为别的,只因等在贾家大门口的除了贾老爷,还有一位貌若天仙的妇人。   看那纤纤的姿态,翘首以盼的神情,还有穿过人群精准无比的与贾公子成功会师的眼神,不消说,她等的没准就是我相公。   第八章   听旁边的老妈子说,这位与贾公子眉目传情的美女叫做妆衾,在我活了十五年所积攒的有限词汇里,妆衾绝对够得上“梦中情人”四个字,顾名思义,就是最适合在梦里意淫的人,当然能在现实生活中一并实现就更好了,所以贾公子真是个幸运儿啊。   在我还没理清楚他二人的关系之前,我决定保持沉默。   但当我亲眼见到妆衾掏出贴身手帕给贾公子擦汗,而贾公子也没拒绝的时候,我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生气了。   “咳咳。”   轻咳了两声,我不得不打断这种暧昧,上前一步,把自己的手放进贾公子的手里,并刻意甜蜜的笑着,说道:“相公啊,你还没给我引荐呢,这位姐姐是……”   我在第一时间作出所有权,这是从爹、娘身上借鉴来的,也是最明智的,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女人可以在这种时候还继续光明正大的跟别人相公调情。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妆衾也上前一步,把她的手塞进了贾公子的另一只手里,在我目瞪口呆的下一刻,又用她的另一只手来牵我的手……   “相公啊,这便是妹妹吧,还真是位可人呢,不枉费你千里迢迢亲自娶了来。”   妆衾的声音可真好听啊,绝对有按摩的功效,即便听在女人耳里,也是如沐春风。   等等,她叫贾公子啥?   相公?   顷刻间,我的目瞪口呆变得更加目瞪口呆了,委实找不到任何语言,只能用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   我注意到,妆衾的笑容特别的美,最主要是非常优雅、得体,这绝对是通过常年虚以委蛇练出来的。   我还注意到,贾公子的笑容不温不火,面上毫无心虚、愧疚等神情,坦荡荡的让我不禁怀疑,是否即使他杀了人也会清浅一笑,不了了之。   一句话,这对夫妇真是绝配。   还没等我发问,妆衾便牵着我二人的手入了大屋。   看她一手一个的姿态,我想起了一首歌:“我左边一只鸡,右边一只鸭,身后还有个胖娃娃诶,咿呀咿哦诶!”   这首歌描绘的情景跟现状一样一样的,贾公子是鸭,我是鸡,贾家也确实需要一个胖娃娃,却不知妆衾是什么种类的。   进了大屋,就见首座上两位老人笑嘻嘻的瞅着我们三个,看来就是贾老爷夫妇了。   “爹,娘。”贾公子与妆衾异口同声道。   我一愣,随即也慢了半拍的喊道:“贾……伯父、伯母。”   在场的人全都愣住了,气氛一下子被我的称呼冻僵了,不但妆衾特别冷艳高贵的看着我,就连贾公子也微微蹙了眉。   贾老爷清清嗓子,圆场道:“怎么不随祸儿一起叫爹、娘?”   祸儿?丫怎么不叫过儿?   贾夫人抢在我前面替我解释说:“许是害羞吧。”   我决定夺回主动权,松开妆衾的手,咧开嘴一笑:“并非是儿媳害羞,实在是一未拜堂,二未圆房,名不正、言不顺的,不好乱叫……”   拜堂顺便圆房抱娃娃,这不就是我跟着贾公子回家的主要原因么?   我一下子就把话题带到正题上,又令在场的诸位愣住了,看来我不禁有语惊四座的能力,还是有一定的大智慧。   贾老爷夫妇很是惊讶,面面相觑片刻,一同问道:“祸儿,你们没有在庄家先拜堂吗?”   贾夫人还加了一句:“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怎么这么不懂事!”   我这才恍然大悟,用疑问的眼神瞄着贾公子,却不小心瞥见妆衾脸上的冷淡与贾公子的隐忍。   至此,我才算是弄清点原委。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妆衾是在我之前便嫁进贾家的,就是世人口中的正室,而我既没正名,又是后来的,就算正式入了门也顶多算个二夫人,搞不好就是个妾,至于现在,我连妾也算不上。万一那日在我们讨论预备休书时,贾公子一个没忍住把我给办了,那我岂不就是诱拐贾公子婚后出轨的第三者?自然,世人也给这样的女人按了个称呼:侍妾。   重点是,见到此时贾公子脸上的为难,不难明白其实外面传言的“一眼万年”也纯属胡诌,贾公子夫妇应该是郎情妾意的,我的出现也绝对是他们迫不得已的结果……   至于真正原因,有待考察。   幸好!幸好!一切尚有挽救的余地。   我正盘算着要不要在此时推了婚事,妆衾已先声夺人道:“爹、娘,相公和妹妹一路风尘仆仆,许是累了,不如先让他们梳洗一下,再向爹、娘回禀?”   妆衾不愧是正室,说话又恭敬又得体,立刻把二老的笑容又找了回来。   稍后,我在妆衾的亲自带领下,一路入了西厢的院子,刚进房门就见到一对丫鬟,还是双胞胎,长得很乖巧,眼神却滴溜溜的转,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善主儿。   妆衾介绍道,她二人一个叫衣衣,一个叫服服,是专门来伺候我的。   我乐着接纳了,却眼见着妆衾笑而不语的看着我,好似在等待什么表示。   我这才想起出门在外受人恩惠都是要给点小费显摆有钱的,这便依据民情的从贴身的小兜里掏出事先绣好的香囊,本着贾公子不要,他夫人要也是一样的道理,拉着妆衾的手就塞了过去,还不忘补充道:“这个就当是妹妹的见面礼,是妹妹亲手绣的,还请姐姐笑纳。”   妆衾笑容满面的低头看去,在看到图案的那一刻,脸却歪了一下。   我把她这种表情解读为困惑。   她也该困惑,毕竟这也曾在贾公子脸上出现过,所以我并不陌生。   妆衾问,上面绣的可是我。   我的脸也歪了一下,主要是因为贾公子也这么问过,他俩果真是睡一个被窝的,骂人都一样一样的。   我说:“不不,这上面绣的是姐姐您,您可别小瞧这图案的抽象,这在我家乡可流行呢,大家都喜欢追求这种另类的华丽,市价还要超过普通香囊的十倍以上呢!”   我努力编着瞎话,实在是除了这玩意儿,我也舍不得拿出其它称手的东西,唯有它。   妆衾提出疑问:“妹妹事先怎会得知姐姐相貌?”   听得出来,在她说到“相貌”二字时,心里一定是不甘不愿的,所以语气才显得生涩。   “哦,妹妹是不知道的。”   我乐着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噜咕噜”喝下,随口解释着:“渴死我了,怎么也没人给我倒杯水啊,太不懂事了!”   随即,在衣衣、服服惊讶的眼神下,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继续解释道:“第二杯还要自己倒,简直比不懂事还不懂事!”   衣衣、服服立刻上前,要给我斟满第三杯,我却摆了摆手道:“不用了,要撑死我么,那不是比不懂事的不懂事,还要不懂事么?”   衣衣、服服被我绕晕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没介意,主要是这种小角色用不着太介意,待我转眼又看向妆衾时,她也是一脸的呆愣,可能是还在等我的答案?真不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于是,我扯着笑容,好心的答疑解惑:“姐姐长得这么美,妹妹事先是不知道的。但这种香囊的花样巧就巧在这里,任凭姐姐长的多美,它都能解释的通,不是有句话叫什么‘物似主人型么’,这话真是太有道理了!若是姐姐长的普通,反而显得它的高贵了呢!现在正好相得益彰,是不?”   说罢,我“哦呵呵呵呵呵呵”的笑了,把在场三位维持的笑容都笑没了,便不由得觉得自己很有本事。   在我的笑声中,妆衾深呼吸了四次,才笑着叫我好生休息,转身出了门。   看她脚步虚浮的样子,不是被什么人给气道了,就是肝脏不健康,真是可怜啊。   一转身,衣衣、服服直愣愣的看着我,我心里很是不爽,莫不是她们也在等我的小费?怎么贾家的人如此贪心?   无奈之下,我只得从绣囊里摸出两枚铜钱,递给她俩,在她俩不敢上前接下的同时,还解释道:“你们可不要小瞧了这铜钱,这还是我小时候跟街上的小孩儿一起玩踢毽子剩下的,要不是毽子坏了,其他小孩儿又不要被脚踢过的钱,你们还没有机会拿到呢!”   待我说完这番话,她二人立刻忙不迭的上前取了,看来我的宽慰之词说得很到位。   丫鬟嘛,都是懂得看人脸色、仰人鼻息生存的,这种人的存在很不得了,往往能扭转大人物都难以扭转的局面,所以今日衣衣、服服见识过我的脸色了,也闻过我的鼻息了,以后的日子便该知道怎么做了。   这不,我才往桌边一坐,衣衣立刻上前半跪着为我捶腿,服服轻柔的捏着我的肩膀,还真是可人疼的一对。   按照入乡随俗的说法,我也顺便问了问贾家的情况,每个人的秘辛、忌讳、喜好等等,心里打着若是她俩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便把铜钱收回来的主意。   好在她二人识趣,详尽的讲了一遍,深得我心。   贾老爷,为人三个特点:爱财、脚臭、怕老婆,所以在贾老爷夫妇的后院里,还特别建造了石子路与温泉池,贾老爷泡过脚之后便能保持清爽五个时辰,但若是稍有味道,都上不得贾夫人的炕头。   贾夫人,为人两个特点:贪睡,怕异味,是以贾老爷的脚臭就成了贾夫人的心病,却好在贾家财大气粗,供得起贾老爷用温泉泡脚如此挥霍,也用不着贾夫人出外劳作,得了丰富的睡眠时间。   贾公子,没什么特点,除了为人冷淡以外。可一般这种看似没特点的人,才是最有特点的人。   妆衾,少夫人,处事圆滑,和善可亲,下人们从未见过她生气使性子,家里但凡有什么难办的事,只要妆衾出面,药到病除。   贾二公子……   衣衣说到这儿,我愣住了,实在是不知道身为独子的贾公子还有个弟弟?   第九章   (上)   听说,贾二公子是贾老爷的朋友寄养的。   又听说,那朋友是去干大事了,事情大的一干就干了十几年,音信全无,被怀疑客死异乡了。   幸好贾老爷是位重情义的人,正式认了贾二公子以后便给他换了个名——贾多灾,意境跟贾祸是一样一样的,主要希望他能一辈子无灾无难。   为了区分贾家两兄弟的称呼,我决定依旧称贾祸为贾公子,一来是划清界限,二来是表示尊重。   至于贾多灾,唯有贾二最为贴切。   但眼下最值得关心的,是衣衣、服服在谈到贾二时脸上的羞涩神情,可想而知这个贾二一定是个帅哥。虽说贾公子也是个帅哥,可是为人冷淡,又娶了个八面玲珑的夫人,所以贾二能如此风靡也就不足为奇。   我怀着善意问道:“小叔子娶妻了么?”   衣衣、服服一并使劲摇头。   我又问:“那小叔子纳妾了没,或者在哪个窑子有相好的没?”   她俩更加使劲的摇头。   我最后总结道:“那……小叔子平日都是如何解决的?”   衣衣、服服一起红透了脸,低首不语。   看来,我又把问题转到正题上了,但基于八卦的心理,我只能暂时按捺住对自己的佩服,努力摸索重点。   “哎,又没娶妻,又没纳妾,又洁身自好,也难怪你们两个丫头这么期待!”   听了我的话,衣衣、服服忙不迭的为自己澄清并无此意。   我很能体谅她们的心情,想当初我也是被庄家收养的,虽然不用作粗使丫鬟的活儿,可毕竟是外来人,也难免有种自卑心理,便不敢与上头的十二位哥哥多亲近,生怕被关上个童养媳的名份。   但贾家却不一样,我既然进了门,就该本着生是贾家的人,死是贾家的鬼的念头,从一而终。更何况贾家财大气粗,家底丰厚,人丁单薄,这正是让我风生水起的最佳发源地啊,若是放跑了这只肥鸽子,岂不是太对不起师父以及师祖他们?   如此,贾二便成了我心里算计的对象。   原本,贾、庄联姻是绝对利人利己的喜事,现在才知贾公子早有原配,我再能折腾也顶多是个二夫人。再看妆衾的年纪,应该大不了我几岁,我除了将她杀人灭口以外,可没有那个闲功夫跟她耗谁的命比较久。再者,这个贾二风评良好,不若贾公子一般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应该是那种正等待一期一会的绝种好男子,非常适合我这样的素质,我又与他素未蒙面,只要刻意捏造自我纯真、美好的形象,却也不难把他蒙骗了去。   但我转念一想,这件事也并不好办啊!   虽说我靠自己的力量摆脱了童养媳的悲剧人生,但却险些成了人家的第三者,险些搞出婚外恋,又险些差点被采花贼办了等等,这些女人遇到一件便足以毁终身的惨剧,居然被我一一实现了。不得不说,我的人生基本上属于臭名远播型的,日后若不小心避免,是很有可能自我毁灭的。   为了自我挽救唯有以毒攻毒,用叔嫂恋战胜一切。   最难的是,贾二是个养子,我是个养女,听上去注定是一起悲剧的一对,所以要用养子、养女的身份谋夺贾家的一切,这需要持久性战略,更需要周期性实施,最主要的是,养子必须配合,并且也拥有跟我一样爱财想红的心态。   思及此,我决定先会一会小叔子,便问了衣衣、服服那二子住在哪边院子。   可能是我问的方式太过大胆,让她们看出了企图,她二人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交换过眼色,却始终没有道出答案,令我不禁怀疑莫非是铜钱的分量不足?   却不想,服服低声告知了真相:“二少爷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作为下人的是很难遇到他的。”   哎!人生最大的悲剧,不就是我在,你不在,你在,我不在么?   我越想越觉得遇人不淑,便哀声叹气叹上了瘾,这时,衣衣上前拽了拽我的衣角,示意我往门口看去。   我一扭脸,正巧看到贾公子面无表情的矗在那儿,来了也不打声招呼,也不知他什么意思。   衣衣、服服双双行礼,一个沏茶,一个递上果盘,却在贾公子一声令下后,又双双退了出去,顺手还把门带上了。   “这院子喜欢吗?”贾公子勾着嘴角,笑得极淡,手里攥了个小笼包大小的翡翠珠子,圆润光滑,绿幽幽的,煞是值钱。   “勉强过得去吧,院子跟我在庄家的房间一样大,不过比起一般人家,也算好了。其实我很知足的。”我没拿正眼看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表示嫌弃之意,只希望尽早引发他的唾弃。   贾公子只是不介意的垂眼,将珠子放在桌面,食指轻轻一戳,便任由珠子滚到我手边。   我一下子就抓住了它,一点也没客气的捧着打量,嘴里念叨着:“极品啊!啧啧!正、浓、阳、均,样样出类拔萃!”   我乐着抬头,正瞧进贾公子幽深的不像话的眼里,那双眼就如同最上等的黑曜石,迷人的紧,瞅着我的心也绷紧了,真想就此把它们挖了出来,据为己有。   我一手捧着腮帮子,一手把玩着珠子,歪着头问道:“你来不是只想问我对院子的意见吧?”   贾公子依旧冷淡的笑着,嘴里说出的话却热人的很:“我是想说,如果住的不习惯先忍上几天,等爹、娘挑好了拜堂的日子,成亲之后你便住到东院与我一起,地方大了些,也不会让你觉得闷了。”   我着实愣住了好一阵子,主要是被他话中的几个重点搅混了思绪。   “这……成亲?那姐姐她……”   不妥!不妥!这样成何体统!   我只来得及这么想,贾公子便用话把我的拒绝堵了回去:“我与妆衾并未住在一处院子,白日我都在当铺,东院那边也可随你的意布置,家用不够的可直接找账房提取。”   呃?分居了?   我眨着眼,把困惑压在心里,嘴上却虚伪道:“果然啊,爱的最高境界就是远距离的突破啊,只要是经得起平淡的,都是值得歌颂的!”   贾公子似是被我的胡言乱语蒙住了,直直的盯了我好一会儿没言语,眼里有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看的人直发毛。   (下)   随即,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功夫,贾公子的整个面部线条都变得柔和了,与他往日形象大相径庭,让人难以适应,就好似被我戳中了死穴般,微微垂下了眼,腼腆了老半天。   我刚想劝他说“哥们儿,请不要娇羞”时,却不想贾公子已抬了头,反倒露出个让我娇羞的笑容,随即又摆出一副准备对我挖心掏肺的架势,令我一时不知所措,只能微讶的望着他,出了神……   此时,我才真正有暇仔细分析贾公子的五官构造——眉毛过粗了些,鼻子过挺了些,双眸过深了些,唇过薄了些,整张脸过冷峻了些,他长的可真不像他爹、他娘啊!   “晓泪。”贾公子唤我。   我随口应着“干嘛”,手里也没闲着,摆弄着翠绿珠子,又顺便结果贾公子递过来的红色绣袋,把珠子放了进去,自觉地挂在自己腰间,然后才无耻的眨着眼,望着他充满笑意的脸蛋。   哎,难怪娘常说“男人因有钱而有男人味儿,女人因可爱而有女人味儿”,所以贾公子一对我实施金钱攻略,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便立刻超越了赠送金佛的泄天机,主要是因为泄天机的金佛是偷别人的,贾公子的翡翠是自己赚的,更凸显了他的男人味儿。   是以,我冲着他露齿一笑,发自内心的喜悦。   贾公子也对我笑着,忽而正经的说道:“晓泪,其实我跟妆衾……”   他的态度令我萌生警惕,立刻意识到这将是一句发人深省的名言,随即屏住了呼吸聆听。   “大哥,嫂嫂,你们可在?”却不想门外又传来一道好听并高昂的声音,正巧打断了贾公子的下文。   不得不说,我有点失望,主要是失望于贾公子若真是对我真情告白,我也好本着“好珠成双”的真理,再问他要个红翡的珠子之类的玩物。   可现下,却被门外那人的一句话搅和了。   贾公子应声道:“多灾?我们在。”   哎呦?原来是我预备发展的奸夫对象?   打断的好!打断有理!   贾公子起身开门,映入眼帘的小叔子正逆着光,风度翩翩的立在骄阳之下,发髻上的翡翠簪子相当通透,在暖光的映照下显得额外值钱,随风摆动的浅蓝色长袍恰到好处的勾勒出他的身体线条,个子似乎很高。   我看不太清他的脸,只眯着眼分析着他的品味,特别注意到穿在他脚上的那双棕黑色鞋子的花样,闷骚而不失高雅,似是在哪里见过?   直到贾公子走上前去,与他并肩寒暄的时候,以同样高大的个子遮去了部分光线,这才令我将他的侧脸尽收眼底。   他,贾多灾,对于我来说并不陌生。   彼时初见面,他告诉我他喜欢喝酒,我便很能体谅他酒后走错门的心理。   而后,他便对我坦诚酒后的他体力依旧很好,绝不影响该办的事,我再次表示理解,并对他单手“嗖嗖”的抽掉裤腰带的利落动作啧啧称奇。   那时,我便决定与他交心,先是体贴的问他是否是第一次,又给他上了如何当贼的第一课,却不想他对我据实以告是因为他怕生,性子如此腼腆,真与他大哥如出一辙。   稍后,他才坦诚了他的职业:采花的。   虽说是“采花”,可依照他跟十三过招时的态度来看,他对健身也颇有研究,由此可见,采花是需要好体魄的。   这人,就是衣衣、服服口中无妻、无妾、无相好的,又无处发泄的贾多灾,我的小叔子,刚才还打算发展的奸夫人选。   可巧的是,在我打他的主意之前,他已经差点采过我了。   这个缘分,真是玄幻啊!   至于叔嫂恋,看来还得从长计议啊。   “这位,想必就是嫂嫂了吧,多灾见过嫂嫂。”   性别男,爱好采花的贾二一见我便恭敬地行礼,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疏离而体现教养,浑身散发着与贾公子不尽相同的冷漠气质。   就我分析,贾公子的冷漠是天然的,贾二的冷淡是后天加工的。   我也行了个礼,皮笑肉不笑的扫了他一眼,决定把冷艳高贵的形象贯彻始终。   贾公子问贾二有何贵干,贾二说只是前来拜见。   这番寒暄听在我耳中未免虚假,贾二定是早就知晓贾公子欲迎娶我的消息,便拎着裤腰带一路飞奔,赶在贾公子前头探了路,更骗我说那块儿玉佩的主人是他。   这番由来让我看透许多内情,先不说我更加肯定贾公子娶我的缘由是因为玉佩,单只说贾二扮作采花贼意图羞辱我的动机,便可证明贾家两兄弟并不投契,且此时贾二突然造访,没准是要看我受惊吓的模样?   看来,贾二的裤腰带里面是一肚子坏水啊。   贾家兄弟寒暄过后,双双沉默,我也无语的在他二人之间来回打量。   贾公子神情淡定,贾二平静无波,令我深信他们之间定是有些不能说的过节,更加预感到这种过节没准会因我的搅和,变得更加过节。   于是,我怀着“渔翁得利”的心态,便先开了口打断静谧:“小叔很是眼熟啊,你、我以前可曾见过?”   “应是不曾,多灾样貌平凡,常常被人认错。”贾二冷冷淡淡的答复。   “哦!”   我刻意恍然大悟道:“你这么一说我才发觉,小叔确实是长得普普通通啊!”   说罢,我上前一步,勾住贾公子的胳膊,温柔的对着他笑:“也不怪我会记错了!”   贾公子丝毫不介意的也对着我笑,我却捕捉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疑惑。   再看贾二,面上哪有半分心虚的意味,能装到这个地步,他也算是个极品了。但这个世道就是装蒜的世道,你在装,我也在装,人人都在装,看谁更持久。   “大少爷、少夫人、二少爷,开饭了。”   正当我们彼此装的正入戏时,衣衣、服服前来传话,成功的唤醒了我的口腹欲,遂欣喜的拉着贾公子的手,随着她俩往前厅走去,顺便本着甩贾二在后面当跟班的变态心理,一路上刻意张扬着笑声,目中无人的博得了所有下人的注目。   意外的是,为人冷漠的贾公子竟没有推开我的手,使我发挥的更加彻底,将风生水起的二夫人形象发挥的淋漓尽致。   直到走进饭厅,我才发现用餐座位的安排,颇值得深究。   贾老爷夫妇正坐在首座,双双笑着望着我们三人进来,妆衾端庄无比的陪坐在末座,而我的座位竟紧挨着贾公子,且与贾二正对面……   第十章   (上)   贾公子牵着我的手双双坐下,我俩不约而同的朝着贾老爷夫妇浅笑,或许这在二老眼里,就只能用“郎情妾意”来形容了吧。   我挺着背脊坐在那儿,眼瞅着贾二也在我对面坐下,还不小心用他的大长腿踢了我一脚,又用他绣着闷骚花样的鞋子踩了我一下,我却始终保持大方得体的笑容,实属不易。   但忍气吞声一向不是我的作风,所以我也笑着回踢了他一下下,却换回来贾二笑意浓厚的一瞥,显然,我那一下太调情了。   为此,我懊恼了片刻,正不知该如何消气时,大腿上已放了一只手,骨节迥劲有力,顺着手臂的线条看去,正望见贾公子深邃的眼。   “用餐吧。”贾公子递了一碗燕窝给我,令我受宠若惊。   我憋着乐含蓄的喝了一口,还未咽下就听贾公子附耳道:“这是给你漱口的,不要咽。”   我无助,我哀伤,我含着一口燕窝哀求的看着贾公子,顺便注意到每个人都在盯着我看,不得已只能就着贾公子递过来的碗吐掉那口燕窝,正准备品品残留的味道时,不想贾公子又递过来一杯水,重复着方才的话……   连个余味都不留给我,贾家的人真是太狠了。   我埋怨的捏了一把贾公子的大腿,表示抗议,又委屈的瞥了他一眼,正瞥见他惊讶并笑意融融的嘴脸,这才醒觉捏大腿跟斜眼的举动未免娇嗔,心里恼的一阵子慌。   贾公子的左手握着我的右手,大拇指轻轻划刮上面的断掌纹路,右手拿起我用过的燕窝也喝了一口,同样吐掉,又就着清水重复了一遍。   我惊讶,我疑惑,我直愣愣的盯着贾公子,挑眉又敛眉的展现丰富的表情,就是希望他给我说说明白,为什么要吃我的口水。   贾公子一定是看出了我挤眉弄眼背后的意义,便解释道:“进了门的女主人以燕窝漱口,再轮到男主人,这便是‘分甘同味’。”   原来,贾家还有这番讲究,真是太流氓了。   我缓缓松了口气,却不想在贾公子的下一句话里,又把那口气提了上来。   他说道:“以后每日清晨做一次便可。”   也就是说……以后的每一天我都要被迫吐掉一口燕窝,又被迫被他吃一口我的口水?   后来的后来,也不知多后来,偶尔有一次,我听人说燕窝便是用燕子的口水和绒羽等混合筑成的,对于以往的一切便坦然了许多,自然这是后话了。   眼下,“分甘同味”完毕,贾公子宣布又到了“斟茶斟酒”的环节了。   我颔首会意,端着眼前的酒杯就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按下。   我这才注意到对面的贾二慢悠悠的起身,慢悠悠的斟满他眼前的酒杯,又慢悠悠的绕着桌子走过来,递到我手里。   “嫂嫂,请。”   我乐着接下,顺便夸他“乖”,将酒杯送到嘴边,却又被贾公子拦了过去,眼睁睁的看着他一口饮尽,心里又是一阵子慌。   贾公子对贾老爷夫妇解释道:“晓泪沾不得酒。”   是以,妆衾并未斟酒,改换了清茶递给我,又被贾公子拦了过去,一口饮下。   在众人的诧异眼神中,贾公子继续解释道:“晓泪也喝不得茶。”   我这才想起那份“附带条件”上,确实曾提到过我不能饮茶、饮酒的事,心里一阵阵的暖,这个男人真是不太冷啊。   贾夫人笑道:“原来如此啊,晓泪啊,你的日常起居有什么忌讳的不防都写下来,管家自会吩咐下人们多加注意。”   我立刻找不到语言了,也幸好不需要我发言,一顿饭下来,贾公子俨然成了我代言人,真是称职。   吃完了饭,吃完了水果,又嗑完了瓜子,贾老爷夫妇终于吃够了,这才放众人回去,贾公子便拉着我的手往西厢走去。   一路上,他不语,我不言,就着同样节奏的脚步声,一同装孙子。   直到到了门口,他才对我道:“早点休息,不要耽误睡眠时间。”随即转身,逐渐走出我的视线。   据说,只愿意以背影示人的人,基本上除了分手的恋人便只有没脸见人的人。   进了屋,衣衣、服服一个递水,一个捶肩,一个问我要不要沐浴净身,一个问我要不要做点消遣,我心感厌烦,便挥了挥手叫她二人出去候着。   她二人前脚走,我后脚就打开了随身小箱,穿过上面的层层衣物伸手摸到最下面的大金佛,心里一阵欢喜,正打算着明儿个在京城里转一圈,顺便找个靠谱的钱庄租个私人储物柜,暂且把金佛安置了……   “嫂嫂在找些什么?”冷不丁的,身后传来一道问候,富含轻佻的语调,不消说正是贾二。   我关箱,起身,扭脸,瞅着从角落走出来的贾二,当下质问:“你是早我一步进来的?”   贾二恍然大悟道:“哦,弟弟饭后无聊,便四处散布,走着走着,就走进了嫂嫂香闺,你说多巧?”他满口胡话的搪塞,手里还把玩着裤腰带。   “是挺巧的,巧得你的裤腰带又松了呢,小叔莫不是以为进我的房就跟上茅房一样可以方便吧?”我嘴上这么问着,心里却庆幸着方才并未宽衣解带,否则岂不是让他看了去。   “哪里!哪里!弟弟哪敢有此念想!”贾二叹着气靠着屏风,抚额摇首:“只是心里苦闷得很,却不知该对谁诉说,这才松松裤腰,缓解一下情绪。”   哦,那他一定是跟我挖心掏肺了。   “小叔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也好让嫂嫂开心开心?”我从善如流的接话,坐到桌边,托腮半眯眼,冷笑。   贾二愣住,许是料不到我如此没有同情心。   我便继续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种老套的把戏玩多了也没什么意思。你不如直接道明来意,或者直接告诉我这椿婚事的背后究竟有什么秘密?再不然,跟我说说那块儿玉佩的真正来头?”   贾二不语,垂下眸子保持浅笑。   我想,他的确需要一段时间的沉淀酝酿,究竟是对我坦言相告,还是继续装傻充愣,这是个问题。   (下)      但转念一想,依贾二的背景、性子,并非是那种单纯的可以坦言相告的小角色,否则也不会人前一面,人后又一面的扮演的出神入化。   正如我所料的,贾二没有回答我提出的疑问,可能是认为还不到告诉我的时候。   只见他搓了搓下巴,有趣的瞅着,说道:“嫂嫂似乎不喜欢我?”   客气,客气,要喜欢你也挺不容易的。   我仍旧托着腮,也学他一样假笑着:“告诉你一个道理,喜欢一个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对你有用。”   贾二双眼一亮:“那嫂嫂看弟弟有用没用?”   我一愣,并非因为他双眼晶亮的煞是好看,主要是因为在这一时之间,实在搞不清楚他是有用,还是无用,还是可以废物利用,顿时陷入为难。   “这……有用没用的又不是我说了算,是要看实际行动的。”   我努力暗示着,斜眼看他,揣摩着他的理解能力,顺便在心里琢磨着如何将他拉到我这边的阵营,以免他日后跟我对着干。   听到这话,贾二冲我眨眨眼,看样子似乎是理解了我的意思,也理解我一个人到了陌生环境而迫切需要同盟的心态。   但他的动作,却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贾二缓步向我走来,一边走一边甩着他的裤腰带,在走到八仙桌前顺便扔了上去,自己也单手一撑一屁股坐了上去,居高临下的俯视我,嘴里也不忘轻佻道:“嫂嫂莫要心急,弟弟这就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着实愣住了,不仅佩服他扭曲事实的能力,也佩服他将犯浑二百五的形象塑造的如此精湛,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其它赞美。   贾二见我不语,便要蹬鼻子上脸,遂伸手向我脸上摸来,被我眼疾手快的“啪”的拍开,他不死心,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又被我依样画葫芦的挡掉。   却未料,贾二顺势一把抓住我的手,揉揉捏捏的玩的不亦乐乎。   我心里一恼,脸上一热,险些冲口而出“你大爷”,却正巧瞄到他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不由得心生警惕,瞬间便将怒火压下,随即在他摸到我手心中的断掌纹路时,以另一只手攻了过去。   贾二一边挡住我的攻势,一边趁乱欣赏我的手心,口中“啧啧”有声,好似感叹“命硬克夫”的神奇。   我趁他分神之时,一巴掌拍向他的后脑上,又趁他哀号之时,抽回自己的手,快速退后几步。   贾二抱怨道:“嫂嫂真是小气。”   说罢,他便箭步上前,使出一招下三滥的“黑虎偷心”。   我连忙侧身闪开,躲得狼狈,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指着他的鼻尖,骂道:“你这个禽兽!”   贾二乐的开怀,并未停歇的朝我进攻,还不忘给我灌米汤:“嫂嫂好功夫啊!!”   我骄傲的骂他“废话”,努力回忆着师父留下书册里写到的对付“黑虎偷心”的招数,思来想去,唯有“猴子偷桃”。   随即,我也不管害不害羞,便在贾二故技重施的那一瞬,忽然矮身,伸长了手臂朝他裤腰以下,大腿以上的部位抓去……   贾二连忙后退三步,惊恐的看着我。   我维持原有姿势不动,笑得很坏:“嘿嘿!”   贾二撒着娇,道:“嫂嫂可真是豪爽啊,怎的也不给弟弟一个心理准备。”   我冷笑的扯着嘴角,其实是被他揶揄的肌肉抽动:“你看这是什么?”   顺着我的指尖看去,正是一根泛着青紫色幽光的银针,定是淬了毒的。   贾二倒抽一口凉气,连忙捂住自己险些被谋害的部位,说道:“嫂嫂怎能如此,弟弟情何以堪!”   情怎么堪关我屁事,他爱怎么堪,就怎么堪!   未等我开口,门外传来了动静,只听衣衣、服服高声叫我,听上去似要夺门而入。   贾二一怔,快速往窗口移动,我也一怔,一边喊道“无事”,一边捡起他的裤腰带追着他往窗口移动。   我俩终于在窗口成功会师,贾二结果我手中的裤腰带,朝我明媚一笑:“有劳嫂嫂。”   我这才警觉自己的这番举动未免有“欢送奸夫退场”的意味,心里着实懊恼,虽然并未表现在脸上,却始终觉得自己吃了闷亏。   贾二冲我飞吻的瞬间,一跃而出,身手利落的快速消失在视野中,只留下我一人,独自沉浸在方才“不守妇道”的回味中。   其实,我只是一只小小小小鸟,被庄家收养之前,也曾对自己无波无澜的渺小人生做过总结,无父无母不可怕,师父就是我奶娘,偷偷摸摸、坑蒙拐骗样样学,行走天下皆不怕。是以,那时我始终是一只自由奔放的小鸟。   进了庄家以后,小鸟开始觉得拘束,最大的包袱就是十三。为了排解烦闷,小鸟时常番强外出,却难以摆脱回笼的宿命。所以那两年,小鸟变得多愁善感。   如今,小鸟出嫁了,嫁了一位丈夫,外面还有一位情夫,丈夫家里又养了个奸夫,真是一只招猫递狗的小鸟。   由此可见,小鸟的魅力很大,本事也很大,大到左右逢源三夫之间,居然还是一只处鸟,你说小鸟大不大?   思及此,自我心理建设告一段落,我对自己的阶段总结非常满意,并决定就此保持下去。   临睡之前,我还不忘掏出《百贱生私家八卦》,在标注着“全国连锁店大东家贾家”的那一页补充了一段话。   “贾多灾:生年不详,贾家养子,外人甚少知道,看来是地位不高。为人狡猾,坏心眼颇多,平日以装傻办孙子为主业,副业是采花,皆不专精。近来,此人对贾家新进门的嫂嫂起了染指之心,意图不轨,怎奈嫂嫂聪慧,是以他的图谋并未成事。附注喜好——采花、嫂嫂、嫂嫂的玉佩,嫂嫂的闺房,以及自己的裤腰带。”   由此可见,贾二的嫂嫂是一朵鲜花,嫂嫂的玉佩是精华,嫂嫂的闺房是花房,裤腰带就是嫁接的桥梁。   写完后,我依旧秉着师父的教导反复读过,觉得句句忠于真理,这才满意的合上,收好,和衣睡下。   第十一章   (上)   住进贾家的第三日,发生了一件小事,令我明白所谓的养女与堂上妇的境遇是雷同的。   比方说出嫁当天,我用燕窝漱了口。嫁人之后,日日清澈都要重复一次。   燕窝这种老百姓巴望着能尝上一口的奢侈饮品,每天在我的嘴巴里转了一圈,又被我喷了出去,便足以可见我的待遇。   在旁人眼里,我嫁了一户好人家,过上了天天燕窝漱口的极品生活。   可在我眼里,我嫁了一户心肠很坏的人家,天天喂我燕窝却不让我咽下去。   为此,我在百忙之中抽空对贾公子提出了用清水漱口的意见。   哪知他却没什么空,只回了几个字:“我很忙,再议。”   由此可见,我俩在时间上需要调整,于是我便找来管家给我贾公子的时间表。   管家是位三十开外的男人,长的普通,说话普通,做事效率也是普普通通,就好比我上午问他要了时间表,临睡前他才拿给我一样,最可气的是时间表上只有几行字——   在府内吃早饭。   去当铺。   在外面吃午饭。   回府议事。   在府内吃晚饭。   在书房处理公务。   在府内吃宵夜。   在府内睡觉。   贾公子的生活如此乏味,竟然除了吃、睡就是工作,真是一只会劳作的猪。   第四天,我托管家交给贾公子一封家书,希望他能尽快寄到庄家。   为了监督贾公子对我的重视程度和办事能力,那日我特意攀在下人出入的侧门墙头等着邮差上门,却哪知等了个把个时辰,也未见一个大活人,只见数只鸽子没完没了的在我上空飞行,忽闪着翅膀招摇它们的高贵。   当我险些躲过第三次鸽子屎的洗礼,终于爆发了,顺手抄起石头子向那往远处飞的大白屁股掷去,只听它哀嚎一声,便华丽丽的跌落下来。   我喜不自胜,顿觉自己的长处数也数不完,好比现下若是我流落郊外,却也不怕饿肚子一般。   捡起鸽子,掂掂分量,这哪够我一人果腹?遂依样画葫芦的,我又叫了几只下来陪它,心里也不免奇哉:“贾家上空路过的鸽子可真不是一般的多啊。”   这时我才注意到,每只鸽子的脚上都有绑着一只竹管,竹管内都有字条。   我再次喜不自胜,当下明了了这定是贾家教养的信鸽,没准这些字条便是贾家生意来往的秘密。   是以,我忙不迭的一一拆开,小阅一番。   可我看了半天,除了贾家交代各地分店的一些琐事,也并无特别。   只除了一封信,上面是这么写的。   “爹、娘、兄长、弟弟,我在贾家过得很好。贾老爷还活着,贾夫人也还活着,贾公子身子健壮,并无顽疾,女儿嫁的这户家人基本都健在,也算是和乐美满。哦对了,还有位姐姐也健在,虽然女儿暂时摸不清她为何是我姐姐的原委,但相信假以时日,以女儿的能力一定会变成她的姐姐。值得一提的是,贾家的伙食还不错,顿顿都有燕窝漱口,几个下人也算听话,每次端来的燕窝都是满满当当的,应是没有偷喝过……附注,我与贾公子尚未拜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安排拜堂,幸好拜堂前的衣食住行不用付钱,贾家还是挺大方的。”   信的最后还附带了些祝福语什么的,令我看出了一点——这正是我前不久交给管家的家书。   我很无奈,便重新写了一份,还附带了一句:“贾家的鸽子很多,爹、娘若是馋了便同女儿说一声,女儿随时差遣三、五只过去,孝敬二老。”   当管家再次接过我所谓的家书时,疑惑的看着我,我笑着告诉他,补充而已。   其实,管家的办事效率还是可以的,从第二次家书递出也不过半个时辰,我便见到贾家又飞出了一只鸽子,虽不知道从这儿到庄家如此远的路途它是如何自斟、自饮、自给、自足的,却由此对信鸽培养产生了浓重的好奇心。   待我问过管家,管家便细细与我交代了信鸽送信比人的速度快上许多,又是如何往返避难,保证效率的等等。   管家的话令我质疑,它们的速度是很快的,避难功夫却并不高。   是以,我这才想起西厢院内衣衣、服服正在为我炖的野味,嘴里一馋便直奔而回,正巧在跨入院门的当口,听到衣衣、服服议论着我的情夫。   “《麻子传情》出第二集了!”   “啊!”   “今天发售作者签名限量版!”   “嗷!”   “我托人去书店帮我抢购了!”   “唔!”   这番对话促使我又写了一封信,给京城最大的那家名为“天机书店”的老板:“我找泄天机,佛祖的供养者贾氏上。”   为了检验信鸽的能力,当晚我便早早打发了衣衣、服服,独自坐在屋内托腮等候,指尖敲打着《麻子传情》第一册的封面,心里计量着后续发展,并为麻子的专一而默默感动着。   “娘子!”泄天机于子时准时着落在窗口,气喘吁吁的连衣衫都未整理妥当。   我斜了一眼他的大红袍,又斜了一眼他的披头散发,怎的如此狼狈?   泄天机自顾自得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迅速喝完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迅速喝完后,便捧着第三杯水盯着我看。   我问他怎么像是被人蹂躏过似地。   他说《麻子传情》第二集太热销了,拥护者们也太热情了,害他连经过妓院门口都被花姑娘们热情拉扯,实在是有辱斯文。   随即,泄天机给了我一份京城路况图,我细细看了才发现“天机书店”旁边就是“小妹妓院”,再旁边是“二爷酒楼”,斜对过不就是贾家在京城的当铺总店么,再隔了三条街就是贾家。   至于别的景观,我还来不及琢磨,敲着书页的手便被泄天机握住了:“娘子,这么急着找为夫来,可是思念得紧?”   “嗯。”我笑着应了,在他双眼放亮的下一刻,又道:“听说《麻子传情》出了第二集,我不仅要作者签名版,还想要个独一无二的祝福语。”说完,我便被自己的虚荣心打败了。   听了我的话,泄天机二话不说,便伸手在大红袍下抽出一本热乎乎的《麻子传情二》,就着烛火和现成的笔墨,在上面写道:“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赠与娇妻晓泪。”   落款是“天机一懈”。   看到“一懈”二字,我不由得一愣,这才明白先前的“一泄”是我误解了,于是接过《麻子传情二》,轻呼着气,小心翼翼的吹干上面的墨迹。   一抬眼,正望见枕着双臂趴着看我的泄天机,那漾着笑容的薄唇真是很迷人,与那双似乎装进了千言万语的眸子遥相呼应,双双对我进行诱惑。   我顿感颊上微热,不甚自在的别开脸,清清嗓子问道:“你姓什么?”   泄天机淡淡回:“天大地大,何处皆是我家,姓氏那些都是浮云,不提也罢。”   我一时感触颇多,以为他与我一般是有姓难言之人,便心心相惜起来。   “哎!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其实,我也是有姓不能说啊……”我嘴里如是说着,遂垂首忸怩的一下下抚摸着书皮,也不知道下面还应说些什么。   泄天机一下子抓住我的手,热烈的望着我,道:“娘子,咱们私奔吧!”   (下)   听到这话,我立刻激动了,一下子反抓着他的手,紧紧地,说道:“一懈哥哥!你怎么会想到私奔呢,莫不是在对我剧透《麻子传情》第三集么!”   说罢,我哪还管得了这时泄天机一瞬间的表情呆滞所代表的背后意义,完全沉浸在麻子与小白的旷世绝恋中,便自顾自的翻着《麻子传情二》,心里激昂难耐,边看边嘀咕着:“这都娶进门了,又怎么会关系到私奔?莫不是……”   鬼使神差的,我正巧翻到某一页,上面是这么写的——   王二麻子的生意投资再度失败,小白很失望,后果很严重。   在夫妻床上交流完毕一回合之后,小白对王二麻子放话道:“麻子哥,若是家里的财产被败光了,奴家便只有与你分道扬镳呢……哎,你也知道,奴家岁数也不小了,辛苦这么多年本想找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一生衣食无忧,怎奈你如此不争气,奴家也感到压力很大,实在是不得以才做出这般决定啊!”   听完这话的王二麻子心里那叫一个拔凉啊,面上却不得不表现的若无其事,殷殷切切的哄着小白,把她的小蛮腰搂的死紧,生怕这花了许多金元宝才到手的肥鸭子就这么的跑了……”   看到这里,我心里那叫一个拔凉啊,更加使劲攥住泄天机的手,满怀期盼的看着他,说道:“我说一懈哥哥啊,难道小白真的要跟野男人私奔了么!你可不能这么残忍的虐麻子哥啊,他可是我的精神食粮,是生活里的最后一点寄托了!”   泄天机听到这话立马振奋了精神,许是想不到他的作品在我心里能有如此地位吧,面上萌生出一种类似于受宠若惊的意味,可他激动了半响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是用他的十指紧紧交缠住我的十指,以表示他的喜悦。   我见他这般,心里着实着急,着急着小白到底有没有跟人私奔,也着急着王二麻子会不会再度变得一无所有,幸好泄天机又连喝了三杯水之后,终于找到了言语。   他定定的望着我,道:“娘子,你可愿意与我私奔!”   我心道,怎的说了半天又说了回来,看来转移话题失败,于是我决定采取将心比心的怀柔政策,这才委婉的问道:“一懈哥哥,在你看来,若是王二麻子依旧多金,事业有成,小白是否会另选他人?”   霎时间,泄天机似是明了了我的意有所指,更何况贾公子不若王二麻子般丑陋,女人又怎会无端端放弃呢。   泄天机很失落,抽回了他的手,垂着首,任由乌发阻挡我探究的视线,半响不语。   我看在眼里,难免觉得有点罪恶感,便开口劝慰道:“这……一懈哥哥切莫往心里去才好,毕竟女人若是红杏出墙,或是梅开二度,这都是难以融于世的啊!你也不想我一辈子遭人口舌,背负着水性杨花的骂名吧。”   “可你二人尚未拜堂。”泄天机抬起头,面无表情的指出关键。   我一怔,连忙又道:“可我俩就快拜堂了!”   说着,我还将《麻子传情二》紧紧护在胸口,生怕他一个不满意将书拿了回去。   哪知泄天机见到我的动作,先是微愣,而后尴尬,别开了脸,艰涩的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我一惊,心道他是误会了,这就要解释道“我并非那个意思”,却不想他很快又说:“我舍不得对你用强。”   啊!   不得不说,我被略微的感动了一下,但也就是那一下罢了,因为这份细小如尘埃的感动很快就在他接下来的话中,灰飞烟灭,化为乌有。   “嘿嘿,我身上没带元宝。”泄天机不好意思的冲我笑了,还潇洒的撩了撩他颊边的发,仿佛瞬间就把自信心找了回来。   我立刻找不到语言了,尤其是因此想到王二麻子脱掉大棉裤把小白给强办了的场景,居然还在事后给了一锭元宝作为补偿,我心里那叫一个感动啊。   但我并没有将这种艳羡表现出来,主要是怕泄天机下回真带着元宝来,索性冷着语调对他说:“你当我是那种爱财如命的拜金女人么!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意料之中的,泄天机乍听之下先是一慌,随即辩解道:“不不不,娘子,你绝不是那种女人,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娘子之肚了!”   我心想,不不不,我的的确确是那种女人,只是我表现得不明显罢了。   正当泄天机急于表明心迹的时刻,门外传来了细微的动静,“叩叩”两声敲门声,随即便听到贾公子的声音:“晓泪,可曾睡下?”   “哦,睡了、睡了,都脱光了,你别进来。”我连忙道,说完才想起做人要低调,又补充道:“不不不,我没脱光,只是脱了半光,但你还是不能进来,有事门口说吧!”   “咳咳,是这样的,白日你找我,但是正巧我在忙,这会儿刚刚忙完,所以来看看你……”贾公子的声音很是疲惫,听着让人心疼。   按照贤妻良母的准则,我本该不顾脱得多光也要开门请他进屋,温上两杯热茶水,再给他锤锤肩、揉揉腿什么的,以期留住相公的心。而不是像此刻这般,与我的情夫面对面的传递秋波交流感情,让贾公子站在门外喝西北风。   思及此,我感到了些许愧疚,意识到自己正在走一条侵猪笼的康庄大道,便使劲儿的朝泄天机摆手,示意他快点走。   却哪知泄天机只是撑着下巴歪着头,一脸兴味的瞅着我笑,也不知道笑什么,笑得我脸上热乎乎的,实在找抽。   门外的贾公子听我半天没言语,便识趣的说道:“我明儿个再来看你,顺便拿几件首饰给你挑。”   我一听立刻萌了,顿感贾公子会做人。   待贾公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泄天机又开始旧事重提:“娘子啊,趁着拜堂之前,你我赶紧私奔吧!”   这次,我只感到些许厌烦,清清嗓子,凉飕飕的对他道:“一懈哥哥,你再这么说我可就要生气了!为何你谁家姑娘都不要,偏偏要找别人的娘子?莫非你与我相公之间的恩怨真就如此之深,非要夺他的妻才能泄恨?”   泄天机怔怔不语,我也没理他,继续道:“你也不必瞒我了,当日初见面,你二人便大打出手,看来是恩怨不小。后来我坐上了贾家的轿子,许久不出现的你又再度冒出对我示好,你敢说这之间并无半点贾家的因素么?”   泄天机依旧不语,表情高深莫测。   我还是没顾得上理会他,自顾自道:“再者,我既然尊你为一懈哥哥,你我何不就此结拜,我也好做个和事老,将你与贾家的恩怨化解了,这不就是亲上加亲了么?”   泄天机始终没有言语,估计是以为像我这样异想天开的脑残实在不多吧。   待我说够了,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不想喝完了以后,泄天机却勾着唇角对我说道:“这杯是我的喝过的。”   我一愣,他继续道:“我是不反对娘子吃我的口水的,只是不知道入不入得了口?”   我再次愣住,他也自顾自继续道:“我是在想,既然私奔总要有些彩头,要送些什么聘礼好些呢?听闻当今天子有一颗番邦进贡的夜明珠,宝贝得紧,连当今的贵妃娘娘都讨不来的,若是我能拿来献给娘子,可是比得上贾家给予的丰厚?”   我着实傻住了,金佛之后还有夜明珠,泄天机真是太有孝心了!   泄天机见我傻笑不语,笑得额外畅快,撩起长袍瞬间移到窗口,任由微风徐徐吹散他的长发,回首冲我微微一笑,便飞身跃进夜幕之中……   许久、许久以后,我终于回了神,急急忙忙打开了《百贱生私家八卦》,在“民间第一术士泄天机”的那页上写道:“泄天机对宿敌贾祸之妻迷恋颇深,不但先后赠以《麻子传情二》的独家签名版,以及独孤家金佛一尊,更立下毒誓,如若不能将大内的稀世夜明珠借来相赠,便肠穿肚烂,绝子绝孙,不得好死。”   第十二章   (上)   翌日清晨,贾公子敲响了我的房门,在我正做着抱着夜明珠翻滚在大草原上的美梦时,他坦荡荡的登堂入室,一屁股坐到我的床沿,用还稍显沙哑的嗓音对着我的耳朵说道:“晓泪,太阳奶奶找你来了!”   我很困,困得要死,下意识咕噜了一句:“你叫她去死。”便翻身继续呼呼着,忽而觉得背脊毛毛凉凉的攀上了什么,吓得一激灵,猛的双眼大睁,翻身回来警惕的盯着来人。   贾公子懒洋洋的靠着床柱,好整以暇的欣赏我的花容失色,还顺便给了我一句:“不打算懒床了?”   我一时搞不清楚贾公子吃错了什么药,满头雾水的坐起身,摸了摸后脊梁,问他用什么东西骚扰我。   贾公子调皮的晃着狗尾巴草在我鼻下逗弄,真是个小淘气!   我又问,“太阳奶奶”是谁起的名字,凭什么太阳就是个女的,凭什么太阳必须是奶奶,而不是二大爷。   贾公子被我的问题考住了,半响没言语,最后只得含蓄的把责任都推给儿时记忆以及他娘曾讲过的床边故事上。   我明了,随即升起了调戏他的兴趣,说道:“那……祸儿,为娘的还跟你说过些什么呢?”   贾公子怔住了,愣愣地看著我,待醒过闷儿来便眯着眼咬牙切齿道:“娘还说过娶媳妇,热炕头,生儿子,抱孙子。”   我听到这番暗示后大窘无语,顺着贾公子颇具暗示性的眼神一路往下瞄,发现自己衣衫不整,不仅露出了脖颈和脖颈上的玉佩,还露出了些许锁骨以下的肌肤……   “啊!”我大叫,捂住胸口,钻进被窝,很想继续痛骂他“臭流氓”,但转念一琢磨,未婚相公到未婚娘子的房内耍流氓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便很快释然了,却还是本着保守内秀的行事作风,小心翼翼的掩好领口。   抬头时,发现贾公子正专注的盯着我的脸蛋瞧,瞧得我心里一阵不自在,不由自主的想起娘说过的一句话:“敢于直视糟糠之妻刚起床时未梳妆的那张嘴脸的,都是出于真爱。”   思及此,我感到些许羞赧,瞬间被贾公子的真情感动了。   可惜的是,还没等我决定是不是要就着热炕头以身相许,衣衣、服服便面带笑容的进了门,一个端着水盆,一个捧着燕窝。   “给我吧。”贾公子接过燕窝,笑着递到我嘴边,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鼓励的光芒,晃眼得紧,令我不敢逼视。   我一边揉了揉眼屎,一边把嘴凑过去抿了一口,又听他道:“太少了,多来点。”   我听话的含着半口燕窝又凑过去抿了一口,嘴里含着满满的燕窝“咕噜咕噜”了三下,吐进衣衣丶备的碗里。   贾公子笑欣赏看完全过程,也做了同样的事,动作行云流水,比我利落许多,定是熟能生巧。   我眼尖的发现,贾公子糟蹋了整碗的燕窝,最后一口却咽了下去。   我连忙问他怎么给吞了,贾公子颇为正经的答复我:“那都是精华。”   我点头,表示理解。   梳洗完毕,衣衣、服服准备伺候我更衣,我刚想请贾公子走开一下,贾公子便一脸神秘的从袖袋里掏出一条珠链,颗颗饱满晶亮,把我的爱慕虚荣全给晃出来了。   我捧着爱不释手,拉着贾公子的袖子嗲声道:“奴家真是喜欢得紧!”手里也正巧摸到他袖袋仍是有些什么,据形状来说应是珠钗。   贾公子果然不负我望,很快掏出珠钗,笨手笨脚的□我的发髻,又给我戴上珠链,随口解释着这两件的来历。原本是南方某富豪死当的典当物,听说曾在多次拍卖会上大放异彩,几经易主,可谓是享誉商界的传奇宝贝,只可惜最后一位主人因经商失败,死当之后也很快下落不明。   我摸着这两件宝贝,哪里还顾得了衣衫单薄被他看了去,心里是一阵阵的欢喜,顺便联想到贾家贵为全国连锁当铺大东家,宝库里的死当品应是不少,尤其是能贵为死当品的大多是精品中的精品,这不是意味着我将有戴不完的珠宝首饰么?   快速整妆完毕,贾公子低首审视我的脸蛋半响,煞是满意,待欣赏够了便牵着我的手往外走去。   我本是心花怒放的,却被他的一句话推入谷底:“果然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啊。”   我立刻沉下了脸,甩开他的手,怒瞪。   贾公子不明所以,左右看了看来往的下人,凑上前问我是否身子不爽。   我这才醒觉自己有些使性子了,又立刻强撑起假笑,娇声问道:“相公,奴家可美?”   贾公子下意识答道:“美。”   我眨着眼又问:“有多美?”   贾公子犹豫了一下,说:“要多美有多美。”   我美了,简直美上天了,忙拉住他的袖子摇摆着,问道:“那可是入得了相公的眼?”   贾公子被我撒娇的样子搞得不知所措,轻咳了两声,瞪走了周遭偷笑的下人们,才小声对我道:“入得、入得……这话不能在房里说么?”   是以,我算是看出来了,我嫁了一位木头相公,非得拿话铺垫完了,才能拐出他的真心。   看我满意的点头,贾公子又牵起我的手继续走,我问这是要去哪儿,他说带我上街逛逛,我大喜,又问他今儿个不必工作么,他说暂时都搁下了,先陪我要紧。   顷刻间,我的心里被灌满了蜜糖,甜的腻人了。   一路上,东看看,西看看,我对沿街的珠宝店尤其热衷,家家都要进去参观,顺手挑上几件所谓的“镇店之宝”,贾公子竟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狭长的眼睛一扫,那掌柜的便低头哈腰的奉上,声声保证着即刻送到贾家。   我对贾公子的崇拜已经无以附加了,唯有用行动表示,比方说握手的时候用我的小拇指骚他的掌心,比方说买每下一件首饰便扑进他的怀里腻歪一下,又比方说我试探的问他:“是不是日后都能常常出来走街。”   贾公子答道:“若是我忙,你便叫上衣衣、服服陪你。”   我又问:“那若是银子不够呢,是否能带上账房先生。”   贾公子疑惑道:“你要这么多首饰做什么?”   我回答:“做妻子的珠光宝气,自然是为了增长相公的面子。”   贾公子点头,表示认同。   走着走着,我俩走到了贾家在京城的当铺总店,只见镶嵌着“贾当”两个烫金大字的牌匾高高挂在头顶,牌匾下两个伙计张罗着,里面大堂的掌柜带着三、四个伙计寒暄着,来来往往,生意很红火。   我看在眼里,不由自主的估算着总当铺的价值。   正巧一阵小风调皮的扭过,吹散了我鬓角边的几缕发,贾公子轻柔的帮我抚顺,又低声问我可要进去参观。   我连忙做好了耀武扬威彰显少奶奶威风的准备,羞着脸应允了,却被身后突兀而至的一道声音打断:“相公,妹妹?”   我俩双双回头,正见妆衾,她身边还站了一个看热闹的——泄天机。   (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一样都不希望被人窥探。而对于我来说,我的秘密除了身世以外,还与另外两个男人息息相关,比方说奸夫贾二,又比方说眼前这位态度暧昧的泄天机。   我曾做过贼,所以眼下心虚。   低首不语似乎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再后退两步,借由贾公子的高大掩盖我的渺小。   贾公子问妆衾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语气听不出喜怒,但妆衾却有些畏惧,小心翼翼道:“来买书。”   贾公子了然的看到她手里的《麻子传情》,又挑眉看着身边事不关己的泄天机。   泄天机没等人家问,就笑答:“我是来卖书的。”随即箭步越过贾公子,将躲在他身后的我拖了出来,惊喜道:“娘子,你怎的会在这里!”   我惶恐,我惊讶,我失语,我很不得撕了他那张嘴脸,但眼下……   我只是冷而淡的瞥了他一眼,抽回自己的手,做作的在衣衫上蹭了两下,终是凉凉的说道:“什么娘子?莫非公子连自家的娘子也会认错么?奴家一生只许一人,还请公子不要自作多情,徒增失望。”   说罢,我侧身歪进贾公子的怀里,一手揪着他的裤腰带保持平衡,一手掀起他的袖子故作擦拭着眼角。   以往,我总有这样一番念想——若是丑事被揭穿就要扮高贵,若是好事被传开就要扮无辜,若是奸夫、情夫被发现就要装圣女,若是丈夫搞外遇就要表现的无所畏惧,但若是遇到了危险,还是那种突如其来的危险,我会冷艳的,高傲的变身九天玄女。   果然,我的架子这么一端,身子这么一歪,眼泪这么一拭,不仅连贾公子、妆衾都无言了,就是抱着围观奸夫□的群众们也基本没看法了,被我的忠贞所感动。   再看泄天机,神色哀戚,貌似死了老娘般抖着嘴唇,指着我半响也蹦不出一个屁字。   是以,在只有妆衾和泄天机的角度能看到的情况下,我侧过脸,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微笑。   只要幸旁人的灾,乐他人的祸,我的人生就是完整的,快乐也都是这么来的,这就是咱一贯的喜剧人生。   我虽看不到贾公子的表情,但近身摸到他纠结紧绷的肌肉也可想而知他定是不爽的,又听他对着泄天机宣誓着所有权:“一懈兄,她是我即将过门的夫人。”   霎时间,我被感动了,觉得贾公子真是男人中的男人,大丈夫之中的大丈夫,有担当,有气魄,有身材,有内涵,真不枉费我要安身立命在他家的苦心。   “相公,妹妹许是跟天机公子认识的……这,或许有什么误会?天机公子,您说是么?”妆衾含蓄的发问,意有所指。   泄天机不语,蹙眉盯着我的侧脸半响,忽而恍然大悟并痛心疾首的说道:“啧啧啧,命硬不详,生来克夫,八字逆天,贾兄的未婚夫人好大的来头啊!”   我听着周遭传来的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警告的瞪了他一眼,哪知他仍说不够,继续道:“贪狼命格,七杀之相,破军之本,真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妖怪啊!方才真是在下眼拙,误以为夫人是我那失踪多日的娘子,如今再看面相,实在是不可思议!”   这话一出,在场人都惊了,围观群众退避三步,窃窃私语。   我委实找不到语言了,主要是对泄天机所比喻的贪狼、七杀、破军也略有耳闻,据传贪狼化桃花煞,生为女子多半妖媚祸人,七杀化为玉帛,好争好斗,亦人亦鬼,破军自傲自大,好物欲享乐等等……   泄天机竟将这三颗最致命的星曜安在我的身上,居心为何可想而知,也无怪乎周围群众各个神情惊恐畏惧,也让我不由自主的骄傲起来。   “这……天机公子,您可曾看错!可有破解之法!”妆衾抢先贾公子一步问道,神情也是半畏、半怕,但眼里的轻蔑是不容忽视的,许是正打着我是天煞孤星,入不得贾家大门的主意了。   “哎!难啊!”泄天机为难道。   难个头!江湖术士多爱卖关子、装为难,自抬身价,开口闭口财能通身,更不忘强调改风水、命格会伤本、伤气,借此邀功,依我看民间第一术士泄天机也是这类人。   果然,泄天机在妆衾的急问之下,又道:“破解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只不过……”   “相爷千金到,闲杂人等一律回避!”这时传来个破锣嗓子,嘶吼的极其卖力,恰好压过了泄天机的下文。   群众们一哄而散,留下街道中间我等四人面面相觑。   我趁机做作的抽泣两声,附耳与贾公子道:“相公,奴家虽不知道这位公子何以污蔑,但此处也不是话聊的地方,不如先进当铺再说。”   贾公子朝我安抚一笑,牵着我的手就要走。   却哪知,那所谓的相爷千金的轿子已来到不远处,前面开路的下人眼尖的瞅见红衣黑发泄天机,扯着嗓子又喊:“是天机公子!”   就听一声压抑着兴奋地娇呼从轿内传来:“快落轿!”   紧接着,身穿蓝粉色衣衫罗裙的宦小姐掀开轿帘,一路手执纨扇半遮面的碎步而来,直至泄天机跟前,才珍而重之的捧着一本《麻子传情二》,说道:“请天机公子帮我签名,可好!”   我心道“不好”,却不是因为签名,而是这宦小姐好巧不巧正是我脖颈上玉佩的正主。   我紧攥着贾公子的手急着退场,生怕被贾公子在此时说破,更怕泄天机再次有意说漏嘴,却万万想不到,惹祸的并非是我,而是那对历经拍卖会无数次,闻名天下的珠钗与珠链。   宦小姐不经意的一眼,便看准了我戴着亮晃晃的极品,连泄天机的签名也不顾了,凑上前来细细打量我。   “这位姑娘好生面善,你、我可曾见过?”宦小姐疑惑道。   我垂下眼眸,刻意生疏:“不曾。”   “可你身上这对宝贝,我却是见过的。”宦小姐说话实在高深,还补充道:“就在我小时候。”   我一愣,贾公子握着我的手也一僵,泄天机则眯起了眼,至于妆衾……我没注意看。   我不得不佩服宦小姐的眼力。   人家都说女人对珠宝有种天生的敏锐,尤其是对闪闪亮亮的特别钟爱,直接造就了世人眼中的虚荣心和商贩打造珠宝时的方向。   宦小姐不愧是女人中的女人,富贵中的富贵,连大街上看中的极品都是极品中的极品。   看她欲刨根问底的劲头儿,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了。   所以很快的,宦小姐便包下了旁边“二爷酒楼”最大的雅间,清理了闲杂人等,宴请我等四人听她讲故事。   故事讲的什么呢?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不住和尚专产土匪、强盗。土匪、强盗干嘛呢,翻山越岭打家劫舍,遇魔杀魔,遇佛杀佛,无恶不作,直到他们杀到另外一座山里,那山里也有一座庙,庙里却来了一位京城里的贵人——相爷夫人带着襁褓中嗷嗷啼哭的千金前来还愿。   夫人很端庄,千金很娇俏,夫人身上的珠钗、珠链很惹眼,晶莹剔透,就像是一干土匪、山贼的哈喇子。   后面的故事不用说也知道,土匪、强盗若是不抢那就是太阳从北边出来了,所以他们抢了,不但抢了还掠走了夫人,幸好千金被好心和尚藏了起来,这才免过劫难。   相爷带兵赶到后,抱过千金,泪水交加,自此以后更分外珍视爱女。   千金被娇生惯养的喂大了,在儿时翻阅图册时,不经意看到一对珠钗、珠链的图样,问过相爷,才知是不知下落的母亲生前最爱之物。   过了几年,民间传某某豪绅拍卖这对宝贝,相爷带人前去寻找,未料已被关外富商先一步买走,失了下落。又过了几年,听闻那关外富商生意失败,不得已再回中土拍卖宝贝,相爷又带人去寻,依旧未果。   几次三番下来,相爷很失望。   最后一次得知宝贝消息,是流落在一位忽而暴毙的南方富商身上,可惜富商死后,宝贝也音信全无。   相爷不禁自问,莫非这宝贝只愿随夫人而去,但凡贪心之人得了也只会招来不详。   第十三章   (上)   宦小姐的故事告一段落,在坐的所有人也都陷入了沉默。   摸着颈子上的珠链,我露出一脸为难的神色,看在旁人眼里,没准会觉得我贪生怕死,其实我只是担心贾公子会以“此物不祥”为借口,逼我就此还给他罢了。   如我所料,贾公子见状,握住我的另一只手,捏在他手里安抚着,说道:“晓泪,若是你担心此物不祥,不如……”   “不。”   我当下打断道:“方才不是还有人说我命硬属妖的?如今想想,也合该用点镇妖的法宝克克我的妖怪属性,是不?依奴家看,此物甚妙。”   宦小姐蹙眉插话道:“其实我的本意是希望这位夫人能忍痛割爱。”   不得不说,“夫人”二字把我惹毛了!   先不论宦小姐嚣张自傲的姿态,也不论咱还是个黄花闺女,担不起已婚妇女的身份,就只说无论横看竖看,那宦小姐也显得比我老气这一点,她凭什么尊称我为“夫人”。   我虚伪的反问:“什么?什么?老身耳力实在不佳,方才宦小姐可是称老身‘富人’?哎,其实老身夫家也并无几吊钱,扣去赋税那些杂七杂八的,也仅仅只够逢年过节吃碗五花肉了,实在是没本事‘忍痛割爱’的。”   宦小姐有些不耐,右手往后一伸,其中一位下人便立刻递上册子,只见她摊开一页扔到桌上,上面正巨细无遗的记载了贾家的历史,此举之意,不言而喻。   “贾家虽是有钱,可毕竟官场无人,不会真是钱多的跟本小姐斗上一斗吧?”宦小姐撂下狠话,坐在不远处的妆衾浑身一抖。   贾公子握着我的手更紧了,面上阴沉,冷冷的直视恶势力,反观泄天机,闲在一边喝茶纳凉,好不快活。   可偏偏啊,我生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贱骨头,虽捧不起金饭碗,却练就了一身如何砸掉别人金饭碗的本事。   我挑着眉,含笑的看了会儿宦小姐,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对着身边的贾公子嗲声嗲气的撒娇道:“凉了,难入口。”   贾公子这才流露出笑意,回道:“那便不要喝了。”   “嗯。”我煞有其事的听话颔首,放下茶杯,慢悠悠的抬头看向被我磨光耐性的宦小姐,知道她的情绪已经成功的被我的演技牵引了,这才歪着头,眨巴、眨巴眼,说道:“宦小姐,你可知为何你我年纪相当,我已与相公恩爱无双,而你却嫁不出去么?”   宦小姐倒抽一口气,被我戳中了死穴,恶狠狠地瞪着我:“大胆!”   她刚要拍案而起,便被我拿话拦下:“这可是黄花梨的桌子,拍不好是要手疼的!”   宦小姐指着我“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个所以然,他身后的下人们也“嗖嗖嗖”的拔刀相向。   一时剑拔弩张,妆衾吓着大叫的躲到一旁柱子后,贾公子将我护在身边,便连泄天机也收敛起轻佻的态度,微微蹙眉看着我,许是正在评估我何以太岁头上动土。   而我,却仗着身边有两大高手而耀武扬威,依旧礼貌的冲着宦小姐笑道:“第一,有哪个男人愿意娶个嚣张跋扈的母老虎供在家里?第二,你的下人动不动就拔刀弄剑的,走狗尚且如此,何况主人乎?第三,听闻你与独孤王府的小王爷定下婚事,可却因种种原因而迟迟未成婚,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宦小姐怒不可仰:“你给我住口!”她脸色通红,气得浑身发抖,似是怕我揭穿她最惧怕正视的事实。   “因为那小王爷生性风流,心知娶个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你,是自讨苦吃,索性玩个彻底失踪,至今让人摸不着去向,留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苦等年华老去。可你却又不甘心放下身段,向皇上求情就此解除婚约,只因你一向高傲惯了,受不起这等委屈,再者,你也在等,等那小王爷受不了民间疾苦而回来向你低头认错,也便不会有人看不起你了。”   我一口气把话说完,立刻觉得有点口渴,端起茶杯就要喝,却被贾公子单手拦下,这才想到茶凉了,喝不得了,贾公子要心疼的。   而关于独孤小王爷的事,我想贾公子也是对我有疑惑的,毕竟那关于独孤小王爷不顾婚期而远走他乡的消息,我也是从别在信鸽身上的信件里看到的。   这本不是什么惊天大秘密,京城也有些传闻,可大家都怕招来口舌之灾,才三缄其口,所以至今没能广为流传,成为全国皆知的秘密。   “晓泪。”贾公子不顾在场所有人的关注,温柔的唤着我,可那低低柔柔的声音却无端端的令我汗毛矗立。   我扭脸看着贾公子,应着:“嗯?”顺便还注意到泄天机一脸的高深莫测还有他唇边挂着的些许笑意,手里也不忘与贾公子较劲儿,却无奈他握的太紧了,一时拔不出来。   贾公子从未向此刻这般对我笑过,笑得那般虚伪,那般好看,笑得我心里一阵阵瘙痒,耳边也蹿起了燥热感。   他捋了捋我颊边的发,问道:“烤乳鸽可入得了口?”   我怔住,下意识答道:“差强人意,肉老了些。”   他恍然大悟的冲我笑:“以后不会了,我找人专门给你养几只。”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txt全本小说网   我乐了:“甚好!甚好!”   他也满意的乐了:“那以后,就不要逮府中的信鸽了?省的吃坏肚子。”   瞅瞅,贾公子就是这点好,说话有商有量的,让人容易接受,用三言两语便轻而易举的令我打消打野味充饥解馋的远大理想,果然是做生意的好苗子。   说罢,我凉凉的斜了一眼再度恢复面无表情的泄天机一眼,又笑着面向傻眼的宦小姐,说道:“无论宦小姐用感人肺腑的故事感动奴家,还是用邪鬼之说的无稽之谈吓走奴家,亦或是用你相府的威慑力逼迫奴家,令奴家免费相赠,那都是绝无可能的。”   宦小姐听了一愣,刚要怒,她身后杵着的几个下人又先一步龇牙咧嘴,对我威吓。   我只冷笑一声,抬眼扫去,轻蔑的掠过那几人,那几人便立刻消音,却不知道是否被我凌厉的眼神吓到。   我是看不到自己方才的表情的,但瞄到斜对躲在柱子后的妆衾也是一脸的呆滞,不禁自问,莫不是我真的威严无比?   思及此,我便有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信念,继续道:“自然,奴家也是明理守法的良民,也是要吃饭要过日子的,如果宦小姐出得起价钱,咱们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宦小姐没给我答复,主要是没来得及给我答复,只听门口处一阵骚动,随即比宦小姐更大的阵仗便涌了进来,为首的人一身便服,足踏官靴,相貌堂堂,一脸闷骚样儿,还真是位翩翩公子啊。   可欣赏帅哥的同时,我却还有空瞄到原本不动声色的泄天机,已悄悄走至窗边,还挥了挥大红衣袖,朝我挑眉挤眼,且翻窗而出时,还顺走了两盏茶杯、一盏茶壶以及宦小姐带来的册子。   “生儿,怎的又在此胡闹,跟我回去。”那翩翩公子板着脸,上前几步就要拉走宦小姐。   宦小姐先是一阵骄纵的耍赖,直到力气力气实在拗不过时,才不依不饶道:“兄长!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却不想她自己就是不讲体统的人。   不消说,能盖住宦小姐威风并将其制住的男人,便是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爷——宦灭是也。   (下)   宦家是宰相世家(详见第三章“好名声的背后意义”),换句话说,这家的存在注定是围绕权力中心的,也注定是本朝皇族最可靠的管家,是以,能否制造并培育出下一代的宰相,便等于是否能延续圣宠,是宦家世代最关心的大事。   到了宦灭这一代,本该依照祖训尽早传宗接代,尽早为下一任宰相人选贡献体力,可年月二十六的他,别说正房、偏房了,就连像样的通房丫头都未见到半个,这可操透了宦家长辈们的心,遂不约而同的把注意打到了宦生的身上,并与独孤王府约定着宦生与独孤小王爷的第一个儿子跟随“宦”姓,继承宰相的位置。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桩婚事里,最大的反对者除了独孤小王爷,就属宦灭。   宦灭极宝贝自己的妹妹,尤其看不顺眼名声在外的独孤小王爷,多次在朝堂上制造事端,甚至联名弹劾独孤小王爷的荒唐事,盼的就是婚事告吹。宦家长辈曾多次阻止,却反而加重了宦灭对抗的决心。   诚然,这些八卦也都是我听说的,眼见为实,实践见真章,做我这行的一定要抱着大胆猜测,小心求证的态度,才能八出最精彩客观的内幕。   此时,宦灭突然而至,不用猜也知道是追宦生来的。   贾公子牵着我的手上前行礼,随即对宦灭说,既然大人到来,我等不便再打搅,就此告辞。   宦灭准了,宦生却不准,骄纵任性的非说我偷了她老娘的珠钗、珠链不归还。   听完这话,宦灭蹙了眉,贾公子也蹙了眉,前者对宦生说“不得胡闹”,后者对我说“不必反驳”,二人不约而同的出口,说完后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客套起来。   宦灭打官腔道,这位可就是京城第一商家贾家的大公子,失敬失敬。   贾公子也操着商话,哪里哪里,小人也不过是混口饭吃,怎敢在宰相大人面前班门弄斧。   我与宦生不约而同的打起了哈欠,听得腻烦。   宦生先斜了我一眼,拉着宦灭的袖子央求回家,宦灭笑着首肯。   我看在眼里,顿觉输人不输阵,也依样画葫芦的拉着贾公子的袖子摇晃着,刚要说“人家饿了,要回去嘛”这等酸人的词儿,却不想用力过大,一把扯掉了贾公子的半只袖子……   “啊,相公你怎么断袖了!”我惊呼的推卸责任。   贾公子的气色不太好,耷拉着脸像宦家兄妹道别,拽着我的手退场,还不忘叫一声:“妆衾,跟上。”妆衾连忙碎步追来。   回去时,整条街的人都能看到贾公子浅色的断袖下紧握拳头的半截手臂,上面还带了一串翡翠珠子,与手臂上额外突出的青筋遥相呼应。   我预感到贾公子对我的印象会因此重新评估,进而影响我俩的婚事,于是接下来的半天,我的右眼皮子一直不停的跳,它在提醒我,有灾降临。   如我所料,当日深夜,泄天机再度来访,轻车熟路的从窗口跃入,进来后先坐到八仙桌边灌了两杯水,这才有暇睐了我一眼。   我放下手里的《麻子传情二》,走了过去,张口便道:“你来得正好,我且问你,何以小白会看上前来借住的表哥,巴望着私奔?这表哥要财没财,要德没德,顶着个好皮囊到处招摇撞骗,怎的会有女人喜欢呢?”   泄天机淡淡的陈述:“这表哥有些才华。”   我反驳着:“偷鸡摸狗也算才华?”   泄天机着实一愣,嘴角抽搐,继续道:“他口才绝佳。”   我挥手道:“只会说些甜言蜜语,算什么口才?”   泄天机不语,用幽深的眸子瞅着我,看得出来,他很受伤。   可我实在想不透他为什么受伤,只觉得此人越来越无理取闹,并在心里掂量着是否还有必要追文下去。   泄天机的神情忽而严肃起来,把我的后半句“这表哥游手好闲的简直废物”生生噎了回去,下一瞬未等我反应,已被他一把拉过跌坐在他膝盖上,我下意识挣扎着,大巴掌朝他脸上招呼去,却被拦下固在身后。我恼了,二巴掌紧跟而上,依旧被他以同样的手法制住,两只手双双反剪于身后,只能眼巴巴的盯着他逼近的脸,迫得呼吸也不敢张扬。   我惶恐了,正准备尖叫,未料,他又一手揽住我的上半身,一手托起我的腿,将我打横抱起转了半个圈,放在八仙桌上,紧压而来。   他的乌发如瀑般洒下,盖了我一脸,待他替我拂开到两旁时,我已被这黑色的帘幕笼罩在狭小的世界里,不得不面对他隐藏在暗光之中的脸。   他俯视着我,我仰视着他,双双无语。   他一手捋着我因挣扎而蓬乱的发,一下下的,直至我俩的发纠结在一起,他才罢手,又来骚扰我的眼睫毛,仍是一下下逗弄着,痒人的紧,令我不耐的皱起眉,频频眨眼,准备说点制止他玩心的狠话。   “别说!什么都别说!”泄天机先一步出声阻止了我。   不让我说,他也不说,一个上面,一个下面,无名无份的,这算怎么回事?   他许是看出了我的厌烦,淡淡然笑问:“晓泪,在你眼中的幸福是什么?”   这个问题很深奥。在我眼里,娘、贾夫人,还有当今皇后都是幸福的,一来嫁得好,二来过得好,三来衣食无忧数十年如一日的保持的好,这便是最难得可贵的。   思及此,我平静的回答道:“平平静静的过日子,不愁下一顿饭的着落,不愁看上了宝贝却囊中羞涩,不愁心血来潮弄个慈善捐款还要心疼。”   “钱,就那么重要?”泄天机的口气不稳,听得我心里一阵发紧,隐约感到他定是遇到什么变故,这才如此反常。   “其实钱并不是多重要。”我道,坦然的回视他忽的璀璨一瞬的眸子,又继续道:“那都是有钱人才有本事说的话,像我这种没钱的人凭什么谈钱?”   听了这话,泄天机双眼中的浑浊再度回来,那璀璨的一瞬也成了为了一瞬,他的神情很古怪,似乎是第一次认识我一般陌生而又疏远,疑惑不解的打量我,寻思着那些我猜不透的东西。   他到底想在我身上找什么?   未等我想明白,他那原本瘙弄着我睫毛的食指便一路下滑,落在我的唇上,轻轻地描绘,小心翼翼的勾勒,在他眉宇间的川字越来越清晰时,才终于停手,俯身在他指尖画过的部位印下一吻。   依旧轻轻地,小心翼翼地。   我大张着双眼,头一次发现他的睫毛很长,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地瘙着我的脸,我也头一次发现,像他这样的体格健壮的人也会有气喘吁吁的时候。   我不懂这个吻代表什么,只感觉嘴上很麻,一路麻进了脑子里,控制那里的一切主观念想,空白了许久、许久,久到掌心汗透,久到面颊上烧起了燎原大火……   直到他起身,舔着唇,看着我,回味。   我才似梦非醒的发现,我方才回应了他。   “晓泪,你这个骗子。”   带着某种自嘲,泄天机低低的叹息,退后了几步,看着我坐起身,看着我笑,看着我摸向嘴唇的动作,看着我终于正视的看向他……   但见他一个跃身,跳出了窗口。   不知怎的,我感觉他在对我道别,还感觉到即使此时的他讨回金佛也没关系,我可以忍痛割爱。   可我的这些感觉也仅仅维持了一夜之久,翌日清晨,贾公子便亲自通知我拜堂的日期,令我陷入紧锣密鼓的筹备之中。   第十四章   与贾公子拜堂那天,我得知两件惊人的事,令我心绪不宁。   第一件事,爹、娘并未收到我的家书,因为这日清晨在我接到他们寄来的家书上写着:“晓泪,多日未收到你的消息,在京城可一切安好?十三无故出走,可是去找了你?”   第二件事,拜堂的前一个时辰,我才从贾公子口中得知,那妆衾本是他儿时定下的亲事,拜堂那日行了二拜,待夫妻交拜之时,妆家的下人前来报丧,众人才得知当日花轿前脚去,后脚妆老爷便暴毙而去。丧事冲喜事,实乃不详,便就此搁置了喜事,先去办了丧事,而后守孝三年,妆衾始终以贾家的半个儿媳妇的身份住在贾家,真可谓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暂且不管家书为何不到,眼下的我只有暇研究我与妆衾的身份。   在今日之前,按照规矩我是该称呼妆衾一声“姐姐”的,可今日拜堂之后,我在贾家名份已定,妆衾虽非下堂妇,也该尊我为大。   思及此,我雀跃,我兴奋,我得意,我喜不自胜,连着问了衣衣、服服三次“时辰可到”,眼巴巴盼望着快点过门,自此过上耀武扬威的大老婆日子。   可偏偏的,似是为了体现断掌的宿命,也似是为了应验泄天机前几日为我批的命,成亲当日风波不断,使我本欲改口“贾公子”为“亲爱的”的念想,就此付诸东流。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到了第三拜之时,我无由来的紧张心悸,生怕出点纰漏,脚下便急忙忙的转了个圈,死拉着贾公子的手,就要先拜……   众人的窃窃私语声传进我耳内,可我只顾得上尽快正名,哪还管得了外人的眼光。   正当“夫妻交拜”呼之欲出,门口也传来一阵骚动,阵仗之大,俨然盖过了礼官的声音,那一群类似恶霸的家伙呼啸而入时,着实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惊呼。   “不能拜!”一道声音传遍大堂,正来自那群恶霸为首的少年口中。   我惊讶的掀了盖头,望着那本不该出现在此的混小子。   多日未见的十三,一身紫衫劲装,手执钢刀,满面决绝,双目灼灼的盯着我,哪还像是那个不知险恶的青葱少年,简直成了出入绿林的少年无赖。   他孤傲独立于挂满红绸的喜堂内,格格不入,根本没把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   而我,此时却说不出任何教训的话。   管家欲上前询问,但见十三已先一步举起钢刀,指着贾公子:“你,不能娶她!”   贾公子紧蹙了眉,我一把拉住他的手,抢声道:“十三,出去!”   十三一脸受伤,怒吼道:“我是来救你的,他根本对你别有图谋,根本不是要真心娶你!”   什么,十三在说什么混话?   今日的十三,就像是做困兽之斗的小兽,只有坚定地双眼却始终未变。   贾家的家丁一哄而上就要阻止,怎奈十三带来的恶霸也不是善茬儿,凶神恶煞的以一敌三,顿时将局面搅和的一发不可收拾。   宾客纷纷避走,贾家的人站到了一起,与十三那伙子互相逼视,一时剑拔弩张。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真心,什么图谋!”我心里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右眼跳的愈发带劲儿,好像在拼命助长我心里的不安。   不由自主的,我侧首望着身边的贾公子,他神情严肃,抿紧的唇似在隐忍什么。   我很希望他看向我,不必说话,哪怕是一个眼神的鼓励,也能让我定下心神,可他只看着前方某一点,不是十三,不是任何人,只是放空着……   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我渐渐放开他的手,手腕抖得无法自控,却又在下一瞬又被他反握回去,紧紧攥在掌心不肯松力。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手抖得比我还厉害。   十三突兀的大喝出声,打断我们这厢的互动,随即朗声道:“姐姐,你可知道你身上的玉佩、珠钗、珠链三宝,正是全天下人都想得到的虎符!绿林好汉,江湖豪杰,隐居将相,共十万之众,只要三宝集齐,一声令下,尽可倾囊而出!”   我没有说话,我已经说不出话了,两眼犯晕,呆呆傻傻的看着陌生且疯狂的十三,不明白他在念叨什么戏文。   “这个姓贾的,他根本早就算计好了,故意送你二宝,引出第三宝,再加上他们贾家的声望、家产,号令这十万人,为的还不是满足更大的野心吗!”   十三一语道破玄机,就像是用冬天寒水倾斜入火盆,浇熄我心里最后一点微弱的抗拒。   现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忽然不太确定了,整个喜堂红彤彤的就像被笼罩了红雾般,在我眼前晕染开来,眼晕得紧。   我的手被一股力道死死抓着,骨头生硬的疼。   除了这些,我还知道十三变了一个人,说了一番奇怪的话,令我的心里慢慢滋生出一种类似恨意的情感,一下下戳着心口,有别于手上的疼……   我更知道,贾公子其实不如外表的冷淡,他的口才可以很好,但此时,他又沉默了,一句话都不为自己辩解。   “相公,奴家可美?”   “美。”   “有多美?”   “要多没有多美。”   “那可是入得了相公的眼?”   “入得、入得……这话不能在房里说么?”   这是谁与谁的调情话,怎的如此陌生……   “烤乳鸽可入得了口?”   差强人意,肉老了些。”   “以后不会了,我找人专门给你养几只。”   “甚好!甚好!”   “那以后,就不要逮府中的信鸽了?省的吃坏肚子。”   这又是谁于谁之间的调侃,让人厌烦的紧……   缓慢的,我扭过头,看着贾公子,一寸寸抽出自己的手,叙述着连我自己也惊讶的事实:“那日,你送我珠钗、珠链,是否早一早就知道会在‘天机书店’门口遇到宦小姐,让她对我产生好奇……为的就是将来引出玉佩,再虚情假意的以丈夫的身份借走三宝?”   贾公子依旧看着前方,喉结上下动了动,从牙缝里逼出了一个字:“是。”   我深呼一口气,继续道:“那……你同我定下的协议,也是你心有愧疚,所以要在钱银上给我补偿,因为你知道休妻是迟早的,那休书也不过是为了堵住我这个贪钱女人的嘴……是么?”说完,我顿觉鼻子被类似柳絮般的东西塞住了,憋闷得很。   “是。”贾公子闭了闭眼,再度承认。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句话真不知道是在说贾公子,还是在说我自己。   我真是疯了,为什么偏偏要去拿人家的玉佩,才会惹来这般祸事……   如果不是我管不住自己的手,现下的贾公子兴许已经想方设法的求娶了宦小姐吧。   十三手里的钢刀仍是坚定地指着贾公子,就着透入屋内的日光,反射出一道刺眼的白,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搅乱了我本就不清楚的思绪,自言自语着连自己也听不懂得话,脚下一步步退开,本能的往白光的方向退去。   贾公子伸手要来抓我,我却不知从哪来的勇气与利落,未经思考的单手抽出袖袋里淬毒的银针,划过他的手背。   这个偷袭兼防备的动作,我练了许久也未能成功,师父总说我不够用心,整日吊儿郎当的,待遇到真的危险时,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可此时此刻,我却想告诉他老人家,我练成了,再不用他操心,连自己的夫婿都下去的去手的女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贾公子中了毒,握着麻痹的手臂踉跄两步,整张脸瞬间青白,只有那双眼依旧深邃,专注的盯着我。   贾家的下人欲上前阻拦,十三连忙一把将我护住,扶住我险些摔倒的身子,问我是否有事。   我没理十三,甩开他的手,对着贾公子宣布:“贾祸!虽然你我拜堂未完,可毕竟有了两拜,名义上,我也算是你半个妻子。”   贾公子看着我,嘴唇翕动,终是未语。   “你听好了!”不知怎的,我的声音沙哑的骇人,眼睛干涩,看着苍白着脸的贾公子,竟然想哭。   “你性格太闷,你心眼太坏,你人长得太难看,又不会说话,要不是你有几个臭钱,我绝不会忍受你到今天!”   说着这话,我浑身都冷冷的,冷入了骨髓,也不知看到他摇摇欲坠的身影是不是自己眼花,自顾自的继续道:“还有,我的确爱财,我不仅爱财,还以偷鸡摸狗为荣,我做梦都巴望着能投胎在贾家这样的富户,一辈子不愁吃穿,可现下,这个家脏了……脏得不像话了。”   听了这话,贾老爷夫妇气得不轻,指着我说不出话,贾公子一言不语,看着我,只是看着我。   我看不懂他眼里的意味,也不想懂,我只看到不知何时,妆衾从内堂走了出来,走到贾公子身边,扶着他的手臂,冷笑着,充满恨意的看着我。   不知怎的,我的两颊热热湿湿的,不由得懊恼着喜堂怎么会漏雨。   然后,我看到自己从怀里掏出的“预备休书”上,也濡湿了一小片。   我笑了,笑着揉烂这张纸,当着所有人的面死了粉碎,再向天女散花一般,洒向上空,欣赏的看着它们翩翩坠落,铺满一地,形成碎碎的一片。   “我很计较,我眼里容不下沙子,更容不下这么脏的地方……你的预备休书,终于派得上用场了。”我念叨着这些话,说完后才觉得逻辑不顺,休书都被我撕了,用场不用场的还重要么?   我抬头看去时,贾公子的眼中正一闪而过了某种色彩,我险些错看成了慌乱,但下一瞬我仍是开怀的笑着,再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性情,对他道:“我,准备休了你。”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我继续道:“你该给我的,一分也不能少。”   贾公子不语,垂下眼自嘲的笑了。   “不该给我的,也绝对不能逼我要。”我却高昂着头,用从未有过的骄傲向他宣战。   为了显示我的公证,我还问道:“你没补充吧!”   我并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很快又道:“我也觉得你无话可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随即轻轻地落下最后一句,尘埃落定。   第十五章   (上)   听了我的话,贾公子只字未语。   贾老爷夫妇却怒不可仰,指着我命令下人一哄而上,将我们拿下,可十三带来的那些恶霸各个五大三粗的,三两下就把敌人摔了一地。   临跨出喜堂前,我回首,看了贾公子最后一眼。   苍白,是我对他的最后印象……   我们一路往外逃,到了贾家大门口,我停下了脚步,一转身飞身而上,抽掉那碍眼的用大红绸编织的喜花,拿在手里轻轻一抛,再一抬腿,像踢毽子一般“嗖”的一声将它踢飞了老远。   喜花撞到了街对面裁缝铺的招牌,幸好招牌只晃了三下没掉下来,可喜花掉下时正巧砸中了从裁缝铺刚走出的丫鬟打扮的女子。   那女子高呼一声,手上的衣服包掉了,散了一地,赫然是红的、绿的、粉的、紫的、蓝的,各色各样的肚兜,还都是短款改版的,可见这些肚兜的主人一定是内在奔放型的。   丫鬟大叫的低身要收拾起,不想我身后的恶霸们已经叫嚣着簇拥过去,嘴里不断发出“嘘”声,随手捡起几件,大笑着往身上比划着,又时不时的对丫鬟出言轻薄。   我身边的十三早就不自在地别开脸,扭扭捏捏的一看就是没见过女人的内在美。   我也看傻了,倒不是因为肚兜看傻,也不是因为恶霸的言行看傻,主要是那丫鬟与我有一面之缘,不巧正是宦生身边的侍女之一。   肚兜的主人,不言而喻。   本来,经过恶霸们的捣乱,贾家的宾客全逃走了,我们这么坦然的从门口走出也没什么人注意,可偏偏又惹出肚兜的事,整条街的人都探出了头,指指点点。   我无力的抚额轻叹,一边抓过十三的手狂奔,一边对身后的白痴们高喊:“不跟上的,一分赏钱都没有!”   恶霸的首领听到了连忙大喝,带着手下紧追上来。   开始是我跑前面的,十三慢了我半步,可跑着跑着,十三就超过了我。   他抓着我的手,好紧好紧,跑就跑吧,嘴上也不消停。   “姐姐,要是你、我一直能这样,该多好?”   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可见我们跑得多快。   我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一直跑?你要累死你姐姐我?”   十三又道:“弟弟绝不会让你累死的!前面就是我们准备的马,上了马咱们就往关外赶,再也不回来了!”   这就要发展到关外了?   我大惊,怎奈粗喘不止,根本接不上话,也没力气甩开他的手,两只腿不听使唤的狂奔,就快要废了。   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群马,我正庆幸着不用累死了,却不料十三拉着我一路越过,在那群马的目送下,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可想而知,我对十三的容忍程度已经到了极限,哪还管得了他的人身安全,用尽了全身力气,飞身朝他的后背踢了一脚,将他踢出几步远。   手上的钳制终于松开了,我面红耳赤的死瞪着跌趴在地上的十三,十三不敢置信的回头看我,大叫“姐姐你怎么了”。   我懒得理他,主要是没力气理他,转过身往那群马走去,正巧与追赶上的恶霸一会儿会师,恶霸首领呆呆的看着我自然地解开一匹马,提醒我道:“这不是咱们的马。”   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们是干什么的。”   言下之意,你等既然连抢亲的事都干得出来,害怕抢几匹马么?   那恶霸头子也很戏剧化,对我抱拳道:“干刀口舔血的买卖!只要出得起价钱,又不违反道义的,我们就干!”   我理解的点头,摸了摸那批米色母马的鬃毛,又对恶霸头子说道:“宁拆十座庙,莫毁一桩婚。你们今天干的事就是违反了道义的。”   恶霸头子忙解释:“不不不,我们听了十三的故事,知道这桩婚事是个骗局,又看他一个人很可怜,就决定出面帮忙。”   这话也有理,我思索了一下,当下开出两个条件:“其实十三没钱给你们,我也没有,你们这笔买卖注定落空。”   说罢我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对着呆滞的恶霸们说道:“但是若你们肯帮我把嫁妆拿回来,里面有三百两现银,全归你们。”里外里,两椿买卖一并结算,也算是打了半价。   我本打算着,若是嫁妆取不回来,亦或是金佛被贾家人发现,便恶人先告状的先去衙门口举报是贾家人偷取了独孤王爷的家传之宝。至于珠钗、珠链、玉佩,三者虽都还在我身上,却对我丝毫用处也没有,主要是因为没有说明书,谁又知道该如何号令天下。   思及此,我也不由得开始怀疑贾公子是否知道正确的使用方法,否则以他近水楼台之便,早该骗去了玉佩才是,又怎会将珠钗、珠链相赠,再制造巧遇宦生的机会?   莫非,宦生懂得?   我径自想着毫无根据的推测,趁着这个空当,那恶霸首领也思考的差不多了,很快应了我的要求,对身后的兄弟们吩咐着新买卖……   我满意的笑着,顺便瞄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十三,低下身子小声问他“怎么了”。   十三垂着头把我拉到一边,这才抬首看着我,似有怨言道:“姐姐,那嫁妆就给了贾家吧,弟弟有钱,你跟我去关外生活吧。”   我微怔,随即一连用三个问题堵回他的恳求:“我问你,你离家出走,何以不同爹、娘说一声?我再问你,你怎么会知道贾家的阴谋,是不是妆衾同你说的?还有,你在哪里认识的这批人?”   十三被我问得哑口无言,然我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在贾家最不想我嫁给贾公子的,只有妆衾,十有八九是她暗中拦截了我的第二封家书,多附上了一封信告密信,怎知信被十三先一步看到,瞒着爹、娘只身北上……   却不知涉世未深的十三是如何认识的这帮恶霸。   “十三……你还小,可能被人骗了也不知道,这样下去很容易误入歧途。”我试图用苦口婆心的姿态感化他:“姐姐很感谢你救了姐姐,可你该回去了,爹、娘还在等你,在担心你。你是个男孩子,做事怎能如此没有交代,不负责任呢?”   十三很是无助,哀戚的看着我,怔怔的说道:“可是姐姐,十三已经长大了,十三只想跟你在一起,十三是可以给你幸福的!”   我愈发的不耐,也怕就此误了十三的前途,遂厉声呵斥道:“庄十三!我是你姐姐!这是注定的!你说你给我幸福,你凭什么?你说你有钱,你身上那点钱又够我几年的花销?你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又凭什么凭自己的力量赚钱养活我?身为一个男人,光说大话是不够的,等你真正做到了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你才有资格对女人立下承诺。”   十三无语,眼里写满了受伤,睁大了双眸看着我,面上蹭了两块儿脏,可怜兮兮的活像是街边的小野猫。   我一动不动,冷冷的笑看着他,心里却是一抽一抽的痛,拼命攥紧了双拳,克制自己的心软。   十三咬了咬唇,似是鼓足了勇气再对我说些什么。   我也准备好,再给他致命的一击。   “娘子,你怎的也不等等为夫?”可偏偏,我俩的互动被另一道声音打断,耳熟的紧。   很早以前,我便知道,我这一生是注定不如意的,就好比当我跟着师父逍遥自在时,他把我送进了庄家做养女,又好比当我好不容易可以嫁进富户大家,却又发现那不过是误会一场,再好比眼下……十三真心实意的欲对我告白,又有人横插一杠子。   深吸一口气,我回首看去,长发红袍的泄天机面带微笑的看着我,骄阳之下,红袍飘飘,长发轻拂面,是那么的耀眼。   彼时,他与我说了一番意味不明的话,我本以为那就是结束,心口空了一晚。   此时,他从天而降至我眼前,身后的马车上还载着我心心念念的嫁妆箱。   我这才发现,有人一直在等我回头。   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想好好问问他:“若我改过自新,你是否会资助我做生意?”   (下)   可是泄天机没给我这个机会,他潇洒的跳下马车,先拿着一袋钱递给恶霸首领,说了几句保持联络的话,互相留下联络方式,譬如“到京郊小山边上找个洗衣服的大妈传话”等等,恶霸们便会倾囊而出。   听着他们寒暄,我的心境额外复杂,已到嘴边的话又被我咽了回去,直到眼见着恶霸们有秩序的立场,又眼见着泄天机向我姐弟二人走来,我才脱口而出道:“一懈哥哥,麻烦你雇辆马车送我弟弟回家,再快马送封信告知我爹、娘,叫他们莫要担心,顺便委婉的说一声……我被休下堂的事。”   一说完,我就垂下了头,双手玩着嫁衣的衣角顾自哀怜,心里对自己的这番话十分满意。且不说但凡女子称呼非亲非故的男人为“哥哥”,是一种利己策略,就说今日十三大闹喜堂一事,总少不了惹来些麻烦,是以,赶紧送他回老巢才是最好的保护。至于“休妻”一事,不管是我休的贾公子,还是我逼得贾公子休我,对外都要说是他休我,这样才能博取同情。   果然,我的说辞基本令泄天机满意了,他转身吩咐身后的车夫几句话,那车夫立刻保证今夜就能平安的送走十三。   看那车夫的底盘,再听他的浑厚嗓音,想来也是个练家子。   虽然十三满脸的不乐意,甚至任性的说道:“我不回去,我会留下保护姐姐,万一贾家的人找上来……”   我扭过脸看着他,之间十三看到脸色的刹那便住了嘴,像吞了个鸡蛋一般,张着嘴怔怔发傻。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冷很可怕,但是眼下哪有闲情跟他纠缠,便硬起了心肠,对他道:“你听着庄十三,刚才我跟你说过的话不是开玩笑,如果你再得寸进尺,以后都不要来见我。你今天必须回家,可如果你觉得外面的世界精彩,也随便你,只是不要来烦我,懂么?”   我的声音放得很低、很轻、很柔,不知道能不能达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效果,可看到十三的一脸呆滞,我也十分满意。   十三低垂着头的坐上马车等候,留下我与泄天机大眼瞪小眼。   泄天机的长发时不时被风撩到身前,遮住部分面孔,头发的动,凸显了他此时的静,仿若浑身有种旁人难以撼动的力量,令我浑身不自在。   我学他一般静止不动的望着他,力求淡定,尽管是种假象,却不得不如此,因为我知道,在这种两军对垒之时,气势最重要,就跟玩一二三木头人一样,谁先动,谁就输了。   也许,杀手都是这么交锋的……   路旁的树并不茂密,可树叶居然还能窸窸窣窣的作响,可见多上进。风一阵刮来,一阵停,乌发飞舞,红绸飘飘,身穿大红衣的我俩,默默对望,活像是一对无媒苟合的狗男女,以被日头筛落的片片树荫为见证,各自酝酿着情绪。   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乱动。   本着这个想法,我觉得既然是求人,就该放低姿态,随即清了清嗓子,先开口道:“今日的事谢谢你,十三也要麻烦你,我……日后也可能还需要你的帮忙。”   “那你怎么回报我?”泄天机打断了我的话,认真无比。   我想,他是个精明且冷静的男人,虽然看上去玩世不恭,可这并不能影响他看问题的角度。   由此可见,我需要周旋。   “该怎么回报就怎么回报,不如你先开出你的条件?”我衡量着泄天机面上意味不明的神情,一时之间尚不知如何应付他从未有过的深沉,心里没了底。   瞬间工夫,泄天机又恢复了浪荡不羁的混蛋样儿,对着我痞痞的笑着:“本想要你的人,可偏偏你才被休,外人总会说些闲话,指责你、我骂‘奸夫□’,我是没所谓的,就怕娘子受不住。我想,不如还是要点钱吧,也算是为夫先帮你攒着嫁妆,等你守寡满了三年再办喜事,可好?”   哦,我听出了点门道。   简单的说,他嫌我是个二手货,碍于舆论的压力,暂且不想做接班人。   具体的说,钱比我来得有魅力,以后的三年内但凡求他点事,都应本着“明码实价,银货两讫”的大原则办手续。   嗯,我俩非亲非故,他的要求也算公道,毕竟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大问题。   我分析着利害关系,十分大方的应道:“甚好甚好,一懈哥哥如此爽快,实乃妾身之所愿。我那嫁妆虽是不多,却还有金佛一尊,是以前的情哥哥所赠的定情信物,本不该拿出做钱银交易的,可眼下妾身已到了捉襟见肘的境地……妾身想,既然那情哥哥早已灰飞烟灭,留下个物件还不是徒增伤感么……所幸,你便拿了去吧,也莫要同妾身客气,这都是你应得的。只是日后,还希望一懈哥哥不要吝啬的给予写帮助才好。”   今日之前,我还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奴家”,今日之后,我已是已婚下堂的身份,是以只能称呼自己为“妾身”。   却不知是不是我眼花,泄天机每听到“妾身”二字,眉头便皱上一皱,流露着反感的情绪。   “你拿我送你的金佛和我做交易?”泄天机眯着眼,双眸闪烁着危险的光。   我想,他一定是觉得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才会这么恼怒。   我生怕狗急了跳墙,当下连忙安抚道:“不不不,金佛送了给我,那就是我的。莫非一懈哥哥还要趁火打劫的要回去不成?”   泄天机深吸一口气,望了望天,这才下了狠心一般道:“不,我送给女人的东西,从不要回。”   嗯,他可真是位大方多金的君子。   我在内心赞美他,口上也不忘讨价还价:“妾身还记得,那情哥哥还允了一颗大内夜明珠与我,本来妾身也是不想要的,可总怕会因此污了他一言九鼎的男子汉威名,不得已只得也应了……不如,那夜明珠也送给一懈哥哥当谢礼吧。”   泄天机着实愣住了,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嘴上“啧啧”有声,还拍了三下手掌称赞我算盘打的精妙。   我心跳如雷,明白再得寸进尺下去,唯恐会被他先奸后杀再暴尸荒野,这才怀着感恩图报的心,抖着手强装镇定的摘下头上的珠钗与颈子上珠链,碎步上前,举高给他看。   “这两个物件本是妾身那遭瘟的前夫送的定情信物,也是不该拿出来做买卖的,可偏偏有人说它们是号令群雄的三宝之二,想来也不会错吧?现下,妾身也一并拿出送与一懈哥哥,还请笑纳。”我品着词儿,一口气说完,盼望他尽早拿走烫手山芋。   戏文里也都说过,但凡拿着天下至宝的人都是配角,是要被灭口的,只有那最后拿到宝藏的家伙才是主角。既然我并不清楚三宝的用途,也尚未证实这种流传可信与否,倒还不如先送了出去,免得惹祸上身。再者,玉佩在我身上,别人就是拿着二宝也没用处,而我就此送了前夫的东西给情夫,也算给前夫戴了绿帽子,一举数得。   泄天机接过二宝,还一并握住我的手,静默了一瞬,待我欲提醒他男女授受不亲之时,却不防被他一把拉了过去,抱了满怀。   窝在他的怀里,我微微挣扎,半接纳、半抗拒的不知如何是好,难免显得欲迎还拒。   他似是感到我的不安,便低声与我说话,莫名的安抚了我的烦躁。   望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柔情似水的声音,似掺了蜜糖一般念叨在我耳边:“那天跟你道别后,我的胸腹便空空的,本以为是饿的,便飞身到夜市那边吃了三碗猪肉馅馄饨,哪知吃完了胸腹之间却依然有一处空落落的……晓泪,得知你被休了,我很是高兴,急忙赶去时,却不见你的身影,只得先将你的嫁妆偷了出来,沿路追赶……也幸好,你们在贾家大门前制造了一场混乱,那条街的人都知道你们往这个方向来了,免去我一番冤枉路。晓泪……不如,咱们和好吧。”   不知怎的,泄天机勒的我喘不过气,我却一点也不想他放松,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心口暖哄哄的,也不由得想到一位伟人的话:“天涯何处无芳草,财色兼收不能少。”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第十六章   (上)   要成为群众心目中的主角,首先就要有一个强大的背景,才能展开强大的人生。   若是出身农家的,理应混个被王孙贵族的爹、娘遗弃的身份,长大之后真相大白,自此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若是出身武林世家的,也该是个黑道魔头与白道圣女因爱结合的产物,因种种误会被迫离开双亲,成年后发奋图强,励精图治,自此成为武林盟主这类的传奇人物。   同理可证,若是生来就是个养女,好歹也该是某个大人物被仇家夺走的爱女,虽然不可避免的陷入了种种不伦之恋,却依然上进自取,终于出人头地等等……   诚然,作为养女的我,不论之恋是陷入过了,却不是什么大人物的爱女,只能靠非常手法争取一席之地。   那日,我与泄天机达成了协议,与十三一同赶路到京郊的一所宅子里,由于天色蒙蒙的黑,我很难看清宅子的规模与景致,却依然能从房间内的摆设揣测到宅子的派气,不由得产生了“民间看相术士泄天机如何买得起豪宅”的疑问。   当晚送还金佛时,泄天机笑着推拒了,待我疑惑的问了原因,他说了一番意味不明的话:“金佛就算是我申请当你的合伙人的见面礼,以后的好处,自然也能多拿一些。”说罢,他微微挑起我的下巴磨蹭着,被我一手打掉,心慌意乱的不明他所谓的“拿”是说人,还是说钱。   我又问了那夜明珠和二宝如何处置,泄天机又答:“那自然算是我为你投资的抵押品。”   望着泄天机说话时的神态,尤其是他深邃的双眸,我正努力琢磨着他的逻辑问题,却听宅子的下人前来回报寻不到十三弟,我与泄天机相视一眼,一同奔出屋子寻找,终于在被五花大绑的车夫身上找到一封信。   信大致内容是说十三决定独自闯荡一番,待三年五载以后出人头地,证明给我看。还对我信誓旦旦的保证他不会看破红尘,也绝不会走上歪路,届时,他会给我人人艳羡的一切一切。   看完信,我只有一个念想,十三还是那个十三,天真无邪的十三,不懂人心险恶,不懂“出人头地”的背后代价,这样冒冒失失的闯荡,势必要吃亏的。但我转念一想,又觉得若是十三能出去磨练一番,也会成熟许多,假以时日,兴许他会在外找到更合适他的女人,再生十三个胖娃娃等等。   泄天机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心,对我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生为男子本该出去历练、历练火候,等他回来了,也许就会想通了。”   我看着泄天机,忽而觉得此人有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回忆以往种种,不难发现他的口才与思维,皆能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善于察言观色,属于一种变相的体贴,莫非这就是民间第一术士的生存本能?   我俩一起回了我的房间,我给他倒了一杯茶,又请他坐到桌边,称有事相商。但我思索良久,也不知从何启口,不由得烦躁着,直愣愣的盯着他瞧。   “怎的这么看着我?”泄天机颇具玩味的冲我笑着,懒洋洋的姿态毫无掩饰。   我想,抛开玩世不恭的态度,泄天机绝对是一个值得学习的对象,只是不知道他愿意教我多少。   “你想过收徒弟么?”问完后,我仔细折好十三的信,放进信盒里,这才抬起头看他,他恰好侧过脸垂下眸子,状似沉思的留给我一个完美的角度。   不知怎的,我很自信他会应了我接下来的条件,只是代价,尚需商榷。   “你要拜我为师?”   当泄天机再抬起头时,他的笑容里多了一丝兴趣,为他整个人都蒙上一层迷人的光,只可惜儿时的我时常做着满眼红光的梦,致使我对红色有种莫名的厌恶,尤其厌恶大男人穿着红袍到处晃悠,是以,每逢我觉得他魅力出众时,都会被这身颜色瞬间激醒。   “哪儿的话,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已有师父了,怎能中途改换?只是,我对生意一窍不通,本想做个小买卖营生度日,却怕遭人蒙骗,找个师父教导总是没错的。再说,你、我既然合谋生意,我又怎能让你只出钱不出力呢,为了方便你监视我是否亏空,倒不如一并教教我,省人省力。自然,我也会算些学费给你,定不叫你平白授课。”我刻意操着做作的笑容,主要是不知道该用什么嘴脸面对一脸算计的他,唯有如此。   这下,泄天机沉思了许久,久到我忍不住托腮看着他半响,又忍不住找出笔墨对着他描绘起来,待我大作初具规模,他才抬头望向我。   我给他看了,他问我这是谁家的大鸟,我备受侮辱的反驳:“你怎能自贬?”   他不可思议的望着我好一会儿,终是摇头叹息道:“想来,你也只能从商了。”   我以为,这是变相的答应,便欣喜的请他走人,关上了门,扣上了锁,收拾着嫁妆,一一盘点着有无缺漏,再摊开《百贱生私家八卦》里有关贾家和泄天机的部分,做出如下描述。   “贾祸:二婚再次失败,先后两度拜堂不成造就了他的克妻命格,绝非女子值得托付终身的正确选择。如若有女子能突破二拜,顺利度过洞房夜,才可打破这等诅咒,然此女定要阴年阴月阴时生,才能免遭劫难,却不知如此克夫的女子与如此克妻的贾祸成婚,又是怎么一番光景?让我们带着这个问题,拭目以待……”   “泄天机:民间传闻,一直对贾氏图谋不轨的他按照贾氏的吩咐,于贾祸大喜当日偷入后宅,盗取了贾氏所有嫁妆,又与她在京城某空地处成功汇合,相约私奔,暂时下落不明。巧的是,毫不知情的贾祸也于当日休了贾氏,连个洞房都没来得及,原封不动的便宜了情夫泄天机,真实原因不明。据笔者猜测,贾祸房事有难,是以有心无力……然此种推测尚无根据,只能在此注明,留待后人调查。”   本着诚信的原则写完这两段,我徐徐吹干了书册上的墨迹,忽而起了些许灵感,便前后翻了翻这本集合我与师父两代人心血的巨著,这才发现里面居然没有“百贱生”的英雄事迹,实在是一大憾事。   少了“百贱生”的画龙点睛,这本巨著已经不能再称为巨著,它只是废纸,尤其是里面囊括的人物小传,不仅有达官显贵的,还有三教九流的,连红极一时的神偷此等见不得光的小人物也能占据一席,怎能不叫人唏嘘。   想了这许多,我终于下定了决心为我和师父开辟一章。   《两代百贱生秘辛实录》——   “百死一生百贱生:男,生年不详,少年时期以‘飞天小白龙’而闻名,偷鸡摸狗、打家劫舍,皆是内行,后在朋友的资助下,有意将这项发扬光大,并且漂白处理,循序渐进的酿造了他在民间百姓中的各种美名,一传十、十传百的传进了上流人士的耳朵里,风光一时。详尽的,日后细说……”   “回眸一笑百贱生:女,生年不详,幼时被‘百死一生百贱生’所收养,凭借刻苦努力、勤奋好学的传统美德,将师父的一生本领融会贯通,本着继承和发扬的思想,立志创出一番名堂,现已有青出于蓝之势。不仅认了南方首富庄老爷为父,更哄得十三弟晕头转向,十三弟甚至在得知她被贾家的大公子贾祸看上之后,不远千里迢迢的赶到京师抢亲。再说贾祸,与百贱生有一面之缘,自此失魂落魄,终于用尽卑鄙手法,成功挤掉了另一追求者泄天机,屏雀中选。贾祸本以为奸计得逞,却哪知泄天机早就暗中依照了百贱生的吩咐里应外合,一个逃婚,一个偷取嫁妆,配合得天衣无缝,贾祸赔了夫人又折兵,损失惨重。泄天机也不惜以生命为赌注,潜入独孤王府偷取金佛,只为了博得百贱生回眸一笑,此情可待,不言而喻。值得一提的是,在贾家逗留期间,百贱生的美貌不仅遭到相府千金宦生的嫉妒,还引来准小叔子贾多灾觊觎,真可谓是一时倾城,并因此得名‘回眸一笑百贱生’。”   (下)   翌日,我写了一封家书。家书里,我并未多提被休的细节,只是简单说了因命格等人力不可扭转的原因,使得过分迷信的贾家人对我生厌,所以下堂就是必须的。   至于十三,我也委婉的说了他有意云游四方,过些时日再回家。   写完这些,我再三读了,立刻觉得自己文采了得,用词进退得宜,这才满意的交给泄天机,请他找人尽快送出去,终于安下了一颗心。   论说泄天机此人在我心中的评价,不可谓不高,也不可谓不低,简单地说,尚在衡量。但他的办事功夫和态度,却深得我心,比方说自那天我送完家书后不出三日,他便再次踏入我的闺房,告诉我为了帮我营生特意联络了京城排行前十名的富商,为我助威。   我从未想过他的号召力如此之大,心里称奇,面上只是含蓄的笑。   泄天机见到我笑了,便也跟着笑。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样笑,笑得比女子更加妖娆,掺杂着一种含蓄的挑逗,徐徐的对我传递意味不明的暗示。当时我便想,要是他能脱掉那身大红袍就更好了,最好是穿着白衫,束起发,再把态度放尊重些。   几日之后,在生平第一次洽商当日的清晨,我早早起了身,就着一小箱衣物踯躅不前,实在拿不定主意是扮成翩翩公子再搂上个丫鬟,还是扮成中年的老实男人再时不时拿着手绢拭汗装紧张等等。   可想而知,我的犹豫耽误了梳洗的时间,以至于左左、右右进来伺候我时,我还穿着单衣,赤着足站在地上发呆。   “小姐,请更衣。”她们一同唤我,待我转身看去时,正见到一袭浅紫色的男装被左左捧在手上,右右端着燕窝,两人一同望着我笑,笑容甜的腻人。   我故作挑剔的看着燕窝,扬扬眉说道:“赏你们了。”   这次并非我有意做作,实在是燕窝漱口这等残忍的事实在不能再干了,再者我与她俩相处不多,她们又是泄天机派来的,脾性世故,比先前的衣衣、服服圆滑许多,令我一时难以放下警惕。   哪知她俩一个道:“这是小姐的早餐,奴婢怎敢要。”   另一个又道:“公子料想小姐一定是发愁衣着打扮,前日特意从京城里最大的‘老爷布庄’定了一批男装,这儿还有从扇子店、首饰店订回来的物件,其它的稍后几日便会送来庄里给小姐审视,现下这一身还是为了今日特意赶制的。”   我微微吃惊,一一摸过考究的丝绸、结实的纸扇、精致的扇坠、翡翠的簪子,以及腰间的挂饰,不由得被泄天机的细心所折服,再次对泄天机的财势起了疑惑。   按理说,这间名为“小庄”的庄子绝对是价值不菲,却也不排除是泄天机租来的可能性,但如今,亲眼见他对细小的物件也如此计较,这绝非是普通有钱人的排场,如此品味一定有些前因。   才琢磨着此人,此人就登堂入室,毫不避嫌的往桌边一坐,对着我蓬发垢面、赤足、单衣的造型表示欣赏。   我也对他下了逐客令:“男未婚,女下堂,以后你进我的房间一定要经过我的允许,否则传了出去,岂不是会误了我再嫁的打算?”   泄天机“啧啧”有声摇头道:“非也非也,你虽下堂,可以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早晚要入我家的门,现在出出、入入只是提早练习,省的将来不习惯。”   左左、右右掩嘴笑,我心道,笑个屁。   抱着衣服,我扭身进了里屋,“咚”的一声关上了门,快速着装完毕,这才打开一道缝叫她俩进来梳头,待一切都准备就绪后,已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泄天机对着我的打扮发出赞叹声,还说了一句唤醒我记忆的话:“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   我白了他一眼,忽而想到第一个如此批判式称赞我的人就是贾公子,那句话却只是一晃而逝,如蜻蜓点水般飘过罢了。   在赶去“二爷酒楼”的路上,我一一问了泄天机这十大富商的来历,其实心里是想问贾家的人可曾应邀,泄天机好像看透了我的小心思,直截了当的回答了“并无你不想见到的人”。   我这才安心,哪知他又道:“不过,得知你是南方首富庄家的义子,除了这十位,还有一位北方商界不容小觑的人物。”   我有些诧异,实在想不透除了贾家的人还会有谁。   可泄天机话到此处便假寐不语了,让我无端揣测了一路。   到了目的地,临进酒楼大门前,我还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贾当”,轻哼了一声,高傲的甩着发,阔步登入酒店大堂,直入二楼厢房。   身旁经过的小二都拿着羡慕的眼光瞅着我,我知道,托了这身行头的福,今日的我已经脱胎换骨。   进了门,我无暇欣赏一室的清幽,也无暇揣度这一屋子家私的价钱,所有注意力都被屋内那十位富商以外的第十一个人吸引了过去。   倒不是因为他貌若惊鸿,只因为他正是我那许久不见得奸夫——贾多灾。   “唰”的一声,我镇定的摇开折扇,自命风流的扇着风,顺便遮挡了半张脸。   在泄天机笑着逐一介绍完后,我才装着孙子又不失本性的对众人拱手,说道:“晚辈庄笑,拜见各位大东家。”   除了老神在在坐在一角的贾二,众人纷纷起身,各自打量着我一身行头,不时的交头接耳、频频颔首。   找人投资绝不能寒碜自己,自抬质素有利于增强对方的信心,穿的越好,对方砸钱越多。这番道理爹以前讲过,如今验证,不虚、不虚。   众人都说有意投资,连问我要做什么事业都没问上半句。   我心想,有钱人就是喜欢玩点风险,只要介绍人值得相信,就算是投资人口买卖,也愿意尝尝鲜。   但本着诚信的原则,我还是拿出了十一份前夜写好的计划书分给他们。上面简略的写了我对未来的规划和目标。   从书面上看不难得知,我要开一家钱庄,取名“老庄”,还比一般的钱庄多了一项业务——典当。   众人看了,都说满意。只有贾二始终没有表态,我心里掂量着他的价值,暂且装作与他不认识。   不想,贾二却打破了沉默,突兀的发言道:“笑兄好生面善啊,仔细一看,正与我那未过门便下堂的嫂嫂有七八分相似啊!”   (接新加的内容)   听了这话,我已十分肯定这贾二是不会善了了,然我也不是什么好鸟,当下便凉凉的睐了他一眼,顺水推舟道:“巧了,贾兄说的正是家姐,本是同根生,想象有何奇?”   十大富商议论纷纷,望着我的眼神有些异样,我想许是他们一直没有把贾家的下堂妻与南方庄家联系到一起,毕竟贾家此次娶妻还是以“贤良淑德”打名号的,并未对外多加提到“庄”姓。   其中一位白白胖胖头戴金冠的富商问道:“敢问令姐究竟因为何因会在拜堂当日被贾家休离?”   我掂量着说辞,心里明白若是不能将责任全推给贾家,以贾家在北方的声望,这单生意只怕是难成了……   “哎!说起来也真令人唏嘘。”   我猛的一拍大腿,惊着了各位,又“唰唰唰”开合着扇子三次,一脸痛惜的绕着屋内急行一圈,半路上还险些踩着泄天机,幸好他躲得快,这才没绊着我。   “话说当日,那一干山贼伙同贾家在江湖上得罪的黑道,趁着大喜之日一起冲杀进了喜堂,宾客们惶恐之极,纷纷避走。贾公子携家姐双双提剑力抗山贼,以一敌十,真是堪比当年的那什么侠侣啊!眼看着贾家这边占了上风,怎奈那山贼头子的功夫却十分了得,说时迟那时快,‘嗖嗖嗖’以三下夺命追魂针分别刺进了贾公子下身的三大要穴!命……虽然是捡回来了,可贾家……也因此绝后了!”   大气不喘一个的说到这儿,我纠结着脸色,在众人震惊无语的表情下“咕噜”灌下一杯水,又“咚”的一声放在桌上,犹如惊堂木一般震惊四座,吓得众人一激灵。   我知道,该结案陈词了,便抚额头说道:“是以,贾公子不愿耽误家姐幸福,遂忍痛休之!”   第十七章   在场富商,无不面有怜悯之色,也许是为贾公子年纪轻轻就断了子孙缘而悯,也许是为“贾氏”刚拜堂就被休注定一生做老姑娘而怜,总之一室的叹息声,每一声都叹进了我的心坎里,真叫一个解气啊!   贾二似笑非笑的瞅着我老半天,任我想忽视也忽视不得,终于瞪过去一眼,他才眯笑了眼,似是满意我的互动,站起了身,潇洒的甩了把袖子,拱手对富商们说道:“家兄遭此人生大劫,事关贾家声誉和家兄的面子,还请各位看在以往同贾家的交情上,切莫传了出去才好啊!”   众人一听,纷纷应和。   可我却觉得,但凡是人都有些劣根性的,往往人家越嘱咐不要说的话,越会加速传播的速度,且有能力的还会添油加醋一番,就好像小孩子的叛逆心里一般,越不让干的越想尝试。   哎,看来贾公子的名节是让贾二毁了啊!   好在,这帮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就算说也是在夫人、小妾的炕头上说说,短时间内只会是私下流传。   我趁势追击,当下开出了分红额度,加上泄天机与贾二的担保,众富商便趁热一一定了入股款项,这才敞开了肚皮吃喝了一个多时辰。   眼见着一干富人喝高的面红耳赤,我也不由得佩服自己的机智。自古以来,人往高处走,旁人自会高看崇拜,可女子被休大多是遭人鄙视的,幸好我把责任推给了“残废的贾公子”身上,这才挽回了劣势,既博取了众富商的同情分,也连带提醒他们庄家是南方首富的事实,想开拓南方市场的谁又会在此时放弃?   我正得意着,那干醉鬼已经黄腔大开,令我顿感厌烦,正考虑着要不要借口小解一路遁走,顺便逛逛窑子……   这时,陪坐、陪笑的泄天机眼皮子一抬,从善如流的吩咐门外的下人请十来个姑娘进了屋,富商们立刻挑花了眼,彼此你争我夺、讨价还价了一番,不多会儿就心急的搂着妖精们各自去了事先准备的单间厢房。   快活似神仙,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众人走后,室内杯盘狼藉,酒味熏天,憋气的很。   我起身推窗,轻嗅混合着花香的小风,眯着眸子呼了口气,恰听到耳边女人娇媚的呼唤:“公子真是俊,不如来奴家这厢坐坐?”   我侧首望去,正对上“小妹妓院”二楼阳台上那三个姑娘,三人分别穿了红、黄、绿三种花色的衣裙,肤质白皙,眉眼含情,把我瞅的一阵羞赧。   三人见我别开脸,无不掩口轻笑,越发逗弄得起劲儿,待我礼貌的问她们名字,才知道这是小红、小黄和小绿,今天还没开张,就等我过去快活、快活。   嗯,好主意。   我正琢磨着要不要请泄天机和贾二也去开开心,却听身后的贾二问道:“笑兄好口才啊,三言两语就将家兄寒碜到底,现下还有心力对付美娇娘。”   不用回头,我也能想象得到事不关己的泄天机一定正幸灾乐祸的笑着,便靠着窗台朝那三位美人抛了媚眼,顺便往身后甩了一句:“在下没什么大本事,只懂得替别人考虑,替自己做事,若非贾兄先出了难题,也不至于连累了兄长。”   贾二轻笑出声,没接茬。   我也顾不上理会他笑声里的兴味,全部注意力已被刚下了轿子,正往“贾当”里走去的妆衾引去了。   就听小红说道:“切!妇道人家整天插手夫家的生意,野心可真够大的!”   小黄接道:“贾公子也真可怜,重病在床,里里外外还得靠个女人张罗,也不怕被这个女人倒打一耙。”   小绿也道:“这能怪谁啊!还不是那个贾二公子对自家生意不管不顾,偏要自己做什么古董生意。自贾老爷病倒不起以后,贾家全靠贾公子撑着,现在连贾公子也病了,找自家人也暂管也总比找个‘外人’强吧……”   小红斜着她,故意问道:“你说的外人是谁啊?”   小绿分外得意,扭着腰卖了半天关子,说道:“还能有谁,谁不知道贾二公子是贾家的养子?这说得好听是他有志气,自立门户,经营古董有声有色,说得难听啊……还不是贾家怕他插手当铺了好借机捞油水么?现在贾公子一蹶不振,我要是贾二公子啊一定见死不救,等贾家快垮了再出手……”   小黄附和道:“没错,那妆衾看着精明,可未必是做生意的料子,贾当雇佣了那么多老行尊,她驾驭的了么?你再看她那个狐媚相,兴许早就养了小白脸,两人正合计着怎么掏干贾家呢!”   我听了,似有疑惑,便“唰”的打开扇子,扇着垂在肩上的鬓发,与三位美人一阵调笑,抽空问了这些八卦都是哪儿听来的,又问了贾老爷怎的病倒不起。   她们三个听了“咯咯”笑得不停,花枝乱颤的迷倒了一片楼下经过的老少爷们儿们,尤其是“贾当”门口的伙计,早就销魂的找不到北了。   听她三人说,贾老爷几个月前得了一场急病,请了许多大夫皆束手无策,病因查不出,也无从对症下药。   贾家怕事情传了出去影响生意,便封锁了消息,大小事务暂由贾公子一力扛起,对外只称贾老爷是有退隐的意思。然没有不透风的墙,对面“贾当”总店的掌柜的正是小红的相好,为了满足佳人的八卦心里,自然不吝啬透露两句。   我心下疑惑——如果贾老爷已病了几个月,那我在贾家见到的老头子又是谁?   莫不是贾公子雇了戏子客串的?   贾家上下早就串通好了将我蒙在鼓里?   诚然,这个“上下”也包括贾二。   看来我确实被瞒的很彻底,就连贾二自立门户也毫不知情。   看今天的排场,贾二的生意怕是做的不小,否则怎能有面子参与,再者……泄天机能邀请贾二前来,他二人之间也必是有段私交的。   正这么想着,泄天机与贾二也一前一后走到窗边,与我站在一块儿。   三位美人见了三位翩翩风度的公子爷,眼光乍亮,就像看到四下无人的大街上掉了三袋黄金一般,摩拳擦掌,定是已经暗中分配并对号入座了。   就在我不声不响的揣摩泄天机的神情时,三位美人已一同喊着“天机哥哥”,娇声央求他介绍我二人,泄天机这才不疾不徐的扫了浑身亢奋的我一眼,说道:“这位是南方庄家的庄公子,庄笑。”   于是,我很快就成了人家口中的“笑哥哥”。   又听他介绍贾二:“贾家二公子,做古董生意的。”   三位美人立刻一僵,在贾二豪爽的三声大笑中,纷纷羞红了脸,撒娇着说些让人酥骨的话。   我暗自一一记下,心下也计量着“美人计”该如何用的收放自如。   这时,五六个闹事的壮汉以一位富家公子为首,在对面的“贾当”门口与妆衾和掌柜的起了争执,听他们来往数句才知这公子的爹于几月前当了件宝贝,哪知被方才赎回的时候才发现宝贝有损,赔偿金谈不拢,双方拉扯着就要报官。   我瞅着热闹,看的起劲儿,不慎正窥见那宝贝的庐山真面目,兴奋得不得了!   却听“哎呦”一声,一向大方得体的妆衾被一壮汉推了开去,踉跄了数步,不但拽翻了一路人手里的辣椒酱罐子,被泼了一身,在惊呼之时还撞到了街边豆浆小贩的摊子,小贩躲避不及踩着了隔壁捏面人的脚,捏面人的反推了一把,又把豆浆小贩推向妆衾的方向,“咚”的撞在一起,令妆衾还没站稳的身子又歪倒一旁,手舞足蹈的抓着平衡物时,还顺便扯掉了旁边布庄的挂布招牌,从头到脚把她罩住。   不想,挂布垂落之际还带掉了撑招牌的粗木杆子,眼看着就要砸中妆衾的脑袋瓜子……   那厢,拿着宝贝的富家公子正跟掌柜的理论,眼见妆衾拽翻了辣椒罐子,就要跳开,却被掌柜的趁机绊了一个跟头,狼狈爬起之际还“呼呼”呵护着宝贝,待揣进怀里便怒不可仰的扑向掌柜的,顿时扭打成一团,一时难分上下,壮汉们一拥而上却被“贾当”的伙计拦下,混战的好不热闹。   也不知是富家公子和掌柜的联手推翻了卖画的笔墨,溅湿了一身进而掀翻画摊表示报复,以漫天飞纸遮住了路人的视线,还是壮汉、伙计们七手八脚横向群殴,把周遭所有过路人都拉进了战局,使得无人有暇注意妆衾的危机……   顷刻间,纵观全局的我等三人一同飞身翻出窗外,各自奔向不同方向。   我无暇管他二人的动作,待轻足落地之时,遂眼疾手快的给了掌柜的一巴掌,趁他眼冒金星又将他踹飞进“贾当”,手里拎着气喘吁吁的富家公子的领口,不由分说就“啪啪”两个耳光将他打昏,扯开他的衣领就将宝贝拿走,稳稳当当的放进自己的袖袋里。   抬眼一望,蒙着脸的妆衾正被踢开粗木杆子的贾二搂在怀里,他揽着她的腰肢凌空转了两圈,真有点比翼双飞的意思,如果忽略不计妆衾身上的红辣椒和黄豆浆的话。   泄天机呢?   我左看右看,正巧看到泄天机偷偷踢了卖画的一脚,卖画的回身时只看到卖菜的,便立刻反踢了回去,卖菜的菜摊也烂了,怨气正无处发泄,便与卖画的双双打成一团。   泄天机趁乱捡起了一幅画,眯着眼打量了一瞬,便当机立断的扯开外层,露出里面的稀世佳作。   哦,原来是画中画啊,定是方才纸张飞起,就着日头被他看出了端倪。   听说前朝宫廷御用的装裱师为绝世名画重装,借此偷偷流入民间,然年代久了,珍品流落四方,究竟有多少蒙尘的,谁也不知。   由此可见,泄天机挺识货的,顺手牵羊的功夫也练得不错。   似是感应到我的目光,他回首,微微笑,弹了衣角的灰尘,缓步跨入毫发无伤的“天机书店”,接过伙计递上的茶,漫不经心的吩咐道:“关门,今儿个停业。”   眼见此,我便向不远处的贾二比了个“回见”的手势,顺手捡起妆衾掉落的金线双面绣纨扇、嵌着翡翠的珠绣袋以及白玉耳坠,朝“小妹妓院”二楼看热闹的三位美人丢去,见她们分赃均匀,笃定她们断不会将看到的一切说了出去,这才打道回庄。   第十八章   自那日集市混战之后,泄天机曾问我为什么不盘问他与贾二的关系,我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为什么要盘问,当下说道:“这是你的私事,我一个外人不该多问。”   泄天机认真的望着我,似有失落:“你怎么是外人,只要你问,我便会说。”   我“哦”了一声,表示理解,然后问道:“那你哪来的这么多钱,你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请详细讲述。”   泄天机愣了一瞬,遂斜睨着我笑了:“娘子好生心急啊!”未等我答话,他便勾着手指挑了我下巴一记,又道:“时机到了,为夫自然会说。”   当下,我只想给他一句“那你还在这里放什么屁”,却顾及到个人形象而作罢。   我本以为,不论是男人的俊雅,还是女人的美艳,看得多了就会疲劳,却不成想有些男人的姿色总是令人倍感欣喜的。   比方说有一日,我听说庄子里有泉水,本想试试,却撞见泉边正有人裸着身子趴在躺椅上小憩,腰下用白布盖着,腰上被青丝遮去了大片□,更添了一份雾里看花之美,令我一时不知所措,在听他说“晓泪,要不要一起”后,遂惊慌跑走。沿路上不但踢翻了左左种的小菊,还撞倒了端着燕窝的右右,懊恼之极,又听她俩问我是否身子不爽,怎的脸如此红。   又比方说有一日,我经过书房,正巧听“天机书店”的伙计前来和他汇报业务,两人谈话间透露出有批书册要秘密处理销毁等等,我便本着求学上进的心态,叫他不如送给我。翌日,泄天机亲自拿了样本给我,我只随手翻看几页遂怒不可仰的拽回他脸上,并使劲踩着地上的《小春一夜图册》,在他得逞的大笑声中,气红了脸,闭门了三日不肯见人。   一转眼,我在庄子里已经住了三个多月了。   在这三个月里,除了偶发的小事,我心中就只被两件事填的满满的。一件是“老庄”开张前的准备,到今日傍晚已告一段落,预定三日后开张大吉,另一件便是有关那件我抢回的宝贝,令我花了许多工夫研究。   说来也可笑,这本名为《杂记》的宝贝,实际上只是记载了我儿时的一些杂乱笔记,原本我是没有记笔记的习惯的,然师父却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令我将他教授的和自己闲暇学到的知识一一写下,这才有了它的问世。   那时候的我嫌有些字的笔画太多,常用一些符号替代,再加上我绘制的参考图一向抽象,所以连我师父也不太理解它们的内涵。   就在我十一岁那年,我做好了师父刚刚交代的特级蒙汗药,顺便给他用了一剂试试效果,令师父连睡了三天,我便乘此机会偷偷下山行侠仗义一番,却不想仅短短三日,我落脚村落里的村民们已人心惶惶,皆传江洋大盗进村作恶。   我感到很伤心,不想我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自此便立下了“终生只做利己的事”的宏愿,遂垂头丧气的准备回山。   路上,一位叫什么江南大侠的家伙把我拦下,问我用什么法子在一夜之间令全村的牛变得懒惰如猪。   我说只是看它们整日耕地太辛苦,随手下点自制的“懒人药”,三月有效。   那人向我虚心求教,甚至递上百两银票请我笑纳,我本着乐于助人的品德,便把《杂记》掏出,撕下“懒人药”那页,以一换一。   不想,江南大侠扫到了笔记里其它内容,当下一连掏出五千两的银票,问我求取。   我想,他也算非常有诚意,便欣然领受了。   数月后的一日,师父从山下带回一个消息——五家江南富户全家昏迷,以致家产被搬空。   我听了难免心虚,这下才了然那江南大侠是江南大盗来的,顺便问了师父被搬空的家产数字,捶胸顿足了好几日,只觉得这笔买卖做亏了。   再后来,民间又出了几起大案子,据说一本名为《九己》的宝贝也被众人抢夺,可惜其中除了几篇稍显容易的技能外,其它的皆深奥难懂,令人参悟不透。   我想,《九己》一定就是我那本《杂记》了。   想不到时隔多年,《杂记》再度回到我手里,翻看时顺便缅怀了少年时光,一时百感交集。可恨的是,有些自命不凡的人偏要在里面作些自以为是的解释,令原本的内容变得杂乱无章,足足花了我三个月的夜晚修改,这才恢复了它们原有的面貌。   由于《杂记》的失而复得,也使我找回了一度被遗忘的知识,其中还有解救贾公子身中的毒针之法,不由得感谢起师父当年有关“烂笔头”的教导。   想来,这三个月也够他受得,那妆衾也代理贾家的生意够久的,是时候该我出手了。   正巧今日泄天机并未回庄,我便趁着夜深人静翻出庄子,一路疾奔到贾家后院,正疑惑着怎的没人看守,就听不远处传来的谈话声。   我蹑手蹑脚的潜伏过去,就着月光望见了角落里的贾二和妆衾。   贾二道:“各地分店的掌柜的都已应了咱们的条件,只要贾家父子再病上一个月,贾家的家业就名存实亡了。”   妆衾道:“按照你说的,我该做的都做妥了,你也莫要负我。”   贾二沉默,伸长手臂将妆衾拽进怀里,一阵温言细语,妆衾便立刻成了乖顺的小兔子。   月下狗男女,妙哉、妙哉!   我恍然,我大悟,脚下并不敢停歇,轻车熟路的找到了贾公子厢房外,推窗入内,就着月光摸到了床边。   “可是晓泪!”未等我出声,床上的贾公子已抢先开了口,声音沙哑而急促,带着殷殷期盼,瞬间激发了我的罪恶感。   我咳咳嗓子,轻声问他“身子可还好”,问完便懊悔不已。   怎么会好?自己做的药,分量有多重,我难道还不知道么?   贾公子却安慰我道:“好,我很好,你莫要替我担心。”   我否认道:“你多心了。”   顿了顿,我坐到床边,垂下眼努力分辨他的身影,道:“只是我想,这三个月你也受到应有的报应了,前来送药罢了。”   说罢,我掀开他身上的薄被,抖着手就要去解他的衣襟,却被他半途拦下,牢牢握住一同贴向他心口。   他的身子额外的烫,心跳急促,脉象有力,细细的汗珠正从他□的肌肤上冒出,触及我手心,不由得一阵心乱。   我正要说些什么,然话到嘴边又觉得多余。   他身上已越发的热辣,呼吸也越发急喘,声音比方才沙哑了数倍:“晓泪,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想你。”   我心弦一动,遂别开脸,微微定神,道:“你只是中毒过深,难免被幻觉困扰,待我诊治过后,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不想,我话音未落,已被他一把抓下,双臂死死按在我背脊处,将我固定在他胸膛上,险些撞到他的鼻尖。   我用力抬起身,又反被他用力按住,一来一往了三四次,我便作罢,任由他说些不得体的话。   “这些时日,我下身动弹不得,白日昏昏沉沉,可夜深人静之时,思绪却额外清晰,脑中想的全是你,心知悔恨晚矣,只盼着能亲自向你赔罪,求你原谅。”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哀求,扰人心扉,隐匿在黑暗中的双眸把我锁住,呼出来的气也闷闷热热的,令人躲闪不及。   我有些茫然,不知这种纠结的心态是否意味着心软,只被掌心下的急促心跳声搅得难以思考,一时之间找不到言语反驳。   他唤着我的名字,渐渐由“晓泪”化为“泪”,又渐渐弥留下呢喃低语,模糊地连那“泪”字也听不太清。   我知道,他又到了动情之时,也正是解救之机。   在这个当口,我醒了神,一手在他胸襟处摸索,趁他喘息难耐时挣脱他的掌控,抖着指尖点住他三处大穴,令他动弹不得,随着他的双臂软绵垂下,只余粗喘声徐徐飘进我耳内。   我心知他意识清醒,动情实乃药力所为,便一边为他按揉穴位解毒,一边解说:“当日我情急之下对你下了‘春草毒’,除了腰部以下无知觉以外对身子本无大害。白日昏沉无力,夜晚精神亢奋,无论男、女,时至三更必然动情,却碍于行动受阻发泄不得,也难免产生幻觉,时日久了伤身伤气……所以,我救你并非是原谅你,只是怕因此断了贾家的子嗣缘,罪孽深重。还有,你说你心心念念着我,也只是因药控制了心性,并非事实,待你恢复之后也莫要当真。”   说到这,我一手往他腰身、尾骨等要穴摸索,尽量忽略他的喘息和呻吟,一手已抽出银针,就着摸索的位置针灸,努力克制自己切莫心慌走神。   须臾片刻,他的皮肤已火热之际,被他强烈压抑的呼吸也愈来愈浓重,我便明白这已到了关键时刻……   却不想,门外恰传来妆衾的声音:“相公,你还好吧!”   箭在弦上,此刻断不能停,否则功亏一篑,性命堪忧。   我也顾不得许多,一脚跨上床的里侧,单膝撑住身子,倾身口对口的堵住他的呻吟,手里也并未停歇。   未料,一尾活物借机冲入我口中,翻搅跳跃,活分异常,以雷霆万钧之势趁人之危,将他全身动弹不得之苦悉数向我报复。   口舌闪躲,力图情形之际,我脑中还默念着“春草毒”的解毒口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然口内的温热也时刻提醒着我,身下的男人是贾祸,是昔日我本意用此毒教训的弄情冷漠之人,也是今日使我自食恶果之人。   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种春因,得春果,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门外的妆衾又唤了几句,再未听到动静,便走了。   恰此时,我只觉得他忽而激动至了巅峰,双目炯炯有神的望着我的,口中之气毫无保留的吐纳过来,接着腰身好一阵抖动,随即……一切归于平静。   春风一渡玉门关,他的毒也随之尽数释放。   拔了针,我欲抽身,忽而唇上一阵痛辣,“嘶”了一声,遂猛的躲开,捂着唇角的伤口瞪着那衣衫不整,气喘吁吁的男人,只听他恶狠狠的说道:“那并非幻觉,其实我夜夜都梦到此景,你悄然入梦,令我心生荡漾,可惜每到清晨才知是我自作多情……”   听了这话,我本就燥热不堪的面颊险些爆炸,忍不住握紧了拳头给他鼻梁一记,怒道:“毒已经解了,若是日后贾公子寂寞难耐,不妨去‘小妹妓院’畅怀纾解,或者……你家还有位美娇娘等你怜惜。”   说罢,我快手解开他的穴道,趁他气力全无阻拦不得的时候,拾起银针便飞身跃出窗口。   回去时路过树林里的小湖,我未及深思就跳了下去,任由冰冷的湖水麻痹全身,待冷静下来才一身湿漉漉的回了庄,翌日却浑身酸痛,起不得身,迷蒙抬眼望去,只见床边的泄天机正为我拭汗。   想来,我是发烧了。   第十九章   (上)   迷迷糊糊间,我只知道泄天机衣不解带的照顾了我两天两夜,还因他体贴关怀的举动感动了一把,如果不算他解我衣带的那一段。   如果用一句话概括这两天两夜,我只能说销魂蚀骨外加水□融。   如果要问细节流程,大概是这样的——   正当我燥热不堪,口舌干燥之时,只感到一股清泉划过干裂的唇,沿着唇一路顺进口腔,那种快感就像是坐了五十年大牢的爷们儿终于重获新生便急忙奔到妓院解乏一般,绝对不是用三言两语可以形容的,但若非要形容,只有一个“爽”字。   正是这种爽歪歪的畅快令我意识逐渐清醒,不想睁眼后的第一幕却是泄天机放大版的眸子,正含着笑意轻眨着,两排浓密的睫毛怎的都遮盖不住他眼里的温柔,照进我毫无防备的心口,荡悠悠的早就忘了问他在做什么。   他悠哉的很,懒洋洋的笑着,微抬起身喝了口水,一滴漏网之鱼顺着他的唇角徐徐下滑,沿着肌理曲线顽皮的滚入领口,娇羞至极。   我望的出神,不妨他又俯身欺压而来,带着湿润感的唇再度覆住我的……   好喝,可口,怎么越喝越热?   “热,换衣服……”   我喘着烫人的气,皱着眉烦躁的拉扯领口,呻吟声低哑难听,活似被踩扁的鸭脖子,就连说出来的话也断断续续的不易分辨。   泄天机附耳听了几次,才恍然大悟,抬手拉下帷幕,一手伸进被窝又顺势伸进我衣下,摸了摸背后的薄汗,顿了一瞬便拧干边上水盆里的白布为我擦拭起来,罢了,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件男款宽袍搭在手边,半掀开棉被一角就对我动手动脚。   先是领口,然后是腰间的细带,掩在棉被下摸索着拾掇,动作并不利落。   可是……谁能告诉我为什么被拖下来的宽袍也是男款的,谁又能告诉我为什么不是左左、右右照顾我,而是这条大尾巴狼?   然,一切后悔皆无用了,我已被脱光了,也被看光了,还被摸光了。   被穿上了宽袍,浑身无力的软倒在他怀里任由他为我擦拭脖颈、耳垂、额头,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念想便是把泄天机揣进冰湖里,依样画葫芦的拿回成本。   再次醒来时,我已能说话,第一句便是:“你要负责,必须的。”   泄天机清浅一笑,道:“为夫的荣幸。”   我愣了一瞬,不免想到他是故意逼我说这句话的,思索片刻又道:“算了吧,当我没说。”   他露出不满的神色,眯着眼打量着我,遂阴测测的扯着嘴角:“你想玩弄我的感情?”   我着实无语了,连忙摇首否认,哪知他接着又道:“那便行了,娘子切莫对为夫始乱终弃。”   怎么他倒成了受害者了?   我脑子有点蒙,实在想不出个中原委,只能对着他身上宽袍的衣结发呆,直到下巴被他轻轻托起,望入他深幽幽的眸子里,心里一阵阵激荡,“砰砰砰”的跳快了几拍。   “晓泪。”他唤着我时的声音额外好听,犹如天籁。   “嗯?”我不由自主的微笑以对,心里忽而萌生了不论他提出任何不合法的条件,我都会答应的想法。   “前天半夜,你出去做了什么,怎的弄了一身湿……”他的拇指来回在我破了的地方摸索,疼疼痒痒的:“唇角还破了。”   我一时慌乱,尤其是在他忽然变得凌厉的眼神下,竟无比的心虚无助。   “三更半夜,你去了贾府。”泄天机的声音不像质问,倒像是诱哄:“你还见了他,你身上有他的味道,你们……做了什么?”   “轰”的一声,我的所有思想都被炸飞,顷刻间怔怔无语。   然,他的苦笑却取代了一切,兀自下了结论:“我回来的时候,你已昏迷不醒,身上还带了蛇床子的味道……你能否告诉我,你用它来做什么?”   蛇床子,催情药的组成部分。   先前我为贾公子解毒,不小心吃到了他的口水,身上也沾染了些许的汗液,再加上正值排毒的关键时刻,蛇床子的气味会愈发浓郁,惹了一身腥味回来也是难免。   可我又该如何解释?   难道真要说我去给前夫解□了?   岂不是越抹越黑?   不妥、不妥。   “我只是……把欠他的还给他而已。”我揣摩着字句,顿觉这句话说的既含糊又到位。   听了这话,泄天机笑得无奈,低喃着:“你不会说谎。”   我欲解释,却顿时打住,一时间实在找不到解释的必要,心里极怕因一个不必要的解释而使我们之间原本单纯的关系变得复杂,索性一笑而过。   泄天机没有再开口,手下轻柔的梳理我的乱发,换了薄被,燃了熏香,捡起一只蒲扇为我拂去燥热,始终一脸深沉,不见喜怒,连那往日如墨潭般的深眸也微微垂下,令人难以揣测。   在他为我换衣时,我注意到他左手食指上和右手手心的厚茧,左手、右手,一文一武,这样一个泄天机,民间人人称颂的第一术士,照顾了我两天两夜,我却不愿给他一个名分……   蓦然的,我心生愧疚,别开脸去不忍目睹那令人心软的嘴脸。   可脑中却一股脑的冒出有关他的种种传言——三岁识五行,五岁辨八卦,七岁晓风水,十岁审墓穴,生肖、面相、八字、命理,无一不精,由他口中断言的吉凶,无论是家宅,还是仕途,从无人敢说“不准”。草莽也好,显贵也罢,皆以“泄天机批命三句”四处奔走,争相造访。   可偏偏,他有个规矩,“一日断三人,一人断一问”,是以,为了这一问,众人甚至不惜重金、女色、官位诱之,却哪想他只说道:“我泄天机,最不缺的就是钱,最不想做的就是官,最挑剔的就是女人。”   多金不爱官且对女人分外挑剔的泄天机,愿意不惜成本的为我这个下堂妇投资,我却吝啬些许的回报,将他拒于千里之外,实在是冷血无情了。   反观贾公子,不善于甜言蜜语,唯有偶尔的体贴和鸡毛蒜皮大点的关怀,相比之下真的不算什么……为什么我偏要拿他二人加以比较。   (下)   到了第三日清晨,我的病情稍有好转,能起身了也能吃些流食。   泄天机一脸清爽的坐在床边瞅着我,左看看、右看看,第一句便是:“恢复得不错,看来今儿‘老庄’的开业典礼,你是能主持了?”   我这才恍然,揉了揉眼角,懒懒散散的睐了他一眼,道:“给爷整装。”   泄天机还未动作,左左、右右便在门边叫起,一个说“两位主子腻歪了三天了,今儿个有正事,可不能耽误呢”,另一个说“掌柜的来传话了,说是贾当家的也要莅临”。   我心里“咯噔”一声。   按理说,贾公子作为北方大商家的当家,出席同行举办的活动也属应当,可不知怎的,我却难免心虚的以为,他这是冲我来的……   我未动声色,靠着床柱坐着,叫左左、右右进来收拾屋子,顺便问泄天机“掌柜的”是谁,这才知道在我昏迷期间,泄天机为我高价聘请了一个好帮手。   此人名叫管财,精通理财管账,尤其对古董鉴赏、议价砍价颇具心得,   可我也来不及细琢磨管财的种种,便被左左、右右架着换衣,却听到坐在外间的泄天机吩咐道:“内衣换过了。”   我隐忍着冲动,咬牙切齿的任由她俩偷笑不已。   梳妆时,泄天机又慢悠悠吩咐道:“找些粉遮一下她嘴边的口子。”   霎时间,左左、右右又眼神暧昧的把我瞅的浑身不自在,害我支吾了几次终于解释道:“这不是他干的。”   左左、右右顿时红了脸,遂纷纷窃笑的扭开身子,一人捧着粉盒,一人为我修饰,还趁我无法回嘴时,双双闲聊。   左左“咳咳”两声,道:“不是公子干的,难不成是野猫?”   右右凉凉的白了她一眼:“庄子里哪来的野猫,除了公子,还有哪个男人入得了小姐的闺房。”   我讪讪无语,非常想告诉她们是妾身我出门找前夫打野食,不慎惹了点赠品回来,又不慎病了两天,被你们家公子吃尽了豆腐,也就是说,你们家公子捡了人家贾公子吃剩的野味,还津津有味,自得其乐呢。   可话到嘴边,我又作罢了,小腹突如其来的钝痛不已,瞬间抽干了浑身气力,“嘶”的倒抽一口凉气后,软在桌边冷汗涔涔。   泄天机闻声而入,摸着我的额头皱眉不语,我只道:“摸什么摸,我是疼下面,不是疼上面。”随即淡定的叫左左、右右找点止疼药和白布应急。   泄天机立刻抽回了手,瞪着我半响不语,自耳根后窜起的红晕逐渐蔓延,尴尬的别开脸时还啐了我一句:“不害臊。”   我啧啧称奇,也给了他一句:“男人嘛,总要学着习惯女人的麻烦事的。”   天朗气清的早上就在几人的手忙脚乱中度过,直到登上马车,众人才有了喘气的机会。   软靠在泄天机的怀里,我也顺便把额头的薄汗蹭在他身上,被他揉捏着冰凉的手安慰时,突然感到不是那么疼了。   在我的认识里,泄天机是一个懒中有序的人,同居的几个月尤其感同身受。我俩也时常因个人习惯不同而起点小口角,最终都会被他的行动一一化解。   记得有一次也是癸水来前,我脾气不定,心燥意乱,怎的也不肯在晨间用燕窝,他偏要我喝,我就负气道:“喝你大爷!”   泄天机眯着眼盯着我片刻,一把抄起燕窝碗顷刻饮下,揪住我的衣领就俯首非礼。   挣扎间,我不但咬破了他的嘴,还吃了许多他的口水,心里懊恼不已,直到午后癸水登门,我捂着小腹“嗷嗷”打滚,他急忙推门而入,将我整个人像抱小鸡子一般揽入怀里。   我趁机道:“都是你那破燕窝,我一喝就肚子疼!”   泄天机立刻保证以后都不会了。   可我又感到心虚了,便说道:“其实也不关燕窝的事,是我亲戚来了。”   那日下午,我喝了止疼药,无力的倒在他怀里睡到大半夜,待意识清醒的时候,还听到他在耳边问我是否要喝水,我心里一软,又偎进几分,双手缠着他的腰嗲声撒娇,只觉得唇边一热,被暖呼呼的吻笼罩住了我的所有情绪。   再睡去时,我一手紧紧揪住他的宽袍,一手抓散了他的发,与我的交缠在一块儿,只觉小腹暖热,早无痛觉。   到了翌日清晨,我一睁眼就望见泄天机沉睡的脸,当下扯了嗓子怒吼“色狼”。   他睁开眼就被我铺天盖地抡下的拳头打了正着,还顺便被我冠上“臭流氓”、“不要脸”等称谓,他躲闪不及,被我一脚踹下床,顶着眼下的淤青无辜的望着我。   左左、右右推门进来,正见到他裸着上身跌坐在地,我裹着棉被“呜呜”不依,她俩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劝架。   虽然事后她们也告诉我是泄天机照顾了我一夜,可我半分记忆都没,怎么都不信,尤其不信照顾人怎的会照顾到床上去,还要照顾到宽衣解带的地步。   泄天机说是我解的,我道:“放屁。”   他便无语了。   自此,他就被我冠上了“趁火打劫”的定义。   而后几次癸水日,我都闭门不见人,喝了止疼药再“嗷嗷”打滚许久,苦等药效发挥,每逢疼的昏迷前,都隐隐感到有人来到身边,将我困在温暖里柔声安慰,直到暖意取代了痛意,还我一夜好眠。   可一到翌日清醒,身边空冷,我却怎的都想不起前一夜的过往,遂头疼半日,默等记忆回归。   现下,我与泄天机一同窝在铺了软垫的马车里,耳边听着“咕噜”的车轮声,随着晃动,我再度揪住他的宽袍一角,在对这个动作感到似曾相识时,过往种种也再度浮现在脑海里,顷刻间填满了我整个思想,再也容纳不下旁事般,被那迟来的温暖记忆感动得一塌糊涂。   叹了口气,低垂着头,我哑声问道:“这两夜,我是否又给你添了麻烦?”我是何时患的选择性失忆症,怎么的一点先兆都没有,师父也没提过……   泄天机身子一僵,随即放松,笑着哄我,惹了我一脸的红。   他口上虽不说,我心里却明白。   儿时染过几次风寒,每每不愿吞药,师父都说要用勺子撬开我的嘴强硬灌入才行,我那时候听了还说他狠心,如今想来却是我太倔强了。   师父还说,最怕我发高烧,一发烧就抽风,总做一些令人咋舌的事,比方说拿着红布飞到屋顶乱叫乱跳,被他制住以后又会大哭不止,又比方说跳进河里沉入底部半响不上来,试图憋死自己等等。   我听了不以为然,只觉得是师父爱作弄人的毛病又犯了,生怕因照顾我而耽误了他下山骗人的时机。   然,如今回想一切,我才幡然醒悟,若非泄天机夜半死死将我扣在怀里,若非他按时以口喂我服药,以我的性子,又怎能安然熬过这两天两夜?连师父都头疼我的折腾能力,左左、右右又岂能驾驭得了?   以往每逢病愈,我都对师父指责我曾做下的祸事全无印象,矢口否认。如今再加上癸水这要人命的玩意儿,令我体力尽消后,翌日脑中只留一片空白,头疼不已的缓缓记起过往,一一拼凑,重新排列,或多或少会遗忘些小事,最清晰的景象唯有红光。   说真的,我真怕有一日大病之后,再也想不起以前,亦或是一觉醒来,忘了自己是谁。   第二十章   (上)   “老庄”就坐落在和“贾当”同一条街的斜对过,与“天机书院”之间还隔着“小妹妓院”和“二爷酒楼”,总的来说,也算是在京城最值钱的商业街占据了一席之地。   听泄天机说,有了十大富商的鼎力资助,使得“老庄”的问世惊动了京里大小官府,出动了数十名官差维持秩序,足可见号召力。   等我们到了目的地,还没下马车就听到车外人声鼎沸,我心里着实一喜,抽回泄天机搀扶的手,挺了挺胸,微仰着下巴,一路步入围观人群的最中心。   不想在那里除了众富商和贾二,还有贾公子守株待兔,正一眨不眨盯着我。   我脚下虚浮,面色苍白,笑意融融,步上台阶后先是对众人拱手作揖,接过管财的递上的一杯清酒,先干为敬。   暖酒下肚,又是一阵晕眩。   我踉跄两步,幸好右胳膊被人撑住,侧首欲笑着答谢,正撞上贾公子的深眸,心里蓦然一沉,不动声色垂了眼,道:“有劳。”   泄天机上前寒暄,适时解除了我的尴尬。   抽身之际,鼻息间再度飘进蛇床子的气味,我不由得心生一乱,遂别开脸,顺着管财的引路,走上最高处发表讲话。   我原本准备了三篇演讲稿,哪知癸水一来,无暇背诵,又出来的匆忙,现下一摸袖子才发现演讲稿留在别的衣服里了,着实有点慌,一时之间不是说什么才好。短叹一声,我望着台下众人殷殷期盼的眼神,倍感焦灼,正巧望见并肩而立的泄天机、贾公子,脑中灵光一闪,遂现场发挥,妙语连珠。   我先感谢了资助者泄天机,又感谢了入资的十大富商,再三感谢了我的养父、养母,适时回忆起往日片段,不由得被自己一路走来的辛酸经历所感动,还顺嘴就说了一句:“我还要感谢家姐,若没有她和贾家的一番渊源,在下的前任姐夫也不会赏脸捧场。”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一些不明所以的人面面相觑,搞不清楚我姐夫是谁。   贾公子也是面色一僵,估计是对这个新身份适应不良。   他虽是一脸病容,可目光如注,丝毫不放松的把我锁住。   我这才想起,似是曾对外人说起他下身残废的事,遂无比心虚的以为他今日是闻风兴师问罪来的。   可我转念一想,若非我大发慈悲救他一马,现在他还应该躺在床上哀哀凄凄,说不准几日后就因禁欲过度而废了呢。   我越想越觉得无需愧疚,很快就坦然了。   恰此时,正听“嗖嗖嗖”三声,数道黑影快如闪电般疾风而过,我条件反射的脚下一蹬,向后翻去,怎奈身子不适影响行动,只险些躲开前两枚暗器,却被第三枚刺激腰间软穴,身子一软,跪倒在地,胸腹涌起一股腥热味,忍耐不得,当下喷出一口黑血。   众人惊慌大叫,各自逃窜。   泄天机、贾公子几个箭步,翻上高台,一左一右将我架起,相视一眼,皆是一愣,也只是这么一愣,便一同将我护送到台下隐蔽角落。   就此望去,官差不敌,很快就被黑衣人们解决了,却不知从何现身的数名高手再度牵绊了敌人的脚步,杀招尽显,血光四溅,来往之间,两边都有伤亡,顷刻间就将我那好端端的开业典礼毁之殆尽。   我愤怒,我纠结,我刚要抓住泄天机的袖子发脾气,便扑了个空。   他已飞身入局,身法飘忽,三两下就制住了数名黑衣人,目标明确的往那首领扑去,先攻下盘,再攻心肺要害,那首领不防,单膝跪地时正射出暗器以求反扑……   幸好不知何时赶去的贾公子出手挡住,二人再度相视一眼,颇具默契,分工合作,以一敌十,缠斗数回合,很快就把局面镇住了。   我心里一松,毫无戒备,忽觉颈边一阵阴风扫过,心道不妙,还没来得及闪躲,就被突如其来的黑暗侵袭。   临昏过去前,我似乎见到了两双好像见鬼一般震惊的眸子……   然后我就做了一场梦,一场漫无边际的梦。   梦里,一片红光,亮的晃眼,热的灼人,忽而被片片白色掩盖,忽而穿越了白色愈发红艳,辣且浓烈的呛人味道冲入鼻腔,让人透不过气。   再然后,我梦见了师父,梦见师父把我扔进水里,对我说:“练功。”   为了表示抗议,我毒死了河里所有的鱼,害的下游的村民们病倒无数,还好师父及时解救。   待他疲惫归山时,不由分说就赏了我一耳刮子,告诉我山下死了三个人,还有几个体弱的小孩子将终身被病魔缠身。   我因此被罚站在河里三天三夜,最后昏死过去,得了场大病,醒来以后记忆全无,性子自此不再别扭孤僻,却也说不上乖巧。   不出一年,山下来了一群恶匪,杀光了半数村民,师父带着我收拾残局,杀光了恶匪。   我一一踩过恶匪的尸体,挨个搜身,用个大布袋将搜刮的钱财包了起来,扛回山上,除了一张宫廷地图,剩下的悉数上交给了师父。   可那件地图后来被我丢去哪儿了,我竟然也忘了。   昏昏沉沉的时候,我还在想,就算我被人掳走,先奸后杀,再奸再杀,也终会没事的,除了山崖没跳过以外,什么样的刀枪火海我没经历过,什么样的难关我挺不过来,□什么的,一闭眼就过去了。   这时,耳边有人叫着“晓泪”,含着期盼,含着焦急,我想这个人一定是关心我的。   我知道有双手解开我的衣带,取了湿巾擦拭为我散热,我还知道我被揽进了一副怀抱,被那双手四处游移的寻摸着穴位,粗笨的按压、揉捏,停在尾骨处时,还听到那人阵阵粗喘,倒像是比我还热一般……   “醒醒,晓泪醒醒……”耳边的呼唤越来越近,接着唇边热气腾腾,被温软的活物堵住了所有呻吟,渡了些许气息进来,一路滚进胸腔。   我周身疲乏,毫无抵抗能力,忽觉身上一凉,接着被人抱进了温水里,贴着那人的身躯在水里浮浮沉沉,任由他灌输而来的真气蒸热了身子,冒出细细薄汗,将胸口处的那股子憋闷一举顶起,穿过咽喉,尽数喷出。   眼前白光一闪,再度醒来时,我已被人扶起,迷迷瞪瞪的见那人用棉花沾了水润在我唇边,被我贪婪的吸入。   我低喃着:“还要,我还要……”   那人低叹一声,便用口替代了棉花的地位,让我一口喝个饱。   抬眼一看,我心角一陷,叹道:“前夫,请你注意素质。”   贾公子端着空碗愣愣看着我,我懒得提醒他,几度抬起手臂欲遮胸前,都没成功。   他顺着我的动作看去,这才知道脸红,手一抖,碗掉进了水里,他也顾不上捞,伸长手臂拽了白布将我裹住,起身跨出浴盆,一路抱上床。   不知从哪儿又变出了一块儿白布,他拿着为我擦拭头发,动作粗重,拽的我“嗷嗷”叫,翻着白眼抢过布,又扔到他脸上,甩了一句道:“去找个丫鬟帮我。”   贾公子怔了一瞬,道:“偏僻村落里哪来的丫鬟。”   “村落?不是在贾府么?不对,容我想想……”我头痛的紧,沉默了半响,才不太肯定的问:“我昏迷前,是否和泄天机在一起?他人呢?”   贾公子神色一黯,扔了白布,扯过薄被把我裹住,没好气道:“死了。”   我心一紧,抓着他的手说不出话,顿感有人抽干了我浑身的血色。   他无奈的看着我:“没死,不过也不知下落。”   渐渐的,我回忆起昏迷前的一切,便问了贾公子原委。   他说正当他和泄天机与黑衣人混战时,只见我被人打昏扛走,他俩急忙追来,到一处树林里失了我们的踪迹,于是二人分道扬镳,一东一西沿路寻找。   当贾公子再见到我时,我已衣衫脏乱,领口被人扯开,意识全无的倒在路边,幸好下身无被侵犯的迹象,他才松了口气,带着我赶到最近的医馆,又怕带回贾府恐防有变,便在不远处的村落租下一间屋子,依照大夫的指引为我推拿过穴。   由于他也是第一次,难免手法笨拙,不知轻重,是以令我即便醒了也浑身酸痛,活像被人棒打过一顿似地。   ——等等!   方才他说什么来着?   领口被人扯开?   我立刻摸向领口,心底一凉,玉佩果然不见了。   (下)   下意识的,我只有一个反应,一把拽过贾公子的领口逼近瞪视:“玉佩是不是你拿的!”   贾公子眼里闪过一丝受伤,令我顿生愧疚。   他立刻甩开我的手,退了两步,道:“是我拿的又如何?那玉佩也不是你的。”   我微怒,反驳道:“是不是我的,那是我的事。趁人之危,不问自取是为偷!你饱读诗书,就学会了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贾公子僵着嘴角,被我噎的没了话,缓缓紧握的双拳表示他容忍我。   可我话到嘴边,又怎能忍得住:“我知道,你一开始就不是真心娶我,虽然起初我还误会你看上了泄天机,所以要借着侮辱我寒碜他。”   他立时傻住,依然不能阻止我的话:“后来我知道你有个妆衾,我就想你一定不是个好东西,虽然你对她生疏冷淡,不像是夫妻,所以我也一度以为你不举……”   他的表情煞是风云变幻,青一阵、紫一阵、白一阵、红一阵,尤其在听到某些关键词时,大有脑中风的迹象,最可怕的是原本就漆黑如墨的眸子就好像灌了朱丹一样,死死的把我盯住。   可我一向有话直说,再者他也承认自己拿了玉佩,这时候打住岂不是放虎归山?   “还好,后来我知道一切都是误会,你不是不举,更不是断袖。”峰回路转般,我瞄见他松了神色,笑意又回到他脸上,遂心有不甘,又道:“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要骗我的感情,哦,不对,是骗色!”   听了这话,贾公子又面露愧疚,一时纠结复杂。   “你不但要骗色,演技也很出色,把我骗得一愣一愣的……我说你写在休书上的待遇怎么那么好,又黄金又白银,原来是一早就准备骗我的,所以要做事后补偿。”说着说着,我也有些激动,冷冷的看着他,心里阵阵不平:“那天拜堂若不是我机警,早就备了银针在身上,还不知被你抓到了要怎么逼我!”   “我……”   贾公子终于艰涩的吐出一个字,很快就被我打断道:“你无需解释了,你爹早就病重在床,为了骗我你还不惜找了个假爹充当,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假老爷’!还有你那个妆衾,德行败坏,心存不良,一早就暗中通知了十三来破坏婚礼,坏你计划,现下又跟……”   顿了一瞬,我终是没说出贾二,遂话锋一转:“总之,你做了这么多事,全都是为了一块儿破玉佩,你现在也拿到了,还不快杀我灭口!”   贾公子箭步上前,握住我的肩膀试图安抚:“你余毒尚在,身子虚弱,不宜动气。”   他说晚了,我早就气得头脑发晕,开始死命挣扎,逮住空隙便瞄准目标,一把从他的右边侧脸抓下,长长地滑过直到颈项处。   他“嘶”的呼痛,遂将我双手反剪在身后,将我禁锢在怀。   我俩鼻尖相抵,呼吸相融,谁也不肯放松,我边扭动着身子,边骂道:“你还救我做什么,还不拿着玉佩快滚?是不是要留着我一口气还你珠钗、珠链?”   我逼近他的呼吸,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一番话:“三宝缺二,你美梦落空,可就算真让你积齐了,天下人又怎会屈服你这种奸险小人?更何况它们早就被我送给泄天机了!就在你、我拜堂之前,我俩已暗通款曲,幸好你没娶我,否则绿帽子你是戴定了……”   只听一声怒吼,他豁然钳制住我的下巴,手劲儿之大险些将我捏碎,我“呜呜”发出抗议声,却不防被他猛力压倒在床……   “咚”的一声,我的后脑勺撞着了里侧的墙,还来不及眼冒金星就感到胸前一凉,白布被抽走时,还被他抓破了胸前皮肤,一时疼痛难当。   双拳被他扣在身后,我只得脚下蹬踹,浑身酸痛的大骂:“无耻,混蛋!”   他倾身压下,双腿跨在两侧,密不透风把我笼罩在他的气息里,我欲扭动躲开,却听他道:“别动!否则……”   他的声音冷冷沉沉,眸色混浊,令我未听后半句已心口一颤,僵住了所有动作。   耳边只听他粗喘道:“我后悔了……晓泪,我不该伤害你,原谅我吧,咱们重新开始。”   我抖了抖唇,讷讷道:“你已经把我休了。”   我不禁怀疑这是不是又一次的欺骗招数,可他是个遇强则强的男人,我也决不能反抗的太激烈。   哪知他眯着眼,冷哼:“休书被你撕了,就不能作数。”   晴天霹雳,我忽然意识到他的无赖,“呃”了半天,只说做出一句和我的想法大相径庭的结论:“那你补一张给我……”   “呵……”贾公子蓦然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晃我的眼,微扬的唇角也在嘲弄我的天真,遂迎头甩了我一句:“你想得美。”   我懵了,顿觉他的话有理。   有理之余,忽然黑影欺上,我还没来得及想脱身的法子,便被他再次咬破了唇,丝丝的痛震着我的嘴角,腥甜的味刺激着味蕾,待我以牙还牙反咬回去,遂又混着他的血一起流入我口中,摘不清了。   我“唔”着声躲避,怎奈很快就会被他逮住,唇齿交缠,直到我抵挡不住,意识越来越混乱,昏沉之间只知道他的身体越来越热,手也开始不规矩的四处游移,把我暴露在空气中的冰冷部位逐一点燃,耳边只能听到他含着粗喘喃喃唤着我的名字。 【因、纠缠】   第一章   我欲大喊“你去死”,“你不得好死”,“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等等无济于事的话,但都被贾公子吞进腹中,愈发发狠的咬我,我也愈发狠毒的看着他,试图用眼神诅咒他……   一时天旋地转,贾公子为了压制着我的挣扎顺便搂着我翻了两番,我的牙齿被撞的生疼,乘着空隙终于逮着了机会,用力一咬……   就见他再次吻来时,不过一瞬的功夫便如我所料的痛身僵直,动弹不得,我将他使劲儿推开,裹着白布起身错开两步,也是一阵晕眩,连忙握住床柱稳住身子,虚弱无力的瞅着他。   他也虚弱无力的讷讷道:“晓泪,你下毒……”   “我也是逼不得已。”我忽然有点心虚。   他无语瞅着我,满目清辉,神情哀怨。   我别开脸,拽着他身下的衣服,拽不动,索性连爬带滚的爬上他的身子,呈跨坐姿势,为他宽衣解带,嘴里还忙着解释:“你别误会,你这次中的毒不需要出卖色相,我现在也不是要对你做你刚才对我做的事,我只是借你的衣服用用。”   我利落的将贾公子扒光,无事追忆一番,我俩也算是世上最独特的前夫、前妻了——几次滚床单都是娘子上、夫君下,次次见血却又次次不成事,真是纠结。   眼见他襟口内平滑的肌肤,我不禁艳羡,只因我胸前横亘着一条缝针过后的伤疤,如蜈蚣爬行般丑陋不堪。   泄天机见过,贾公子也见过,虽然我不知道为何他二人都装作看不到一样,我却更觉得欲盖弥彰。   一下下抚摸过去,我喃喃道:“方才我咬破了藏在牙上的麻药,除了我之外,外人是抵挡不了的,待浑身麻痹两个时辰,药效就会散掉……”   抽身之时,我望着地上一片狼藉水渍,道:“原来玉佩真不在你身上,你又何必承认。”   捡起他掉落的银两,我抬步往门口走去,却听身后的他道:“玉佩是我拿的,你回来,我就告诉你。”   我脚下一顿,冷了声道:“我又差点被你骗了,真是造孽。”   无论心里作何感想,脚下已如离弦的箭飞身奔走,我并不确定身后的呼唤是不是他的,心里豁然一动,蜻蜓点水般,遂一切归于平静,无波无澜。   由于现□力不足,几日未进食,腰力酸软,方才又被贾公子折腾过三百回合,是以跑不了多远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唯有停下左右观望,正巧看到一个相貌俊秀的小和尚担着水桶,自山脚走来。   说是和尚,穿着僧袍、僧鞋却散着一头青丝,妖孽般的风骚。   我心里一喜,整整头发,理理衣角,箭步迎上,拱手作揖,道:“小师傅,在下……”   哪知小和尚高贵的很,斜了我一眼便扭脸往河边走去,自顾自得挑水。   我一怒,上前踢翻他刚接好的一桶水,叉着腰做恶霸状,道:“爷跟你客气,你就蹬鼻子上脸,找揍是不?”   说罢,我对准他的后脑勺“啪”的打了一下,眼见他捂着脑袋瞪我的呆样,心里郁闷一扫而空。   小和尚委屈的紧,低头哀怨的继续挑水,又被我一脚踢翻。   他震惊的看着我,双眼欲泣,愤愤指控的眼水汪汪的直望进我心底,把我看得不好意思了。   我摸摸鼻子,讪讪扶起水桶,又道:“嘿嘿,爷就是想问个路,没别的意思。不过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爷倒想讨碗水喝了。”   我正要就着他的木桶牛饮,却见山脚处又跑来一个老和尚,高呼道:“念嗔,不好了,不好了,师父又犯病了!”   小和尚面色一白,连桶都不要了,随着老和尚一前一后奔上山去。   我脚下一顿,犹豫了一瞬,正巧望见桶里的水呈青黄色,与河里的水色大相径庭,心中起疑,再一看,原是桶底一早被人下了草药,心念一动,急忙脚下一蹬,追着和尚的踪影往山上疾奔。   这一路真是坎坷,赶到半山腰的时候却见路被斩断,诺大的坑谷横在中间,若不懂几成轻功是过不去的,抬头一望,两个和尚飞檐走壁,已领先了老远,我心下起急,又碍于腿软,只能拽起一旁树藤打算荡秋千荡过去,却又不慎惊扰了山谷侧一个大树上的马蜂窝,“唧唧歪歪”的追了我一路。   等我赶到寺门前,已经被叮了数十个大脓包,幸好用衣服裹住了脸,免去了猪头的命运。   寺门前也有两个和尚,一胖一瘦拦着我不让进,还口口声声道:“皇家寺院,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我一恼,浑身骚样疼痛,于是忍不住上前给他俩一人一个耳刮子,撩着衣摆昂首阔步入了内。   穿过宽大的寺院广场,一连穿过几个禅房都不见和尚,满眼只见以青山绿水为背景,寺院庄严肃穆,不知从哪儿传来香樟木的香气,又不知从哪儿传来五毒花的气味,两者合二为一蹿进鼻息,霎时间令我身体舒畅,元气倍增。   我顺着香味寻到后院最大的禅房,也没高声通报就推门而入,正见到念嗔和一干众和尚围在屋里,岁数最大的和尚倒在榻上,念嗔正给他推宫过血,其余的人有焚香扇风的,有给老和尚揉按脚底板的,还有捣药的。   我一眼看到五毒花,捡起一只凑在鼻下闻了闻,叹道:“香啊!”   众和尚闻声一惊,纷纷回头看我,正见我摘了几瓣放进嘴里咀嚼,边吃边赞。   一和尚出声提醒:“吃不得,有毒!”   我白了他一眼,吐出嚼烂的花瓣,走上前一连打翻几个阻拦我的,这才发现几个和尚都是有功底的。   待我冲出重围,趁念嗔专心照顾老和尚之际,一把又拍响了了念嗔的后脑勺,将他推了趔趄,攥着烂花瓣一把拍向老和尚脑门儿上的百会穴。   众人大惊,群起而攻之,我自然不敌,三两下就被叠罗汉在最下面,出气多,进气少,被压得昏死过去。   迷迷瞪瞪时,我只见到和尚袍飘在眼前,浓郁的五毒花香也熏得我产生了种种幻觉,好像有人将众人推开,又将我抱起,不知走了多会儿将我放在硬的膈人的床榻上,不由分说把我衣襟解开,解到最里层似是被烫了一下抽手惊呼,然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那双手又回来继续解,快速点住我的周身大穴,接着在我身上四处游移,按压之时用力得当,分毫不差……   只是那双手,也越来越烫,骚扰着我也浑身也起了薄汗。   那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也不知道最近为什么这么多梦。我梦到那一天的那一天,我趁着师父不在潜进他的房里翻箱倒柜,不仅翻出了师父不许我尝试的晒干的五毒花,还翻出了麻药数颗,还有两件亮闪闪的玩意儿——   一件上面镶嵌着白莹剔透的珠子,立在金晃晃的长针上,迷花了我的眼。   另一件是三十八颗同等大小的白色珠子,各个圆润饱满,被一条坚固的金线串着。   当时的我很埋怨师父的自私,遂起了贪念,拿着两件宝贝就往山下冲去。   经过一家当铺,我二话没说就死当了五百两。   回山后我通身麻痹火热,整日泡在后山冰湖里忍受痛苦,待几日后师父也回来了,见我湿淋淋的从后山回来,便质问那两件玩意儿的去向。   我任性的说被我扔了,他不信,又问我五毒花的去向,我说被我吃了。   哪知师父听了一脸焦灼之色,忙点住我周身大穴,又扔进后山的冰湖中,捣腾数种草药扔下来熏得我晕眩气闷。   那时候的我也生了一次幻觉,虚虚实实间也不知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只觉得胸口伤疤额外的火辣,又觉得眼前红光再袭……   醒来时,师父说我只服食了三朵五毒花,剩下两朵去了哪里。   我笑着无比天真道:“被我碾碎了煮成汁涂在宝贝上了,色泽果然更好看了!”   师父大惊,立刻被我打败了,一副看混世魔王的摸样。   我看到他眼里的痛色,却不知这一次他又是为什么生气。   整整三个月,师父没跟我说过一句话,直到开口的那日,第一句便是:“山下那间当铺老板昨天暴毙了。”   然后他就掏出佛经,叫我一起念。   我不懂非亲非故的有什么好超度的,睐了他一眼便哼起小调。   师父对着我的后脑喃喃自语:“难道命格真的不能破……”   后来,我问师父什么命格,谁的命格,师父只是说:“小泪,如果你注定一生祸福双至,躲避不得,也要记住……你的姓氏是个秘密,万万不可对人提起。”   我很失望,当下很想告诉师父其实我为自己的姓氏想了个开头,如果有人问我姓什么,我会说“我姓喷,一轮红日喷喷而出的喷,红日当空,红光满目”,可见到师父认真坚决的眼神,我妥协了,决定将这番话永远藏起来。   再次醒来,我浑身就像是被人卸干了气力一般,被汗透湿了背脊,粘腻的不爽,翻了个身顺手一摸胸口,又光了。   “你醒了?”随着这道声音,我身上也被罩下一件干衣。   裹着衣服起身,这才发现是件僧袍,抬头一看,不是念嗔又是谁?   我生怕再惹桃花,尤其是佛门一枝花,便准备对他说“谢谢,千万别对我负责,自此青山常在,绿水常流,后会无期”等门面话。   却不料念嗔已抢先开了口:“我会对你负责的,你大可放心。”   说话间,念嗔的双眼也望着我,清辉四溢,声凉如水。   不知怎的,我蓦然被他不怒而威并带着施舍的神情镇住了,心里一紧,倒吸了一口气,僵着声腔道:“不必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哪还需要和尚负责,再说了,就算你想负责,也要排队是不?”   念嗔眉宇轻蹙,面色疑惑,我尴尬的笑着,松了口气,好心解释道:“在你前面我已有过一个丈夫了,在这个丈夫之后我也应承过另外一个男人的求婚了,还有啊,我本来差点当了童养媳的,家弟对我情深意重,也说了要风风光光的娶我,再不然,还有前任小叔子等我回心转意……”   听我细细数来一二三四个,念嗔眼露厌恶之色,虽只是一瞬也被我捕捉到,当下额外不爽。   他冷笑道:“水性杨花,命硬克夫,身怀丑疤,气虚体弱,这种命格注定孤独终老,也罢。”   我气愤,我愤怒,我火冒三丈,“蹭”的一下赤足跳到地上,步步紧逼方站起身准备离去的念嗔,仰着头瞪视他那双不屑的眸子。   “念嗔,你给我听好了,刚才那个老和尚的命可是我救的,你这是对恩人应有的态度么!就算我命硬克夫,难有白头郎,也是百毒不侵,世间少有的体质!那个老和尚余毒未清,若是我现下撒手不管,他一样活不过一年!你最好对我客气点,否则我就放毒把你们这群死和尚全都弄死!”   也不知为何突然如此意气用事,我一反平日的冷淡心性,对他口不择言,倒是很像昔年因我手误毒害村民时的跋扈恶毒性格。   待话音落地,我也顿感头晕目眩,脚下踉跄又歪道回床边,磕着腰部软筋,一阵虚麻。   念嗔欲上前扶我,反被我一手挥开,但见他冷着面放下一盒药膏,交代道:“这个给你消除马蜂叮咬的肿痛,我稍后再来看你。”   等他走后,我打开药盒,扑面而来五毒花香气,也令我想起一些往事。   本来,五毒花的药理早就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幸好那日在闹市上抢回的《杂记》,复读时也顺便记了下来。五毒花,本是致命花,可入药,可制毒。如若入药,分量必要斟酌,非行医二十年以上经验丰富且了解此花的大夫,旁人不可滥用。   当年我就是中了这个花的毒,本应一命呜呼,却因平日玩毒惯了而多撑了几日。   待师父把我救回后就日日训练我练毒制药的本事,生怕将来有一日因淘气误食毒草,久而久之,不仅毒虫蛇蚁对我失了效,就是吃点五毒花也最多是晕眩一下。   可也多亏了这一晕,使我再度梦见旧事——原来那珠钗、珠链最初是被我当掉的,也因为我用五毒花提亮了珍珠的色泽,而使它们沾染毒素,长期把玩者必定命丧黄泉,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些高价竞标者个个死于非命……   可是,珠钗、珠链不是在相爷夫人还愿的时候被山贼抢去了么,又怎会在师父房内?   思及此,我心口也漏跳了一拍。   啊!天啊!珠钗、珠链……泄天机!   第二章 ...   我心里难免担忧泄天机的安慰,本想着养几天待身子康复就打道回府,但转瞬一想,若是泄天机问我缘由咋办?总不能说是小时候不懂事在两件宝贝上下了毒吧,那样又该怎么解释当时那两件宝贝为何会在我手上?   难,实在是难。   思来想去,我唯有先写封书信再找个和尚送下山去。   信的内容是这样的:“一懈哥,妹子已脱险,深怕黑衣人得知妹子踪迹前来寻仇,又深怕一懈哥被我牵连,是以,暂躲数日,归家前再联络。另,近日妹子途经一处见漫山遍野的小黄花,煞是讨喜,可听当地人详述才知此花有剧毒,这才想起曾在那二宝之上也闻过类似的香味。我想,一定是贾祸事先涂上去的,没准他早就撞破你我奸情,遂害之,万望一懈哥小心珍重。”   为了增加亲切感,我还把以往自称的“妾身”改为了“妹子”。   写完了信,封了口,待我在隔壁禅房找到念嗔的时候,立刻被眼前的美景震撼了。   横躺在卧榻上的念嗔单手支颐,凤眼半阖,穿了一身素色僧袍,襟口半开,露出内里平滑的蜜色肌肤,绢布随意在发中绑了个结,垂在身前,零散碎发遮掩了部分春色,踩着木屐的一脚弯曲,一脚架在卧榻横杆上,悠闲的耷拉着。   我倒抽了一口气,实在是不忍打搅。   人都是感官动物,但凡见到好看的人事物都会心生荡漾,更何况是在佛寺清修地,见此绝代妖孽,怎能不动心。   许是听到我的赞叹声,念嗔抬了抬眼皮,凉凉的瞥了我一眼,这一瞥简直令天地失色,瞬间就把我的魂儿勾走了,唯有脸红红的冲着他傻笑。   “什么事?”他一副懒得应酬我的样子。   我笑嘻嘻的走进屋,腆着脸递上书信:“那啥,念嗔你能不能找个和尚替我送信。”   别看念嗔爱搭不理的样子,可偏偏碰上我这根贱骨头,越知道不能干的事越想试试,就像是采花贼明知采花有罪,还是按耐不住心里的骚动,采完了还要抹把嘴,被推上断头台也甘之如饴。   他侧身半坐起,接过信件左右看了看,听到我说“密封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事”后,遂没好气的白了我一眼,揣进他微敞的襟口,还露出了半截白信封。   我顺着动作一路看去,垂涎三尺,直到听他轻咳声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摸着鼻子讪讪而笑:“不好意思啊,刚才对你的态度不太好。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怎的回事,有时候抽风起来六亲不认啊,时好时坏的……”   “你这个病多久了。”他状似沉思状的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好,一下就戳中关键。   “主要是我也不知道多久了,记事以后生了场大病,大病过后就有点性格分裂,大病之前记忆全无,不过最近因为突发变故,也令我想起一些大病前的事……”我边说边叹气,边叹气边盯着他的脸瞧,完全不觉得自己失礼。   “我说念嗔啊,你可真够好看的,皮肤好,体格好,品味也好,第一次见你还没看出来,现在再一看……啧啧,你当和尚之前是做什么职业的?”我自觉地蹭到床边坐下,就近看着他,心口一阵阵热血沸腾。   “谁说我是和尚?”念嗔没好气的回了我一句,犹如天籁。   五雷轰顶一般,我呆坐在那儿半响没言语。   本来我还以为世俗之见,男女有别,方外之人不可妄想,只能望而兴叹;又本来,我也以为自己一嫁被休,二嫁已定,心里也多多少少也有了泄天机和贾公子的些许位置,自是装不下旁人了。可以上种种论点在得知念嗔不是和尚之后,皆灰飞烟灭了,令我也不得不认同那句醒世恒言:“男人不邪魅,女人不爱戴。”这年头,君子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小人不修边幅,猥琐不堪,雄性动物都走了两极分化,像念嗔这类正邪兼并的性情相貌,真真是极品中的极品,就此放过实在是说不过去。   “那你娶妻了么?”   “那场大病和你胸前的伤疤有关?”   我俩同时提问,各自一愣,念嗔看向我的眼神一时暧昧难辨,我也顿觉羞赧。   “尚无正妻。”   “伤疤是更早留下的,跟大病无关。”   我俩又同时回答,默契使然,我心境额外复杂的看着念嗔,他一脸平静。   是啊,像他这样的男人身边怎能没个女人,没准又是深宅大院,一室妻妾争夺正妻宝座的戏码。   惆怅的同时,我也预感到念嗔一定会探究我的私隐。   “救你的时候才发现你是百毒不侵的体质,是天生的还是……”念嗔又问到了我的伤心事,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知心人。   那道伤疤是在我懂事之前就留下了,按照当时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出生没几个月被人砍伤的。我总在想,究竟是什么人和我有这么大的仇,连等我长大公平较量都等不及,非要将我扼杀于襁褓之中,后来又一想,谁会跟个婴儿过不去啊,没准是看我爹娘不顺眼,遂找我出气。但是一想到爹娘,我又惆怅了,只因我是个孤儿,儿时虽在修行的山头上号称一霸,却始终没试过被父母关怀疼爱的感觉,常年和神出鬼没的师父相依为命,是以,直到我见到庄老爷夫妇的刹那,才找到了家的感觉。但我一向逍遥自由惯了,才过了两年的闺秀生活,便想起了外面的花花世界。   思及此,我郁闷的长叹一声,捂着胸口说道:“小时候有个世外高人见我骨骼惊奇,体质非同一般,给了我一颗灵丹,说是吃了以后百毒不侵。我听话的吃了,他又对我说要试试效果,不由分说就在我胸口劈了一刀,接了一碗血喝下,还夸我吸收力好……”   念嗔一阵无语,我想他也该无语。但凡有点智商的人都不会信我我方才的话,可但凡有点智商的人也懂得回答陌生人的问题需要半真半假的道理。   他眯着眼打量我片刻,我也毫不扭捏的组织语言道:“那你呢,五毒花是剧毒花,你给老和尚诊治的时候怎么没中毒?”   念嗔说他事先吃了解毒药,但是药效甚短,原材料稀有,所以只有他吃了,也只有他能接近老和尚。   由此可见,念嗔对我的背景产生好奇也是应该的,因我不但能吃此花,还熟悉自百会穴解毒的方法,轻轻一拍就抵过他费尽心思的功夫,也难怪他感到挫败。   “这阵子你先住在隔壁吧,有什么需要尽管说,若是我不在就和送饭的和尚说。”念嗔三两句就把我的住宿问题交代了,令我顿时起疑。   “你怎么知道我要住在这里?”我问道。   “你要是不住在这里,又为什么叫我送信?”念嗔反问。   我一想也对,不如先暂住白吃白喝,再顺便救老和尚一命,若是时间不够就留下一碗血,可救人是件好事,实在有违我的行事风格,分文不收也实在是违背时下社会风气,我断不能做此二百五之事。   于是,我直接问他报酬怎么算?   念嗔慢悠悠的睐了我一眼,慢悠悠坐起身,又慢悠悠的伸出食指,点了下我的鼻尖,滑到唇上,描绘一圈,又一路滑到我胸口处,隔着衣衫摩挲那道蜿蜒的疤痕,最后经过我心口“扑通扑通”跳舞的椰子小姐,停留在腰间带子上,道:“以身相许,如何?”   我力持清醒,红着脸努力眨眼,回道:“这好像是我吃亏,要不再加黄金五百两。”   他温温的眨眨眼:“成交。”   我的心荡悠悠的飞了出去,却不知那句“成交”指的是哪椿。   此后的数日,我一度怀疑念嗔是皇亲贵胄来的。   且不说他在衣食起居上讲究颇多,就说那股子尊贵的气质,就非一般家庭环境能捏造的。白日里他很少在寺院逗留,常常是匆匆而来呆上一天,便又匆匆而走三、五日,也令我想起了来去匆匆的师父。   想起师父,无比唏嘘,尤其是回忆起的往事越多,这种唏嘘越重,但究竟为何唏嘘,我也不懂。   一晃又是几天,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我再度见到了念嗔,还不小心跟他擦枪走火。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由于寺院内都是和尚,只有我一个男装打扮的姑娘,我虽然自欺欺人的自比男人,可出出进进时又被众人称为“女施主”,遂起了些许的羞耻心,是以常常趁着夜深人静潜到后山水池边冲凉夜泳,久而久之也没被人瞧见过,更壮大了我的牛胆,遂从一开始裹着小衣、亵裤下水,一路演变到脱光光嬉戏。   那些春宫册里也说了,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一个先脱光了玩水被另一个看到,接踵而至的就会是鸳鸯戏水,所以当念嗔撞见我在河里扑腾的时候,也入戏的连衣服也顾不得脱,“咚”的一声跳下来,游到我身边把我抓住,一路拖上岸,不但猴急的狼吻相向,还使劲儿摸我的小肚子。   为了增强戏剧冲突性,也为了表示我不是随便的女人,我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一巴掌,扯过一旁的衣服遮住胸口,一脸神圣不可侵犯的摸样,怒目以对。   他捂着脸,显然被我打傻了,还问废话:“你敢打我?”   为了增强他的记忆力,也为了让他变聪明点,我又对着另一半脸抡圆了胳膊抽下去,被如梦初醒的他狼狈的躲开,遂怒吼道:“你疯了!我救了你,你还打我!”   “呸,你趁人之危!”我啐了他一口,见他一脸懵懂的无话可说,心里额外舒爽。   他讷讷问我:“你没有溺水?”   我极度嚣张道:“爷是蛟龙转世,人鱼投胎,你还穿开裆裤的时候,爷就会在娘肚子里游了!”   念嗔被我说的有点晕,抚额琢磨,我手里也没闲着,一边披上衣服,一边抱怨道:“那湖底有个箱子,藏在这种地方一定是稀世珍宝,我本来是想捞上来看看的,就被你拽了上来,还又亲又摸的,简直无耻!”   他始终无语,眼睁睁的见我拿起事先准备好的绳子捆在自己的腰上,又眼睁睁的见我把绳子的一端交到他手上,并对他道:“拽住了,要是我拿不动箱子,你就使劲儿拉我上来!”   绑好衣衫的边角,我毫不犹豫的再度跳水,轻车熟路的寻着连日来理清的路线,摸着箱子一角翻看,果然落锁了,拽了拽,真沉,又拽了拽,拽动了……   幸好箱子并不太大,只要将陷进淤泥的箱底挖开,我单手抱住便可。   我拽了拽绳子,很快被一股力道拖了上去,上了岸才顿觉胸腔憋闷了太久,一时喘咳不止,却无碍我观察念嗔沉思不语的神情。   眯着眼的念嗔有种高深莫测的味道,让人摸不着底,心里怕怕的。   我试探的问他:“你看这箱子里会是什么?”   他道:“分量不重,应该不是金银首饰。”   我附议,被不知从哪儿冒出的灵感促使着问道:“你说它会不会是龙袍呢?”   念嗔愣住,震惊无比的看着我,我立刻哈哈大笑改口:“也可能是肚兜!”   二话不说,我穿好衣服,抱着箱子就往寺院走,念嗔一语不发的跟着我,脸色阴晴不定,时不时的看我一眼,又时不时的别开脸继续沉思。   我心生警惕,生怕他是见财起意,要对我杀人灭口,便开始慎重考虑连夜携款私逃。   这晚,我没敢睡,就着烛火割破了手臂,留了一碗血出去,放进事先准备好的堆满冰块儿的桶里,又把碾碎的五毒花掺了进去。   附带用药说明书和告别信一封:“阿嗔,女施主很感谢你们连日来的照顾,但又实在怕因咱俩分赃不均而被你先奸后杀,令你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所以为了挽救你的清誉只能不告而别。临走前留下解药一碗,只要按照说明服用,三个月内老和尚就可脱离药引,再小补几年尽可痊愈。你不用心疼我留了这么多血汗,也不用寻找我的下落,就算是将来你、我在大街上遇到,也要装作不认识,擦肩而过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总之,请你忘了我吧,千万别惦记我,女施主上。”   我反复读了这封声情并茂的信,再三感叹自己有才,遂整了整衣物,顺着小路往寺外奔去,到了寺门口,我还心有眷恋的回顾一番,却只见黑漆漆的一片,所以也没回顾成,便毫不留恋的往山下走。   可我越走越觉得心虚,心念着万一箱子里空无一物,我连夜潜逃岂不是赔了黄金五百两?又万一箱子里只是对我毫无用处却对寺院意义非凡的佛舍利,我这么一去不回,岂不是造孽太深?   心里犹豫着,脚下也踯躅不前了,我抱着箱子蹲在一棵大树下画圈圈,左思右想间终于决定就此埋了此物,再打道回府,翌日只要对念嗔说昨夜箱子不翼而飞了,他定是拿我没辙,钱也必然照给,等钱到手了我再挖出箱子,即可悠哉回家。   可惜好事多磨,正当我奋力刨坑时,身后就传来一道半含嘲弄讥讽的腔调:“娘子,你的背影可真是销魂啊!”   第三章 ...   下意识掩护宝箱在身后,待我回身望去,正见在幽亮月光下的泄天机,有违往常的大红袍而改穿了青玄色的长衫,面色忽明忽暗,执拗且专注的盯着我,微微抿着唇逐渐漾出笑意,缓解了面上的紧绷,虽看似无害,却不知怎的令我心中萌生畏惧,双拳紧握着望着他一步步迫近。   他的声音从未如此严肃冷淡:“晓泪,有时候我真想掐死你。”   心弦弹了一记,豁然揪紧,我微微向后倾身,仰视的脸逐渐被他的阴影覆盖。   “我苦找了你数日,只得来你故作转移重点的书信一封,看来你从来不把别人当做一回事,真是个天性缺心少肺的女人。”他的眼神明灭交织,意味不明,口里说着让我心颤的话,脚下也不停歇的将我逼到背部紧贴宝箱的地步,再难挪动。   我不得不高仰着头与他对视,直到上身已紧贴住他的双腿,被迫的缝隙不留。   可能是姿势的问题,也可能是词穷,喉咙间竟像被枣核塞住一般,半个自我辩解的字也吐不出。   他忽然伸手拖住我的后脑,我也下意识的一手拽住他的衣摆,就着力被他拉起身,贴进一副带着寒凉夜露却仍流露丝丝暖意的怀抱,双手轻抵在他襟口处,却听心跳声沉稳有力,不由得令我浑身起了燥热,一时羞赧,竟不敢看他的眸子。   我不知道在这忽暗忽明的月色下是否会暴露面上的不自在,可愈发烧烫的两颊正被他用手指轻轻抚过,滑过之处无不点燃火引,丝丝撩动心弦。   忽而眼前一黑,还未等我措词开口,已被他挑起下巴就势灭了口,双唇毫无松懈的紧密贴合,任他吸取我的所有呼声,不由分说掠夺一空。   我脚下不稳,轻微挣脱时踉跄一步,反被他更加发狠的扣进怀里,一手锢住我的腰,一手紧握我后颈,任我有通天本事也逃不开这般氤氲的诱惑。   昏昏沉沉之间,我还在想是否男女之间天生注定了相吸相引,是否小别真的胜过新婚。在我以往懵懂无知的十五年岁月里,凡事只求畅快逍遥,想做什么便大胆去做,排斥什么便将之毁灭。初下山时,我不懂山下人的伦理观念,不懂山下人的是非曲直,只觉得冗赘负累,彼时,师父总对我的作为忧心忡忡,我却反问他“为何要在意别人的看法”,他只说我作孽太多,野性难驯,日后定有后悔的一天,我听了甚是不满,很想质问师父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把我困在山里放羊式生长,与野兽鸟鱼为伍。但话到嘴边,因我固执己见,所以最终什么都没问。现下,我却不知道这算不算一如小兽的我被泄天机驯服成了软柿子,任他摆布,我只知道今天的他一反常态的深沉外露,让人害怕。   许久后,一吻过,他仍盯着我,我已上气不接下气的伏在他胸口剧烈喘息,脑子一片空,唯一的认识便是我被人暗恋了。   再抬头,他的一双眼睛愈发晶亮,弯弯眯着笑看着我,令我忽然有了对他挖心掏肺的念想,当下说道:“这是你几次吻我了?这么频繁可不得了,你得赶紧娶我过门,否则难保有一天我挺着大肚子与你拜堂,岂不是轰动全城。”   泄天机先是一怔,随即失笑,八成是被我感动了,揪着我的鼻尖调戏道:“都依你。”   我心头暖意徐徐,垂首掩饰收不住的笑意,拉着他的衣袖兀自耍着小女儿性子,任他为我撩开凌乱的发丝,只听他问我为何深夜不在寺庙内,却在野外徘徊。   我这才想起方才做的荒唐事,心里一个咯噔,生怕他窥见我身后的箱子,连忙紧抓着他的手,问道:“你怎的寻来的?”   泄天机说自从他收到我的信,又从送信和尚口中得知我的下落,本要跟着一起前来,却被京里些许事耽搁了,幸而得知我一切安好,这才先处理了事再追来,所以延误了几日。   我问:“京中有事?难道是‘老庄’的事?”   思及此,我又想起那天好端端的开业典礼被人搅和了,心理无比气恼,暗暗思忖若是知道是谁一定要抽筋扒皮伺候。   泄天机笑着安慰道:“已经解决了。”谁知话音才落,凉凉的又问:“你身后的箱子是什么?”   我傻住,合着他早就看见了,还跟我装傻……   我干笑着隔着衣衫摸他胸前肌肉,试图用美色软化他的好奇心,谄媚的说道:“没什么,没什么,都是近日来在寺里搜刮的细软,本想当做嫁妆的,却不巧被你发现,你总不会连未来娘子的私房都拿了去吧?”   泄天机显然不信,狐疑的望了我一眼,忽而松开抱着我的手,错开步子绕到我身后,还推我闪开半步,蹲□子搓着下巴研究那口古色古香且湿漉漉的木箱。   我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左顾右盼,正看到一块石块儿,本想捡起来朝他后脑攻去,但心里又舍不得,这时又看到脚边树枝一根,又想着用树枝戳晕他算了,可还是舍不得,于是陷入了苦恼。   情之一物真是害人不浅,以往若是遇到这种程咬金,就算我不将对方拍晕了也会横飞一脚过去,现下程咬金成了偷情郎,下手不得,只能用排汗抒发情绪,实在闹心。   泄天机“嗯”了一声,伸手把玩着箱子上的锈锁,状似沉思。   他每一个动作,都像使力撩拨我心弦般,震颤惊人,我却只能若无其事的浅笑注目,暗自急迫的想点说辞。   他道:“看这锁生锈的程度,应有十几年了……”   我背脊一僵,立刻先声夺人道:“啊!十几年?莫非我的箱子被人换掉了!”   泄天机侧首瞥了我一眼,显然知道我在扮无辜,却未拆穿,随即指锋一施力,只听“啪啦”一声,便硬生生的拽掉了锁和木槽之间的两片小钩……   我一喜,连忙上前一步将他推开,捧着宝箱咧开了嘴,双手攥了攥拳头,又僵硬的伸开,三五次以后终于要鼓起勇气打开盖子,瞪大了双眼准备迎接里面的宝贝。   就听泄天机在旁边阻止道:“小心有毒。”   我随口也道:“看谁毒。”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黑漆漆的布,却绝非寻常之物,布料质地堪称一流,每平方厘米的四方格子内都最起码布满了四百针以上的织线,密而有序,其中还暗藏着金线、银线,在月光下流光溢彩,触手时只觉得布料凉滑轻薄,选料精心,没个三五年的功夫是凑不齐的,更遑论绣功了。   我没顾得上看泄天机的表情,展开黑布一看,原是一件斗大的披风,看尺寸应是男人所有的。   也没有多想,我伸长双臂挥舞一圈,潇洒自若的用披风裹住自己,心花怒放的揪着两端转了几圈,美得屁颠屁颠的。   这时我才注意到披风一角绣了个字:“喷”,立刻觉得这是为我量身订造的,遂起了占为己有的念头。   再抬头看向泄天机,却是面无表情,神情深沉严肃,若有所思,双眸含带着复杂的色泽,一眨不眨的锁住我,令我顿感寒冷。   我不懂他为何如此看着我,更不懂他本平静无波的双眸里会掺杂类似担忧、惧怕的意味,最不懂的是他脸上忽而流露的苍白和震惊是从何而来。   但是自小在山间练就的野兽般的警觉告诉我,他认识这件披风,并且这绝非是一件吉祥物。   才这么想着,就听身后一阵疾行而来的脚步声,应是不下二十人,回首看去,但见火光隐现,不多会儿便见到以念嗔为首的众僧人赶到身前。   火光之下,披风的流光黑色愈发璀璨,层次鲜明,随风摇摆之际展现迥异的诡异色泽,恍若夜魅起舞。   众人见到个个震惊不语,仿佛不认识我似地,与泄天机方才脸上的神色一般,面上逐渐浮现警惕、畏惧、小心翼翼等情绪。   却听众人窃窃私语:“吏王,是吏王……”   为首的念嗔上前两步,目光灼灼的将我锁住,眼眉间隐含着一丝痛的喃喃问道:“你到底是谁……”   忽而眼前红光一片,旧时景象忽隐忽现,透过念嗔的容貌,我似乎见到了山高水长之间一群壮汉与许多足踏官靴的人厮杀,又似乎见到了身披黑金披风的男子执剑刺伤了衣着鲜丽的妇人,耳风嗡嗡,婴儿啼哭灌入震颤,妇人的厉声谩骂令人撕心裂肺,又不知是谁挡住视线,仅仅一瞬之差,那人便惨叫着倒地抽搐,喷溅而出的热血溅在我脸上,辣辣的遮住视线……   我只觉得头晕目眩,心如绞痛,周身阵阵痉挛抽搐,紧接着黑暗来袭,遂双眼一翻,顺势倒进念嗔伸出来的双手中。   迷蒙间,最后只见念嗔似有紧张的神情,耳听泄天机的呼声,我却像被人抽干了气力,昏死过去。   那一夜,无穷无尽的梦境险些将我吞没,许多难以拼接的画面此起彼伏的呈现,好像说的都是别人的故事,又与我何干,却不知道为何要用我的脑子诉说。   梦里那黑金披风的主人高而健壮,矗立在山野之间,脚下血光淋漓,尸骨遍地,看不清他的脸,但见他转身迎来一娉婷姣好的妇人,霎时间你侬我侬,柔情蜜意,又听婴儿啼哭,妇人逗弄,男子朗笑……   似乎,这个和乐融融的三口之家负载了许多人的血债。   再次醒来时,我并未感到头晕心悸,就像是每日清晨睡醒一般的平常,令我也不禁怀疑昨夜的一切都是梦境罢了。   看了眼床顶上的装饰,知道自己身在寺院厢房,无由来的叹了口气,我又眯着眼侧首望去,泄天机正趴在身侧,蹙眉小憩。   看来他睡得并不好,颀长的身子窝在一角,一手紧握我的,一手随意搭下,眼皮下似有动静,应是还在梦里。   我正想唤他,他却已感应到般,呻吟着悠悠转醒,抬眼的刹那映照出我的倒影,迷蒙了一瞬遂对我漾出微笑,低头温温亲来,轻啄间问道:“睡得好么?”   我点点头,喉咙干哑火辣,拽着被子起身时,脑中思绪仍是一片混乱,泄天机见我愁眉不展便倒了杯水喂我喝下。   就着他的手徐徐抿着这山间清泉,我的思路也逐渐清晰,待喝完了水,也没多说话,兀自抱着双膝闭眼回忆。   这时,房门也被轻声推开,听那不疾不徐的步伐,应是念嗔。   “举手执棋,纵行千里,江山美人,峥嵘相随,不防昔日兄弟狼子野心,兵戎相向血光残,江山易主,美人香消,吏盛之间,功过参半,孰对孰错,留待后人评。”   鬼使神差般的,我低声道出这番话,顿觉胸腔内一阵钝痛。   耳边也豁然响起两道抽气声,抬眼看去,泄天机和念嗔皆不敢置信的瞪着我。   我等三人互相对望,各自沉默,可彼此心里都应清楚方才的话指向何人:吏王。   所谓吏盛便是三十多年前的吏王、盛王,异性兄弟,共同打江山。   开国众功臣本拥戴吏王登位,由盛王辅政,哪知兄弟反目,手足相残,终以吏王败北,盛王称帝画下句点。   十几年前,盛王病逝,其子承王继位。   两年前,承王退位,太子继位,正是当今皇帝。   至于吏王,我自然是不认识的,此人早在我出生前便兵败如山,自此下落不明,时至今日已有三十几个年头。   这些先皇开国的旧事,都是儿时的我趁师父不在随意翻看他的手札得知的,本来也因为那场大病忘得一干二净,可经过昨夜梦境又逐渐想起一点,记忆来去自如的也不招呼一声,实在让人苦恼。   手札上面还说吏王在世时手握二宝,弯刀和流金披风,后人称之为“弯刀红石铸,流金黑雾照”,如今一想,那黑金披风便是二宝之一了。   可我还记得泄天机昨晚曾说那箱子上的锈锁只有十几个年头,莫非在吏王失踪二十几年后,有人将它投进寺庙后山的湖里?那个人是谁?用意是什么?   蓦然间,我顿觉这寺内诡异邪门,有五毒花,有轻功了得的众僧人,有身怀毒痛的老和尚,还有妖孽如魅的念嗔,现在又被我捞出了吏王遗物……   阵阵发颤,背脊突然窜上一股阴寒,我顿时无语,只得出了一个结论:此地不宜久留。   于是,我连忙捂着头耍赖的摊进泄天机的怀里,气若游丝的揪着他的衣袖,哀怨道:“一懈哥哥,快扶我下山,这寺里有鬼要吃我!”   第四章 ...   泄天机安慰我道:“这世界上没有鬼。”   我蹙眉反驳:“我说有就有,你要是不走,我自己走!”   一旁的念嗔插嘴道:“晓姑娘,你……”   我却不知从哪来的暴躁,打断道:“一边去,你才是小姑娘,我不小了,我都嫁过人了,哪里小了!”   念嗔嘴巴微张的看着我,红嫩多汁,煞是诱人。   如此娇嗔,把我看直了眼,顿觉他的法号取得有理,直到泄天机把我的脑袋板正,对我道:“娘子不是姓晓名泪么,念嗔是叫你晓姑娘,并不是鄙视你的小。”   说罢,还似有所指的瞄了我胸口一眼,瞬间点燃了我的怒火。   可我素来明白“识时务者为小人”的道理,所以当下并未动怒,翻到一个鲤鱼打滚蹿进泄天机的怀里,不依不饶的拽着他的衣角撒娇道:“自来到这里我就夜夜做恶梦,有时候梦到被和尚毒打,有时候梦到被和尚解剖,有时候又梦到被和尚逼迫着做令人难以启齿的事,一懈哥哥,你说和尚是不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东西,你说晓泪以后是不是会折在和尚手里?”   他俩双双无语,一个寒着脸看着我,一个好气又好笑的斜睨我,令我一时冰火两重天,可惜我去意已定,就算念嗔当场献身也只会被我吃完了再抛弃。   但我仍决定负起责任,便解释道:“嗔大师,昨夜留下的那碗血里放了五毒花,分量得当,只要按照说明上的给老和尚服用,几个月就能药到病除,劳烦大师下山去京城的‘老庄’开了户头,过户黄金五百两给妾身,银货两讫,感激不尽。”   念嗔定是万万料不到我变脸如此之快,彼时还对他垂涎欲滴,现下已决定划清界限,所以立时一脸不善,阴晴不定,瞪着我不言语。   以前揽镜自照时,我发现自己的右边侧脸很美,索性现下我也只拿右边侧脸对着念嗔,既可以别开眼神,又可以展现美态,将我有口难言的形象贯穿始终。   念嗔见此果然无语,看了我许久便走了出去。   再抬起脸,正看到泄天机冲着我笑,我也回以一笑,柔声道:“一懈哥哥,若是你将来发现我并非表面的这般单纯,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泄天机着实一愣,许是料不到有此一问,轻柔的拨开我耳边的发,道:“会。”   我大喜,刚要扑进他怀里,却又听他道:“因为你本就不单纯。”   我大窘,顿觉他口才了得,说话大喘气之际还不忘了损人利己。   我轻叹一声,半垂首,又道:“那如果有一日你发现我其实是个心机深沉,心肠狠毒的女人,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未等他答话,我自顾自的举例:“比方说,我曾杀人如麻……虽说那些都不是我有意干的。又比方说,我见财起意,是自己的一毛不拔,不是自己的也要占为己有,往往会有我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的想法。这些,是不是说明我太自私了?”   一连数日来的梦中回忆,令我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我想,梦里那些事都是真的,不管是下毒毒害村民,还是搜刮恶匪财物,亦或是珠链、珠钗上的剧毒由来,因为那都是我的行事作风。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忘掉,也不知道将来还会不会再想起更多的,但依照这个趋势来看,我的选择性失忆症是有好转的迹象,也说明了我曾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女人,却因生性善良而选择性忘掉最不堪的往事。   一直以来,我都以无恶不作为荣,以不求回报为耻,可如今旧事一一呈现在眼前,我却有了心生愧疚之感,生怕就此下去所有人都会离我而去,就像师父一样,也因终于受不了我而把我扔在了庄家。   这个所有人,自然也包括泄天机。   可等了许久许久,我都没得到泄天机的答复,遂疑惑的抬头看他,正撞进他深不见底的双眸里。   那是一双女人见了就会心慌的眸子,尤其是和他同居以后,我对这双眸子越来越不能免疫,每每对看便心跳如雷。   他低首轻触我的鬓角,道:“我会把你教好,只要你肯改。”   “我肯。”仿佛被他蛊惑一般,我整个人都飘飘然了:“就怕你不愿意教我,会放弃我。”   他笑了,眼底柔光四溢:“我教,教不好也不会放手。”   我忽而接不上话,嗓子眼被东西堵住了,涩涩发紧,可我却在心里回他道:“一言为定,如果你食言,就请不要后悔。”   待我和泄天机收拾好行囊后下山时,念嗔并没有来送行。   走到山门前,我又下意识回头缅怀,可眼前的青山绿水却没有照进心底,脑中浮现的只是念嗔时而高傲,时而妖媚的嘴脸。   在性情上,我俩是相似的,一样的别扭,一样的不服输,一样的任性自我,是以在我俩相处的数日内,争吵斗嘴比闲话家常的次数还多。   小风吹过耳畔,我被泄天机拉着下山的时候还在想,等以后年老了,我会对孙子们说:“老身以前独步江湖,拿下美男无数,其中还有个长发飘飘的骚和尚。”   若是孙子们问我为什么和尚会长发飘飘,我就会说:“因为他垂涎老身的美色,不惜还俗以示真心。”   值得一提的是,那件黑金披风被随意的扔在厢房的脸盆架上了,左选右择之下,最终只拿走了念嗔的一双僧鞋,一件僧袍,一条束发的纶巾,以表示我对他的念旧。   带着念嗔的贴身物,就此睹物思人,我本以为下山后心里仍会放不下念嗔的倩影,却不想两件突如其来的变故将我的注意力全部转移走,再无暇细想旁骛。   起因于刚回到京郊庄子的当晚,我听管财说“老庄”已在我离开的那段日子里正式开业,收益可喜,日进斗金,遂心花怒放,便拉着泄天机和左左、右右把酒言欢。   我仗着自己的酒量好就多喝两杯,然后又做了一场春梦。   梦里的我揪住泄天机的裤腰带解了半截,缠绕在自己腰上,腻腻歪歪的朝他谄笑,说着让人心跳脸红的情话,内容大抵是借鉴了老爷们儿逛窑子会说的那些吧。   泄天机欲拒绝我,却被我强硬的拉回房,带上床,扑倒后乱啃一气,更豪言壮语道:“小样儿,看我不办了你。”   再然后,我有点热了,就自行宽衣。   然后的然后,我觉得只有我宽衣而他不宽衣,是极其男女不平等的,便也替他宽了衣。   至于春梦的后半段,我却记不太清了。   直到翌日醒来,头痛欲裂,我撑起身子看着周遭,正当奇怪怎的不是睡在自己房里,便被身下光溜溜熟睡的男人惊得倒抽一口气,再一看自己,也是光溜溜的……   哦,说光溜溜的也不尽然。   我还穿着亵裤和肚兜,泄天机也还穿着内衣裤,只不过他的内衣大开,细滑的胸前镶着几道爪印,裤腰的一边挂在他的跨上,另一边正被我勾在手里,呈往下拉拽的趋势。   酒能乱性,前人的话是经验之谈来的!   我慌了,我热了,我害羞了,大叫一声后遂拽开薄被裹在身上,脚下也不敢耽搁的将他一脚踢下床去。   眼睁睁看着泄天机掉到地上,又听他低哑的呻吟几声,慢悠悠攀着床沿爬上来。   一改往常清亮的眸子,此时的他似睡非醒,慵懒诱人,长发披散,胸肌外露,简直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我心道不妙,伸直了脚丫子就朝他脸上招呼去,被他眼疾手快的当下握住,却听他“啧啧”有声的细看我的脚,边用食指骚我的脚心边说道:“娘子好狠的心,用完了就踹开,真是太伤人了。”   以前我俩也曾坦诚相对,但那时候我病得昏昏沉沉的,哪顾得上羞赧后怕,现下清醒无比,就是趴进被窝里装死也逃不开血一般的事实。   原来我的本质竟是放浪形骸的,时至今日才幡然醒悟,真是太残酷了!   泄天机侧坐在床边,撩了撩散发,用若隐若现的窄腰宽背对着我,餍足的生了个懒腰,瞬间就把我带进惶恐之中。   “昨晚……”我讷讷开口,不知从何问起。   泄天机整着衣衫,毫不避忌地穿戴:“嗯,昨晚娘子折腾了一夜,天微微亮时才容我睡下。”   我险些上不来气,急忙又问:“那我对你……”   “放心吧。”他系好腰带,回过身看我,暧昧一笑:“我会负责的。”   我绝望的捂着脸埋进双膝,头脑发紧的回忆细节,未果。   这时我又忽然想起娘交代过,女子初夜后必定酸痛乏力,遂连忙往小腹摸去,却不防一阵酸痛,惊得我冷汗倒流。   “咚”的一声倒在床上,我哀号道:“姨母又来鸟!”   这次姨母来势汹汹,真是不夺去我半条命誓不罢休,把我累瘫了两天两夜终于平息,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血染床铺。   到了第三天,我下床后的第一个念想就是去“老庄”看看,没找到泄天机,二话不说就带了左左、右右赶在午时之前到达钱庄门口。   一进门,本就虚浮无力的脚下正踩了不知是谁掉的一锭银子,立刻被绊了一跤,“咣当”一声撞翻了端茶递水的伙计,掀飞了他手上的热茶碗,就势泼向正从门口走进来躲闪不及的贾二。   我晃晃悠悠的被左左、右右扶起,虚脱无力的一手抱了一个,上前和一身茶渍贾二赔礼,在旁人眼里故意做出因连夜笙歌而耗虚了精力的浪荡公子形象。   哪知我才对贾二拱手,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遂凑上前两步,贴着他闻来闻去,并为搭理周遭传来的众人惊呼声,只听他在我耳边低声调侃着:“嫂嫂,你在闻什么?”   我冷冷一眼过去,也低声道:“那日打昏我的人,是你。”   贾二挑眉,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唰”的一声打开折扇扇风,冲我挑衅的笑着。   我恨恨道:“你一脱裤子,我就知道你憋着什么屁。当日你虽然偷袭成功,却怎么也掩盖不了身上混合着檀香的钱银味儿,就算化成灰我也能闻的出来。说!我身上的玉佩是不是你拿的!”   我正逼问贾二,却被一道声音打断:“多灾,笑弟,你们在做什么?”   转首看去,原是那日被我抛弃的贾公子,正一脸道貌岸然的看着我,看他气色铁青,印堂发黑,怎的就像是被人带了绿帽子般?   贾二就势将我推开一步,道:“笑兄为人热情,在下消受不起。”   话音一落,四周的伙计皆神情暧昧,窃笑不语。   贾公子尤其恼怒,面色不佳。   我知道,他们一定觉得我有断袖之癖呢。   为了表示我只爱女色,遂清清嗓子,抚着额头倒向左左怀里,状似无力的睐了贾公子一眼,问道:“贾当家的有何贵干?”   “私事。”贾公子道:“在下有私事要和笑弟相商。”   笑弟、笑弟的,听着着实腻耳,我没好气的拒绝:“没功夫。”   却又听他道:“那日在村落里,你、我……”   “哦,我又有功夫了。”我生怕他说些不合场合的话,立刻打断,并吩咐管财准备上房,在左左、右右的搀扶下率先上了楼。   可惜楼梯太窄,横着装不下三个人,左摇右晃之间我很快就失了平衡,脚下又正巧踩空了一阶,尖叫着后仰倒去,正倒进贾公子准备好的怀抱,暖呼呼的合着药香味蹿了我一鼻子,遂晕乎乎的翻了白眼,半昏了过去。   半梦半醒时,我只觉得身子腾空,被人小心翼翼的横抱起,那人行走间尽量保持平稳,减少了颠簸,令人浑如坠在云海之上浮浮沉沉,舒畅自在。   直到我被放上了软榻,阵阵小风扇在颊边,遂忘情的呻吟一声,极其雷同前几天在庄子房檐上那只发春小猫的吟叫,听了让人心生一荡。   却不防一个男人的嘴脸正入梦而来,双目灼灼的盯着我,一脸的势在必得。   贾祸!   我豁然惊醒,一睁眼就近距离看到贾祸的俊脸,吓得心里一咯噔,险些滚下软榻,却被他就势搂进怀里,紧紧收力。   我浑身酸软,无力挣扎,索性让他搂着,耷拉着脸道:“劳烦贾公子放尊重些,男男授受不亲,请注意素质。”   贾祸一阵轻笑,用指尖瘙着我的耳廓,恼人得紧,只听他道:“晓泪,你可知你这般使性子的小摸样很讨人喜欢?”   我脸上“轰”的炸开,一定是红透了。   又听他在耳边道:“你每次见到我都会撒泼耍赖,我却越来越喜欢这样激你逗你。只是不知道你这副样子可曾给别的男人瞧见过?”   别的男人,我突然想起了泄天机……   才这么想着,却不防唇上一痛,我欲大骂,正望见贾公子凌厉的双眸中,他发狠道:“为什么人在我怀里,却总要想起旁人。”   我怒目以对,道:“若我没记错,你我早就没关系了,男婚女嫁,又关你屁事!”   他愈发用力握着我的腰,鼻息迫近:“屁事?我会让你知道关我屁事!”   说罢,他正俯身欺压,我生怕被就地掐死,立刻抽出银针往他刺去,却被他眼疾手快的半截拦下。   我心道不好,同样的招数对他不管用,心里顿时慌乱成一团,遂不由自主的放声假哭,“哇哇哇”的惊天动地,边哭边喊:“臭流氓!臭不要脸!”   贾公子一怔,随即着慌,立刻柔声哄我,一脸的憋屈。   我就势爬起身,对他拳打脚踢,趁机报仇。   他边躲边让着我,正被我逮着了空挡,将他一脚踹下软榻,心里爽得不得了,于是“哈哈哈”大笑,说道:“狗吃屎,吃狗屎,吃屎狗!”   说完一阵捶榻,直到贾公子铁青着脸单膝弯曲的侧坐在地上瞪我,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得意忘形,却听他轻身叹道:“不气了?”   我默默不语,望着他漾出笑意的脸,忽然觉得他有很可爱的一面,心里一软,开口问道:“那天你为什么说玉佩饰你偷的?我知道不是你。”   贾公子着实一愣,当下不自在的别开脸去,讷讷道:“我只是不想你走,罢了。”   第五章 ...   听了这话,我顿觉委屈,反驳道:“那你当初又为何骗我?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贾公子一时无措,双唇翕动几次,终究未说一词,只是双眼里充满了失落。   看着他有口难言的样子,我也沉默了,确实是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遂别开脸,准备下逐客令,忽而余光瞄见一抹绿色,疑惑的看去,贾公子手中正躺着一颗圆滚滚的翠绿珠子,原是昔日拜堂前他送我的,一直被我收在腰间的挂饰香囊里,自那天村落大打出手,珠子也不易而飞。   原来,是被他捡到了。   我心口又塌了一角,斜睨着他,伸出手道:“这不是要给我的么?”   贾公子面色微窘,脸侧忽然升起淡淡的红晕,轻咳了两声将珠子放进我手里。   沉甸甸的还带了点他手心的热度,令我不由自主的盯着珠子看入了神。   直到贾公子出声提醒道:“你……”   我抬眼看他,忽然觉得他不摆臭脸的样子是那般柔和,双眸漾着水润的光泽,波光粼粼于湖面,与泄天机的深不见底大相径庭。   “你是要问我为什么会知道玉佩不是你偷的?”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若是贾公子无意掩藏真实想法,是很容易被人看透的,就好比现下。   贾公子定定望着我把玩绿珠的手,讪讪道:“嗯,那日……因我一时负气,所以脱口承认,你又怎会知道。”   我一时不知如何解释,这下由他问起,忽而顿觉我和贾公子之间竟藏了这么多秘密,顿觉原来我们并不了解彼此,顿觉人与人之间的猜忌和信任是一柄双刃剑,两者翻转间,有时犹如千斤压顶般的困难,有时却经不起轻风的一吹。   我道:“那你又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袒护贾多灾。”   见他面色一僵,我知道猜对了,语气一冷,将自己的分析道出:“以往种种迹象都告诉我们兄弟并不亲厚,甚至互生嫌隙。可是这次我先被人偷袭又被抢走了玉佩,我相信你事前是不知情的,可是……贾多灾毕竟是你的弟弟,连我都能靠气味分辨出那个背后偷袭的贼人是他,你没理由猜不出的。我却想不透,为什么你要袒护他?你……是否受制于人,或者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几次隐忍,都没有说出当日在贾家后院听到的贾二和妆衾的对话内容,也始终没有说出贾二早在我在庄家时便已潜进来探过虚实。   贾家内部的秘密太多太多,重重相扣,绝非我用三言两语就可问的清楚的,我也相信贾公子不会轻易坦言相告,尽管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些秘密皆与我有关……   果然,贾公子久久不语,扯着嘴角的一抹苦笑,只深深看了我一眼,说道:“请原谅我晓泪,现在的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   我了然的颔首,垂下眼,转移了话题:“听说你爹病重许久,众大夫束手无策,不知是什么病?”   他幽幽看着我,眼中含着嘲讽,轻飘飘的道出三个字:“五毒花。”   又是五毒花?   老和尚中的是五毒花,贾老爷也是?   为什么一向稀有罕见的剧毒会成为大众争相感染的流行病……   没由来的,我心里开始犯慌,深切感受到此事不仅与我有关,更与师父有关。   “病了多久。”   不知为什么,我不敢抬眼看他,不太自然的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帮你,不如找个日子去贾府……也许我可以做点什么。”   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后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对此花的了解。   贾公子并未理我的后半句,只是道:“疾病突发在半年多前,听大夫说,下毒的人应该不懂药理,所以在分量上难以掌握得当,也幸好发现的及时,一直用其它几种毒药配合压制毒性……”   贾公子此言不假。   五毒花的毒素萃取步骤繁复,若不是对其了解透彻的用毒能手,乱用之下并不见得能致人于死命,就好像老和尚和贾老爷一样。   而且此花的独特就在于成也是它,败也是它,中此毒者唯有用此毒解,只是和毒素萃取相比,解法更加困难……   除非有人能和我一样百毒不侵,并且曾服食过此花,进而有了对它的抵抗力。   是以,我心底的疑惑越来越深,对师父的怀疑也越来越重,后怕的不敢再往下猜。   在我的记忆里,师父是个性情谦和随意的人,除了偶尔因我的任性妄为而生气,罚我在冰湖里罚站,自己也关在竹屋里不出来。我知道,他在念佛替我赎罪,可我也很想告诉他,那是没用的,佛祖只有一双眼睛,看不过来世间那么多疾苦,所以也不会看到我的恶行。   我一直以为,这样的师父,是不会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的。   可五毒花的用法和解法,分明都是他教我的,字字句句记录在《杂记》之上……   等等!   我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杂记》在半年多前一直是被当在“贾当”里的,若不是那当主登门闹事,声称《杂记》有损毁,也不会和妆衾在大街上争吵,更不会让我有机可乘夺了回来。   至于那当主所谓的损毁,一定就是《杂记》里被人胡乱修改的笔迹,还害我花了几个月的功夫修改回原本的面貌。   其中,五毒花一页被注释的最多,看得出是一个人反复修了五六次之多。   难道……   思及此,我不可自控的颤抖,即使双拳紧握也不能控制全身仿佛被人抽干了血液一般的阴冷,心底的疑团逐渐被解开,凉凉的滑过每寸肌肤,激起密密麻麻的战栗感。   “晓泪?”贾公子突然唤我,许是发现我的不妥,温热的手轻触我的面颊。   我却只觉一烫,忙不迭的躲开,手肘不慎撞着了软榻的扶手,瞬间麻的抽筋。   见我倒抽了一口凉气,贾公子立刻将我揽住,轻轻缓缓的揉着我的手肘,笨拙的抚慰道:“不痛、不痛,一会儿就不会痛了。”   我始终不语,蹙眉靠在他怀里滤着线索,但因连日来的身子不爽,使得体力消耗的极快,稍一动脑就觉得疲惫不堪,不多会儿就觉得眼皮子沉重,渐渐睡了过去。   昏沉之间,我似乎听到泄天机和贾公子的对话。   前者道:“多谢贾兄照料内人,但在下的家务事不劳外人插手,请回。”   后者道:“哪里的话,花落谁家,一切都是未知之数。不知道若是晓泪知道一懈兄的真实身份,会怎么想?”   前者又道:“贾兄的动机也不单纯,彼此彼此。”   接着,只听他俩的过招声,两人都未动杀机,只是探虚实一般的比划,无伤大雅。   我欲清醒,却不得法,我欲叫贾公子暂且留下问清楚几件事,也不得法,张口的呼声都被一股温暖的气堵回,无限的旖旎缠绵。   醒来时,依旧身在“老庄”的厢房,身边空无一人,我手里也依旧攥着翠绿珠子,身上却披着泄天机常穿的红斗篷。   我起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唤左左去请管财进来。   管财进来后没等我吩咐,就递上这几日的账目,我细细翻看,他颇有耐性的在一旁讲解,包括几位达官显贵在庄内开的账户,写明了是“隐户”,意为不能对外公开的钱银来往,可能是黑钱,也可能是贿赂的来源。   还有几笔数目庞大的出入,皆是来自一位叫“陈其”的江湖商人,大笔的钱银存进来,又通过这个人的账户转给各地的别行钱庄,辗转几次终于存进十几位地方官的户头,掩人耳目之间做得滴水不漏。至于陈其为何给官员们这么多好处,许是贿赂,许是买官,许是替他们洗黑钱,绝非好事。   有意思的是,在陈其的数单转账里,还有一笔黄金五百两是指明给庄晓泪的。   念嗔怎会找此人付我拿笔救命费?   又怎么会认识此人?   看来念嗔的背景也不单纯。   无暇细想,我继续翻看账目,其中也不乏江湖上几位德高望重的大人物的有隐户流通,与黑道来往的交易数目令人咋舌,黑白通吃,游刃有余,与他们光明磊落的表象难以画上对等……   原来,每个大人物背后都有不干不净的油水,所谓潜规则,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也不得不夸管财的办事能力,缜密、狡猾、世故,替人办事之余还留下凭证,有备无患。   总之,我之所以开“老庄”为的就是这个,通过帮这些大人物办事,进而搜集他们背后不为人质的秘密,再逐一详细写进《百贱生私家八卦》,帮助师父、师祖完善记录,顺便替自己赚足日后挥霍的银子。   待我翻到今天的记录,正巧瞄见贾二开的隐户,遂问道:“贾二爷可有亲手写下的单据为凭?”   管财拿出一份单据,一五一十的写着贾二的入户数目,转账数目,收账人姓名、地址等。表面看去,并无可疑,仔细琢磨,才发现贾二不仅钱银流通量大,还死当了一件宝贝,当银为零。   我不禁好奇,顺手翻开了“典当业务”的那本记录。   所谓老庄的“典当业务”,明文规定只收死当品,只收稀世的独一无二的珍品,就算客人要砍下自己的一双脚,典当窗口也会照单全收,并会依据客人典当物的价值给予相等的财物。   就好比说眼下就有一笔,隔壁街的钱员外典当前朝宫内走失的碧玉珠一对,换取他三姨奶偷人并泄露给奸夫生意资料的证据。   又好比说,贾二当了一张玉佩图样,换取庄晓泪今夜三更于京郊一叙。   拿着贾二的单据,我反复琢磨了许久。   我想,有些事与其等着别人解惑,不如亲自探究。   是夜,我依约赶到京郊,靠着一棵大树频频喘咳,脚下依然使不上多少力,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两刻钟的时间,左右观望,漆黑一片,只听树叶沙沙作响,独独不见贾二。   叹了口气,我靠着树根坐下,闭上眼静了会儿心,忽而听到有人道:“还以为你不来了。”   抬眼一看,贾二正站在正前面不远,我扶着树站起身,冷道:“明人不说暗话,我问你答,否则什么都不必谈了。”   贾二大笑几声,问我凭什么这么有自信。   我道:“原因有三。第一,你有求于我,要不然不会大费周章。第二,我一定是那个唯一一个可以帮你的人,你别无选择。第三,若你拉拢我不得,只会多一个敌人,对你绝无好处。”   贾二听了,“啪啪啪”三声击掌,赞我脑子好使。   我一想也对,我也觉得自己脑子好使。   最主要的是“眼里有屎的人,见到的也都是屎”,所以我能看破贾二背后这么多卑鄙的勾当,说明我也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真是臭味相投。   基于小人和小人对话,绝不会出现秀才遇到兵的情况,所以我很快就开始提问。   “你为什么偷了玉佩又故意透露给我知道?”我想来想去,唯有这件事最想知道,也唯有这件事是所有事的关键。   贾二又夸了我一顿聪明伶俐,答道:“为了让知道你身怀玉佩的人都以为你把玉佩丢失,所以我找了帮手趁老庄开业前去捣乱,再明目张胆的拿走你的玉佩。”说罢,他伸手往怀里一摸,掏出玉佩耍在手里三圈,遂向我抛来。   我接到玉佩,随手挂上脖子,说道:“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对这块儿玉佩好奇,为什么你要还给我?为什么你要泄天机和贾祸都以为我的玉佩丢失了?为什么你别的毒不用偏要用五毒花这么稀有罕见的毒,又不治贾老爷于死地?为什么你深受贾家养育之恩却处处针对?还有,你不惜利用妆衾谋夺贾家的产业,却又并不像是贪图钱财那么简单。最主要的是,这些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扯上我?”   贾二被我一连串的问题弄得沉默了,似是在思考各种利害关系,不多会儿后叹了口气:“不如我重头说起?”   未等我答复,他自顾自靠着一棵树望天,开始对我讲故事。   故事的离奇曲折堪比任何一部脍炙人口的白话小说,但又比任何一部白话小说都来得令人唏嘘。   由此可见,小说取材于生活,此话一点也不假。   贾二的故事是这样的——   +++++++++++++++++++++++以下是以贾二为第一人称讲故事的番外++++++++++++++++++++++   我姓贾,名多灾,意为一生无灾无难。   我父亲叫贾仁,大伯叫贾忠。   在我小时候的某一天,大伯对我说父亲出外做生意,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叫我安心留在贾家。   时日久了,我便从“大伯”改口叫了“爹”,他们都以为我渐渐淡忘了身世,可我自己却很清楚,这只是尽快融入这个新家庭的一种手段,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出去寻父亲。   十八岁那年,贾忠见我在古董方面有些才华,便资助我开店。   我的生意做得很大,我的手段八面玲珑,很快就在这行打响了名声。   后来,有个生意上朋友说我父亲在途中遇到不幸,去了。   我不信,更加强了要寻找答案的决心。   直到多年后的某一天,我经过书房,正巧见到连平日在门口守着的管家也被贾祸支开,心里起疑,遂潜到书房后墙,听墙角。   正听到贾忠说了一句:“哎,不管怎么说,当年二弟也是因为背信弃义出卖了百贱生,才会被我手刃,说到底,其实是我对不住多灾。”   原来如此!   原来爹是被大伯杀死的!   第五章 ...   那个百贱生,不是江湖人士么,身为商贾的贾家又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   贾忠还说,前不久得到南方传来的消息,百贱生曾经现身,同一时间内,京城相府的宦小姐也慕名而去,还不慎丢了一块儿玉佩。更令贾祸前去接应,若是得知玉佩确实被百贱生所得,一定要不惜代价的相助,如若不然,不管落在谁的手里,也要将其夺回。   贾祸领了贾忠的命,即刻出发,我也谎称出远门办货,跟随贾祸往南边小城去了。   到了目的地,我和贾祸皆打听到百贱生曾和南方首富庄家有过往来,还将自己的徒弟留在庄家做养女,名唤晓泪。   待我赶到庄家时,正见到贾祸出手在背后偷袭一男子,一个正在和庄晓泪纠缠不休的男子。   很快,那三人就扭打到一起。   等我看清那男子的脸时,不由的诧异了,那不正是泄天机吗?   这时,庄晓泪的玉佩也掉了出来,贾祸和泄天机皆是一怔:“你是宦家人?”   看来,玉佩不假。   眼见三人争夺不休,庄晓泪扮猪吃老虎,试图坑他俩一笔钱财,我也在暗处叫好,打算渔翁得利,却哪知庄晓泪已大大方方的撂下玉佩走人。   贾祸和百贱生你争我抢时,玉佩应声断裂,里面竟然是普通浴室,而外面的色泽也是用药水伪装出来的。   由此可见,百贱生的徒弟也是用毒高手。   在贾祸回京复命的那几天里,我研究了庄晓泪的白日行踪,真是飘忽不定,时有抽风,于是我打算趁着夜黑风高流氓夜偷袭,出其不意。   未料,她却问我是不是第一次,还打算给我上一课《采花贼行走江湖注意事项》,我感到很挫败,心道百贱生的徒弟果然摸爬打滚见惯了大世面。   很快,我俩的动静就引来了庄十三,一看就是个有恋姐情节的冲动毛小子。   待我番强跳出时,还在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俗话说“独门、专利爱惹事”,百贱生师徒善于用毒,我便用这一点大做文章。   待我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后,发愁如何伪造百贱生的独门毒药,正发现有一富家公子当了一本《九己》,正是江湖人争相抢夺的制毒册,相传是昔年百贱生为了祸患民间故意留下的,想不到会到我的手里,真是天助我也。   可恨的是,《九己》的内容杂乱不堪,我也花了许久的功夫在研究出一点点心得,尤其是五毒花那一页,被我批改了五、六次,这才得到些许线索。   按照上面的记载,我连夜赶到京郊一所寺庙的后山,采取此花的花粉,从头至尾都按照步骤小心翼翼,以免中毒,哪知我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你是谁!”   回头一看,是个老和尚,正举着灯笼照我的脸。   幸好我蒙了面,三两下过招之后,发现老和尚是个练家子,理应速战速决。   哪知我临逃走时,不慎从衣袖中抖出了些许花粉,正洒向老和尚的面部,就见他立刻抽筋倒地。   我心道不好,连忙赶到寺庙前院大喊:“有人中毒了!”   直到确定老和尚被人救起,我才匆忙赶下山。   我给贾忠下毒的分量并不重,可以保住他三五年的命。为了万无一失,我还模仿贾忠的笔迹写了一封信,内容指出是百贱生生怕昔日旧事被人泄露,所以杀人灭口。   第二天,贾祸见到昏厥的贾忠和此信,深信不疑,立刻派人向南方庄家提亲,还叫人临时假扮了贾老爷。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txt全本小说网   等庄晓泪进了庄家,我又趁夜潜进她的房间,试图用美色将其迷惑,可惜没成功,令我不禁暗忖自己是否宝刀已老。   之后,贾祸拿了店里的死当品珠钗和珠链送给庄晓泪——那所谓三宝之二。再加上庄晓泪身上的玉佩,若是她知道三宝的内情,一定会有所行动。   可是等了许多天,庄晓泪除了整天带一头的首饰出去耀武扬威,便不再做其它   我等的心急,眼见婚期越来越近,生怕庄晓泪嫁进门以后会发现真正的贾忠是中了五毒花而昏迷,就此将我的计划拆穿。于是,我又连夜潜进了妆衾的房间,趁她因贾祸要再娶而伤心失落的空当,将其引诱。   当女人一旦决定要遗忘一段爱情的时候,便需要另外一段爱情的填补来加速遗忘。   妆衾果然上钩了,和我一拍即合。   我知道妆衾私自扣下了庄晓泪的家书,特让她再附上一封写给庄十三的信,内容详尽的讲述了庄晓泪在贾家受到的不人道对待。庄十三爱姐心切,看到这封信一定会赶来京城闹事。我又让妆衾收买一群黑道人物,暗中相助庄十三,里应外合的大闹婚礼。   婚礼当天,我们借由庄十三的嘴说出三宝的秘密,顺便歪曲贾祸的本意,就此污蔑他是因贪图虎符的威力而对庄晓泪感情投资。   庄晓泪一听,果然大发雷霆,不但捣乱喜堂,还刺伤贾祸,更当场休之,如此搅和真不愧是百贱生的徒弟。   而贾祸,有口难言,既不能说娶庄晓泪是为了引出百贱生,又不能否认三宝的秘密是假,哑巴吃黄连,只能看着新娘出走。   身为一个男人,我很同情他。   身为一个仇人,我很唾弃他。   之后,我得知庄晓泪受了泄天机的救济,住进了京郊的庄子里。   三宝都被庄晓泪带走了,我正发愁如何引出百贱生,泄天机已登门找上我,要我连同他一起请出京城十大首富注资于庄晓泪的钱庄,我立刻应了。   商谈那天,我故意说出庄晓泪的身份,又故意安排了小红、小绿、小黄透露给她知道真正的贾老爷已病重数月,更故意安排妆衾和那《九己》的当主在“贾当”门口大打出手。   庄晓泪见到《九己》果然出手,快、准、狠,我却暗中希望这一连串的安排让她起疑,进而尽早引出百贱生。   怎奈,百贱生始终未现身。   直到“老庄”开业当日,我决定釜底抽薪,当场制造了黑衣人袭击开业典礼的混乱,当着贾祸和泄天机的面将庄晓泪掳走。虽然我蒙着面,可我知道以贾祸对我的熟悉,一定认出了我,我索性在沿路留下记号,在贾祸赶来的刹那间,当场拽走庄晓泪脖子上的玉佩,知道他为了庄晓泪定不会追我,就此堂而皇之的走人。   我本以为,这番变故已足以让庄晓泪联络她师父,可又等了数日之久,庄晓泪才回了京,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实在令人心急。   既然暗的不行,那我就来明的。   我决定,去“老庄”一趟,开诚布公。   庄晓泪果然依约来到了树林里,想不到她却一脸平静。   我夸她脑子好使,她也厚着脸皮受了,还一连问了我许多问题。   于是,我决定用这篇番外的形式讲清楚原委,也准备直截了当的请她联络她的师父,为我解答我爹的死因,否则我会将她的所有秘密宣扬出去。   却不料,庄晓泪听完后,只是嘻嘻哈哈的对我道:“哎,我不防老实告诉你,所谓‘百贱生’其实是两个人……你们一起赶到南方追查的百贱生,是我。你们都要引出的‘百贱生’,是我师父。他老人家自两年前把我留在庄家就失去了踪迹,你以为我不想找他啊,我是确实不知道他在哪里啊,所以你的仇,这……俗话说的好,‘冤有仇,债有主’,是是非非都请你找我师父理论,切莫赖在我头上。”   由此可见,庄晓泪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难以对付,主要是因为她也不知道如何联络百贱生,害我白忙了一场。   ——贾祸番外完,下章回归正文。   第六章 ...   听了我的话,贾二一脸的不认同。   我知道,三言两语就把责任推卸掉是不可能的,于是也沉默了一会儿理理思绪,再开口时忽而诡异的一笑,说道:“贪婪者多损,谦卑者多福。我说贾多灾啊,也幸好你不是什么贪财好色之徒,否则我一定会找你算账。”   贾二面有狐疑,问我为什么。   我道:“那本你所谓的《九己》实际上是我儿时的一本笔迹,名曰《杂记》,虽说字体潦草些,可身为笔记的主人,也不喜欢看到它被人改得面目全非,还害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修复。”   贾二立刻无语了,主要是被迫无语的,傻愣愣的看着我,显然是没料到那本江湖人士争相抢夺的制毒秘籍只是小孩子上课的笔记而已。   我没理他,自顾自继续道:“我准备为贾老爷解毒,不管是看在我和他儿子夫妻一场的情分,还是看在我要为师父澄清的义务。”   这一点,贾二表示颔首认同。   我满意的笑笑,又叹了口气,扶额原地打转三圈,状似苦恼,一会儿对着树摇头叹息,一会儿望着天一脸惆怅,直到贾二终于受不了我的表演欲,出声阻止。   我才一拍脑门,说道:“哦对了,你今天告诉我这些原委,是不是想找我师父?那如果我告诉你我既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想帮你引出他,你听了会不会生气?”   贾二面上浮现笑意,却达不到眼底:“你别忘了,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若我告诉外面的人你就是庄晓泪,你说那些资助你的人会怎么想?”   我“啧啧”有声的斜睨他:“你也别忘了,我可以替贾老爷解毒时顺便告诉贾家的人,毒是你下的,圈套是你设的,妆衾也是你勾搭的,你说贾家的人听了会怎么想?”   贾二狠狠的看着我,刚要出言侮辱,哪知忽然从我俩身后传来一阵骚动,我二人皆一惊,双双看去,却只见贾公子从隐匿的矮树丛后跳了出来,随意弹弹身上的泥土,一脸的阴冷,直直盯着贾二。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贾公子果然青出于蓝,看来他要不就是跟踪我来的,要不就是跟踪贾二而来的,待听完一切原委才现身质问。   我不语的靠着树,并不打算出声阻止任何一方,索性摸着腰间,摸出一包花生,就此悠闲的看戏。   哪知贾公子却不给我看戏的机会,直截了当道:“昔日父亲为何要手刃二叔,你我都不知道,虽然我不满你下毒谋害父亲,但是你也有你的立场。是对是错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不如一切都等父亲康复后,你亲自问他。”   贾二微有惊讶:“你不打算追究?为什么?”   贾公子冷哼一声,侧首看了我一眼,进而道:“父亲临病前交代过我,若是他日你要找他寻仇,不得阻止,我想他一定有他的道理。”   贾公子的这一眼,把我看毛了,主要是因为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看我,又暧昧,又猥琐,又轻蔑,又欲言又止。   我轻咳几声,笑吟吟道:“今儿个太晚了,明儿我就替贾老爷解毒,但是从这里赶回京城又太累了,麻烦二位给妾身准备一辆马车送我回去,待我休息充足再……”   谁知还没等我话音落地,贾公子就出声打断:“马车就在前面不远处。”   等我们三人到了马车跟前,我立刻震惊了,别说马车大而宽敞,里面还准备了青色软垫和茶水,软垫柔软且富有弹性,茶水温热,足可见贾公子的体贴。贾公子说当他到了树林里,眼见我脚下虚浮,遂掏出怀中信鸽送信回府,派人驾了马车来树林前等候,以备不时之需。   我睐了贾公子一眼,见他不自在的别开脸,我也有些不自在,就像是偷了人家什么宝贝反被人家抓到一般的羞赧,直到坐在摇晃的马车里昏昏欲睡的时候,还在回味贾公子的细心,心里甜甜涩涩的。   我知道有只手揽着我的腰,在腰带间的穴位来回按摩,我还知道揽着我的手臂健壮而有力,虽显得笨拙却令人安心,我更知道下了马车后,有人把我打横抱起走了许久,又放在一张软踏上,却没有离开,始终陪着我。   哎,贾祸啊贾祸,你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初醒来时,果然见到贾祸,他闭着眼枕在软榻边打呼噜,嘴巴微张,一脸呆相,简直二百五到了西天。   我起身时正巧惊醒了他,他睡意朦胧的看着我,揉着眼睛的样子好似不知身在何处,直到我低低骂道:“猪。”   贾公子一愣,呆的更像一只猪。   我笑道:“我今天精神很好。”   “哦。”贾公子看着我,也不由自主的露出个微笑。   我继续笑道:“我想先去看看贾老爷。”   “哦。”贾公子脸上柔都能漾出水了。   我依旧笑着:“解完了毒以后,我就要回去了,你们贾家的内部恩怨,便不要再牵扯我了。”   贾公子怔住,柔情蜜意也随之殆尽,欲张口说话反被我打断,道:“你不用再说了,你要说的我都知道。我知道你向我提亲是为了查出你爹的中毒之谜,我也知道你送我二宝是为了引出我师父,我还知道贾多灾的爹是因我师父而被你爹手刃的。可是这些又怎么样,又与我何干?”   是啊,又与我何干?   为什么要用我的婚事扛下一切恩怨?   “不是的,晓泪,我……”贾公子脸色发白,心急的握着我的手,徐徐暖意顺着我的指尖流向心田,只可惜不是我的,始终不能强求。   我笑着抽回手,别开脸道:“我不但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对我用情是假,利用是真,虽然孝心可嘉,可毕竟你我之间的情分是假的,再解释什么都显得多余。”   “不!”   他抖着手惶恐的将我扯进怀里,晶亮的眸子清晰地映出我的倒影,让人移不开眼。   看着他这般无助的样子,我的心里也有点痛,可我的理智告诉我,长痛不如短痛,不是不怕痛,只是痛过一次而不想再重复罢了。   “晓泪,其实一开始我是在利用你,我也曾怀疑你,可是后来我知道我错了,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我……”贾公子越说越无错,词不达意,可我竟然听明白了,可见我的理解能力多么牛掰。   我伏在他怀里,准备再留恋一瞬,闷闷地开口道:“你听过一着被蛇咬,三年怕井绳的典故么,现在的你再多说些什么,听在我耳朵里都觉得虚伪,可是我却愿意听你说这么多废话,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贾公子讷讷无语,手足无措的任我推开他,愣愣的受了我一巴掌,左脸打完,我也没放过他的右脸“啪啪”的两声清脆的响彻于室内。   “第一巴掌,是为了当日你骗婚。第二巴掌,是为了今日你还想再骗我。”   他脸上瞬间被印上红红的印子,我的手心也麻麻的发疼。   “贾祸,虽然我看似没心少肺,可我也有自己情绪。我曾估量过贾家的财力,确实是适合女人安身立命的富户,比起那些四五十岁才有你现在家产的老员外,你的条件真是太好了,人帅,多金,虽然木讷,也是可以教好的。尤其和你相处以后,我发现你很细心,知道我贪财就投其所好,还真是孺子可教。可是后来……我才明白,一对男女多么来电都是没用的,一旦伤害造成了,多么深厚的感情都只会加重伤害的程度。”   我语无伦次的说了许多,说到最后连自己也不懂自己在说些什么,眼前只看得见贾公子绝望的脸,耳朵里嗡嗡作响,遂毫无犹豫的为这段话画上句点:“其实男女之情是有保质期的,时辰到了就要散的,而你的欺骗就像是催化剂,加速了这一切。”   “晓泪……”   听着贾公子喃喃的一遍又一遍唤我,我忽觉脸上湿湿的,伸手一摸,好多的水,是不是房顶漏雨了。   “以前,我觉得我很喜欢你……可现在,我要收回我对你的喜欢。”脱口而出这句话,我知道我和贾公子之间是覆水难收,恩情难返了。   时至此刻,我才明白,原来我是个善于掩藏感情的骗子,不仅骗了别人,也骗了我自己,直到骗不下去的时候,才惊觉走进了死胡同,只有番强逃走。   其实细算下来,贾公子真是值得女人托付终生的男人,为人忠孝仁义,心系家人,理财有道,不好女色。得夫如此,我还有什么不满呢?   想来,可能是因为我俩的开始就是误会,所以待误会澄清之后,也便意味着结束罢。   之后,等我去看过了贾老爷,发现他中毒并不算太深,只要服食几味药就可痊愈,然身子还需调理数月。   当着贾公子和贾二的面,我在手臂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处又割了一刀,留了点血出去,眼见贾公子蹙眉不语的样子,我只是笑笑道:“哈哈,以前你们姓贾的给我喝燕窝却不让我咽下去,现在我以德报怨,大大方方的血溅贾府,让你们心有愧疚,别忘了以后千金百两的报答啊!”   我本想做个有骨气的女人,撂了狠话就昂首挺胸的走出贾家的大门,将女王风范进行到底,可惜身子骨不争气,连日来的折腾再加上屡次失血过多,令我才处理完贾老爷的事,就当场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身在“老庄”的厢房里,身边守着泄天机。   掐指一算,近日来我昏迷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还长,真是生不如死。   “贾祸呢?”我扶着泄天机的手坐起身,问完这句话明显感到他手心一僵,随即用力握着我的,淡淡质问道:“你失踪了一夜一日,不想解释一下么?”   我也学他淡淡的语气反问:“你想听我解释什么,不如你说一次,我跟着你说?”   我的态度不可谓不挑衅,泄天机听罢笑得愈发的冷,寒彻入骨的那种:“姓贾的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他越是如此,看在我眼里越显得心虚,我心下一凉,硬着语气反驳:“你害怕了?怕他说出你的目的?还是怕我会因此防着你,碍了你的计划?”   泄天机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嘲讽道:“我一天一夜我四处张罗你我的婚事,本想借着庄子开张好事成双,可不成想,一回来就听说你彻夜未归,又等了一整日,却见你被贾祸送了回来。难道我要一句解释也不应该么?”   泄天机从未用过这般重的语气和我说过话,眼神就像在看陌生人一般,令我一时难以适应。原来,像他这样平日看似随和的男人一旦盛怒所产生的威力,和贾公子那般平日冷淡的男人偶尔展现温柔时的杀伤力是一样致命的,只是我一直刻意忽略。   他的脸离我很近很近,却仍不肯放松的步步紧逼,喷出来的气息炙热的紧,一下一下的吹向我的面颊,把我的心虚都熏了出来。   “晓泪,跟他相处了一日一夜,已令你改变了嫁我的心意了?你的心,怎的这么狠?”豁然的,他挑起我的下巴,直勾勾的望进我的眼里,好似不逼出我的真心便誓不罢休。   “我……”   对付以往油腔滑调并喜欢逗我的泄天机,我只要装傻就够了,可面对他的这一面,我惶然,我纠结,我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还想继续装傻?到底在你心里,我和贾祸谁更重要,亦或者……谁也不重要,我们都只是你暂时的避难所?”泄天机字字珠玑,一针见血,正戳中我的死穴。   我感到脸上的血液凝固了,感到被他握着的手特别的痛,感到心里在滴泪,感到自己很冤枉。   我受不了这些,从小到大我都任性惯了,胡闹惯了,我不喜欢被人摆布的滋味,我讨厌陷入左支右绌拿不定主意的困境,我甚至害怕面对贾二和泄天机的另一面……   为什么以往的感觉不再了,为什么大家要改变,还是说,其实他们本就是如此,只是我自己看错了罢了。   “你问我这些,是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说完这句,我顿觉下巴快被他捏断了,但我还是要说:“你是不是想听我说‘我很喜欢你,你是最重要的,我一辈子都要跟着你’这些?是不是只要我说了这些话,就能满了你的意,让你好继续进行接下来的计划?”   不知怎的,我的脸又有点湿,原来庄子里也漏雨。   脸上的水流进嘴里,咸咸的,涩涩的。   “贾祸娶我是因为要引出我师父,因为他要救自己的父亲。那你呢……你和他一起遇到我,不约而同的一起接近我,你又是为了什么?”我越说心里越慌,生怕泄天机的目的比起贾祸更加深不可测。   然回顾以往,送金佛,帮我逃婚,资助我做生意。   一个男人肯为一个女人付出这么多,要不是出自真心,便是别有所图,且这个图谋一定是比他事先付出的投资大上十倍、百倍,甚至让他不惜感情投资。   想来想去,唯有三宝。   这么简单的道理,以前我竟然从未去想。   原来当个聪明人真的很难,为什么不选择一直傻下去。   见他不语,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我,我再次坐实了心里的猜测,心底愈发的凉,说出口的话也愈发伤人:“幸好你、我还未成亲,也幸好我师父没有现身……”   此时的我分外感谢贾二,感谢他明目张胆的偷走玉佩,又暗中还给我,所以在身怀二宝的泄天机的认识里,玉佩并不在我手里,而师父也未现身,所以我还有利用价值。   “你!”   泄天机突然将我压倒,动作粗暴,一反往常的怜香惜玉,一把扯开我的衣领,繁复摩挲我颈子上的几条淤痕,说道:“幸好!好一个幸好!你可知你每次病重昏   迷,都会不知轻重的抓自己,我怕你受伤,夜夜守着,谁知昨天你被送回来时,却心心念念叫着贾祸……晓泪,你真是个残忍的女人。”   “那你呢!”   我也怒了,使劲儿要扒开他的手,皆无用,遂骂道:“为什么我一提起你接近我的目的,你就这么愤怒!到底你和贾家找我师父是为什么,他身上有什么是令人觊觎的!是不是跟三宝有关?”   相骂无好言,听了我的质问,泄天机怒不可仰,左手依然钳制着我,右手发狠的击中床柱,只听“当”的一声,双柱应声折断,整个塌了下来,将我俩困进狭小的空间里。   泄天机也因此俯身贴住我,遮住了大部分的光线,愈发显现他眼底的幽暗。   蓦然间,盛怒之下,一个念头窜入我脑内,醍醐灌顶般令我这忆起贾二提到过,当日贾忠曾吩咐贾祸无论如何也要相助师父,断不可让玉佩落在旁人手里,是以,那日初见面,贾祸才会不由分说的背后偷袭泄天机,定是怕他先一步找到玉佩……   也就是说,泄天机与贾家的目的不同,并非是为了相助师父才出现在庄家外的。   那他,到底为了什么?   第七章 ...   可是泄天机并没有正面回答我那个有关三宝的问题。   他只是看着我,用一种用言语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直发毛,也不禁自问方才的态度是不是太咄咄逼人了。   我知道,这世上的男人不管是贾祸,还是他,都有个共通性,那就是好面子。   我的前夫是贾祸,泄天机是接手人,在面子上泄天机并不光彩,贾祸也不光彩,虽然他俩都没有对我表示过介意,但我想一顶绿帽子两人戴一定是很拥挤的,所以就算眼下泄天机对我表示后悔,我也可以理解。   “我问你,如果我回答‘是’,你会怎么样?”   泄天机忽然开了口,一开口就是反问句,把我问的哑口无言,也使我逐渐冷静下来。   是啊,如果泄天机确实和贾祸一样,因为什么鬼三宝接近我,我会怎么做?   其实事实已经很明显了,从他俩同时出现在我面前,就是一次意外。   而后一个提亲,一个夜探,仍是意外。   直到现在,一连串的意外叠加在一起,这还能叫做意外么?   如果不是人力刻意为之的,我根本不会遇到他们,也不会被困扰,更不会面临现在的抉择。   “我想我会记仇。”我淡淡开了口,垂下眼,不想去面对。   看不到泄天机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凑近我耳边,低声问我:“只是记仇么?”   只是?   其实我很想提醒他,被我记仇的人会很惨的。   最起码时至今日为止,没有一个被我记仇的人还能好端端活着的。   也许,我在他眼里,是一个软柿子吧?   缓缓抬眼,看着床顶,我撅着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是啊,只会记仇。”   他一愣,随即一笑,好似很满意我的答案。   他抬起身,漫不经心的撩开身前的散发,看着仍躺在床上的我,忽而莞尔一笑,说道:“晓泪,记住你说的话。”   我不语的撑起身子,挑眉,假笑。   他面上的笑容缓缓流入眼底,红润的就好像喝了几杯小酒后微醺的慵懒,很诱人。   他提醒道:“我曾对你承诺过,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不喜欢你,我会教好你,不会放手。所以,也请你记住自己的承诺,只是记仇。”   我不解,蹙眉看着他。   他俯身挑了我下巴一记,再次解释道:“只要人在我身边,随便你记。”   我无语,是真的无语了。   记仇,并不等于忘情,泄天机提醒了我。   越是记仇的人,越学不会忘记,而我,就是那种表面不在乎,实际上最放不下的人。   “我需要冷静。”我很不服气,心口憋了一股怨气,不得不发泄。   泄天机看着我,道:“好,我出去。”   “不。”我眯着眼看他,眯着眼学会冷淡:“我需要冷静——为期三个月。”   看他怔住,我感到很轻松,接着道:“你没意见吧?那就这么定了吧。打从明儿个起,我会搬去‘老庄’住,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地方,我很没安全感。”   我想,我需要冷静,需要一个人独处,需要在真正意义上静下心。   而短暂的分离,就是最好的办法。   翌日,我一手抱着左左,一手勾着右右,大张旗鼓的指挥下人们搬家。   我决定将这两个丫头留在身边,一来是方便她们随时向泄天机汇报我的情况,传话起来也方便许多,二来我也被人伺候惯了,与其再花银子雇佣陌生丫头,还不如用熟悉的。   然,出乎意料之外的,在我搬家妥当后,衣衣、服服也被贾公子送了过来。   我怔住,尤其是看到贾公子一脸神清气爽,好似中了状元一般的志得意满,我就更加怔怔无语了。   贾公子说,我一个人独身在外总需要帮手,衣衣、服服跟过我,了解我,代替他照顾我最恰当。   “代替他”,“照顾我”,这六个字一下子就敲进我心里。   关键是,难道他看不到我身边有左左、右右么,又何来“独身”?   贾公子说了,左左、右右是外人,他不放心。   我一拍脑门,发现自己和他的逻辑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索性作罢。   贾公子还说,衣衣、服服不用我支付酬劳。   我大喜,疑惑尽消,遂不再抗拒了。   贾公子最后说,叫我好好照顾自己。   看着他潇洒的转身离去,我不禁暗忖,莫非是昨天那两巴掌把他打傻了?还是我说的那些话不够决绝?   独居的生活分外写意,尤其像我这种不用拉家带口也不需要为生活奔波的好命女人,就更加写意。   第一日午时,我懒懒睡起,在左左、右右的服侍下洗脸,在衣衣、服服的服侍下穿衣,少了烦人的燕窝漱口,推开门放踏出去的一刹那,顿觉人间的美好。   花了个把个时辰审查了前几日的账目,在四个丫头的伴随下,我先逛了京城里最大的地下赌场,豪放的输掉了五百两,心痛的蹲在一角落寞。   起身时却正巧遇到了泄天机,他说此地摆了风水阵,进来的人十赌九输。   说罢,他一脚踢掉角落里的八卦,对我清浅一笑:“破了。”   之后那一个多时辰,我又赢回了一千多两,在四个丫头的簇拥下,嚣张的走了出去。   而后,我去了绸缎庄、脂粉店、字画铺。   直到走进了珠宝行,立刻被琳琅满目的珠宝迷花了眼,一扭脸,又看到贾公子风度翩翩的立在我身边,最主要的是他手里正捧着一打银票,就更显得他神风俊朗。   又是一个多时辰后,和珠宝行的老板谈妥了送货时间,眼见天色昏暗,我便在四个丫头的带路下,来到了“小妹妓院”的大门前。   门口的龟公将我拦下,一脸为难的看着四个丫头。   我“唰”的一把抖开写着“在下有钱”四个大字的纸扇,满意的看到龟公一脸喜色。   老鸨闻声而出,笑得脸上都能开花了,说道:“哎呀,这不是笑公子嘛!我们家小红、小绿、小黄整日念叨您呢!这京城里谁不知道笑公子为人最慷慨啊,您简直就是咱们家的财神爷啊!”   我想,那日在这条街上明枪暗夺,又捡了妆衾的首饰丢给小红、小绿、小黄,一定是博得了“小妹妓院”里众姑娘的暗恋了。   我“哈哈”大笑,虚荣心瞬间膨胀,一个没捞住就丢给老鸨一锭金子,嚣张的跨进脂粉味浓郁的大厅,放眼一扫,挑了张最大的桌子坐下,撑着下巴左顾右盼。   老鸨赶紧招呼:“我家姑娘燕瘦环肥,应有尽有,笑公子喜欢哪个尽管说,就算是咱们只卖艺不卖身的花魁嗲嗲见了您,也保准打破规矩,把初夜便宜了给您呢!”   我一听乐了,感情花魁嗲嗲的原则这么虚华?甚好!甚好!   “好吧,就叫嗲嗲,嗯……再叫上小红、小绿、小黄,公子我最擅长的就是一夜驭四凰!啊哈哈哈哈!”   我的声音很大,惹来周遭所有人的围观,纷纷暧昧偷笑的看着我身边四个丫头,并对着我苍白的脸和虚浮的脚指指点点。   可谁叫咱没节操,没贞操,没情操,就偏偏有的是钱呢?   这年头,有钱的就是妈,三操都是浮云。   很快的,没操有钱的我就被老鸨迎上了二楼最大的雅间,据说正是嗲嗲的香闺。   一进门,我就想起身后还跟着四个丫头,着实作孽。   回身吩咐道:“你俩,去给爷守着前门,你俩,去给爷守着后门。”   说完,我满意的关上门,搓搓手,眯着眼,嗅着香,心下一动,原来是催情用的。   “嘿嘿”笑了两声,我学着戏文里的无赖瘪三蹑手蹑脚的摸进内间,正见到一位销魂蚀骨的大美人儿斜靠在贵妃榻上,手里还抖着丝帕冲我打招呼。   “大爷,过来这儿坐。”嗲嗲一脸娇憨的看着我。   我愣了一瞬,“坐”?还是“做”?   嗯,这位据说只卖艺不卖身的嗲嗲很像是欲女来的,妙哉!妙哉!   我蹭了过去,一屁股就坐到她脚丫子上,就听她娇呼着“好疼”,不依不饶的打了我一记,抽开脚丫子的时候,还不忘了拿脚趾蹭我屁股。   屁股上窜起一股子麻劲儿。   我叹气,不知道自己来是嫖她的还是被她嫖的。   正想着如何扳回劣势,就瞄到嗲嗲一脸挑逗,一双小手欲拒还迎的摸索我的裤腰带,轻车熟路的找到开关,“啪”的一声解开腰带上的暗扣,顺着我腰间的肌肉摸向背脊,边摸边赞叹道:“公子这身子骨也能一夜驭四凰么,奴家还真是见所未见呢,也不知道消瘦的起不?”   我被她按摩的舒服的喘了口气,斜了她一眼的同时正巧瞄见她身后的春宫图,伸长手臂拽了一本翻看,遂立时被里面极度扭曲的姿势吸引了。   却听嗲嗲在耳边吹起撒娇:“爷,你要学么?”   我“嘿嘿”笑着,蹭了她脸蛋一下,道:“爷会的都能着书了。”   嗲嗲立刻被我逗笑了,花枝乱颤的往我怀里腻歪。   “是何人包了嗲嗲,请他出去。”   不巧,正当我俩正玩的起劲儿,就听屋外一阵喧闹。   出声那人一听语气就是嗲嗲的常客,且语调颇具礼貌,淡雅中带着含蓄,冷清的倒不像经常出入烟花地的恩客,反倒像是官门子弟。   不多会儿,厢房的门就被打开了,在老鸨的恳求之下,那人绕过外间屏风,准确无误的直直向我们这边走来。   一照面,我和那人都愣住了。   如此毓秀优雅又兼具妖孽气质的男子,不是念嗔又是哪个?   第八章 ...   愣完了以后,念嗔看人的眼神也变了,深深地看了我半响,还不忘上下打量,典型的狗眼看人低,尤其在瞄到我手里的春宫册时,眉宇微蹙,眉梢上挑,眼儿半眯,一脸的耐人寻味外加鄙视。   我心想,咱有的是钱,有钱还怕被人看扁么?   再者说,这年头,有钱人哪有不逛窑子的?面子上过的去么!   来这里消费的都是大爷,大爷都是被人捧的,大爷都是用眼神扒姑娘的衣服的,哪能被偶遇的陌生人看光?   由此可见,念嗔没什么家教。   是以,就算他认出了我,我也得装作萍水相逢只是梦一场。   “这位兄台,嗲嗲今天被在下包了通宵,你要是着急不防先找别的姑娘,或者你到隔壁等会儿,等在下完了事,就把人让给你,不过过夜费你可要付一半啊。”   耍完大爷,我清了清嗓子,一把将嗲嗲拽进怀里调戏,斜睨着立在屏风边看不出喜怒的念嗔。   嗲嗲不依,使劲儿在我怀里扭动,我低头看了她一眼,遂“啪”的往她屁股一拍,见她不敢使性子了,我也满意的笑了。   哪知这等下马威也恶心不走念嗔,打算跟我耗上了似地,凉凉的给了我一句:“有些事不能分享,我今晚非她不可。我出双倍的价钱。”   见他举起手指摆了个“二”的手势,我咧嘴笑了:“我出两倍加一两。”   嗲嗲脸一歪,念嗔也神色一僵,沉着脸道:“五倍。”   我眼波一转,“唰”的展开扇子,假笑道:“五倍加一两,再加在下的扇子。”   念嗔似在咬牙切齿,左眼下肌肉微微抽动,也不知这是狰狞的表现还是面瘫的前兆,声音透着不悦:“十倍!”   我一拍大腿,撒手一放,任由嗲嗲重心不稳滚倒在地,伴随她的“哎呦”的娇呼,我也随手弹弹衣服,整整帽冠,站起身摇着扇子,朗声道:“这妞儿归你了!”   说罢,我一脚跨过嗲嗲的身子,踩着四方步在屋里转了两圈,边走边道:“看在你我都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今儿个在下就交你这个朋友,记得去‘老庄’开个账户,汇个五百两给庄笑。”   随即“哈哈”一笑,转身就往外间走,经过念嗔的时候还顺道拍了拍他的肩膀。   岂料念嗔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掰开掌心看,讽刺的说道:“真是你。”   我高傲的抽回手,反问:“我是谁?”   念嗔忽而低笑:“原来是庄老板,幸会,在下前阵子曾见过令姐,伊人之姿,日思夜想。”   料不透他花花肠子里卖的什么药,当下我也装起洋蒜:“敢问阁下是……”   “鄙人姓陈,单名一个其字。”   我“哦”了一句,状似想起什么,手中的扇子往脑门一拍,恍然大悟道:“是齐人之福的齐吧?记得!记得!在下记得!瞧瞧这缘分啊!”   随即一拱手,颇具真诚的改了语气:“失敬!失敬!得!今儿个就请陈兄敞开了玩,在下做东!”   原本我想,念嗔不过是带发修行的富家子弟,家里有几个臭钱也不在意区区五百两,不成想他就是在“老庄”里大手大脚入账,并多与各地官员有钱银往来的陈其,兴许是也在官门里混饭的,绝不可小觑。   俗话说,生不入官门,死不进地狱。   且不说早就有师父的耳提面命的叫我远离官府,就只说“官”字两个口,上说有理,下说也有理,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民”字下那两个勾赫然就像是下跪的膝盖,顶着一张嘴有口难言。   是以,不管他是念嗔,还是陈其,只要是官家人,咱都绝不能惹。   主意一定,我当下就告辞道:“陈兄,在下想起来还有事,回头见!”   说罢,也不顾陈其的张口欲言,一个箭步,我就冲向门口,打开门后忘了看门槛,一个踉跄就栽了出去,正巧被一双手臂撑住。   低着头正瞄见帮手的人也穿了一双官靴,我一愣,立刻站稳了身子,抽回手。   哪知我抬头一看……诶?眼熟得很,俊雅得很,这不是少年宰相宦灭么?   “公子你没事吧?”宦灭拧眉瞅着我,瞄瞄我,又瞄瞄我走出的门口。   我道:“没事!没事!屋里有人耍流氓,男女通吃,公子您可别进去,小心中招!”   宦灭一听,面色一僵,说不上是纠结还是惊讶,似乎还带了点古怪,狐疑的往屋里望了望,又望了望我,忽而有些恍然,说道:“兄台挺眼熟。”   我一笑,抖开折扇给他看,回道:“在下是开钱庄的,许是公子在我那儿开过户?”   但听屋内传来陈其轻咳两声,我立刻用扇子遮着脸左看右看,又对宦灭小声道:“瞧见没,又犯病了。”   说完对宦灭一拱手,我就往来处走,可一路上都寻不着四个丫头,心下着急,走过拐角正瞧见老鸨,一下子将她拿住,问道:“我那四个妞儿呢!”   老鸨一见我就赔笑:“对不住啊笑公子,方才那位爷来头不小,老奴实在惹不起,这……民不与官斗,要不……老奴再给您找几位姑娘?保准一个一个赛嗲嗲!”   我斜了她一眼,料到刚才她人影不见一定是躲风头去了,也料到这陈其的背景靠山靠水,随即一笑:“不要紧,只要您把四个妞儿还给我,既往不咎。”   老鸨一脸为难,冲我挤眉弄眼,低声附耳道:“我给她们单开了雅间休息,您那四个姑娘实在是太标致了,杵在门口招人。”   我表示理解,请她带路。   随着老鸨又进了一间房,左右不见四个丫头,我疑惑地回头瞪她,忽闻一阵香风过,鼻下一热,白眼一翻,假晕了过去。   虽然闭着眼,我也知道这老鸨要对我做什么。   她先找了两个壮汉把我抬上床,我就势往里侧一翻,正压住一副温软的身子,眯着眼一看,哎呦喂呀,这醉眼迷离的美男不正是宦生扮的么?   瞧这春心荡漾的样子,不是中了“十面埋伏”就是中了“极品娇”,八成也和我一样,没事逛窑子来探索真理,反被真理教育了。   可惜啊可惜,一朵家花眼看着就要折了。   趁着身后的壮汉走开,我含了口气往她面上一吹,又冲她眨眨眼,但见大置身于红色的纱帐下的宦灭,面色愈发的红润。   我又往她腰间一点,立刻听她叮咛出声。   看来,毒是暂时解了。   “哈哈,爷的小心肝等不及了!”   伴随宦生的呻吟,外间也传来了猥琐的应和:“爷刚才在大堂就看上他俩了,瞧瞧那小腰,啧啧……我说老鸨,这回谢啦,稍后派人去老地方提银子,还有,今天的事不能外传,一切都走老规矩。”   老鸨应了,笑呵呵的踩着碎步走远,直到关门声响,那性取向不正常的大叔也走进里间,轻手轻脚的向我俩靠近,边走边搓手,嘶嘶的吸溜哈喇子。   我看准时机,待人一靠近就翻身抬腿,朝他大脑门扫去,“咚”的一声踹了他跌了个屁墩儿,利落的跳下床,上去又是一脚,踩住小腹狠狠的碾。   本想再往下踹几分,可又怕脏了脚底板,唯有如此。   那人虎躯大震,嚎啕大叫,握着我的脚踝挣扎,却被我压制的起不得身。   我往腰间一摸,随手抽出“半废散”朝他面上一撒。   大叔“啊”了一声,昏死过去。   老鸨带人冲进门,见了我脚踩大叔,手拿纸扇扇风,先是一愣,随即哀戚大叫:“我的妈呀,客观啊,您可给老奴惹大事了!这人可是当朝一品啊,这以后还叫老奴怎么做生意啊!”   我睐了她一眼,往床沿一坐:“爷给你出个招,你去请宦大人过来,保你没事!”   老鸨一听,立刻去了,再返时身后除了宦灭,还跟着陈其。   两人一见屋里的阵仗,当下怔住,我潇洒的起身,潇洒的微笑,潇洒的一指床上的宦生,一切不言而喻。   宦灭连忙上前在宦生鼻下一探,脸色阴沉,遂抬头瞪住老鸨,刚要开口便被我拦下。   我嘿嘿一笑,指着地上肿成猪头的大叔,说道:“大人莫急,令妹无伤无痛,只是身着男装实在儒雅,被一向喜好男色的兵部尚书的大公子惊着而已,再者老鸨也是人微言轻,不知令妹身份,这才助纣为虐,纯属无心之过。”   宦灭狐疑地打量我:“你怎么知道我兄妹二人的身份。”   我凉凉叹道:“说来也巧,彼时,令妹和家姐携前夫等人一同在‘二爷酒楼’饮茶,大人随后现身接走了令妹。而在下正好刚在此处睡醒,伸了个懒腰就搂着相好的在二楼喝酒,比邻而望,恰恰一睹了大人的风采,实乃三生有幸。”   见他一头雾水,我提醒道:“家姐正是贾家下堂妇,那日与令妹因两件首饰而起了争执。”   宦灭恍然大悟,刚要开口又被陈其一摆手,将话打住。   陈其脸上虚应着笑,问道:“庄老板和令姐一样,都是用毒高手,敢问师承何处?”   我冷冷笑回:“百死一生百贱生,陈公子可曾听过?”   陈其、宦灭皆是一僵,深深看住我。   我朗声大笑,趁他二人怔住,遂绕过往外走,正巧见到门口立着我家四个丫头。   四个皆是一脸急色,见到我就七嘴八舌讲开了,大抵的意思是她们被老鸨派人支开了,回去寻我又寻不到,听到这边动静挺大的,遂料想哪里有动静哪里便有我,便闻声找来,果然找对了门。   感应到我正在被人欣赏,遂回身一望,正和陈其的视线交会。   再次肯定他的面相贵不可言,我也不由得暗叹,陈其啊陈其,我已猜到你是谁了。   恰此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骚动,应不下二十人,来势汹汹。   随着一人高呼:“快!跟上!”不会儿就见到数名官兵直奔而来,将我们主仆五人团团围住,为首的官员大喝:“贼子,还不速速投降!”   我嘴角一抽,知道今天是要栽在这里了,遂立刻回身冲着已走到房门边的陈其单膝跪地,先发制人道:“草民恭迎圣驾!”   顷刻间,以宦灭带头的朝廷走狗和以老鸨带头的妓院打手纷纷下跪,高呼“吾皇万岁”。   却只见陈其冷眼扫了一圈,视线落在仰首不语的我的脸上,低不可闻的轻叹了一声,一手将我扶起,拉进怀里,暖声道:“你还是猜出来了,真是有颗七窍玲珑心。”   我始终冷笑,除了冷笑,实在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嘴脸对他。   试想当今世上,有哪个男人逛妓院由宰相大人把门,出入言行皆被宰相谦恭顺以待;有哪个男人听到地上躺着兵部尚书的大公子,还能淡定若素问我师承何处,摆了个手势就能让宰相闭嘴;又有哪个男人不仅家私万贯,还有足够的渠道以化名陈其和各地官员进行地下交易,借此掌握众官员私相授受的证据,按照利弊加以牵制。   唯有他,陈其。   陈其,本名易褚,职业皇帝,平日靠挥洒朱丹笔和盖玉玺为生,老父去世,老母尚在,家中妻妾七人,除了一位贵妃,其余的六个皆是嫔。由于易家人丁单薄,小皇帝除了还有个感情极好的亲叔叔早年皈依我佛以外,就只有独孤小王爷这个八拜之交。   想来,那山林袅袅,绿野仙踪,一间小寺坐落其中,那被贾二因探寻五毒花而误伤的老和尚,就是皇帝他叔了吧。   理清了过往,我也回了神,不知何时已被陈其拉着手走出妓院,身后簇拥着四个丫头,四个丫头身后又簇拥着众位官爷,众位官爷身后又簇拥妓院的诸位,真是一时风光无二,若能被画师记录,流传后世,又是一段佳话。   宦灭安排了家丁送宦生回家,此时在妓院门口与我们会合,听候指示。   陈其揉了揉双眉间的纠结,一脸疲惫,摆了摆手,吩咐道:“回吧。”   众人下跪欢送,我也下跪准备欢送,哪知又被他一手拽起,揪到身前打量着,说道:“你也要跟朕回宫。”   忽觉地上众人的抽气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我一怔,立刻了然为何当今的贵妃娘娘出身妓院了,看来这是皇家的传统来的。   我二怔,顿觉自己也有皇妃命,并有延续传统的面相。   当下索性两眼一翻,以翩翩公子的装扮歪进了同样翩翩公子装扮的小皇帝的怀里,又就此坐实了“自古帝王多追求,从此君臣不早朝”的美名。   第九章 ...   进了宫以后,易褚就从我眼里消失了,消失了多久我没细数,但是按照我用“正”字计算吃饭次数的一百多画来看,一日三餐顿顿不落外加宵夜,想来进宫已有二十多天了。这二十多天里,我没和外界联系,也不知道泄天机找不找得到我,心里着实有点着慌,可每每数着易褚赐下来的珍宝,这份着慌又意外的得以平息些许。   我觉得钱财是最能考验一个人的,也是最能代表一个男人的魅力的,要是男人肯给女人花钱,说明这个女人值得,要是爱财如命的男人肯把财给女人打理,说明他对她的是真爱。   可惜啊,易褚不爱财,因为他财多的爱不过来,所以他这么舍得也只能说明在他心里,我比这些珍宝值钱,但还不到价值连城的地步。   经历了这么多天的奢华享受,才使我想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心里也打定了尽早离宫的主意,生怕走晚了会被易褚金屋藏娇,当众妃嫔中的一员。   可怎么离宫,又是个麻烦事,身边带着四个丫头,目标太大,宫墙森严,危险度太高,除非于内于外都有自己人接应,才可能有七八分把握。   于外,我突然想到了泄天机和贾祸。   于内……只有宦灭。   听左左、右右打听来的消息说,宦灭常出入御书房,离着御书房的不远处就是御花园,隔着一个湖就能瞧见朝臣出入御书房的身影。   可往日出入我这边宫殿的小太监说了,皇上吩咐不让庄公子随便乱走,以防惊扰了后宫的娘娘。   是以,至今我也没去过御花园。   眼下,我既打定了主意准备和宦灭来个不期而遇,遂迷晕了我身边的太监、侍卫,又叫衣衣、服服买通了在御花园当差的太监,以庄笑的扮相晃悠进去,东采花,西抚菊,一路上见了宫女就笑,笑得她们各个脸儿俏。   拿着手里的简易版地图,我又走过一座假山,眼见着就快绕过中心湖了,却听假山后传来两个宫女的谈话声。   “听说,皇上带回来的那个公子有可能成为皇夫?”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本朝素来没有这个规制。你可别忘了,前朝就是因为末代那位昏庸无能,好男色,无子嗣,这才引来满朝不满。”   “可是这几天宫里都在传,这后宫至今无子出,全因为……这不,皇上又带了个男人进宫,还以宫妃礼仪对待,赐宫殿,赐珍宝,赐佳肴,你说对于一个民间庶民,皇上图的是什么啊?”   “你还别说,这事我也觉得奇怪!我听说太后已经表示不满了,可皇上坚持,我还听说这位庄公子是在那种地方认识的皇上,你说……他是干嘛的?”   “那种地方?”   “……就是窑子。”   “哎呀!莫不是小倌?”   “反正不是好东西,听那边伺候的太监说,那庄公子男生女相,生得妖媚,细腰窄胯,弱不禁风,肤质如玉,眼眉还带着邪气儿……”   我一拍脑门,蒙了,遂掏出袖袋里的小铜镜揽镜自照,琢磨出一个真理——   谣言不仅可以丑化事实,也能美化本质。   等那两个宫女散播谣言完毕,也各忙各的去了,我转身走了出去,直奔御书房。   哪知又没走多远,突然从侧面暗角伸出一只手一把按住我的肩膀,转头一看,来人顶着一张阴沉的大黑脸,正是我要找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宦灭口气很冲。   我一乐:“找你。”   宦灭不语,蹙眉打量我,肯定是在揣度我话里的真实性。   我开门见山道:“是这样的,我这人一向不好不劳而获,所以在宫里打搅了这么久也是时候打道回府了,再说了,皇上这么对我也太不像话了,天天送礼,这换做是谁也得心里犯嘀咕是吧?你说,皇上图的什么呀?”   宦灭冷笑道:“那是皇上的事,身为臣子的不该过问。”   我点头,随即道:“嗯,也对,那你能不能帮我出宫?”   宦灭一愣:“你出宫干嘛?”说罢,狐疑的神情愈发狐疑。   我也一愣,顿觉他智商有问题,说道:“我本来就是宫外的人,从哪儿来就该回哪儿去。你看,我宫外有生意要顾,有爹娘要养活,将来再嫁生个一儿半女,还得操持他们的前途。光阴虚掷,时光飞梭,这么多事等着我去做,我哪能在这里消磨时间?你是不知道,这宫里的谣言都传遍了,那些奴才说我妖媚惑主,说皇上昏庸好色,还是好男色,这不是有碍社稷根本么,一个弄不好,大臣联名上奏逼皇上砍了我,我冤不冤?又万一,皇上力排众议,真把我给办了,难道我真要做皇夫啊?这太不成体统了!”   说着说着,我也觉得有点累,就要拉着宦灭欲坐到假山上谈。   哪知宦灭竟甩开我的手,高姿态的让开几步,眼里充满鄙夷。   我一想,他一定嫌地上脏,索性自己找了块儿石头坐下,盘着腿,继续道:“你不是宰相么,宰相就该为民请命,为天子办事,送我出宫可以让你一举两得,既保全了皇上的名节,又保住了我的小命,你……”   “哥?”   我正说得起劲儿,宦灭正听得入神,却被这道声音打断,原本看着我的宦灭立刻扭脸看向那人,尤为的专注。   宦生一出场就说了一句偏离主题的话:“哥哥?你怎么能让庄公子坐在地上?”   我怔住了,宦灭也怔住了。   他看着我,我看着自己盘着的两条腿,顿觉宦生思维敏捷,遂利落的轻跳下大石,对着宦生一拱手,说道:“宦小姐近来可好?”   我一说,她就脸红,垂首偷瞧我。   用余光瞄着宦灭,脸色不好,我一提气,立刻解释道:“不不,是在下自己坐上的石头,聊天之余还能吸取天地灵气,确实不关宦大人的事。”   “哦?那你们都聊些什么?”宦生笑问。   我说:“宦大人邀请在下去家中一坐,主要是对先前在下的救了小姐的事表示感谢,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宦灭一蹙眉,刚要出口阻止,宦生已先一步道:“七日后,是黄道吉日,不如……”   说罢,她略带询问的瞅了宦灭一眼。   宦灭脸一僵,别开脸轻声“嗯”了声,对着我道:“那这几天就请庄公子好生准备,七日后,在下前来相迎。”   答应的如此痛快,宦生真不愧是他妹。   这世上,很少有不喜欢自己妹子的哥哥,也很少有不喜欢自己哥哥的妹子,但是依我看,宦灭、宦生的互动未免超越了喜欢。   可我一向不插手别人的家务事,所以也不会出言提醒,只盼着有一天民间传来宰相拐带亲妹子私奔的佳话,届时再趁机为他们的爱情唏嘘一把。   我咧嘴一笑,匆匆与他二人告别,转身往来处来,又绕过假山,再次躲在暗处偷听。   宦灭问宦生怎么进宫了,宦生说太后身子不舒服,叫她进来陪陪,又反问宦灭怎么和我在此处闲聊,话里话外甚至透露道太后的病是心病,因皇上和我的传闻而起,并催促宦灭快点把我带出宫去,以免出大事。   宦灭半响不语,开口问宦生是否心仪于我,宦生支吾不言。   我暗暗长叹一声,深觉自己作孽阻碍了这场兄妹恋,遂挥一挥衣袖,杳然离去。   走到宫门口,却不见接应的衣衣、服服,我心下起疑,猫着步子提起一蹿,从屋顶潜了回去,正见到院子里几个生面孔的宫女出出入入,个个尖嘴猴腮,冷着面孔,典型的恶奴状,主人八成不是善茬儿。   潜到正殿一看,一位贵妇打扮的女人颐指气使的痛骂我家四个丫头,头上的珠钗、金簪晃来晃去的煞是好看,衣裙的刺绣手工尤为考究。   贵妇忽然眼眉一扫,瞄见角落里的夜明珠,神色大变,快步走去细细审视半响,遂勃然大怒,回身指着四个丫头质问我的去处。   丫头们不答,那贵妇便大吼“抓贼,给本宫拿下”。   众宫人冲上前去,和我的四个丫头打成一团。   我心道不好,是真的有点怕了,敢这么耀武扬威的贵妇八成就是当朝贵妃,万一事情闹大了肯定得告我一个枕头状。   外面都传自皇上带贵妃进宫后,几年下来,宫里的嫔已死了四五个,剩下的也多半不受宠了,这贵妃手段了得,又是妓院出身,一定特别擅长对付男人的招数,这回上门找茬,可让我怎么躲过去……   才犯着愁,就听远处一阵嘶吼:“皇上驾到!”   我一慌,“扑通”一声就从房顶上摔了下来,四角八叉,惊扰了屋里那些扭打成一团的女人,见我一身狼狈,面面相觑。   我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走进屋,当着贵妃的面淡定的扯掉自己的半截袖子,拽破了衣领,揉乱了发髻,踢掉了一只鞋子,又上前几步拉起贵妃的手,在她挣扎之余用力挥向自己的脸蛋,“啪”的印出个红印子。   贵妃大惊失色,肯定是明白我的用意了,也连忙撕扯自己的衣裙,但由于质量太好了,一时撕扯不开,遂呼喝着宫人们帮忙。   这些宫人不愧是贵妃教出来的,一拥而上把她身上的衣裙扯了个稀巴烂,又一哄而散。   正巧易褚也走进了众人的视线,不疾不徐的踏入殿门。   一照面,易褚愣住了,环顾四周,蹙眉眯眼,显然是对我等捏造的犯罪现场不甚满意。   易褚道:“打架了?”   我这边的人连同我在内,各个傲娇,没人应声。   贵妃那边却七嘴八舌的说开了,除了掩面哭哭啼啼的贵妃,宫人们纷纷告状,你一言我一语的指责我是如何殴打她们主子的。   易褚坐在上首,撑着下巴,看的兴味盎然,待他们说够了,他才道:“屋里挺整齐的,这个架打的很技术嘛。”   以贵妃为首的走狗们脸上一白,贵妃连忙跪下,哭说我非礼她,求易褚做主。   易褚冷冷一眼看过去,贵妃立刻哑口无声。   易褚看向我,叫我说个明白。   我冷艳的单膝跪地,说道:“敢问皇上,草民说的话,您信是不信?”   易褚身边的人高呼“大胆”,被易褚摆手拦下,道:“你说的,我就信。”   耳边传来贵妃的冷抽气声,我心下一爽,说道:“其实草民自小就有顽疾,时而躁狂,时而癫痫,时而六亲不认、记忆全无,时而性情大变、无恶不作,哎……方才的事,全因草民再次犯病,四个丫头压制不住,相继受伤。正巧贵妃娘娘驾到,便热心的教唆手下人一起帮手,却不想被草民趁乱非礼了一番……总之,等草民意识清醒时,她已成了这副尊容。”   第十章 ...   易褚知道我是女儿身,除非他脑子被门夹了,否则是不会信我的说辞的。   自然,我的用意也不是要易褚相信,而是那哭天抢地的贵妃。   贵妃一听我认了罪,又梨花带水的指责道:“皇上,您瞅瞅,他都承认了!您可千万要为臣妾做主啊,这叫臣妾日后如何见人啊!”   我兀自点头,觉得她话中有理,抬头一瞄易褚,正对我瞪着眼,脸色铁青,唇抿成了一条线,许是正在考虑如何处置我。   室内众人皆低头不语,除了贵妃的哭闹。   “来人!送娘娘回宫!”易褚忍了许久,终于沉声发话。   贵妃大惊,指着我的鼻子就问道:“皇上,他是什么人,竟然比臣妾还重要么,究竟在您心里……”   我对贵妃一拱手,打断她的话:“在下不才,今年才北上来这京城讨生活,做点银钱流通的小买卖,并以在下姓氏命名以‘老庄’二字。”   贵妃一怔,豁然侧首看我,脸已白透了,跌坐在地上半响不语,直到被身边宫人扶着回宫,临跨出大门前,还心有余悸的回首望了我一眼。   我对她一笑,回身再见易褚,却不防他已来到身前,周围不见半只侍候的宫人,只有我和他。   他低头俯视着我,伸出手挑起我的下巴,拇指在我嘴角轻蹭,徐徐说道:“怎的,你的生意做的倒是挺大,连朕的贵妃也要受你摆布,你说一句话,更胜过朕的。”   易褚真是个聪明人,一定是从我方才自报身份里听出了端倪,当个皇帝也不算屈才。   这贵妃,原本姓陈,爹娘早过,被亲戚骗进了妓院,凭本事稳当了花魁,直至年十六岁,被当时正游历民间的太子易褚瞧对了眼,经过独孤小王爷的撮合,陈氏跟着易褚回宫做了个太子侧妃。熬了一阵子,易褚登基了,可还没等册后、册妃,正妃便急忙去了。又碍于陈妃刚入宫,只将将封了个嫔,却又不知陈氏用了什么手段,嫔没当个把个月,又被立为贵妃。   又据说,易褚这点折腾都是遗传来的,民间流传太后也是出身妓院,所以在陈氏立妃这件事上,并无质疑。   陈贵妃入乡随俗的极快,手里的银两除了赏给下人,还用来收买朝臣,朝上后宫连成一气,才好办事,图谋的还不是后位么。可未免遭人话柄,这一来一往的总要找个中介传递,除了钱庄还能是哪儿?   听说,这些大人物以前过户,都要分三五个钱庄分批分拨的转移,就是怕鸡蛋装在一个篮子里打碎,血本无归。   “老庄”的问世,使他们在无后顾之忧,也成就了陈贵妃和朝臣之间互通有无的首选。   筹备“老庄”时,官府上下早就打点妥当,身后还有泄天机和十大富商给我做靠山,别说开业后有易褚化名陈其入户,就是兵部、吏部这些紧要的人物也层出不穷,有哪个真正清廉的没牵扯其中的官员敢追查?   就是敢,若是查出一个,岂不是满朝文武无一幸免?   是以,方才我一自报家门,贵妃遂老实也是人之常情。   “皇上严重了,娘娘在外做了些什么,想来逃不过您的法眼。您既然一直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何必在这个当口为难在下?”   我笑笑,也学他眯着眼,说话时语气谦卑,字句噎人,算准了他生不得气。   “晓泪,我问你。”   易褚的语气不可谓不深陈,眼神一眨不眨的凝望住我,双眸间清辉流转时,张嘴说的话却让人捏了把汗,他说:“你生意做得这么大,图的到底是什么?”   从一个皇帝的口中问出这句话,往往意味着小命不保。   他在防我。   我也知道“老庄”做的生意是在刀头上舔血,我早晚有一日是要折在这上头的,试问,天下有哪个皇帝放心一家帮着官员收受贿赂的钱庄存在?现在他是用得着我,日后用不着了,我也就成了秋后的蚂蚱了。   我心里一凉,面上尴笑道:“民女不图官,不图爵,只图一生衣食无忧。”   “这好办。”   易褚说得痛快,好似料到我的答案,当即说道:“你入宫为妃,自可一生荣华。有朕在,还用得着颠簸么?”   他揽着我的腰,把我从地上带起来直接纳入他的怀里,抚着我的发,说道:“打从朕第一次瞧见你,就喜欢你。朕知道,那时你的心里已装了两个人,所以没有强求。可现在你搬出了那庄子,又应了朕而进宫,以前的人就都忘了吧。”   说罢,他低头轻啄我的鬓角,顺着轨迹寻到了唇角。   我一侧脸,躲了开去,轻声道:“这个提议甚好,可民女口味偏重,好吃醋拈酸,住在皇宫这么大的福气恐怕消受不起。”   “朕可以废了她们。”   我怔住,转首看他,易褚一脸深沉,眼底喜怒难辨,这本该是情誓的话也变了味,透着阴冷。   这世间,但凡是个女人就抵抗不住皇室的诱惑,就算是个男人也没几个过得去荣华富贵的门槛,今天有个当皇帝的对我表白,说不心动那是骗人的,可若说愿意也是妄言。官家的饭碗不好端,宫廷的金盆更是烫手,我自问没这个本事。   可易褚这下许诺废妃就等于把我架上了高台,拒绝不得,答应也不得,唯有缓兵。   我道:“民女需要考虑。”   易褚淡淡看了我一眼,忽而道:“怎么不自称‘我’了?你怕朕?”   我笑,跪□子,不发一言。   对着一个时时自称“朕”的男人,谁又敢忘乎所以。   易褚啊易褚,伴君如伴虎。   翌日,易褚派人送了个物件给我,非绫罗绸缎,也非珍珠玛瑙,只是一件陈年黑金披风,一角绣着“喷”字,正是我那日留在寺院里的。   我摸着披风,心里狐疑。   要说这披风的主人跟我没半点关系,可他偏偏也姓“喷”,可要说他跟我有关系,为何我半句都没听师父提起过?   我只知道,师父叫我不得透露姓氏。   我还知道,师父和三宝有关。   若是非要将这些事串联来讲,便赫然形成一个食物链:   吏王——师父——三宝——我。   思及此,我心里一抖,不敢再往下想,却又不由自主的联想到易褚的言行。   当皇帝的都爱美人,前提是他得先拥有江山且江山稳固,倘若那号令群雄的三宝和我有关,我便是危殆他江山的祸端,若是吏王也和我有关,这个危殆的程度就更深了一层。   要困住一个女人,除了接进宫里就近看着,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么?   看来,这皇宫是呆不得了。   才这么想着,抖开披风一看,正抖出一张字条,上面写道:“朕见你喜欢此物,特令人从寺院取来相赠。”   若是易褚不提什么废妃,也不送什么披风,我还不觉得他古怪,现下这么一折腾,却更让人不踏实。   我心虚,所以做贼,实在等不了和宦灭约定的七日,遂连忙叫左左、右右分别送出去两封信,一封是写给宦灭的,一封是写给贵妃的。   两封信的内容大致一样,请他们在三日内尽快送我出宫。   宦灭为了杜绝宫人对皇上的非议,为了维护皇家名声,肯定会帮这个忙。   贵妃怕我泄露她在“老庄”的秘密,也为了挽回圣宠,肯定是最愿意把我赶出去的。   果然,两人都很快给了回复,大意是他们决定里应外合把我弄出去。   为保万无一失,我们必须缩小目标,遂计划先让四个丫头办成太监,分别从东、西、南、北正门混了出去,再派人送我到皇宫的管理废物所,把我藏在废物桶里运送出去,就此神不知鬼不觉。   可不知怎的,行事那天,我的右眼总是跳,也令我提心吊胆起来,生怕出了纰漏。   追溯往昔,我的右眼只跳过四次,一次是大病,一次是中毒,一次是大婚前泄天机前来道别,还有一次是成亲当日十三前来闹事。   这么看来,今天也不会有好事。   我纠结,我挣扎,我就像那热锅上的大耗子,蹦跶乱跳。   可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这回不走,恐怕再也走不了了。   绕着屋子走了几圈后,眼见时辰将至,我急忙嘱咐了四个丫头出了宫门后如何接头,又塞了一堆珠宝首饰给她们,以防走散了自己也可过活。   四个丫头眼角挂泪,纷纷与我道别,各奔东西。   我捏了捏凉透的手心,摸着腰间的玉佩默念着:“若是上天助我,日后定当改邪归正,回归山林,若是上天玩我,日后也会千百倍讨回来,玩你个天翻地覆。”   不成功便成仁,毒誓发完,我也抱着塞着披风和古董的大包袱从后门出去。   后门接头的公公见我一愣,当下问道:“公子,您这是……”   我笑笑:“铺盖卷,当自己的娘子一样睡惯了,舍不得了。”   说罢,我抄出斗大的金珍珠塞进他袖子里,“嘿嘿”乐了。   公公双眼一亮,立刻拉着我走,边走边道:“使得使得,奴才特别能理解公子您这种心情。您瞅,奴才娶不得妻,就是娶了自己也睡不上,所以平日也只对自己的铺盖卷万般珍惜。”   我陪笑着,心道你前面用不着了,可你还有后面啊,怎能如此妄自菲薄。   我俩一路来到废物处理所,我又掏出三、五个珠子赏给沿路打点的宫人,在他们的安排下喜不自胜的钻进大桶里,搂着大包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假寐。   不会儿,车儿颠簸,轱辘碾地声阵阵有序,就着摇晃的车架,我也有点昏昏欲睡,很快就睡了过去。   梦里,我遇见了泄天机。   他身着官服,一脸肃穆,用一种瞧陌生人的冷淡目光瞅着我,然后揪住我怀里的大包袱,冷笑道:“竟敢私运宫中财物?推出去午门斩首。”   我一个激灵,“扑通”跪下给他磕头,扒着他的大腿求饶,却不慎扒下来一块儿腰牌,捡起来一看,字迹模糊,任凭如何使劲儿看也看不清楚。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碾地的隆隆声停了,先是桶壁上传来了敲打声将我唤醒,接着桶盖也被人打开,照进来一道强光,令我一时适应不能。   一只厚实的手伸了进来,我也没多想,当下握住,瞬间被他掌心的温暖感动了,遂握的更紧,一手抱着包袱,一手借力站起身,却不防弯曲许久的膝盖一个打颤,又险些跌了回去。   “小心。”   扶着我的那人出声提醒,声如暖流,当即灌入心肺。   我震惊的抬眼看去,泄天机。   “你……”   震惊过后全是喜悦,我实在料不到接应的人会是他,也实在料不到事情如此顺利,原先还以为我进宫以后,他便不再管我了,如今才明了,全是我小人之心罢了。   我冲他咧嘴一乐,却不见他礼貌地回笑,遂摸摸鼻子,尴尬的闭上嘴。   我想,许是他还在气我私自逛窑子惹出这般是非吧,稍后定要解释清楚。   我撑着他的肩膀,被他抱下车,低头抿着嘴偷笑着揣度怎么开口调戏,正望见他脚上的那双官靴,立刻怔住。   官靴?   我收住了笑,心里开始发凉。   深吸口气,顺着官靴往上瞧,未见他常穿的大红袍,在一身紫色底的官袍上,正绣着一只秋香色的四爪蟒,狰狞盘旋,呼啸入云。   素带缠腰,广四寸,辟垂,这是官位士大夫以上才有的考究。   以往披散的乌发整齐束起,一丝不苟,发髻以绯色官帽套住,斗大的红石镶嵌其中,将他整张面孔衬托出来。   傻呆呆的望着面无表情的他,才发现我从不知道,他如墨的眼里可以冷凉如斯,也从不知道,他时常微笑的唇可以抿出这般不苟言笑的弧度,更加不知道,他的五官原是锋利削瘦型的……   仿佛被人推进了三九天,通体透寒,我怔怔的启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咣当”,包袱落地,金晃晃的身外物散了一地。   他微一垂眼,复又看我,凉凉的发话:“私运宫中财物?你可真是视财如命。”   耳鸣嗡嗡,眼前发花,浑身的血液皆流尽了,我瞅着地上一片狼藉,抽开了手,推开几步,脚下打晃的原地踱步。   环顾四周,却见暖色帷幕,紫檀屏风,诺大的殿里摆了三五件桌椅,上首雅座旁燃着熏香,满室缭绕。   此处,我并不陌生,先前我还在这里卷走了一包袱宝贝,现在又抱着它们回归。   第十一章 ...   尽管我的记性一向不太好,甚至有选择性失忆症,可有些事却记得真真的。   儿时,我最爱金光闪闪的东西,看见金子就精神,师父担心我这见钱眼开的性子终要酿成大祸,所以时常对我耳提面命。   师父说:“仕途多难,人心险恶,但凡人对你好三分,背后便有七分利,但凡人对你恶三分,背后便有七分益。”   师父的话我听懂了,意思就是一个人对你好,是因为这份好对他有利,一个人对你坏,也是因为这份坏对他有益。   可是师父却没说过,那些图利图益的人,可以温润儒雅,可以道貌岸然,顶着欺骗世人的嘴脸,口里说着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彼时初见,他说我是他命定的娘子。   二次见面,他投我所好,以亮晃晃的金佛相赠。   而后,他追我追到了贾家,对我道:“娘子,咱们私奔吧!”   我暗示他,我和那《麻子传情》里的小白一样,喜欢金子,喜欢男子事业有成,所以,我选择嫁进贾家。   他听了,遂笑着允诺会取来皇宫内珍藏的夜明珠当聘礼。   讽刺的是,那夜明珠我早已得手,却是易褚送的,甚至还惹来陈贵妃的谩骂不满。   还记得有一次,我问他《麻子传情》里的表哥空有一副臭皮囊,小白怎的会愿意与他私奔?   他说表哥很有才华,我当即反问:“偷鸡摸狗也算才华?”   他又说表哥口才不错,我反驳道:“甜言蜜语算什么口才?”   他恼怒的问我钱是否真的那么重要,遂骂了我一句“骗子”,便消失无踪。   我本以为,那就是道别,却不成想在十三大闹婚宴后,他再度出现。   此后,生意上,他助我,生活上,他帮我,甚至每次病痛,因怕我抓伤自己,都有他日夜照看。   我失踪多日,他一路找来,狠狠的指责我是个缺心少肺的女人,并用吻蛊惑了我。   而后我问他,会不会一直喜欢我。   他说,无论我变成什么样,都会把我教好,绝不放手。   直到当我首次怀疑他的身份时,他第一次对我发火,他说我是个残忍的女人,其实在我心里,他和贾祸都是避难所。   我说,我会记仇。   他却笑道:“记住你说过的话,只是记仇,只要人在我身边,随便你记。”   往事历历在目,清晰地展现在眼前,醍醐灌顶直入心肺,到了这个时候,我竟然心如明镜,瞬息便将往事连环贯穿,看破个中玄机。   可惜,看破的太晚了,糊涂之人聪明一时,徒增枉然。   一切都是错,大错特错……   我没有时刻谨记师父的教诲,原来好坏背后,皆是毒。   我更应该看清楚,那金佛,那私奔,都只是为了针对我这样向往自由又视财如命的女人的战略。就像是他那本《麻子传情》里的小白,偏偏喜欢擅长甜言蜜语的表哥,甚至突破了金子的诱惑,盲目的一头栽进去。   原来他竟把我摸得这般透。   原来喜欢一个人,并不单纯,原来喜欢的背后很复杂,是利用、欺骗、伤害,和背叛。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贸贸然的跑出宫,将面临什么样的危险?”   他开了口,神色平静,好似在对陌生人说话一般,眼里再也映不出我的倒影。   我怔怔的看住他,一时之间不知该生疏,还是该装傻。   他又道:“你以为宦灭和陈贵妃是真心帮你?他们早就布了局,等你出宫便下手。”   宦灭是忠臣,为了保全易褚的名誉,唯有将我灭口。   陈氏是贵妃,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和秘密,我必须死。   这些我都料到了,可我宁愿出去面临未知的危险,也不愿留在皇宫这个最危险的牢笼里待宰。   “是么?”   我试图轻松地谈笑,哪知一开口就像是破锣嗓子般的沙哑,遂轻轻喉咙,扯着嘴角说道:“明骚易躲,暗贱难防,只是不知道王爷您是前者,还是后者?”   我曾亲眼见过眼前人笑起来的样子,如脉脉春风和煦袭人,时而坏心眼的调戏一两句,听在心里也是甜滋滋的。   他的体贴无孔不入,令人心折,举手之间,招贤纳士,倾囊付出,只为满足红颜知己的贪财癖好。   这样一个男人,不管是花落谁家,也足以令全天下的女子向往。   可惜,终归不是我该觊觎的。   我“呵呵”笑了出声,笑得时候连指尖都是痛的,遂仰首直视,道:“王爷好手段,运筹帷幄,执行千里,把我一个小女子玩弄到了极致。劳您如此大费周章,为我摆下连环局,真是天下女子求之不得的!难怪当日在酒楼内,宦大人一出现,你便匆忙退场,怕的并非宦大人将你拆穿,而是他身边那些不知内情的人会脱口而出吧。独孤与宦家指腹为婚,结秦晋之好,这本是佳话,独孤小王爷纵使再不羁也该懂得官官相护的道理,怎会突然离家?宦家得知准女婿不告而别,竟也毫无质问,若非事先早知内情,试问堂堂宰相世家又岂会任人宰割?”   “京城繁华至极,遍地生官。托了‘老庄’的福,令我见识到不少官场内幕,各部无一幸免,连陈贵妃也榜首有名,可偏偏独独缺了独孤王府和宦家入户,莫非真是清廉高明,无欲无求?莫非这朝堂的两大顶梁柱皆无党无派,与手下官员也从无往来?可纵使没有主动结交,却也难防旁人贿赂吧,怎的每日出入‘老庄’账目数十笔,就是没有一笔是指明给独孤和宦家的?摘的如此清,为的是哪般?掩人耳目?暗度陈仓?还是仅仅为了蒙骗‘老庄’的当家和管事的?”   “你已经猜到了。”他淡淡的陈述,深邃的眸子波澜不兴,未见半分惊慌,徒留一片的阴寒。   我冷冷的笑,攥紧着拳头背过身去,道:“若非接二连三的变故,我也不会对你起疑,可惜,你以往营造的形象太正面了,令我几次有意防范都不免笑自己小人之心,遂松了芥蒂。如今想来,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话音方落,我矮了身子从包袱里掏出黑金披风,抚摸上面的“喷”字,又道:“吏王,本姓喷,生平有三宝,‘弯刀红石铸,流金黑雾照,红颜知己共相随’。只可惜,弯刀不知去向,披风沉于湖底,美人亦香消玉殒。这吏王峥嵘一生,坐拥江山群雄,却偏偏落到这般田地……又偏偏,与我同姓。”   转了身子,我看向他:“事到如今,我还有些事不明白,王爷可否为我解答?”   他垂了眸子,道:“你说。”   “第一,吏王与我何干?”我别开脸,浑身颤抖,生怕听到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若我们没有估计错,你就是他的第三代后人。”   果真如此。   这世上什么都能选,就是出生不能选。   我忽而觉得好笑,闭了闭眼,又问:“第二,三宝又与我师父何干?”   他顿了顿,声音凉如水,与我讲了一段故事:“那三宝,可召集吏王麾下十万子弟兵,时刻危殆朝局。三十几年前,吏王兵败,三宝被刚登基不久的盛王所得,吏王携其子喷刑和数名部下逃往山林,下落不明。盛王将三宝交给尚年幼的长公主保管,以防吏王后人卷土重来。十几年后,太子承王登基,长公主也嫁入了相府,并将其中一宝赠予次女宦生,却哪知长公主带宦生于京郊寺庙还愿时,正遇上喷刑带人偷袭,当即遗失二宝,并赔上一命。承王大怒,派人四处追查二宝,却始终差了一步,喷刑也再度音信全无。多年前,二宝再现,经数人之手,下落飘忽,直到两年前,皇上继位,偶然得到南方传来的消息,怀疑吏王后人藏匿于南海之滨,派人调查,皆有去无回。而后,因宦生遗失玉佩,皇上的人才能寻到庄家。经过多方核实,皇上肯定你便是喷刑之女,不知何因被百贱生收留多年,并将吏王最擅长的用毒技艺倾向传授。”   我想,他之所以这么痛快的把前尘往事一并告知,不是料准了我逃不出去,就是已肯定我确实不知三宝的秘密吧,呵呵,我这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人,又偏偏是这三宝的主人,注定因此受牵连,真是活该。   思及此,我苦笑着:“所以……师父为了保全我才会将我托付庄家。却想不到,我生性顽劣不逊,顶着师父的名在外招摇撞骗,又这么巧偷了宦生身上三宝之一的玉佩,惹事上身。想来,那日初遇,王爷只是要探我虚实罢了,未料亲见玉佩遂赶回京城禀报皇上,后调查出我贪财好事的性子,便对症下药,以多年来刻意营造的江湖形象接近我。最无巧不成书的是,二宝落入贾家手里,贾祸为了探寻我师父的下落,不惜相赠,而你便顺水推舟,在我离开贾家后第一时间接应,名为照顾,实则监视。明里,你拿自家的金佛相赠,用你王府的势力助我开钱庄,暗里,你借钱庄的名义趁机收罗朝廷官员结党营私的证据,再一五一十的呈现给皇上。难怪皇上会知道陈贵妃入户钱庄的事,除非告密那人对钱庄账目了如指掌,又能直接与皇上取得联系。而在钱庄之内能做到这一步的,除了我和管财,便只有你。”   难怪,当日在寺院初见易褚,他对于我善用五毒花一事会那般惊诧,进而试探,许是当初他还不知我就是正主,直到我写信给泄天机,才坐实了他的猜测。   而我在后山夜游找到的披风,也可能是十几年前父亲喷刑带人偷袭时遗失在寺庙后山的,可为什么会在木箱内,还沉于湖底?难道父亲是有意的?   这是个问题,可眼下却无暇细想。   思路一转,我又道:“我再问你,既然我已将二宝给了你,玉佩也被我丢失,为何你们还要处处为难我?就算我是吏王的后人,也对你们毫无威胁,如何用那三宝召回部众,我根本闻所未闻,否则如今也不会受制在此。莫非,皇上将我囚禁在这里一生一世,就只是为了预防个万一?”   我最担心的就是师父,我虽不知道亲人下落,师父一定知道,若是我被困于宫中的消息传了出去,师父必然来寻,届时岂不会被一网打尽?   我一个女儿身,又如何改朝换代?皇上为何如此忌惮?   关键是,泄天机说了这么多,却始终没有言明三宝如何使用……   这里面,一定别有文章。   但见他面上的颜色白了几分,低低声,几不可闻:“只要你安分的呆在宫里,尽可富贵荣华,一生无难,这不就是你最想要的么?”   我一震,通体透凉,脚下一转,遂背过身去,冷笑不已。   尽管真相是把双刃剑,尽管我被砍得遍体鳞伤,我也不愿在他面前显露半分,否则就真的输净了。   泄天机啊泄天机,你真是太了解我,又太不了解我了!   往昔,他口口声声“娘子”,如今却亲手将我推进皇宫,稳固朝局,成就忠名,他做的是大丈夫应做的事,牺牲的是应当牺牲的儿女情长,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更何况,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又何来牺牲一说?   以情谋事,你生的好手段,人心不古,你们设的好圈套……   怪不得,恨不得,一切都因我心生贪念,贪财好利,唯利是图,才会把自己也贪了进去。   只是想不到,易褚堂堂一国之君,竟怕我一个有名无实的吏王后人,为了稳固江山,不惜行小人行径。   想不到,独孤一懈以泄天机之名隐藏真实身份,连同宦家上演双簧记,也只是为了将我瓮中捉鳖,以报皇恩。   更想不到的是,我这才过了十五个年头,就已成功觅得了终身牢笼。   周遭陈设富丽堂皇,金银珍宝随处可见,可金笼虽美,却装不进天下,天下虽大,却容不下一个我。   “千金散不尽,佳肴随时有”,这是我曾经最向往的日子,如今唾手可得……   可惜,我已不再稀罕。   第十二章 ...   话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当着独孤一懈的面,我迈开步子,一件一件将包袱里的细软捡起,又一件一件摆回原位。   我惊讶于自己的镇定,惊讶于自己的沉着,惊讶于自己的麻木不仁,经历了这番变故竟然半分脾气也没,要是换了往常,非要闹个天下大乱不可,可如今,我什么想法都没了,主要是因为有想法也没用,有还不如没有。   经过墙角矮柜,放下夜明珠,我突然觉得它很碍眼,就想着若是反手扔出去,摔个稀巴烂,最好再敲破那独孤小王爷的头,岂不一举两得?   但我什么都没做,又走到条案边,把翡翠菩萨请了回去,又突然觉得它翠绿的过分,又想着如果使尽浑身的力气将它砸烂,看着一地晶莹剔透的绿色碎片,我会不会感到痛快?   我仍是什么都没做,木着脸逐一将宝贝归位,不由得埋怨起自己的好记性,怎的该记得记不住,不该记得却一件不落?   一回身,又望向殿中央那伫立不动的紫袍君子,姿态卓然,眉目冷清,衬着一丝不苟的穿戴,官威已足七分,若再字正腔圆,王爷之份不愧矣。   我当初怎的就会看走眼呢,怎的会以为他生性浪荡不羁呢,横看竖看也该是冷峻高贵的王孙公子,我真是个睁眼瞎。   缓步走了过去,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目标,走到跟前三步远的距离,我矮了矮身行了个宫礼,道:“敢问王爷,在本朝律法里,骗人该判入几年大狱?”   他脸眉峰都没动,扯了扯嘴角,回道:“无罪。”   我恍然,我大悟,我活该。   “哦。”我轻声应了,顿觉这已不是秉承传统美德就可生存的年代,遂无比唏嘘。   生平无数次骗人整合起来,都不如这一次被骗收获来的大,被骗一次就可入住皇宫,若是再来一次岂不立地升仙?   人常说,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折磨他的女人。   我却说,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万个谎言堆砌。   独孤一懈,他就是最好的诠释,而我也因此悟出个道理——人贱,则无敌。   我冲他笑笑,笑得是否真诚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还能笑。   “敢问王爷还有何贵干?”   他缓缓开口:“没有。”   我冷哼一声,道:“那么,既然王爷已替皇上办妥了事,便请还我个清净地,奴家需要休息。”   他一怔,遂不语的转身,留个宽广陌生的背影给我。   我却不由分说的踩着碎步跑上前去,在他迈出几步后将他搂住,双手牢牢的从背后交合于身前,不露一丝空隙,整张脸贴牢了紫袍上的蟒。   “你说过,我是个残忍的女人。”我轻轻声道,未料如此的贴合才能感到他气息的不稳。   他僵直了身子,好似隐忍压抑着莫须有的情绪,无处可发。   “我也说过,我会记仇。”   我继续笑,苦笑着心里也一寸寸的变凉:“你还说过,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会把我教好,不会放手。可原来,连说这话的人都是假的,所以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也不再奢望会有人教,更不会期待有人放手与否。你、我之间,就到此为止吧。”   他蓦然顿住,我已眼眶湿润。   我终于明白所谓心疼,只是一个过程,只是从肉做的心口上挖掉最柔软的部分罢了,疼一下,疼两下,疼了无数下,待到疼的习惯时,结了痂,再也不去碰,时日一久,总会好的。   深吸口气,闭着眼,我强笑着:“一懈哥哥,以后你若与宦生成了亲,请千万不要骗她,她比我傻,她会当真的。”   “晓泪……”   不知是不是幻听,我触手摸到他胸腔的震动,耳里被灌入熟悉的呼唤,却走不进心底。   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人,所以人人得而诛之。   我还知道,我的记性时好时坏,所以有些事很快就会被我遗忘。   “以前不相识,以后不相认”,这样的境界对于我不过是信手拈来,等迈过了这道坎儿,我也不会再回去,坎坷之外,流年平淡,天地辽阔,百年后,总有一方寸土能埋下几根白骨。   除去尘土,其它个什么,都是浮云。   “一懈哥哥,其实我也骗了你。”   我“咯咯咯”的笑,笑得喉咙肿痛,胸腔焚烧,可我仍是笑,笑得从未有过的畅快。   “你知道么,其实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怎么会喜欢你呢?”   强烈感受他绷的更紧的身躯,我哽咽着声儿,说出最后的谎言:“其实我对你只是感情投资罢了。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这话摆明是在嘲笑我的,笑我在家无父无母可依,在外无亲无朋可靠,你说我要不逮住个男人玩弄玩弄,又该如何营生?我跟你说,以前我总怕谎话编不圆,怕说出去骗不到男人,其实到现在我也怕,怕即使骗到了也骗不长久。现在可好了,骗一时已足够,骗一时已荣华加身,原来骗人竟如此简单。以前,贾祸骗我,被我下毒报复,而后我骗十三,骗他远走,现今你我一骗还一骗,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那么为了彼此好,为了日后了无牵挂,你也莫要往心里去,可好?只要忘记不开心的,咱们都会开心,你依旧做你的王爷,我依旧行骗度日,你娶了你的王妃,我去骗皇帝的感情,这回……你我都不要失手,都当一回赢家,皆大欢喜。”   说罢,我又是一阵“咯咯咯”的笑,抽回了手,退开了步子。   闭了闭眼,没再看他一眼,我回身往内室走去,眯着眼前的水雾,跌跌撞撞的找到床榻,笑着飞扑而上,却不慎撞倒了床头柜,磕青了小腿,我却不觉得疼,只是埋在被褥里,让背面吸干我眼里多余的水分。   我想,自此以后,若为自由故,心肝脾肺皆可抛。   ……   那日后,我再没在这座宫殿里见过独孤一懈,我想他身为外臣,为了替易褚捉回我而入了后宫,已是一次破例,自此也不方便再来见,更无须来见。   到是易褚时有登门,神情坦然丝毫不见愧疚之色,言辞间也绝口不提我师父、三宝以及吏王部众。   可我对他总有防范,总以为他现在的宽容也只是一种姿态,为往后新谋算铺路架桥,所以面对易褚,我只是假笑,笑着把玩他以皇帝至尊亲自赏赐的物件,笑着欣赏平生见所未见的异宝,笑自由有价可卖千金,笑自由无价万两也赎不回。   在这宫殿里,我每日只做三件事:吃、睡、玩。   吃的都是大鱼大肉,睡的都是轻罗软缎,玩的都是无双珠宝,日子过的奢靡,久了就该折福了。   奇特的是,连日来的放纵,令我身心舒畅,竟没再做过梦,也没再回忆起什么儿时的造孽事,脑袋里整日空空作响,没事就对着窗户外的青天白日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一日,易褚说怕我寂寞,允许我可以自由出入御花园。   我意兴阑珊的睐了他一眼,道:“懒得动。”   他也不在意,叫人抬着我绕行御花园一周,沿路还有宫人打伞扇风,却仍是害我出了一身薄汗,甩着脸子回了宫,一整天也没给他好脸色看。   易褚却似犯了贱骨头,陪着笑脸逗我,还找来小奶猫一只供我折腾。   我眯着眼,犯坏的用食指捋着小奶猫的肚子,但见它捂着脸舒服的吟叫,活像“小妹妓院”里的姑娘叮咛,诱人的紧。   易褚见了,只是一直瞅着我,双眼流露出笑意,那清辉溢彩再度展现。   又过了两天,小奶猫成了我的知己,以至于易褚每次亲临都被我瞪着眼噤声。   我怀里抱着它小睡,大有比赛的意味。   它很能睡,不若一般的小猫活泼好动,我也不遑多让,一动不动的躺上一天也不觉得乏力。   就这样数着日子,又过了半个多月,我叫烦了“猫儿”,遂给它取名“晓泪”。因为我觉得它像我,却活的比我逍遥。   我深刻的嫉妒它,遂让它冠上我的名字,诅咒它。   而后的几天,我开始带着“晓泪”在御花园里游荡,时常爬到假山最高处,翘着二郎腿哼小曲儿,见到宫女三两个经过,便投下枣核戏耍,惹得她们纷纷脸红遁走。   偶尔,老远见到御书房那厢官员出入,常客多半是要臣,诸如独孤家和宦家的人,一眼望去个个衣冠楚楚,眉目风流。   还有宦生,也曾在这园子里见了两次。   第一次,她代替宦灭向我致歉,我说我并不介意,突然发现留在宫里也是件美事。   宦灭不解,遂低声问我可愿再试一次,她一定全力以赴。   我大笑她天真,一手勾着“晓泪”的肚子,一手去挑她的下巴,道:“你是不是看上在下了?不就是在妓院救了你一次么,犯得着以身相许么?”   宦生大怒,拂袖而去。   第二次,宦生跑来质问我是否真的自甘堕落到做易褚的男宠。   我斜了她一眼,懒懒反问道:“这都是谁造成的?”   宦生噎住,低头忍气。   同日,深夜三更,我和“晓泪”睡了一个轮回后都醒了,一同扒着窗台,望着月亮数星星。   我对着“晓泪”说:“你看众星拱月,究竟那个月亮喜欢哪颗星星相伴?”   “晓泪”睁着无辜的眼冲我叫了一声。   我笑了:“傻德行。”   “可惜,月亮最喜欢的那颗星星并不喜欢月亮。”   蓦然,身后响起一到声音,低低的沙哑,好似天生适合在黑夜出没。   不用问,也知道那人是谁。   我头也没回,又低头对着“晓泪”说:“有不速之客,你说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   “晓泪”叫了两声,偎进我怀里。   身后那人又说:“十七日后是五年来少有的良辰吉日,不如趁此恢复你的女儿身,再将你吏王后人的身世公告天下,杜绝悠悠众口。朕至今没有立后,若是一并办了,太后与众臣也能安心。”   我冷嘲着陈述:“吏、盛之后永结秦晋,既可化解三代冤仇,又可杜绝吏王昔日部众反扑,吏、盛的后代可共拥王位,一举数得,自此天下太平,此计甚妙。”   易褚低声笑了,生凉如水的滑过我的耳廓,赞许道:“那你是同意了?”   我望着天,怎的也分不出月亮旁的群星,那颗更亮,嘴里慢慢说道:“同意,一切都是为了社稷,我也算为亲族挽回了应得的,为什么不同意呢。”   自那以后,易褚三日未来,许是张罗婚事去了。   倒是太后,易褚他娘,在第四日午时后驾临,慈眉善目,气度雍容,一照面就赐了翡翠镯子数只,做足了礼数。   我揣度着早晚有这么一日,太后亲临无非只为两个目的,其一,劝我走,其二,收服未来儿媳,可照这个情况看,劝我走的可能性更大些。   果然,待太后屁股坐稳,茶水也喝了半盏,遂对我道:“哀家知道你不缺钱,你缺的是自由。”   她一句话就深得我心,我笑笑,抱着“晓泪”坐到她对面,用沉默回答。   她又道:“你缺的那件东西,哀家自己没有,也缺了大半辈子了,可哀家却有能力给你。就看你稀罕不稀罕?”   垂下眼,我道:“请太后指条明路。”   但见她身边的宫人立刻递上一个瓷瓶,不消说,又是玩那种假死的老套招数。   我接过凑到鼻下轻嗅,却听那宫人解释道:“这药吃了无痛无感,大睡七日呈假死状态,只要姑娘于婚礼前七日内服下,婚礼自然不能如期举行,到时候太后自会派人送你出宫。”   我笑着揣起药瓶,起身行了大礼,算是拜谢太后成全。   太后走后,我也走回内间给“晓泪”梳毛,脑中始终盘桓不去太后临走前那意味不明的笑容,心里透着无尽的凉。   那瓶药,我并不陌生,在普通的砒霜里多加了几味斑蝥,又融入花草掩盖了药味,不用多吃,一滴便足以致命。   我想,也许太后并不知道我有百毒不侵的体质,所以送瓶毒药既可为皇上除去祸水,又可灭了吏王的后人,当太后的理应尽这个本分,也怪不得她。   是以,我若不死,也难保日后不会再遭她算计,唯有将计就计。   第十三章 ...   可将计就计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障碍重重。   托了百毒不侵的福,这瓶太后赐的毒药是派不上用场了,即使我真的服毒假死,独孤一懈和易褚也不会信,更何况我以往骗人无数,早就在众人心里奠定了谎话连篇的形象。可以说,这次是一锤子买卖。   是以,我列举了时下最流行的自杀手法,并用了排除法择选出最终拍案的。   药物、毒气等,已被否定。由于是假死,也不能玩得太大,所以割腕、刎颈、切腹等自残式,皆不适用。身处皇宫,锦衣玉食,冻死、饿死也绝对不现实。投湖、跳楼,只会被尸体出卖真相。   思来想去,唯有自焚——尸体焦了,面目全非,谁又能证明我没死呢?   妙哉!妙哉!   可现在的问题是,殿外有守卫,殿内有宫人,别说燎原,就是冒出个火星,也会被瞬间扑灭,又该如何成事?   我想,我需要帮手,并因此想到了宦生。   接连几天,我都会到御花园的假山石上守株待兔,一手遮着阳眯着眼瞄着太后宫殿的方向,一手托着腮并用食指绕着自己的鬓发,“晓泪”趴在我身前睡的极淡定,也不禁令我惆怅,若是我计划成功,它又将如何自处?   一日,老远的就见陈贵妃莲步徐徐,在众宫人的簇拥下走入了太后宫院的范围内,正和才走出太后殿的宦生迎上,就见宦生行了礼,二人交谈了会儿便起了口角,宫人刚要上前教训,反被陈贵妃呵斥而退,遂又说了些几句便高傲的率众越过宦生。   宦生独自愣在原地半响,低着头也不知想些什么,而后脚步虚浮一路走来,两眼无神,惨白着脸,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刺激。   待她走近后,我举手投下一枚小石,正砸中宦生脚旁的地砖,引来她的注意。   她仰头看我,眼中含泪,我一怔,遂抱着“晓泪”轻足越下,站定在她身旁,啧啧有声的绕着她转了一圈,见她不自在的别开脸,这才笑道:“宦小姐,在下有礼。”   听了这话,宦生定定瞅着我,欲言又止。   “宦小姐往日架子端的高,出入总要前簇后拥,如今对上贵妃娘娘却败于下风,心里一定不甘吧?”我呵呵笑道,眼见她听后一阵懊恼,脸色阴沉的咬唇不语。   我又道:“可惜啊可惜,人家是贵妃,你是宰相千金,人家的靠山是皇上,你的靠山是听命于皇上的臣子,就算在这儿吃了再多的亏也没处可说,说了也没人可做主,只能图添家人的烦恼。”   宦生惊讶的望来,眼中闪过一道光,浮浮沉沉,遂低垂了眼掩盖过一切,道:“笑公子果然是个知心人。”   我乐了,被这声“笑公子”唤的极爽,“哎”的叹了声气,便斜靠着一旁的假山壁,哀叹道:“可惜啊,我这个知心人怕是自身难保了。”   宦生怔住,面上略带慌乱的望着我。   我状似左右看看,遂偷偷说道:“知道么,皇上有意让我男扮女装入宫为妃,就此将名份坐实。在下虽和家姐庄氏有七八分相似,但要是装做一辈子女人,岂不荒唐?可我又实在贪生怕死,不得不从啊!”   “不,笑公子是大丈夫能屈能伸,令人佩服才是。”   宦生连忙抢话道:“我和令姐也有一面之缘,初见她时也觉得眼熟,后来在小妹妓……再次见到笑公子,还不曾记及您就是昔日为我指点迷津的百贱生,而后想起,公子人已在宫内,这……其实若是皇上有意,不如由我举荐令姐入宫?皇上见了定是喜欢,也不会再为难公子。”   我呆住,万万想不到宦生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甭管是女人的我,还是男人的我,都是我,而皇上要的是我,是这个身为吏王后人的我,就算真有第二个我出现,我的下场也是一样,又好在我是女儿身,否则早就小命不保。   我叹道:“在下也曾想过,可惜……皇上早就见过家姐,却独独对在下钟情,若非皇上性取向古怪,在下也不用发愁了。”   宦生大惊,捂住胸口瞪住我。   当此时,我立刻箭步靠近宦生,一把捉住她胸口的手,不顾她脸红的闪躲,攥得死死的,还说了一番连我自己也顿觉感人肺腑的誓言。   “宦小姐,虽说在下这辈子只会两件事,一是看相,二是看人,可偏偏就学不会看清自己,是以如今被囚在金笼里也怨不得旁人。家姐命途坎坷,被休下堂已伤心欲绝,幸好有在下时常开导,才没能投湖、上吊。如今,我既入宫,也不知家姐近况,心里万分忧愁,生怕她已想不开早就走上寻死的道路。为了表示对她的怀念,我将此猫取名为‘晓泪’,只因除了它,身边也没个能说上半句话的人……直到遇到了小姐,心中仰慕你的蕙质兰心,却碍于你我身份而苦不能诉,如今心知大势已去,也没别的可求的,只求小姐成全——赐我一死!”   原本我是想说,“牡丹花下死,最鬼也风流,于愿足矣”,但我转念又觉得玩得太大,更生怕宦生真的献身,于是改了词。   宦生神色晦暗的站在我眼前,单纯无知的脸上晃过一抹决心。   我便知道,这个帮手被我得到了。   两日后,神情憔悴的宦生登门造访,她也对我说了一番感人肺腑的话,大意是我是个好人,是个有才华的人,是注定要做个大人物的人,不能就这么为了她而牺牲,于是她决定助我逃出宫去,并让这宫里的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再无后顾之忧。   说实话,我真的被她感动了,被她的一点就透的聪明劲儿感动了,遂也没扭捏便当下应了。   我连夜拟定了详细的计划书,经过十五次的修改漏洞,终于在翌日成型,并拿给宦生过目,她看后夸我有雄才伟略,我也夸她善解人意,她脸红了,我感慨了,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值得一提的是,行事的前一夜我先后接待了太后身边的总管和易褚。   那日傍晚前,易褚面带笑容的出现在我眼前,拿过红色的锦缎,他拉着我的手一同坐下,一同抚摸锦缎上的花色,对我讲解这一针一线的讲究,还说就是他纳陈贵妃时,双方也没穿过红袍,只是按着祖制定做了华服。   我问他:“我不是第一次穿喜服,你却是第一次,你就不觉得不公平么?”   易褚微一顿,遂漾着好看的笑,说道:“不碍事,这些都是身外物,朕也只不过是用皇家的形式找个人真心实意的过一辈子罢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语,瞅着他,暗忖这话里的真心到底有几分。   暗忖着却不由得走了神,回顾往昔,我这十五年只在感情上做过两次分散投资,一次是对贾祸,一次是对独孤一懈。可叹的是,这两份投资都存在许多暗藏式的风险,最终令我血本无归,由此可见,我是个眼光极差的女人。   更可叹的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招之则来挥之不去,还因此惹来了第三个男人——易褚。   易褚的事业做的极大,掌管天下,他的投资自然也做的大,谈婚论嫁。   可我,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心知山下的一切不适合我,更遑论杀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内院,所以对于天之骄子的易褚来说,我只是河沟里的泥鳅,注定不匹配。   易褚见我沉默不语,遂抓着我的手欲再说些什么,却不料宫人来报,说是陈贵妃已大闹了半个多时辰。   易褚连忙赶去了。   后来我听说,陈贵妃是为了锦缎的事。先是不但哭天抢地的把以前的誓言背诵一遍,还一一列举了二人往昔最值得怀念的美好时光,最后甚至不惜割断一缕秀发甩在地上,对易褚狠狠道有我没她。   如此不求新,令我哑然失笑,也为陈贵妃的傻叹了口气。   一个女人千方百计要得到的东西,却被另外一个女人轻易拥有,哪知拥有的女人根本不稀罕,怎能不哀?   子时来前,太后身边的总管支开了门口所有人,独自进来对我传达太后的意思。   总管摸着白如雪的眉毛,说道:“太后说了,那药要趁早服下,拖得越久越不好安排。”他的声音太尖了,尖的仿佛一下就能穿透耳膜,响在这幽静的黑夜里额外突兀。   我道:“请总管大人代为转告,明儿个是个好日子,明日之后,一切都会如太后的愿。”   总管满意的走了,临走前还留下了一包金子。   我笑着掂量着,心道既然太后已经决定弄死我,又何必在我临死前用金子安了我的心?或者,她是想用这些安她自己的心。   翌日,行事前,我交给宦生两封信,让她以匿名的方式传到独孤一懈和易褚的手里。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给易褚的那封写了五句话:“皇上,您有位好母亲,这是您的福气,也是天下的。您也有位好贵妃,好好培养,会变得更好的。而我,并非那个最好的,培养也没有用,自然也不会为您带来好运。昔日山间相逢,至今余味存心,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只可惜,你我回不到过去,更无可能谈及未来。唯有祝君:江山社稷,千秋万代。”   我想,有了这封信,这皇家的三口子将一生心存嫌隙,永离天伦,我也算是为前人解了恨。   而给独孤一懈的信,光是草稿已写了数遍,从最初的五页纸缩略为一页,又从一页缩略为三句话,最终却只留下这么一句:   “演技不好,无需再演,怀念无能,亦不必再忆。”   反复品了这句话,顿觉自己尺度拿捏的极好。   我很坏,我用一句话换得一个人的后悔,但那些,已与我无关。   ……   到了戌时,按照计划,宦生的人先在靠近太后殿的不远处放了一把火,烧得不大,却足以引走了我这殿外的守卫。   看准时机,我便哭着捧起药瓶,一路闹到殿外院子里,宫人纷纷相劝。   我说了一段声情并茂的临去感言,让所有人都明白是太后容不下我,遂赐了毒药。   宫人皆慌,忙不迭的上前夺瓶,却被我一一打开,趁此放了迷香迷倒了所有宫人,又倒干了瓶内所有的药,利落的回屋换了黑衣并蒙了面,又用数层黑布包住了夜明珠,从窗口踏出,按着实现记牢的地图飞天遁地,一路摸到宫南门,朝接应的宫人摆了个手,便从开启的宫门门缝钻了出去。   看时辰,宦生应该已依约放了火,宫殿会被烧得殆尽,待到天明火灭,断壁残垣里也只会找到一具烧焦的女尸。   只可惜那一屋子的珍宝,却碍于条件受限,只能被我带出一件。   思及此,回首望去,我来的方向果然已满天红光,照亮了天际,点燃了繁星,煞是瑰丽妖艳,被我用眼睛刻在了心底。   一路往南奔,临到京城最南端的南街处,我还在想,我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撰写了一部悲剧式言情,却不知自此以后,身无分文,了无牵挂,该如何过活?   一拍脑门,过活问题令我蓦然想起“老庄”,遂急忙刹住脚步,快速折回,直达“老庄”后院,一步腾上二楼,从账房的窗子潜了进去,轻车熟路的找到暗墙的开关,取出账本、当票,和数件值得收藏的稀罕物,和夜明珠一并打包,扛上肩头就往来处冲。   轻巧的落到街面,我得意的朝二楼冷笑一记,却不料回身时,眼前正闪过一道黑色的影子,接着,我已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扯出来人怀里,一时惊魂未定。   独孤一懈如同夜魅般冷漠的俯视着我,他的指尖恶狠狠地抓进我的肉里。在这冷凉如水的夜,他喷出来的气都是阴寒的,好似我干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   他在笑,自唇角缓缓漾出,却更像是杀手夺人性命之前的某种宣誓,形成诡异的弧度,遂毫不客气的拉下我的面巾。   浑身起了密密麻麻战栗,我一并害怕,一并期待着什么,强硬且执着的在心底自我告诫:我不是娇花,绝不会被轻易折断。   然此时,他已开了口:“晓泪,又想逃么?”   第十四章 ...   我从不知道他这么了解我,竟然这么快就找到,可为什么一个了解我的人,却偏偏要利用这种了解伤害我?我不懂。   我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量才控制住自己的颤抖,艰难的开口时声音也涩涩发紧,我说:“是啊,我是想逃走,不管成功与否,总要试上一试。你也知道,我别的本事没有,骗人还是会那么一点的,只可惜,始终骗不了你。”   他神色阴沉,皱眉的模样再不见往昔的轻佻,在我脸上来回打量,仿若在搜索某些根本不属于我的东西。   我知道,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却也顾不得这许多,轻微挣扎着,余光扫向一旁,心里也在盘算着如何脱身。   就听他道:“我以为,你最喜欢的应该是钱。为什么要逃?”   我呆了一瞬,很快道:“我是喜欢钱。”   眼见他神色又是一沉,我立刻又道:“但不是最喜欢,而且我偏偏喜欢自己赚的钱,不劳而获得来的总花的心揪……你真是不了解我。”   未等他开口,我略一敛眉,继续道:“自然,我也是不了解你的,就像我本来极讨厌红色,而后以为你适合红色,遂开始纠正这种讨厌,可如今发现原来你也适合别的颜色,却再也纠正不回去往昔的讨厌……其实,很多事都已因你我相识而改变,既然都是错,为何还要继续错下去?不如你放我一马,我也可以当做从未认识你,即使大街上相遇也会目不斜视,自此山高水长,彼此无关,不好么?”   我试图用最沉着的姿态面对,也试图用最自若的语气恳求,可我毕竟是个人,是个直至此时才发现自己的感情可以很丰富的女人,是以说出来的这番话皆被轻颤的声音出卖,想来,淡定于我来说,始终是奢望。   独孤一懈将我往怀里锁紧,未理会我的话,只是附耳低声问道:“你那信,是什么意思?”   我着实愣住,一时搞不清是他不识字面的意思,还是我的信有语病,遂蹙眉解释道:“感情之事,岂能仅靠演技?演的多了便连自己也要骗去的,不如罢手。诚然,既然是假的,又何须怀念?念来多余,便立地放下,不念,心亦不会痛。”   掂量着这番话,我顿觉胸中畅快,人也愈发豁达,甚是满意。   然稍一回味,又觉得语焉不详,道理深沉,摸不准以他的悟性是否能听懂,毕竟,有时候连我自己也琢磨不透自己,他亦如此。   “我一直以为,只要始终坚持立场,我便可做个忠臣。”   蓦然的,他突然如是道,令我一怔,欲看进他眼底,却因他徐徐垂下了眸子而窥伺不清,理不清这话有何别的含义,也惧怕去理。   “晓泪,你我各为其主……以往种种皆是情非得已,虽非我所愿,可既然事已至此,你怨我也是应该的。”   说罢,他的唇抖了抖,似是噎去了下文,终于化作轻轻一笑,道:“你要自由,你要自食其力,你要山高水长,我……都可以成全你。只一次,我欺君,全当作是对你的补偿。”   “你……”   我支吾着说不出话,鼓不起勇气开口,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怔怔望着他眼前舞动的发丝,随风轻摆,遮了眼,蒙了影。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他笑看着我,带着失落,让我有种错觉,好似现在不说,以后就再没机会了。   别开眼,我思索了一瞬,发现只要不见便可思绪清明,遂深吸了口气,就着沙哑的声,将苦苦酝酿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你知道么,这世上的女人只有一种。”我缓缓开口,声音似远似近,并不真切:“不管什么年纪、性情、经历的女人,都难免会被男人欺骗。不,与其说是被男人骗,倒不如说是被感情蒙蔽,被自己的心遮住了头顶的一片天,是以,女人很傻,可以傻得很彻底,可这种傻却并不能怪到男人头上,因为除了诱惑,女人其实什么都能抗拒。”   一番话说下来,说的我一阵混乱,搅在一起形成斑斓的漩涡,不自觉地更靠近他怀里,别开了眸子,踮起脚尖,双臂勾住他的后颈,缓缓收力。   越过他的肩头,我望着漆黑如墨的街道,心情额外的平静,不禁想到如此近距离的相拥,却看不见彼此的眼,这是否就是咫尺天涯的意境。   “一懈哥哥,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这道声音竟从我嘴里发出,如此陌生,令我毫无防备,却也是我最想知道的。   只觉他身子一滞,又听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耳边也想起了回应:“有。”   心口一暖,我已觉得足够,究竟我有多大的位置已不重要。想来,说大也大不过他的责任,说小也足以令他放开我一次,足矣。   眼眶湿湿的,我抬头望天,把那湿润压了回去,道:“那么……若你不是王爷,我也不是吏王的后人,咱们会在一起么?”   他收在我腰间的手臂一紧,低低应了:“会的。”   望不见他的脸,我却能想象他的眉宇间已拧成了川字,心里的波纹也因此被抹平,终是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我的幸福都不在彼此手里,再惦记彼此也是枉然,不如都忘了吧,谁也不要先想起对方,好么?”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把脸埋进我的肩窝,无声叹息。   而我,只觉得腰间似要被勒断一般,透不过气,颈侧也似是沾了水渍,从滚烫逐渐冰冷,直至黑暗来袭,在我失去意识前,还在想若是就此遗忘,是否真能做到山高水长,彼此无关。   答案,未果。   ……   近日,我总做着同一个梦,梦里红云密布,保罗万象,红云诡变,幻化成一位望不清面部的男人。   他是个惜言如金的男人,对白只有一句:“晓泪,逃吧,莫要再回来。”   我想抓他,他却又变成了一阵风,飘过我耳际,轻声叹息,直到烟消云散。   醒来时,我总要抱着膝盖发呆,一面幻想梦里的男子会不会就是我的良人,一面又笑自己的花痴,怎么能有了一懈哥哥还如此朝三暮四?   说起一懈哥哥,还要从我前阵子大病初愈开始说起。   那日,我也是在这间房间里醒来,头昏脑胀,身乏无力,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睁开一道缝,就见床沿趴着一个男人,一个很帅又很邋遢的男人。   他满脸胡渣,双目充血,唇干破裂,年岁应是不大,怎么满目苍夷,还一副随时准备晕倒的摸样,令我心生疑窦之余,也不免觉得不好意思。   “我说,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一开口,我的声音沙哑的吓人,也确实吓了他一跳。   他欣喜若狂的看着我,颤抖着修长的指摸向我的脸,轻轻滑过每寸肌肤,仿若我是多么值钱的宝贝。   我想,可能是我霸占了人家的床位,所以他没处可睡,思及此便要起身,怎奈身子不争气,刚一抬头就折了回去,立刻眼冒金星。   他说:“你身子尚虚,需要静养。”   我道:“那你呢?”   “我?”他怔怔傻傻的看着我。   “你,要不要也一起睡会儿?”说罢,我往里侧挪动了几寸,淡定的望着他。   他神情一喜,起身将我抱向里侧,掉落的几缕头发滑过我的鼻尖,登时瘙痒难耐,“啊咻”一声打了个喷嚏,立刻又觉得眼晕。   他俯身探探我的头,遂脱掉鞋子钻进了被窝,又把我搂入他的怀里,闭眼欲睡。   我有点愣,惊讶于他从善如流的动作,不禁暗忖这应该不是第一次了吧?   但我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也闭了眼,陪他入睡。   昏昏沉沉时,我还在想,醒来一定要盘问他的身家,若是一月赚不足三两银子的穷小子,待我身子痊愈便要踹之,若是生于富户大家,唔……倒贴也是必要的。   幸好,再次醒来后,没等我发话,他便自我介绍,还自动自发的讲了一段故事,一段我和他之间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不但把我讲哭了,也把他自己讲的眼眶泛红,待我问他怎么这么伤感时,他却说:“好久没睡过了,眼睛很干。”   我欣然领受了这个借口,眯笑着眼回味着曾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狗血桥段。   故事是这样的——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寨,寨主有个女儿,叫晓泪,就是我。   十三岁那年,我告别了父亲,第一次下山打劫,就劫了一位官家小姐的宝贝。官家小姐很不满,悬赏黄金五百两捉拿贼子,令我不敢回山,只能躲在乡间。   一晃两年过去了,我躲得极稳当,不但认了乡长夫妇为干爹娘,还和京城的贾公子许下婚事,却哪知在嫁往京城的途中,花轿队伍遭遇了京城地界外的土匪袭击。   他们一哄而上抢光了嫁妆,并将我扛上了山。   进了寨子,我才发现寨主正是多年不见的二叔,我俩都很激动。二叔膝下无子无女,立刻把我捧上了天,并将我介绍给寨子里的军事一懈认识。   一懈对我表示出莫大的兴趣,怎奈我不从,而后却发现一懈不仅模样风流,才华横溢,且生性腹黑,身价亦难以估计,遂逐渐转变了态度。   在和一懈一起奋斗的数月里,我俩培养了浓厚的革命情谊,我也问一懈要了银子在京城里做起了小买卖,晨间开张,黄昏收工,再一起手拉着手回寨子里恩爱。   直到有一日,我结识了京城里有名的贾家公子,被他一眼认出就是相亲画像中的新娘,贾公子喜从胸来,就要带我回家办事,却被我当即拒绝,并声称已有良配。   贾公子心有不甘,明察暗访后获悉那一懈实则是官府派去山寨的细作,只因那寨子易守难攻,成了京城内外许多年来的祸患。怎料官府先后派了多名卧底皆惨败而还,唯有一懈因屡屡立下大功而被寨主赏识,就此留下。   贾公子将事实告知我,我很震惊,遂质问一懈,一懈坦言不讳。   一边是情人,一边是亲人,令我左右为难,只能出走下山,就此远离。哪知半路上却遇到了官差暗袭,当下被活捉。   入狱后,第一个前来探监竟然是一懈。   我求一懈放我走,一懈起先不肯,而后耐不住良心的谴责,只得拉着我一同私奔,怎料被官府发现,一路追赶,双方争执时,我不幸被误伤,就此不省人事。   在此期间,一懈日夜监守,衣不解带的临床照顾,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又不料,我醒来后已记忆全无。   尽管一懈哥哥并未解释为何他家私万贯,我对他却无半点怀疑,原因有三。其一,没有一个男人会愿意花功夫骗一个身无分文又毫无价值的女人;其二,一懈哥哥住的是大宅子,使唤的是高级下人,吃穿用度皆是上品,犯不着图谋我什么;其三,一个女人能被一个男人如此体贴关怀,即便是谎言,也足矣。   是以,在我身子复原期间,也积极的和他培养感情,使出浑身解数也要将其拿下,并以要拿下一个男人就要先拿下他的胃为大原则,能下床后便揪住照顾我饮食的厨娘探讨下厨的精髓,哪知大娘终是只给了我四字评语:“天赋异禀。”   起先,我以为这是赞美,而后,我淡定了,并自此立下永不再进厨房的誓言。   我问厨娘:“如果下厨行不通,又该怎么让一个男人爱上我?”   厨娘斜了我一眼,道:“如果不能控制男人的上面,就要学会控制男人的下面。”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一拍脑门,折回屋里开始翻箱倒柜,翻了足有一个多时辰,也没找着半本类似春宫图的册子,心里懊恼,又不敢问,遂于当晚一懈哥哥来看我时,提出上街购物的建议。   一懈哥哥一怔,当下道“不许”,而后发现自己语气重了些,又缓和了语气问我要买什么,我支吾不言,别开脸顿感双颊灼热。   此路不通,我又想着不如无师自通,翌日便问下人要了笔墨,提笔勾勒。   可惜,我天生属于无师难通型的,所以也画不出个所以然。   这晚,一懈哥哥又来看我,他先是瞄了一眼那张抽象画,又望了望脸色苍白的我,脸上浮现焦急之色,揪住我的手腕问我哪里不适。   我捂住肚子,呜呜垂泪,翻了个身就偎进他的怀里,心怀不轨的扯着他的裤腰带。   一懈哥哥倒抽口气,粗喘一声,按住我的手,斥道:“老实点!”   我不依,指责他对我变心了,一懈哥哥愣住,忙解释道:“我是担心你身子还没好。”   我恍然,我大悟,我乐道:“原来你是怕我受不住。”   话落,一懈哥哥的耳根也蹿红了,甩开我的手轻咳着起身,只撂下一句“我去给你找些药”便夺门而出。   我傻笑的倒在床上。   二次不行,我又有了再来第三次的打算,待大姨母过后找了个月黑风高的好日子,特意没穿里面的小衣,仅在肚兜外套了外衫,又刻意拉松了裙带,散了发,裹着被子坐等他每日例行公事的到来。   未料,子时将过,也不见一懈哥哥,我也逐渐乏了,逐渐从坐着的姿势变为仰卧,四脚大开,打起了呼。   然后,我又在梦里见到了他,他许久未来,再来时依旧是一袭红衣,披着发,好似正在对着我笑,可我觉得他笑得很勉强,甚至掺杂了哀伤和隐痛。   我问:“你是谁?”   他道:“既然决定忘记,就不要再想起,也不要回头看,知道么?”   我不解,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非要他给我个说法,这时就感到身上有另一双手,立时惊醒。   睁眼一看,原来是一懈哥哥。   他见我醒来  ,清浅一笑,拢着被子将我裹住,抚着我鬓角的发,道:“睡吧,晚安。”   也不是现在是什么时辰,我也无暇顾及,并不闭眼,只是望着他,问道:“你喜欢我么?”   他一怔,尴尬的别开脸,又被我用手板正,不得不正视我的眼,然,我却很清楚的看到他眼底的温柔,心里咕噜噜的冒出许多喜悦的泡泡。   他道:“喜欢。”反手握住我的贴在胸口,笑得愈发迷人。   却换我傻住,着迷的看着他,着迷的傻笑,着迷的心口怦怦跳,甚至脱口而出道:“那你能亲亲我么?”   一开口我就后悔了,后悔怎么没说预设的台词:“那你能压到我么”,怎的就变成了亲亲这般含蓄的邀请,遂越想越懊恼。   “好。”   正当我以为自己幻听的时候,唇边忽而一暖,抬眼望去,只见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前眨动。   他的唇很暖,伴随着抖动轻啄,愈发灼热,混合着我的气味,也逐渐从礼貌性的问候变为攻击性的掠夺。   痒痒的,热热的,我开始回吻,却不敌他的气势。   我想,月黑风高偷情夜,一懈哥哥也是血性男儿,面对美色怎能把持,遂愈发的放肆,偷偷解开了裙带,又偷偷去摸他的衣领。   他陡然一震,僵着身子握住我的手,震惊的望着我。   我只无辜的眨眼,对他笑道:“你不热么?”   第十五章 ...   他纠结了眉宇,半响不语,样子是从所未有的傻。   见他如此,我委实有些不爽,心想着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一个大男人还不主动,难不成等我做完全套?   在此以前,我还曾揣度过失忆前的自己到底和一懈哥哥成就好事了没,而后见他时常回避的姿态遂断定我俩并为肌肤相亲过,于是今日,我本想着就此办了他,若凑巧撞上他的首次开荤,那简直就是阴沟里翻船,我这身子自然要受不少委屈,倘若不然,完事之后也要抽筋扒皮,审问出前面的一二三四。   可我思来想去种种前因后事,就是没想过当此关键时刻,他却化成了木桩子,除了一脸的不敢置信便再无进一步的意向,莫不是要我唱独角戏?   才这么想着,就听“咳咳”两声,一懈哥哥已径自起身,面有尴尬的别开脸,还不忘为我拢好衣衫,滚烫的手不慎触碰到我露出的肌肤,仿若被针扎了似地一抖,然也只是一瞬,遂又趋于镇定。   我心下一急,腾的一下翻坐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裤腰带往前一拉,怒道:“你是不是嫌弃我!”   他登时僵住,道:“你多想了。”   我又反问:“那你躲什么!”   “没,你真是多想了。”他立刻否认,但是言辞间的慌乱却不容忽视。   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顿觉自尊心受挫,怒气急速醍醐灌顶到了脑门,条件反射的就来了一招扫堂腿拦腰过去。   他不防,被我踢到床上,我也没给他反应呼救的机会,二话不说撩起衣裙下摆,横跨过一条腿,将他蹲坐于□,俯低了身子以手撑在他身子两侧,面对面逼视。   许是我动作一气呵成得令他傻住,他竟只是一动不动的回望我,问道:“你做什么?”   问得好,着实把我问住了。   别说他惊讶,就是我自己也被方才连贯的耍流氓动作震住,不禁更加肯定失忆前是以此起家的。   我想,也许我这辈子注定什么都不缺,唯有缺德,既然如此,不如一缺到底,索性张口就道:“嘿嘿,你说我要做什么?”说罢,顿觉语气很到位,然神色尚且紧绷,台词也不够猥琐,是以,又补充道:“该做的做,不该做的也要做。”   一懈哥哥彻底无语,基本达到了预期效果,我接着道:“难道你就不觉得咱们的生活很单调么,这样下去有损和谐,不如夫妻双双把床上,赶明儿个再拜个堂,然后回寨子里跟二叔报个平安,再回我老家见爹娘,可好?”   “胡闹!”一懈哥哥吼道,赤红了脸怒瞪于我,仿若受了莫大的屈辱,令人不解。   见此,我一慌,手肘一抖,整个人重心不稳的压了下去,近距离的贴住他胸前,正听到耳边一阵怦怦跳的极健康的心跳,清晰可闻,震得我愈加慌乱,深深望进他的眼。   原来他也很紧张,不但紧张,他还很香,是一种沐浴过后的香气,还带了点有钱人专用的乳香,扑鼻而来,好闻的紧。   “唔……”我低喃一声,凑过去嗅着,顺便轻啄他的唇,吻的小心翼翼,并半睁着眼观察他的神态。   他眯着眼,看似面无表情,实则下巴紧绷,薄汗淡出,典型的暗里享受的闷骚样儿,立时令我身心愉悦,更放大了胆子   隐隐的,我感到一双手从我小腿开始往上爬,顺着线条来到大腿,又顺着大腿来到腰间,一路登顶……   他的呼吸越来越深沉,吐纳之间流窜勾人的热,熏得我一脸的醉,抬眼一睐,正望见他勾魂的眼半寐半睁,灼灼的望来,毫不客气,我这才明白,原来眼神可杀人,也可害人。   意识渐行渐远时,不知何时我已被他反身换了个位置压在身下,四肢也愈发纠缠不休,星星火种四处点燃,眼瞅着就要成燎原之势。   我想,男女之事本就简单,世人总爱复杂化,可复杂到最后,仍是要归于最简单的原始形态,周而复始,折磨彼此,折磨自己,又何必呢?   思索间,衣衫凌乱,发髻四散,我和他都有点渴,唯有互相取津。   喉咙不知被什么物件堵住了般,不上不下,我吞咽了数下,还是不爽,遂仰头咬住他的唇,吟声道:“一懈哥哥,我渴了……”   只觉他浑身不可遏制的震动一瞬,遂一切归于平静,热情尽消,冷风也趁虚而入。   抬眼看去,见他一脸阴沉,深邃的眼浮现怒色,却咬紧牙关隐忍不发,只是神色不郁的瞪视着我。   我不解,不就是口渴要口水喝么,当下改口道:“要不……我就不喝了吧。”   他不语,翻身利落的跳下床,背对着我仰头深呼吸数下,而后望着房顶半响,知道一声长叹后,才兀自理了自己的长褂,淡淡道:“乏了,睡吧。”   说罢,也没给我开口的机会,他就像一阵风一样夺门而出,留下我独自跪坐在床边,目瞪口呆的望着大开的房门,暗骂他的卑鄙无耻。   我就像是一只出没在夏日的母蚊子,饿了许久,越过长满捕蚊草的羊肠小路,越过蛰伏许久的青蛙哥哥们,终于闻到了久违的肉香,却在飞扑上去之时,被对方眼疾手快的拍死在掌心,呜呼哀哉。   翌日,我跑到院子里的小厨房捉住厨娘的手诉苦,并询问她的意见。   厨娘听了汇报,一脸无奈,反问我为何一定要得到一懈哥哥,我道:“外面的日子太难混了,房价太高,物价飞涨,要是不赶紧抓住一个男人依靠,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厨娘看了我许久,叹道:“难道你就不是因为爱么?”   我怔住,当下就回:“爱?有点吧。但钱的排名,更靠前。”   厨娘抚额叹息,说我没的救了,然后抽回手,回身继续炒她的干煸豆角。   我感觉我又被厨娘抛弃了,不禁反思莫非人真的不该活的太诚实么?难道真话就这么令人失望么?   带着这个问题,我坐在屋里发呆一整天,直到日落西山,方得出一番结论——自此以后见到胖子就赞好瘦,见到瘦子就夸面相丰满,见到男人就叫帅哥,见到女人就喊天仙姐姐,见到当官的就称青天大老爷,见到江湖卖艺的就拱手唤高人,然后逢人便叹自己穷困潦倒,身患绝症,若是对方不信,还要摸着胸脯信誓旦旦自己为人耿直,从不说谎。   得出这番结论,心境豁然开朗,望着旁晚夕阳,我也舒展了眉宇,冲着天空一阵朗笑,正巧一懈哥哥的左脚正踏入门槛,被我的摸样吓了一跳。   他道:“你发烧了?”   我道:“你真帅!”   我俩同时开口,各自一愣。   他道:“你说什么?”   我道:“我没病。”   又是同时开口,各自又一愣。   然后久违的尴尬又回来了,我俩沉默不语,相对无言。   我想,如果他是来谢罪的,我就旧事重提,约好了日子和他先拜堂后办事,一切按照程序来,可若他是来泼我冷水的,我就对他说:“一懈哥哥,我今天很忙,忙着想了你一整天,想的心头痛了,肝肠寸断。”   试问世上有哪个男人能抵抗心爱女人的表白?没有。   哪知他开口的第一句便是:“晓泪,我要出趟远门,十几日。”   “啊?”我一时没反应到家,直接道:“你不要我了!”   他面色一僵,随即白了我一眼,没好气道:“只是出远门,为了怕你胡思乱想,你也要跟我一起去。”   我又一喜,回道:“啊,咱们要去旅行!”说罢整个人也贴了上去,腻腻歪歪的揪着他袖子撒娇,道:“你对我真好,一懈哥哥!”   翌日清晨,我着手收拾行囊,心里喜滋滋的,边收拾边琢磨着一会儿要和一懈哥哥说的话,我想告诉他以后我会做个好妻子,凡事让着他,迁就他,不让他操劳,不让他为难,默默做他身后的小女人,诸如此类。   可是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做小人,容易,做女人,容易,做个小女人,却不容易。   正当我准备好一切后,我这院子里也来了位不速之客。   她,长的极美,气质高贵,可态度却稍显高慢轻蔑,打从进门后就没拿睁眼瞧过我,反而对这间房子兴趣浓厚,绕行几圈就顾着打量这一屋子的家私,边看边啧啧有声的品头论足,听着极难入耳。   是以,我这才顿悟,一个人的美丑绝对与脸皮无关。   她终于坐下了,自顾自倒了杯茶水,自顾自地喝,睐了我一眼,冷冷道:“我怀孕了。”   我肃然起敬,睁大了眼死盯她的肚子,喃喃问道:“几个月了?”   “两个多月。”她笑,很得意。   我无力的叹息,料想她一定会说孩子是一懈哥哥的,心下不悦,说道:“怀孕这种事要时间久了才能看出来,两个月的程度就跟吃饱了一顿饭没啥区别,基本上,是个人都能达到。”   她怔住,怒道:“庄晓泪,你别太得意,我肚子里的孩子是……”   “我知道你要说你的孩子是谁的。”我将其打断,全然不信,若不是曾亲眼见识过一懈哥哥在床上的真面目,说不准她的挑唆就成事了。   “可是你那孩子的父亲日日都在我屋里过夜,即便你生了也没名分。”我想,这句话没有几个女人受得住,自己也委实恶毒了些。   她果然立刻面无血色,抖着唇指着我骂“不要脸”。   我假笑着,决定给她致命一刀:“我的脸都贴你脸上了,哪还有脸?情敌示威,手段高点的总要花点钱意思意思,再不然也知道在肚子上踹个厚实点的枕头充充门面,你连这点力都不出,就想我乖乖让位,岂不可笑?再者,所谓堂下妇不也都是从堂上妇走过来的么,你没得意过,又哪来的失意?”   说罢,我也坐下喝了口茶,道:“不送。”   那美女怒不可仰,抄起茶杯就泼了我一脸水,令我终于火山爆发。   二话不说,我拿起茶壶就往地上摔,趁她惊吓之余掀翻了桌子,又就势抄起小凳扔向矮柜上的摆设,只听“哗啦啦”响声不绝,瓷器散碎了一地。而我则奔向床边斜坐好,又抽出手帕掩住口……   时间刚刚好,厨娘闻声冲了进来,见到我跌坐在床边含泪抽泣,又见到立身于狼藉中间的她,登时火了,指着她说道:“趁我还没发火,赶紧给我滚!”说罢,挥舞了数下手里的汤勺,极有气势。   连解释都顾不上,她瑟瑟发抖,仓皇而逃。   她走后,厨娘也没安慰我,只是给了我一句:“哎,这价值四百两的白玉花瓶啊,可惜了。”   想来,厨娘是懒得陪我演戏。   午时过后,一懈哥哥回来了,还没进门,就被我挡在门口质问:“那狐狸精是谁?”   他答:“什么狐狸精?”   我哼哼着眯眼:“早上来了个天仙,腆着肚子说自己怀了八个多月,还叫我离开你,我不肯,她就砸烂了那白玉花瓶,还威胁我道它的今日就是我的明天。”   一懈哥哥神色一紧,捉住我的肩膀便问她都和我说过些什么。   见他如此,我心下一冷。   若一懈哥哥淡定自若的和说以前的女人都是浮云,尽管我心存不甘也会接受,若他面带厌恶的告诉我他和她只不过是过眼云烟,尽管我心生嫌隙也会按捺,可我却没想到他却是一脸心虚,仿若生怕被我知道一些不可告人之事,令我再难笑脸以对。   “原来……你真的不属于我。”甩开他的手,我黯然回了屋,双手撑在桌沿,顿觉眼前昏暗。   他急忙上前,从后搂住我,将我锁进他的世界,低声喃喃的在我耳边道:“晓泪,你信我,我绝不会负你。”   他双臂越收越紧,急道:“真的,你信我!”   而我却只觉得头痛,仿若很久以前也被人如是要求。   我想,所谓谎言和欺骗也许都来自人的劣根性,有人掩藏的好,世人便会觉得他完美无瑕,有人表现的直接,世人就会以为他自私自利,实则这两者的本质并无区别,然而世人却更容易接受被修饰过的言行,即便是善意的谎言也比恶意的真话来的动听。   是以,我始终一言不发,试图把自己修饰的冷若冰霜,只任由他哄着,任由他去胡猜那女人究竟和我说了些什么,我首次觉得自己腹黑且深沉,并顿觉只要动如脱兔静如死猪,就是无敌。   最后,一懈哥哥握着我的手,对着我的后脑勺告了白:“晓泪,我知道在你失忆之前,我曾骗过你,以你当时的性子是断然不会原谅我的,虽然我有苦衷,可毕竟对你隐瞒在先,你就是怪我也是应该的。可今日她……我与她之间是清清白白的,绝未做过越轨的事,只因我心胸狭窄,自始至终只够装得下一个人。”   我很茫然,被逼得无处可躲,实在搞不清楚为什么一个男人说话可以如此动听,实际行动却又可以如此畏缩,难道若即若离才是他们追求的?   我讷讷道:“可那晚为什么你,唔……”倏地,脑中灵光一闪,我豁然转身瞪着他的脸,道:“你不会有什么隐疾吧!”   他猛然涨红了脸,低吼:“别胡说!”   我无语,一拍脑门,扶着桌边坐下,愈发确认这种猜测。   他却更加的心急,原地踱步了会儿,就蹲到我跟前,依旧红着脸,道:“那天晚上,我……我只是怕你将来后悔,才没有……”   “行了!你别说了!”我一把捂住他的嘴,脸上开始发热,更不敢直视他的眼,低首道:“我懂了,真的懂。”   我是真的懂,这世上只有两种男人,一种是可以办事的,一种是无能为力的,且不管是好男人还是坏  男人,只要能上床的就是真的男人,叹只叹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并非是生与死,而是相对于女人来说,他是个男人,却偏偏干不了男人该干的事,这到底还算不算是男人。   我感到头疼,撑着桌子站起身,一路蹒跚的往内室走去,倒在床上的刹那间,我对着外面道:“我需要休息,启程前叫我,如果来不及,你就自己去吧。”   我不知道一懈哥哥是什么时候走的,我只知道一觉醒来,天都黑了,月光微弱的透了进来,整个屋子显得额外阴沉,冷冷清清的一如我的心境。   起了身,走到桌边喝了水,又走进院子里对着月亮发呆,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多愁善感,不由得唉声叹气。   厨娘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后,问我烦什么。   我说,烦男人。   厨娘乐了,说男人是天底下最不用花时间烦心的动物,因为烦不烦,他们还是男人,不会因女人而改变。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回身看她,顿觉她佛光普照,一脸智慧,当即抓住她的手问对策。   厨娘说:“做你认为对的事。”   我疑惑道:“那万一我认为对的事实际上却并非是对的呢?”   厨娘白了我一眼,没好气道:“人和猪最大的区别就是人有人的想法,猪有猪的世界,若是人能理解猪,那个人就是蠢货。”   我一怔,隐感自己被侮辱了,于是决定要按照自己认为对的事去做。   翌日,没等人叫,我起了大早准备出门,哪知院门口的丫头却说我身子欠佳,不能外出,还说主子一会儿就过来。   我决定私逃出去,遂跑到屋后仰头观望了会儿院墙的高度,闭了眼,脚下一提,耳边立刻传来小风嗖嗖声,待我反应过来,已稳稳立在墙头,不由得心花怒放。   原来,失忆前的我,是个武林高手。   大笑两声,我跳下墙去,飞奔了老远,逮住第一个遇到的人就问医馆怎么走。   那人说他就是大夫,问我什么病。   我说给我家相公看病,顽疾。   那人一怔,面色古怪的斜了我一眼,指了个方向告诉我,治那个病的要去京城里最热闹的南大街找“药圣”刘大夫问诊。   我依照他说的一路赶到南大街,老远就看到把口的招牌写着“药圣”二子,门外三两出入的男人皆遮遮掩掩,小童热情的招呼,一个接一个的往里引路。   嗯,看来是找对地方了。   我举步往里走,小童见我着实一愣,遂拦住门口。   我道:“我要问诊。”   小童轻咳两声,小声提示:“这位小姐,本医馆只接待男人,女人病请到街尾找……”   我哈哈打断他:“巧了,我就是替我家相公来的!”   我的声音极大,最起码引来周遭所有男人的侧目,我一一瞪了回去,又看向小童,却又听身后一阵惊呼:“姐姐!”   一股力道袭来,我已被来人抱在怀里,扑鼻而来一阵稚嫩的青草味,扰人心脾,心里一荡,顿觉熟悉。   撑开距离一看,不得了,青葱少年,俊朗非凡,竟便宜了我!    第十六章 ...   “姐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少年紧抓着我的手不放,不会儿又捧着我的脸左看右看,口里念着“姐姐瘦了”,眼里泛着幽光。   但见眼前少年春色,我心里也荡悠悠的,一面努力按捺胸中禽兽本色,一面繁反复思索曾几何时有个弟弟。   少年见我半响不语,脸上喜色凝住,别开了眼一脸黯然,叹道:“难道姐姐还怪我当初留书出走么……”   若有人问我什么叫亲情,我会告诉他亲情就是失忆后走在大街上也能捡到亲人,若他又问我捡到了谁,我会说捡到了小弟弟。   我瞅着他,轻声问道:“弟弟?亲的?”   少年怔住,傻呆呆的看着我:“姐姐?你……又失忆了?”   一拍脑门,当下顿悟,原来失忆是流行病。   而后,少年拉着我进了“药圣”的里间,他说他叫十三,简单的讲述了我在京城的遭遇以及和他之间的最后一次争吵,出走后,他一直跟着药圣学艺,前几日才回来京城,遂四处打听我和一个叫泄天机的消息,只知道他资助了一位庄姓名笑的公子开钱庄,却不想庄笑意外结识了皇上,并被接进了宫,直到宫里无故起了长大火,那庄笑也自此下落不明。然京城内外却四处流传着他的传闻,有人说贾家大公子之所以休妻除了是因为顽疾在身,更因为小舅子庄笑;有人说庄笑心系天机书院的老板泄天机,害的贾公子伤心欲绝,大病一场后,自此割袍断义;还有人说皇帝与庄笑在小妹妓院相识,春风一度,花开并蒂,接进宫后更惹来了太后、贵妃的不满,遂害之,庄笑为躲避而趁夜逃匿。   托着腮帮子听完这席话,不知怎的,我竟然尽信了十三,也许是因为他眼中的真诚和坦然的姿态,一言一行都令我颇有感触,并隐感他口中的庄笑就是我。   我想,一懈哥哥也许是怕我的身份会惹来祸事,才编了山贼的故事,也因此而限制了我的行动吧,说来说去,都是为了我好。   思及此,我又问十三这失忆毛病的由来,十三说自我入了庄家的门,就已经得了这个病,不过从未大犯,只是偶尔忘了哥哥们的名字,或是借了他的钱忘记还,但可喜的是,我自己的账本从未记错过。   我一阵感慨,首次深入了解了自己的本质,凡是别人欠我的,绝不忘记,凡是欠了别人的,过眼云烟。   十三问我失忆后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又问我怎么会来“药圣”,我口中的相公又是谁。   十三问的真好,第一个问题被我用“水深火热”来答了,换来他的惊喘,第二个问题被我用第三个问题答了,而第三个问题我却答不上来。   究竟一懈哥哥是那泄天机,还是贾公子,还是皇帝?   我决定回去问个清楚,便拉了十三的手就往回走,越过南大街,又穿过市集,却在另一条街的街口愣住了,遂问十三:“咱们是不是迷路了?”   十三无辜道:“弟弟不知姐姐要去哪里。”   听了这话,我有点着慌,一来是忘了来时的路线,二来我也确实不知自己住在哪里,如何是好?   我茫然的望着路的末端,眼睛莫名的发酸,又抬头望着天,这才把酸意咽了回去,回头看着十三,道:“十三啊,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可千万别把我丢了……”   十三莫名的激动,更握紧了我的手,立誓道:“弟弟永远不会离开姐姐的!”   见他如此,我连忙安抚道:“十三,姐姐没事,来,给姐姐笑一个!”   十三龇牙咧嘴,笑得比哭的还难看,我又道:“算了算了,姐姐给你笑一个!”   “姐姐……”十三轻抚过我的脸,心疼道:“你哭了。”   “我没哭,那是鸟屎。”一抹脸,我咧嘴傻笑。   其实我很想继续哭,为自己的无所适从而哭,为自己的命运坎坷而哭,为自己红颜祸水却一个男人也没捞着而哭,更为自己已沦落到只能拽着弟弟的手站在街角发傻而哭。就像厨娘说的那样,如果人能理解猪,那就是蠢货,可此时我却想告诉她,猪的生活令我羡慕,可猪的快乐我却学不会,说到底,我还不如猪。   举步艰难的走着,我没理十三在耳边的关怀,径自观察路人的反应,想着如果有人突然抓住我的手对我告白,那人一定是我失忆前的恋人。   只可惜,走了半条街,也没见到半个熟人,只有十三不停的问我要不要先回“药圣”。   看来,捡到亲人很容易,重遇爱人却很难。   不知不觉走到了画摊边,我累了,一屁股坐下对着画画的书生道:“给我画幅画,要面带笑容的。”   书生接过十三递去的银子,执笔,打量我,半响后放下笔,叹道:“姑娘,你的银子我赚不了。”   我问为什么,他说我一脸苦相,苦的入骨,令他无法想象我笑起来的样子。   我问十三:“现在的我是不是很丑,一脸猪相?”   十三一怔,连声安慰我。   我却更感悲哀,怎的没有猪的命,却得了猪的病。   叹了口气,我收回了书生的银子,又拉着十三走,走到水果摊旁,我说我要吃苹果,十三掏出钱付账,我拿起一个苹果尝了尝,不好吃便放了回去,又拿起梨吃了一口,还可以。   刚要拉着十三走,卖水果的小贩就把我俩拦住,叫我付梨子的账,我指着那文钱,说:“不是已经给你了么?”   小贩说:“那是苹果的钱。”   我说:“可我买的是梨子。”   小贩又说:“那你把苹果的钱给了!”   我说:“最开始给你钱时不就说了么,我买苹果。”   小贩怒吼:“你那是买梨的钱!”   见到众人议论纷纷的围了上来,我无奈的摊手,问道:“我问你,一开始的时候我弟弟是不是给了你钱,说要买苹果。”   小贩:“是,可是……”   把他打断,我继续问:“我再问你,我手里拿的是你的苹果么?”   小贩一怔:“不是,可是……”   我没好气的继续打断道:“那我弟弟给你的那文钱,够不够买这个梨子的?”   小贩词穷:“够,可是……”   “那不就结了?”朝天翻了个白眼,我作出结论:“我买了你的梨子,给了你一文钱,你收了我的钱,我拿走了应得的梨子,银货两讫,还有啥可追究的。”   小贩一手摸着头,一手指着苹果,哑口无言。   拉着十三继续走,刚走到卖馒头的摊子旁,就感到鼻子瘙痒难耐,冲着白嫩嫩的大馒头就打了个喷嚏,立刻被小贩拉住喊赔钱。   我甩开他的手,道:“我碰着你的馒头了么?这条街是你开的么?我在公共场合打喷嚏,犯国法了么?”   小贩无语,自认倒霉。   一路经过七八个摊子,短短三十几米却花了我们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走完,真是奇怪,直到十三建议我去茶楼喝口茶,我才停住脚步,跟他进了“二爷酒楼”,老板刘二爷见到我就笑,唤了我一声“贾夫人”又连忙改口。   我问十三:“你之前说贾祸娶我是因为三宝?你还说最后一次见到我,我是和泄天机在一起?那三宝呢?泄天机呢?”   十三道:“隔壁就是‘天机书院’,不过听说已关门数日。”   上了酒楼二层雅间,推开窗子一看,足可将尽收眼底,包括书画摊、水果摊等,想来我方才的言行已经被高坐于二楼的众富商欣赏了彻底。   正当这么想着,就听门外传来争吵声,原是一富家公子不满酒楼的上菜速度,进而质问,遂被刘二爷以“今儿个来了贵客”这类蹩脚借口搪塞。   本着看热闹的心情,我打开雅间门观战,十三拉叫我别生事,未果,反被我回了一句道:“我也想瞅瞅究竟是什么贵客。”   那贵客应声开了门,一身颇具考究的绣纹白衫,青色革带只以一块儿玉石垂坠,恰到好处的衬托出修长挺拔的身躯。   顺着看上去,冷眉、冷目、冷唇,只可用四个字形容,高深莫测。   刘二爷一见贵客出门,立马上前哈腰请示:“扰了王爷清净,小人该死。”   富家公子着实一愣,摸摸鼻子,半遮了脸狼狈退场。   不知怎的,眼见这王爷,我莫名的亢奋,胸口扑通一阵乱跳鼓噪,却也不像是紧张,仿若整个人都活分了一般。   “一懈哥哥,其实我也骗了你。”   “其实我根本不喜欢你,我怎么会喜欢你呢?”   脑中豁然冒出这两句话,好似很久以前自我口中说与一懈哥哥听的,耳边亦传来心碎的声音,却是对着眼前这什么王爷。   那王爷挑眉望来,那是我见过的最浓最黑的一双眸子,漆黑如墨,幽深如潭,透着淡然,这样的一双颇具威严的眼,又怎会与我相识?   那心痛,未免痛错了人。   哪知十三却脱口而出道:“泄天机!”   我怔住,愣愣望他,复又看向那王爷,他已侧过了身子欲走回屋内,流露出侧脸的冷硬线条,好似并未听到任何话。   恰此时,屋内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一懈哥哥,可是遇到熟人了?”   我心口一顿,莫名绞痛,整个人已天旋地转往下坠落,十三高呼,及时稳住我的身子,紧张的双手颤抖。   我眼前模糊,一手捂着胸口按捺心悸,一手紧捉十三的手臂,顿觉脸上血色褪尽,连话都说不出半句。   不会儿,手腕一暖,脉门被人覆住,接着耳边传来熟悉且淡漠的声音:“没大碍,只是受惊。”   那人说得轻巧,我却心如刀绞,抬眼望去,隐隐见到白色人影,尚未辨清是谁,口中已脱口道:“自此山高水长,彼此无关,不好么?”   我的声音极低,那人听了却是一烫,倏地抽回搭在我腕子上的手,撩开衣摆立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瞅了我半响,终是道:“不妄求,则心安,不妄做,则身安。”   这话我听明白了,那人是说只要戒除妄念,便可心如止水。   可是我却想告诉他,能选择性忘记该忘记的事,是福气,然选择性忘记之后,无处不灾难。   十三扶我起身,我也逐渐能看清,那王爷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娇俏美人,橙黄的衣裙直晃人眼,亦是一脸担忧的望着我,见我看她,便道:“庄姑娘,好点了么?”   她知道我姓庄,我反问:“你是谁?我好与不好和你有关么?”   她微怔,面有尴尬,身边的王爷却接话道:“应是无关。”遂转首看她,又道:“生儿,你先回吧。”   她轻颔首,又偷瞧了我一眼,欲言又止,这才转身回了雅间。   那王爷对我和十三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却被我厉辞打断:“报上名来!”   无人答,只听刘二爷倒抽口气,瑟瑟缩缩上前介绍:“这位就是当朝王爷,复姓独孤。”   独孤二字着实难入耳,只令我想到孤独终老,遂较真的问:“皇上不是姓易么,哪来的独孤?”   刘二爷抹了把汗,“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还是十三附耳说道:“他父亲是先皇特许的外姓王爷。”   我恍然,我大悟,我接着道:“外来的?世袭的?富二代啊?”   话一出口,立刻后悔,只因瞄到那独孤王爷沉着脸瞪我,心口遂漏跳了一拍,立马笑着解释:“王爷莫怪,妾身愚昧,敢问大名是……”   还是无人答,刘二爷也扭开了脸,一脸灰暗,我只好自顾自接话道:“方才听那位小姐唤您一懈,可是一二三四的一,无缘邂逅的邂?”   我本以为他不会理我,不想那薄唇却轻启道:“正是。”   轻轻一声,无比冷淡,却在我脑海里掀起滔天巨浪,把我拽入云里雾绕,还没反应过来已开了口:“真巧,奴家的相公也叫一懈,往日也是唤他一懈哥哥。”   气氛立刻陷入尴尬,十三和刘二爷皆不说话,直愣愣的看着我,唯有独孤一懈,神情复杂,眉心拧了起来,足令我豁然想明白一个道理,多门之室生风,多言之人生祸。   我的一懈哥哥啊,你到底在哪儿啊!   我心底有个疑团,团的极大,任凭我如何揣度也解不开个中缘由,除非问一懈哥哥,可他被我遗弃在家,我却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   才这么想着,楼梯转角就传来小二的吆喝声:“有请贾公子!”   入目之人,不正是我的一懈哥哥么!   青衫披挂,一脸焦急,望见我的那一瞬,眸光流转,遂笑着走来。   “相公!”   我大叫,疾步奔进他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断断续续说了好多连我自己也听不懂得话:“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一路走一路怕,好不容易认了个弟弟,没想到他也不知道,只好拉着他到处逛,越逛心里越没底,真怕就此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妇,认个弟弟无助。你说,万一我一辈子也见不到你了,你是不是就要娶别的女人了!”   一懈哥哥一脸柔情似水,把我护在怀里殷殷关切,怨言照单全收,瞬间就将我的惊慌挥的一干二净,我心里狠狠一震,遂缠住他的腰再不放开。   却听十三在身后惊呼道:“贾祸!怎么是你!”   十三一把揪住我的手,我不理,他又揪,终于惹怒了我,怒骂:“去去去,一边去!”   十三满目忧急之色,忙道:“姐姐,你被他骗了!他根本不是什么一懈哥哥,他姓贾名祸,就是我刚才和你说的贾家大公子,利用三宝骗你入门又被你休掉的那个贾公子!”   心里“咣当”一声,我被十三的这句话推进了万丈深渊  ,怔怔扭脸,望着被称贾祸的他一脸的心虚错乱,又听他抢话道:“晓泪,我可以解释!”   耳边嗡嗡,听不见声,眼见他再次露出那天被我逼问的神情,不知怎的,我却并不想知道他会怎么解释。是用真话掩盖先前的谎言,还是准备再用另外一个谎言加以装饰,也仿若都不重要。   脑中一一浮现往日零碎画面,走马观花般此起彼伏,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那个仿若陌路人的独孤一懈才是真正的一懈,眼前的男人是贾祸,是一连骗了我两次的冒牌货。   难怪厨娘曾对我说,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是骗子,运气好的女人找到一个大骗子,被骗一辈子,运气差的女人找到一个小骗子,被骗一阵子,她还说如果有一天我发现被一懈哥哥骗了,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装傻下去,那就是幸福永驻的不二法门……   可到底,像我这样的女人,被同一个男人骗了两阵子,究竟算幸运还是不幸?若他准备继续骗我,我也愿意装傻配合的话,我们真的会幸福么?我不确定。   我只知道,不管他是否愿意继续骗我,我都无力再承受……   所以请别再撒谎骗我,腻了。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txt全本小说网   第十七章 ...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跟着贾祸回到贾家的,我只知道在十三一路的守护下,我被贾祸紧紧的拉着,深切感受到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自他手心传递过来。   他边走边回头看我,懊恼、担忧,歉疚、无奈,都成了他的代言。   而我,始终木着脸,不发一言,垂着眼承受脑中所有最坏猜想的轰炸。   临走前,我投给独孤一懈最后一眼,他淡漠的回望着我,在他眼中的我的倒影,冷冷的犹如石雕……原来我俩是那么的相像。   我不禁反思,麻木不仁的处事态度,是否真的可以刀枪不入?   而后,一路来到贾家大门前,我怔住,蹙眉眯眼的仰头盯着那门匾上的两个烫金大字:“贾府”。   “这里真熟悉。”我讷讷道,闻到自这门口飘出的香味。   贾祸别开脸:“这阵子,你一直住在这里。”   十三脱口道:“原来你一直在骗姐姐,你骗一次还不够,还要趁她失忆了再骗一次,你到底存的什么心,姐姐失忆是不是也是被你害的!”   十三很激动,贾祸怔怔难以辩解,我道:“十三,别说了。”   在追究责任之前,我需要搞清楚一件事,遂转头看贾祸,道:“我希望,你能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的告诉我。如果到这个时候,你还准备瞒我……”   “不会的!”贾祸插了嘴:“信我,晓泪,就算是最后一次机会,请你信我!”   我默默抽回了手,拎着裙摆,垂首踏入贾家大门,独自前行。   我知道,身后紧随的贾祸和十三都在看着我,可他们却不明白,我既然开口求实,就暂时不会准备抱着怀疑的态度聆听,否则,我又何必回来。   走过前院,穿过前厅,缓缓往后院西厢走去,我很讶异自己竟然不需要人带路,就可毫不迟疑的一路找到居住多日的小院。   小院门前,我又见到那个据说怀孕的美女,美女身边还站了一个帅哥,两人一见我,相继一愣,一个道:“你怎么又回来了”,另一个道:“大嫂”。   意外的,我竟然颔首浅笑,绕过他们进了小院,清晰的听到身后那美女问贾祸的话:“你还是把她找回来了!你到底把我放在哪里!”   贾祸冷冷冰冰的声音传来:“这话你该问二弟,且也要自问究竟你又把自己放在哪里?”   不知怎的,仅听此言,我就已断定那美女和贾祸是清白的,不清白的应该是那叫我“大嫂”的二弟。   深宅大院,兄弟阋墙,想来贾家也有一本家族账簿。   进了住了多日的厢房,不见厨娘和下人,我自顾自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徐徐喝下,边喝边观赏不语的贾祸和十三,见他二人一个白着脸,一个黑着脸,心情这才平衡许多。   喝完了水,冲动被顺着喉咙滑下的水流按耐住,我才看向十三,轻叹道:“十三,你先出去。”书本网 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想下载全本TXT电子书来书本网   “姐姐!”十三挣扎状,扶在桌边的手指关节泛白发青,一脸愤愤不平,可惜……他依旧是那个多余的人。   “出去。”我淡淡道,把目光投向贾祸:“不管他是否曾骗过我,现在我都不需要别人插手。”   十三走后,贾祸坐到我身边,抓着我的肩膀把我身子扭正,面对面的说道:“我什么都不会瞒你,只请你不要胡思乱想。”   我黯然道:“难怪我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住在这里的这些日子,我总在想,为什么和你在一起这般幸福,却总有种空虚不实在的感觉?仿佛一切本就不是我的,只是空中楼阁……如今回想,实在好笑。”   贾祸伸长了手臂将我揽入怀中,我就势把下巴靠上他肩膀,听他在耳边道:“骗你,不是我的本意,骗你,我心里也很难受,我生怕将来有一日你的记忆恢复,届时我该如何解释,却想不到这一天来的如此快。晓泪……你口中的一懈哥哥,不是我,是他,是那个你在酒楼里见到的王爷,他……在你失忆前,你们曾……”   “曾……”贾祸如鲠在喉许久。   如此近的距离,令我清晰的听到他的哽咽,更遑论亲手触摸着他愤然纠结的肌肉,我想,那一定是他最不愿启齿的话。   “曾相爱,是么?”我轻轻松松的替他说了那三个字,说的轻慢,说的无所谓。   贾祸顿住,下颌收紧,握住我肩膀的手愈发使力,将我缓缓推开的瞬间,他问道:“你……想起来了?”   我摇头,试图露出一个轻松的笑脸,然嘴角却不听使唤。   我道:“没有,我在等你告诉我。”   他闭了闭眼,紧蹙着眉宇,仿佛在极力压抑莫大的苦涩。   见他如此,我却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连最后的同情心都烟消云散,此时此刻,再没有什么人事物,会比真相来的吸引我。   因为,经验告诉我,真相都是相对于谎言来说的,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只是蒙上了瑰丽的面纱。   却不知是否被我的坚持感化,贾祸终于启口道:“初时见你,我以为你视财如命,心中不免起了厌恶,可你毕竟是父亲口中即使倾尽贾家所有也要全力相帮的吏王后人,所以,那时的我,即便猜测是你师父毒害了我父亲,也没有对你出手。”   “直到我发现一切都有可能是二弟布的局,震惊难信。我曾想过,是否因为我对你心存愧疚,所以那段日子用尽一切法子讨你欢心,而后自问,才知一切都是感情作祟……相处越久,心越不安,亦不敢据实以告。”   “婚宴之上,你的质问令我哑口无言,我本有机会解释一切,却放弃。我知道,即便我说出真相,用真实的谎言掩盖虚假的谎言,在你心里,也都是谎言,一样罪不可恕,所以我眼睁睁的看着十三带走你,独自承受后果,负毒卧床几月也甘之如饴。”   “病愈后,有消息传来你已入住京郊某庄子多日,我心下起疑,派人暗中调查,不但查出那庄子是署名于独孤小王爷名下,遂证实了一直以来的猜测。他,果真就是独孤一懈。独孤王府和宦家早就布局,一面对外宣称小王爷因不满婚事出走江湖,一面又以多年来刻意经营的泄天机的身份接近于你。其实,我本早该想到,一个江湖术士,怎有有能力做出许多不可思议之事,可却因我苦困于父亲病情等谜团,这才延误了许多事……”   自贾祸口中道出的细节,基本与十三先前告知的大概事件吻合,适时的解释了一切,却令整件事显得愈发丑陋。   我越听越觉得自己生来有一种足以打败所有人的运气,那就是霉运。   贾祸攥住我的手,轻抚我掌心的断掌纹路,一下一下的极有耐心,口中亦道:“再见你时,你变化很大,看得出你已一心向着他,我不愿接受,却又无力挽回,遂屡次与你争吵,然每次争吵之后,我都更加后悔,懊恼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直到多灾约你京郊一叙,我才萌生期望,一路尾随,见你二人见面亦未打搅,当时我只想借由多灾的嘴将贾家的事原本告知于你,那么……你也许会谅解我,亦会原谅我。”   “可我错了,我没想到一觉醒来,你依旧与我划清界限,我整个心都仿佛被掏空一般,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而后,我又听闻你搬离京郊别庄,心中大喜,以为你与他亦不再来往,遂叫了衣衣、服服前去照应,以防你身边的左左、右右暗中与他互通消息。却想不到,一转眼,你已被皇上接了入宫。”   “你入宫后,我苦于无人可问,心急不已。幸好父亲康复后,已与二弟误会冰释,二弟亦接受了当年二叔之死全是因他贪念过剩,咎由自取。在父亲的开导下,二弟逐渐振作,并代我查出你在宫中的情况,与此同时,我也接到衣衣、服服传来的消息,得知你有机会逃离……却不想,计划失败,等再有消息时,京中街巷已四处流传庄笑被皇上纳为男侍的谣言。”   “我正苦无对策,更急于尽快救你出宫,却在某天深夜,见到昏迷不醒的你被他亲手送回。他说……你服了药,是一种会迷失原本性情,令你短时间内记忆全失的药。他叫我好生照顾你,叫我补偿他对你的伤害,我却只觉得可笑,笑他是懦夫……”   贾祸说,一懈哥哥还将一个包袱交给了他,临走前只说了一句:“我不是懦夫,我连懦夫也不如,连选择做个懦夫的权利也没有……”   他走后,贾祸为我安排了衣食住行,又为我请了大夫看诊。   连日来,只有他、厨娘和看守的下人可在此出入,只除了那次妆衾用计支走了守门人前来示威,未料此举却加速了贾祸同她恩断的决心,几日前,贾祸正式下了休书,妆衾连那半个有名无实的少奶奶名份也就此失了。   就在大夫所言我快要醒来的前几日,贾祸本想好了一个没有“一懈哥哥”存在的故事,然主意才定时,却又听我在梦里唤着“一懈哥哥”,并未提“贾祸”半个字,从而使他改变了主意,这才编了个军师同山贼的故事。   最后,他说,每当我唤“一懈哥哥”便特别有感情,却也有瞬间令人心灰意冷的功效。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表态,默默地听完,默默地看着贾祸,默默地闭上眼,试图理清所有疑点,却力不从心。   人生在世,输便是输,赢便是赢,赢家未必见得开心,输家也未必见得一无所有,关键是看输的惨不惨,且像我这样看似输的一干二净却还有的可输的人,着实不多,乐观地想,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贾祸一直唤着我的名字,一脸纠结。   我想,他一定是看我许久没有开口,怕我想不开吧,他真是多心。   我道:“你说的事,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忘得太彻底了,彻底得都不知该从何想起了。”   贾祸一愣,满眼痛心。   我又道:“你说,你叫贾祸?我以前,是这么叫你的么?”   他神色一松,忙不迭的点头。   我“哦”了一声,转念又问:“那现如今,我已不算是你贾家的媳妇了,对么?”   他身形一晃,只是望着我,千言万语皆融于目光交汇处。   我却淡定自若道:“不知道失忆前的我是否天真无知,还是生性本善,任凭你们如此欺瞒耍弄,却依旧能活到如今。其实,不管是昔日盛王后人的当今圣上,独孤王府的小王爷,还是你这首富大家的公子,都有自己的一番算计,别人的每一步在你们心里都有一定的利用价值。尔虞我诈,翻云覆雨之间,你们各自其棋,各司其职,各图其谋,各得其利,相比牺牲,你们得到的更多,又岂会在乎些许的失去?而我,何其有幸,生来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落个吏王后人的尴尬身份,连普通人都不如,注定不能一生清净太平。又有何不幸,摊上你们这种人一个还不够折腾,偏偏惹了三个,被一个戏耍尚不觉过瘾,又偏偏要群殴混战,深陷诸多连环局,方才痛快。到头来,连自己是谁也要别人告知,连如今明白一切真相,脑中却仍是一片空白,都不知该不该恨,又该恨谁。”   自认为客观诚实的一口气说了这许多道理,我却没有豁然开朗,顿觉心口沉闷,半响透不过气,头晕目眩之际,似听到贾祸急切的呼唤,随即又听房门被人撞开的巨大声响,接着便是十三的怒吼声,打斗声,人来人往的凌乱步伐声,人声鼎沸,轰轰的震耳欲聋。   在一室混乱之中,我闭着眼装死,也顺便想透了一个道理——我该记仇,该报仇,该将这种仇恨延续下去,即使我做不到的,也要收养一群孩子从小培养,让他们替我去做,可叹的是,像我这种记性差的女人,又有什么资本记仇,只怕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天,昨日是非,再度化为尘埃,那么,我又会是一个记忆全无的善良女子,懵懵懂懂的满怀和相公恩爱的伟大憧憬。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只希望就此一生无知,远离真相。   ……   翌日,我起了个大早,呆坐在屋里,一时不知道该走该留,若是走要走去哪里,若是留又该以什么身份留下。直到贾祸将一个包袱和一直替我收藏的玉佩还了给我,我才有了动作,先将他请出门去遂闭门翻阅,希望从这些东西里找到蛛丝马迹。   整整三日,收获可喜。   我不但找到了解除失忆药的药方、夜明珠、黑金披风、黄金银票、古董珠宝、当铺的当票账本等物,还找到了塞在《百贱生私家八卦》里的一封信,是我自己写给自己的,大意是,如果遭遇不测,或发生人力不可挽回的祸事,可以依照信上所画的地图到京郊五里外挖掘宝藏。   我的老娘,整个人立刻活了。   二话不说,我只对门口的丫鬟交代了一声遂夺门而出,奔到贾府大门前被贾祸拦住,我以为他要跟我去,顺便分享宝藏,未料他却交给我一份京城地形图,并嘱咐我无论去哪里,早去早回,莫要忘了回家的路。   我心里一动,冲他露齿一笑,便拿了地图疾步奔走,走出一条街才意识到关键问题,又折回找到贾祸,在他惊讶的眼神下厚着脸皮要了一辆马车和一把铲子。   到了京郊某山坡上的第五颗大树下,我坐了半个时辰,果真没见有人跟踪,这才拿起铲子开挖,又足足挖了半个时辰,才挖到硬梆梆的箱子盖,掏出来打开一看,赫然是黄澄澄的金佛一尊。   乖乖,想不到失忆前的我这么有先见之名,该丢的没丢,不该丢的也没丢,难怪人家都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   喜不自胜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金佛下面还有一封信和一个小盒子  ,信上注明着盒子里药丸和五毒花的用途,主要是为了预防我再犯失忆症而做的提醒。   抱着金佛,蹲坐在树下,我却一时拿不定主意是服药唤回记忆,还是就此得过且过下去。   要知道,聪明人总是不快乐的,快乐一贯寄生于笨人身上,可像我这种人,不管聪明与否,快乐都不由我说了算,还要看周遭大人物们肯不肯高抬贵手。   是以,我当即决定即使要明白且痛苦的活着,也绝不能快乐并糊涂的过一辈子。   哪知当此时,我刚准备将金佛放上车,却正巧摸到金佛座底一个半指深的凹槽,以往不觉得有异,如今却顿生好奇,却也不知从哪儿生来的念头,异想天开将其幻想成是钥匙孔,又不知从哪儿生来的冲动,促使我将脖子上的玉佩解下,想也不想的就往凹槽里塞。   一次,没进去,换了个个,来第二次,进去了……   我一呆,握着玉佩就要往外拽,拽不动,遂心慌不已,使劲拽,还是拽不动,周而复始,蛮力不可为,正当懊恼时,玉佩却随着力道向左转了半圈,凹槽亦随着玉佩的转动而转动。   不,与其说是凹槽转动,不如说是底座的一部分在转动,直至转了三圈,底座豁然开启。   底座之内,别有夹层,一张黄布映入眼帘。   我啧啧称奇,感叹设计金佛机关之人的巧思。   试想一下,金佛本在王府中,玉佩藏于相府内,有谁能鱼与熊掌兼得,又有谁能看破个中玄机?   一切,都是巧合。   只是不知一懈哥哥是否知晓,如果知晓,这莫非也是他当初用来试探我的工具?   思及此,我不敢再往下想,亦不敢掀开黄布窥伺。   然,好奇心总是销魂蚀骨的,任凭我抱着它又傻坐了半个时辰也按耐不住贪财的本性,终是抖着手打开黄布……   乍一看,这是一道盛王留下的圣旨,落款斗大的印章上写着他的大名,旁边的年月日指明这是三十几年前的产物。   仔细一看……内容大意是说盛王对夺取吏王江山一事深感有愧,也为了安抚吏王势力,遂立下书面允诺,若盛王后人昏庸无能,不能身负江山重则,或盛王无后继位,吏王后人则可手持此诏书登金銮,号天下,取而代之。   ……   老天的母啊,你可真爱开玩笑!   第十八章(上) ...   回到贾府的当晚,我服下解药,怀里揣着圣旨和玉佩入睡,整整三日,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梦境中,直至第四日深夜,方才醒来,入眼贾祸胡渣邋遢,一脸的憔悴。   还记得在我为贾老爷解毒后的那次昏迷里,我身边守着独孤一懈,梦里唤着“贾祸”,而在我被独孤一懈送到贾府后的昏迷期间,我身边守着贾祸,梦里却又唤着“一懈哥哥”,由此可见,在对的时间,叫错身边人的名字,便是自作孽不可活的最佳诠释。   慢慢坐起身,嗓子很干,一时发不出声,贾祸遂端来了燕窝给我漱口,我二话不说,“咕噜咕噜”的喝下,“吧唧吧唧”嘴,谢道:“有劳了,前夫。”   贾祸手一抖,碗一歪,脸色当即黯然无光,讷讷道:“你都记起来了。”   我掩口“咯咯”笑了:“是啊,全想起来了,该想的一个没落,不该想的也想起来了。”   贾祸不语,我直截了当道:“我有三个问题,请你如实相告。”   见他颔首,我遂刻意生疏,躲开他的手,冷冷一笑:“第一,是否不论我有什么决定,你们贾家都会倾力相助,不惜代价。”   “是。”他答得肯定。   我收敛了笑,继续道:“那么,我若有意与朝廷作对,甚至连累贾家全家服罪,你的答案也是一样的,对么?”   本以为他会犹豫,未料他却露出一个甘之如饴的笑容:“是。”   顿觉周身血液凉了透彻,我却仿佛被外力控制一般,抖着嘴角,坚定地问出第三问:“我要嫁进独孤王府,我要夺回二宝,我要易家不得安宁,你会帮我的,是么?”   但见他眸光暗淡,面容失色,一副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将不久于人世的凄惨神情,我心中蓦然钝痛,方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残忍的话,还真应了那句“我爱的人名花有主,爱我的人惨不忍睹”。   然话已至此,缘分也进无可进,何必再延续。   他,终是应了,微乎其微的点了头,好似用尽了周身所有力气,又仿佛被人逼迫着犯了十恶不赦的逆天大罪。   而我这个始作俑者,只是眼睁睁的看着,无意安抚。   所谓善良,就是在敌人意气风发的时候扑上去撕咬,却并不把对方咬死,弄个半残遂抽身远走。若自己毫发无伤,那是圣人,若双方皆伤亡惨重,那是蠢人。   贾祸走后,我彻夜未眠,起身擦拭金佛,并用了三个时辰补足《百贱生私家八卦》中的遗漏,算是给自己和世人一个交代。   清晨,厨娘推门而入,问我都与贾祸说了什么,怎的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流浪汉德行,我只是道:“说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一个字都没提。”   厨娘一脸不谅解,怪我伤他太重,还说我是她见过最狠心的姑娘。   我笑笑道:“要么忍,要么残忍,他若学不会后者,便注定要当前者,若前者也不做不好,还不如不要做人罢,反正鸡、鸭、猪、狗,皆比人快活。”   厨娘怒不可仰,背过身去深呼吸。   我想,此时此刻,不管多么理智的人都会打我一顿的,可是厨娘并没有。   我别开脸,哑声道:“伤在他身,痛在娘心,可惜,我不是你儿子的良配。”   厨娘不发一言,走了。   午时后,下人请我去书房见贾祸,我理了理裙摆,缓步跟上,路上回廊里见到贾二,我俩双双见礼。   贾二摆手让下人回避,遂对我冷嘲道:“难怪世人都说最毒妇人心。试想我连父仇都能放下,你无伤无痛,却放不下前朝旧恨,自己飞蛾扑火也就算了,还要扯上贾家。”   我没拿正眼看他,对着阴霾的天空,淡淡道:“你能放下父仇,是因为你父亲不忠、不仁、不义在先,你若执意报仇,亦是小人行径。我要飞蛾扑火,是我必须做的事,为了父辈,为了尊严,为了名誉,义无反顾。而贾家,既然受命于我父,必该相助,这是贾家的责任,也是贾祸的责任,若是反悔,也没人可以勉强,就好像你父亲,背弃了责任,背弃了誓言,背弃了忠、孝、仁、义,才落得惨淡收场。你是你父亲的儿子,自然也非忠义之辈,也自然不愿意牺牲自己成全他人,所以,我也不指望你会施以援手。”   话落,绕过他,我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子,只听身后贾二喊道:“你会后悔的!”   我不语,亦没回头。   后悔?那是一定的。   可明知后悔也要做,这就叫有所为有所不为,那也是一定的。   书房里,贾祸蹙眉埋首于账目,听我轻咳方才醒觉,飘忽一笑,唤我过去同看。   我疑惑的细读,遂被账目里的惊人数目吓住,晃晃不语,抬眼投以询问的目光,贾祸只是状似随意解释道:“这些贾家积攒的财富相比国库虽是凤毛麟角,自然也比不得大家世代积攒的心血,可毕竟能起到些许助力,我想,若是运用得到,支撑五年的兵马资费,尚有存余。”   我心里被狠狠一撞,却不知是贪财本性作祟,还是被他的三言两语感动,亦不知该如何感谢,只是用冰凉的指尖轻触他的手背,顿觉他身子蓦然僵住,惊讶望来。   我笑道:“这辈子无以为报,若有来生,我定随你差遣。”   他露出一抹苦笑,右手滑上我的面颊,一寸寸细细抚过,眼底逐一展现复杂情绪,或有留恋,或有期盼,或有黯然,或有绝望。   只觉颊边湿湿热热,原是他轻吻了来,却不知是谁的泪沾湿了谁的心。   唇瓣如蝶舞,一路追随直我的唇角,却豁然顿住,他欲抽身,反却被我双手勾住颈项,变被动为主动,果断的吻住他的,又瞬间被拿回行使权,须臾之间已犹如覆雨翻云之势,任由他排山倒海袭来。   钝痛之间,唇角血流,原是他用力咬破,彼此尝到了咸味,皆化为苦涩。   我只默默承受,心里念道:“若是这般发泄能力他痛快,我又何尝计较些许损失?”   只可惜,这世间有许多事非人力可为,也有许多事是钱也解决不了的,就好比说,贾祸此时的心碎,就昔日的我一般,比那搅的粉碎的小葱拌豆腐,还要更胜几筹,任凭花再多的钱,也修补不齐。   “晓泪,你的幸福……不在我这里。”   耳边传来声声叹息,那是贾祸最后的定论。   ……   话说,英雄不问出处,流氓不看岁数,下堂妇又何须计较脸皮厚度?   十几年后,民间有这样一个传闻——据《百贱生私家八卦》里详尽记载,昔日独孤王府小王爷独孤一懈,摇身一变化身为江湖术士泄天机,形象特张以乌发披肩、红袍飘逸为主,常年游走于山林之间,因心仪一视财如命之女子庄氏晓泪而就此回归王府,不惜用尽顽劣手段摧毁已嫁为人妇的晓泪幸福,更瞬间变脸,令其伤心欲绝,肝肠寸断。按照悲观主义论调,故事到这里本该告一段落,只余哀伤味留待后人评。   然,按照庄氏晓泪的逻辑,智商一旦摇起来了,那是一百头□也拽不回的。俗话说“无理取闹,必有所图”,晓泪受益匪浅,并决定就此翻身做自己的主人,誓与恶势力斗争到底……   最后,究竟晓泪是否如愿以偿?   带着探求的心理继续追更,却未料《百贱生私家八卦》最关键的一页已被人撕去,只留下一句意味非常的话:“上了年纪的最大好处就是,不该记得的不记得了,该记得的也不记得了。”   自此,留下悬念和后人杜撰的后续。   ……   那日秋高气爽,那日风和日丽,听说独孤王府迎娶宦家小姐的轿子才抬到一半,便被卡在京城最热闹的街道。迎面而来办白事的棺材又厚又宽,十六个小伙子一起抬才能以每步一个手掌大小的步子缓慢前进,半条街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正巧拦住了大红花轿,耽误了吉时。   而我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后,遂抱稳了金佛,莲步轻移从独孤王府门口的高墙后走出,又面带微笑的一路碎步来到跟前,对着门口迎接客人的管事道:“大叔,没带请帖,送礼可以么?”   管事先是被我的扮相吓了个激灵,又被我怀里的金佛吓了一哆嗦,一路连爬带滚的进去禀告,边跑边喊“金佛回来啦”。   不出片刻,独孤王亲自出来相迎,更有不少达官显贵尾随出来围观。   “敢问姑娘,金佛何来?”   我道:“情郎送的。”   在场围观者无不都抽一口气,直愣愣的从各个方位各个角度观摩,我径自原地转了一圈,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进而又道:“奴家今日以独孤家正室身份前来讨个说法,还请在场各位做个见证。”   听到这话,独孤王的眉毛快烧起来了,眉宇间拧的就似投抹布一般,不知几个卷儿。但见他和身边管事说了一声,那管事又急匆匆的回身进去,不多会儿便请出了一身大红袍的独孤一懈。   他真适合红色,穿的真扎眼,再没有比他更会穿红色的男人了。   一大照面,他愣住,不太确定的轻声唤我:“晓泪?”   我心尖一抖,瞬间带了哭腔,喊道:“一懈哥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真那么重要么?重要到连你我的往日情分都能抛弃的一干二净么!”   他登时怔住,眉眼上挑,十足的无语状,在场众人亦无人搭腔,皆屏息以待,纷纷投以热切的眼神。   我知道,他们都是想看热闹的,看京城两大家联姻成与不成的热闹。   我要的目的达到了,遂稳住心神,居高金佛,自转一周,令周围人都看清金佛肚子上的一行小字:“独孤王所有物。”   独孤王轻咳几声,别开脸吩咐道:“还不速速将叼妇拿下!”   下人们一哄而上,反被一懈哥哥喝退道:“且慢,小心!”他真是了解我,料到我早就备了毒药护身,遂不愿在大喜之日血光四溅。   我“咯咯”笑了,好一会儿,柔声细语道:“彼时,我只是山间一村女,你也不过是恰巧路过的不羁侠客,你我一见倾心,虽不够轰轰烈烈,令山河为之哭泣,却也是浪漫感人的一段佳话。我本不知你真实身份,只是默默在心中立下誓言,无论你贫穷、富贵与否,你总是我的良配。那时候,我满怀着小女儿情谊甘愿随你一路赴京,未料结识贾家公子,不慎与之摩擦出种种误会。我欲解释,怎奈你半言也听不得,就此不告而别,令我苦寻不着,伤心绝望之下,唯有暂时栖身于贾府。却不知从哪儿传出的消息,偏偏将我传成了贾公子的未婚娘子,真是令我哑口无言。哪知你又无端冒出,半句也不解释为何失踪多日便要我与你私奔。我自是愿意的,什么物件都不敢收拾,又怕金佛招惹是非遂埋藏于京郊一处,就那样空手和你远走,就此辜负了贾公子一片真心。又未料半途遇到抢匪,令你我意外失散。为了生计,我在乡间小村给人缝衣、织布、纳鞋底子,好不容易赚足了盘缠徒步回来,却只见满街的大红喜纸。有人告诉我说你是王爷,还说你要娶妻了,娶那当今宰相之妹的宦家小姐。我本不信,一心确信你我之情可与天地长存,遂挖出金佛前来求证,哪知……你……莫非……我……”   一语罢,我已泣不成声。   虽说是杜撰,却也投入我气氛情感,试问演技再好又怎么唬人,唯有真情流露者,才可蒙蔽最聪慧人的心智。   鼓足勇气才敢抬起不知不觉已低垂的头,只轻轻睐了他一眼,却已超越万年。   只见他唇白齿红,惨淡着面容,自嘴角留下一抹血色,双眸沉痛暗淡的将我死死盯住,令我本该感到快意的心口,也似被人使劲儿掐爆再扔进烈焰火坑里焚烧一般的痛苦。   管事匆忙将他扶住,我亦踉跄着脚步,不敢掀开血红色的面纱,只因怕人见到我精心刻画的浓妆被泪水毁坏的惨不忍睹的一幕,那时,周遭的人纷纷吓退,定是赞成独孤一懈远离我而去的,毕竟,这世上本就少有女人敢素颜见人,也少有女人敢直视自己的真面目。   但是到头来,即使此时的我丑似鬼面,我却也还是人,是人就会心痛,总难免的。   第十八章(下) ...   宾客中稍有感情丰富者,也为我捏了把辛酸泪,更有叹气摇头者,皆向独孤一懈投以谴责的目光。   我知道,我的目的达到一半了。   从头至尾,独孤王只是目光如炬的瞪着我,偶尔调开视线打量着金佛,沉着脸,不发一言。   我想,他定是知道金佛里的秘密的,也定是知道金佛为何会在我手里的,若是料的不错,独孤一懈以金佛相赠,多半也是试探我是否知道其中的玄机,未料我在失忆前便有先见之名,早一步将它埋藏,否则又怎会发现那道三十多年前的圣旨。   如今回想,倘若师父一早就告诉我金佛的秘密,又被我一早取出圣旨,是否早就葬身于宫中?我不敢想,愈发感谢师父的忍耐。   至此,我噙着冷笑,故意托住金佛的底座,微微侧身让独孤王将底座凹槽看个清清楚楚,但见他微撑大了瞳孔,仅仅一瞬遂掩藏的极好,我却已然洞悉一切。   独孤王眼里精光一闪,上前一步,问道:“这位姑娘声称与小儿有关,未知有何证据?”   我道:“他赠我金佛,我回赠珠钗、珠链二宝,据说是可号令十万强将的三宝之一,若非情人,我又怎会如此慷慨?”   众人惊喘,窃窃私语,数位大人面色巨变。   如此骇人听闻的一句话,相比不出一个时辰就会传入宫中,我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在独孤王府等着看戏。   “你今天说的这番话,是特意为了让我难受么?”淡淡声传入耳,独孤一懈终于开了口,含着自嘲,掺着讽意,双目半阖,一时难以窥伺他眼底的情绪。   我欲答话,恰巧听到一阵急促马蹄声,人群中被让出一条路。   侧首望去,红枣骏马及时拉缰,宦灭神色不佳的端坐其上,利落下马后,箭步朝我走来,二话不说出手便攻向我的面纱。   我左闪右避,口中大喊:“瞧一瞧,看一看!当朝宰相当街袭击良家妇女,恼羞成怒,杀人灭口啦!”   宦灭怒红了脸,攥紧了拳头,收回攻势,道:“庄晓泪!不要逼人太甚,今天是独孤王府和我宦家的大好日子,你就是要寻仇求个说法,也等他二人完婚之后!”   我也道:“等不得,等礼成了就晚了!按照道义,就算要娶,我也是正室,你妹妹就算身份贵重,貌比天仙,也是后来的,说到底也要叫我一声姐姐,并不算亏负她!再说了,我逼你太甚了么,我逼你犯贱了么,你们合伙起来欺负我一个弱智女流,全是我逼得么!难道现如今当官的都不讲理,心肺都被狗吃了么!在场各位也给评评理!”   不少人随声附和,纵观一望,都是贾家事先安排好潜伏在人群里的,挑衅意味十足,绝非一般的人云亦云,且不管独孤王府的人是否看出不对劲儿,也百口莫辩。   令我好奇的反而是宦灭。   传闻中冷静自若,惜字如金的少年宰相就同我往日认识的一般,是个公私立场分明壁垒的深沉之人,怎会不分原委就冲动行事,当众动怒?实在有趣。脑中豁然开朗,回顾贾家查到的秘辛,再对比以往宦灭的言行,我心中对他已有定论,不过如今尚未到戳穿的时机,独孤王府才是眼前的关键。   宦灭不理周遭的呼喝,掌风再度袭来,毫无留情:“灭了你,看你如何生事!”   但见眼前红影一闪,我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开,密密实实的被带着转了一圈,看清时,只见独孤一懈护在身前,他一手挡住宦灭,一手搂着我,在宦灭不敢置信的瞪视下,他只是轻轻声道:“是我辜负了生儿,是我对不起宦家。”   宦灭很震惊,这种震惊分毫不损的显现在他脸上,形于色,很真实,可见他是真的没料到,没料到老谋深算做事尽本分又毫不拖泥带水的独孤一懈,会给他这种答案吧?   “你什么意思!”宦灭甩开独孤一懈的手,咬紧牙关极力克制情绪,可任谁都看得出,他脸上羞愤。   我轻蔑一笑,替身边的人待答:“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趁令妹还未过门赶紧打道回府,她堂堂宦小姐,丢不起这个脸!”   宦灭怒不可仰,眼看着就要出手揍独孤一懈,我却执着的挡在他面前,只一瞬,独孤一懈又将我拉倒身后,我俩双手纠缠不休,谁也不肯放松,愈发惹怒宦灭,挥拳便来。   独孤王箭步走下台阶,即使插入,逼的宦灭狼狈收劲儿,却见独孤王挤出一抹笑容,道:“有话好说,一懈只是一时胡言乱语,不得当真。”   “公公。”我上前一步,抢白道:“您不承认自家的儿媳,却要儿子另娶,就不怕将来孙子不认您么?”   说罢,我“咯咯”笑了,故作脚下一绊,斜着身子歪进独孤一懈及时伸出的手臂里:“不信的话,可以请王府的大夫诊断。”   但觉扶在腰间手一紧,又听独孤一懈附耳低语道:“戏演够了,该收场了。”   我一怔,斜眼望他,这才瞧见他直勾勾锁住我的双眸里充满了戏谑的笑意,心底被狠狠一撞,双颊莫名灼烧。   然,我还没机会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正巧宦家的随从疾奔而来,急喘着回命:“相爷,不好了!小……小姐的轿子被人……劫……劫走了!”   所有人都震惊了,只除了我,和身边的这个男人。   无暇理会身边的嘈杂声,也不知宦灭何时走的,独孤王又是如何和朝中众臣们寒暄的,更没功夫管其他人,我只是一眨不眨的盯着独孤一懈,深深看进他笑意盎然的双眼里。   他的嘴角忽然弯出一抹好看的弧度,勾魂摄魄,轻轻在我耳畔低喃:“这下你可满意了?”   娘了个腿儿的,上当了!   ……   我没探究独孤王是怎么对独孤一懈妥协的,也没那个心思。我只是安心的静坐在独孤王府东厢厢房里,再次见到了左左、右右,正和她俩大眼对小眼。   她俩互换了眼色,开始一搭一唱的给我讲故事。   左左:“小姐,少爷这么做可全是为了您,过程里但凡稍有感情用事,都不能成事!”   右右:“是啊小姐!当初我二人和您进宫,虽然一直和少爷保持联系,可也是在完全确定了您的安全之下,才决定先出宫外接应的!”   我怔住,当即问道:“什么接应!”   左左:“其实,从您让宦宰相和贵妃安排您出宫,少爷已经在积极为您安排了!那时,宦宰相有意灭口,是少爷说服了他,将您带回。那天,少爷一脸失魂落魄的回来,好久都没讲话,我和右右还以为事败了……直到右右看到少爷拿着您的珠钗发愣,我们猜,没准是您不能原谅少爷的行为,才……”   右右:“过了好一阵子,少爷叫我们去演一场戏给宦小姐看,让宦小姐以为庄笑被皇上囚禁,欲纳为男宠,果然宦小姐沉不住气进宫面见太后,太后召见少爷商议,少爷趁机提出用假死药,只是没想到竟被太后换成了毒药,幸好小姐百毒不侵,也没傻得服药……这时,宦小姐也找少爷商议对策,少爷得知您会用火掩饰一切,便在宫外守候。”   左左:“当时我二人就守在街口,亲眼见了一切,我们万万没想到小姐性子如此的烈,竟走了极端,用药失忆。”   “够了。”我冷冷打断,反问道:“既然他做了这么多事都是为了我,又何必送我回贾家!就不怕我就此从了贾祸!”   左左、右右皆无言,看得出她俩也很犹豫。   将她俩轰了出去,我径自生着闷气,许久许久以后,才定下心来揣摩过往,将蛛丝马迹串联起来。   不说别的,就只说今日宦灭的表现。宦灭为了宦生这么兴师动众也不是第一次了,若是贾家的情报无错,宦灭本不是宦家的嫡亲子孙,自小看着宦生长大,对其控制欲和占有欲极强,比起爹娘,他与宦生相处的日子更久,不知不觉便将宦生按照自己的喜好调教,与其说是兄妹情,不如说是在不知不觉间将她当做了梦中情人,自然会有了移情作用。   是以,当宦生的轿子被贾家安排的人阻断后,宦灭又一听我来大闹喜堂,为怕宦生伤心,定会先一步前来阻止。如此调虎离山后,贾家的人又当着众人的面劫走轿子,宦灭听到消息,心知中计,自然不会再纠缠,遂立刻寻了宦生去。   且喜堂之外,众目睽睽之下,独缺新娘,新郎却抱着据说已有身孕的旧情人……   试问,尘埃又如何不落定?   思及此,我不得不佩服独孤一懈的心计,可……有些事,却还是想不通。   而那个本该解释一切的男人已失踪了三日,早上左左说他去安抚独孤王了,下午右右说宦小姐被找回来了,他前去谢罪并退婚了,自然,少不了宦宰相的一顿打,但却不知怎的,宦氏夫妇并无多言,也为责怪,只是同意暂缓解决此事,亦未接受立刻退婚的说辞。   我知道,皇上那儿、太后那儿都是难过的坎儿。皇家赐婚,该怎么交代?皇上质问,该怎么交代?独孤王府自此和宦家失和,又该怎么交代?   面对朝野闲言和,面对党派内部调停,面对上面的监视眼线,这每一件都不好交代。   我这个始作俑者,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坐在这里空等。   蓦然的,我被自己的想法惊醒,不由得懊恼捶打自己的头,不会儿又使劲儿揪扯发梢。怎的才不过三天,我又开始关心他了,不行,这样可不行!   我快要被自己烦死了,也快被屋子里的静谧逼疯了,遂叫了左左、右右进来下棋。哪知下了不过半个时辰,我已输的一败涂地,一个时辰后,左左、右右每人已赢走了我五十两银子,把我的快气崩了。   一拍桌子,我怒道:“你们两个死丫头,好的没学会,偏偏和你们家主子学会了耍心眼!”   左左窃笑道:“反正小姐也早晚会从少爷那儿讨回来的,就算便宜我和右右嘛!”   “讨财奴!”赏了她二人一个白眼,我懒得搭理,抚着额头叫头疼,遂扭扭歪歪的扭进屋里,跌倒在床上又扯了被子,裹住假寐。   她俩见我如此,只得出门守着。   躺在床上,我又摸向颈子上的玉佩。人冷静了之后忽而又觉得对不起宦生,抢了她的宝贝,抢了她的相公,是不是太过分了?她一个相府小姐,姑娘家家,就此被当众拒婚,日后还有谁要她,又有谁敢要她?论身份,除了独孤王府,没人可与相府同位,亦没有人有胆子高攀,就说宦灭那关,除了独孤一懈便没人过得去。论背景,宦家和独孤王府一样,都是朝中少有的忠臣,并非单纯的贪图名利,而是真真正正皇家的家臣。一个是从辅佐盛王的开国功臣,三代为相,只要有盛王的后人在,就有宦家的荣华。另一个,是自从成了承王的拜把兄弟便介入朝堂政事的独孤王,而独孤一懈又是易褚最亲近的人,否则又怎会把寻找吏王后人以及接近我并加以试探这种重任交托?   左膀右臂联姻,只会是加成左右,却想不到就此破灭。   叹了口气,我开始觉得自己是个祸患,难怪师父总对我唉声叹气,说我是妖孽。但其实啊师父,那个独孤一懈才是人世间的妖怪,我心里的罪孽。   浑浑噩噩的,我抱着被子打了个盹儿。   醒来时,天色大黑,伸手不见五指,然屋里飘着一抹馨香,有别于富家公子惯用的那类,很难用言语形容的清清淡淡,却始终萦绕在鼻息之间。   这么有存在感的气味,除了那人还能是谁?   “睡得好么?”低低沉沉的声音自耳畔响起,不知不觉的,他已悄悄靠近床头,推我给他挪了个地方,遂挤着我斜坐在身侧,对我耳廓呼气。   我瘙瘙痒,依旧闭着眼,“嗯”了声,道:“本来挺好的,闻道一股臭味,立刻不好了。”   他凉凉的笑了,笑得我一阵脑热。虽看不清他的嘴脸,可我依旧能感受到他的快意,听他又问道:“这阵子,我也睡不太好,直到今天,一切都办妥了,这才有时间休息。”   说罢,他又推了推我,硬挤出一块地方,侧着身子躺了上来,一手随意的搭在我腰间,一手顺着我的发。   我用鼻子哼他,调侃着:“你可真是我见过的最无耻、无聊、无赖的男人。你说,你怎么就能这么不要脸呢?”   他闷笑着靠来,用他的发梢骚我的脸,又和我的发梢绑在一起,被我一把扯开,却听他无奈道:“你,就是让我变得不要脸的唯一原因。”   心里一动,我立马抢白:“别赖在我身上,我有叫你欺君么,有叫你骗你爹么,有叫你悔婚么!男人怎么都一个德行,成功了就赞扬自己,失败了就归咎女人,功名都是男人的,女人只配得到‘祸水’二字。”   “嗯。”他咕囔着应了,又道:“说得对,这都是谁造成的呢?”   我冷哼:“是世道吧……劝你一句,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便宜不可占尽,聪明不可用尽。可依我看,你要尽了。”   第十九章 ...   独孤一懈没回答我的话,忽而问我:“定下娶宦生的日子前,我还在担心你不回来。”   我却笑着嘲讽他:“你不是一向自负、自高、自大么?也会担心?”   “自然担心。”他低低道:“是人就有担心,我又不是畜生,自然担心。担心你的记忆不会恢复,担心你和贾祸就此培养出真感情,担心你不会来……抢亲。”最后两个字,半含着调情的意味,紧紧贴着我的耳朵道出。   我蓦然一烫,猛的坐起身,对着黑暗怒道:“你真是得意!”   他亦坐起身,反问:“你如愿了,我也如愿了,这样不好么?”   “挺好的。”我越过他走下床,到桌边执起火折子点燃蜡烛,眯着眼一时难以适应光线,遂坐到桌边静默。   独孤一懈长叹口气,也坐了过来,给我倒了杯水,道:“我知道不问清楚,你是不会安心睡的,问吧。”   见他如此痛快,我也懒得浪费时间,低头想了会儿,决定问出最想知道的那个。   我道:“若是我真的就此从了贾祸,你会如何?”   他半响不语,一双修长的手缓缓爬上我的面颊,徐徐轻抚,口中道:“是我的,抢回来,不是我的,也要抢。”   他的眼神真是温柔,柔情似水,当初,就是这么一双眼蛊惑了我,如今依旧难以免疫。   我轻笑着别开脸:“你说话真是中听。”   顿了一瞬,又道:“我再问你,那夜你看着我吃药失忆,而后将我送入贾府,又一直监视贾府的动向,是以,你才会那么巧合的在酒楼出现,引我与你相见,故意刺激我的记忆……因为你知道,贾祸一定会把东西还给我,也一定会告诉我真相,因为他始终比你善良,对么?”   他没有回答,可我却已有了答案。   若是今日的处境掉了个儿,他是贾祸,贾祸是他,他一定情愿我永远失忆,骗我一辈子,就算不能骗一辈子,也能骗多久是多久,断不会甘愿把真相告诉我,所以……贾祸才始终不会赢。   “我曾对你承诺过,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不喜欢你,我会教好你,不会放手。你也承诺过,随便记仇,只要人在我身边。”   我“咯咯”笑了,依偎进他怀里,轻轻道:“是啊,做出了承诺就要遵守,可是你知道么,一懈哥哥……有些承诺,就是为了反悔的。”   他不语,我继续道:“我觉得很没保障,安全感不够,我想……你我要尽快成亲,越快越好,只是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自居?是吏王的后人?庄晓泪?贾家的下堂妇?还是皇上的男宠?”   说罢,又是一阵好笑,手腕却被他一把擒住,放到嘴边狠狠的咬了一下,待听我龇牙呼痛,他才满意的松开嘴,笑道:“终于找到整治你的办法了。”   我暗骂,属狗的么,遂抽回了手轻呼着。   忽然想起什么,我说:“宦生,你们事先商量好的么,否则以她的脾气,会乖乖坐在轿子里么?”   独孤一懈轻声“嗯”道:“是啊,宦生怎么会等着被人搅和婚礼?轿子里的本就不是她。”   我再度冷冷瞟了他一眼,不语。   整件事经他的口得到证实,已经明朗化。贾家帮我拦住宦生,令我有充足的时间演了一场好戏,独孤一懈从头至尾并未多阻止,只是在配合我罢了。当着宦灭的面,我被蒙在鼓里唱了双簧,却也怪不得旁人,因这种结果也是我希望的。意料之外的,是宦生居然肯帮我,莫非真因为庄笑?她真以为只要帮了我,庄笑会感激她么?   我稳了稳心神,忽而一笑,闲闲的抬眼打量他:“一懈哥哥,这几日真真辛苦了你四处奔波,否则我怎会安然坐在此处,未见半个闲杂人。究竟,你是怎的安抚外人的?”   独孤一懈说,他爹已差不多被气糊涂了,但却不知因何缘故,额外的配合他所谓“我是真的有了独孤家的骨肉”这等说辞,忍气吞声的躲在王府里装病,虽没有帮忙,却也没有捣乱。   我笑笑,暗想独孤王定是知道圣旨被我取走,而不敢轻举妄动,正好就近监视我。   独孤一懈又说,朝臣虽有争议,却也不敢搬到台面上议论,一时间也不敢过分表现出党派意见,生怕这不过是独孤王府和宦家联合使诈逼他们显形的把戏,只敢暗中做些小动作,并不大搞。然,易褚早就通过“老庄”对官员们洞悉甚多,单凭小动作也能推算出党派内部的暗涌,所以短时间内,也并不会迁怒于独孤王府。前日,易褚才找了独孤一懈谈话,明里,他未戳穿这次的闹剧,只是叫他好生照顾我,暗里,亦不乏试探我的近况。且太后、贵妃那儿的眼线,也多有蛰伏伺机的,令易褚自顾不暇,是以也不会突然问其要人。   话虽如此,我却依旧有些惶惶不安,说道:“听这个意思,我暂时是安全了,那宦家那边……宦灭也定是明白了一切原委,才作罢的?”   独孤一懈轻慢道:“你不已然知道么,他早就钟情于宦生,否则怎会轻易罢休?”   轻轻颔首,我竟一时没了底气,亦失了主意,起身歪回床边,闭了眸子,道:“既然如此,我也可以睡个安生觉了,你也回你自己的屋子吧,安了。”   他轻笑一声,遂起身离去。   然,我却是彻夜未眠。   我想,即使一切都是因我而设计,事情也总归是发生了,感情也总归是有了裂痕。既然到了这步,我又怎会说原谅就原谅,说不介意就完全不介意?毕竟,还是过不去自己心坎那关,可能亦再回不去昔日的坦诚。   事情进展到这步,我对不起贾祸,对不起十三,对不起那未曾见面的吏王,也对不起师父,更对不起自己,但是前面那些人也或多或少有对不起我的地方,说到底,全因这盘棋局中,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兜兜转转积聚到一处,互相作用,才有了今日的局面。还真是人弄造化,造化弄人。   之后的几日,我已经在王府里清闲过活,晨间不起,一觉睡到午后,午后饮些清茶,再饱腹一顿,没见独孤王,没见独孤王妃,亦没见独孤一懈,除了左左、右右,我便只见过从东厢院落上空飞过的小鸟,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被软禁了。   我要走,很容易,脚下一蹬,谁也拦不住,可独孤一懈就是料准因我这倔强不服输的性格,暂时不会逃掉,才连个守卫也不添。这与当时我失忆被困于贾府小院的情景大相径庭,一个是被迫,一个是迫己。   果然,他和贾祸是两种人。   尚记得就在我从宫中逃离当晚于“老庄”外和他之间的寥寥数语——   他说:“只这一次,我欺君,全当是对你的补偿。”   其实,他所谓的欺君并非仅止于此,指的是之后的一整盘计划,甚至在我被易褚带进皇宫时,便已开始了。   而我也说过:“其实除了诱惑,女人什么都能抗拒。”   其实,只要没有诱惑,女人的心也便硬的起来,然到头来才发现,一切仍是诱惑驱使。   “那么……若你不是王爷,我也不是吏王的后人,咱们会在一起么?”   “会的。”   一懈哥哥,你知道么,是不是谁的后人并不重要……本来是并不重要的,是因为人心的计较、狭隘,才使那变成了主导。   ……   独孤一懈再出现时,直截了当的告诉我,他已安排了婚期,三日后。   我讶异于他的速战速决,轻柔一笑,应了。   然,我始终心存疑虑,摸不准他是为了我的身份,还是为了我这个人。毕竟,打从一开始的接近,就不是因人。可我始终什么都没问,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说出令我最满意的答案,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毕竟话就算再动听,也消不去我的戒心,问了,也等于没问。   我只有一个要求,不宴客,不摆喜酒,只要经由媒人鉴证,在这小院里拜拜天地,拜拜高堂,再喝了交杯酒,即可。   他也应了,当晚请来了不情不愿的独孤王高坐上首,遂牵住我的手行了礼。听说,独孤王妃被气得不轻,去佛堂小住了几日。   有钱人就是会折腾,还设了私人佛堂,拜神都是独享的。   独孤王临走前,只悄悄对我留下一句话:“本王虽不阻止,却也不会认你这个媳妇,一懈也早晚会明白何谓引狼入室。你,好自为之。”   我笑着看他,也回了一句:“彼此彼此,我这杯儿媳妇茶,也不是什么人都受得起的,公公慢走。”   夜深人静,洞房花烛夜,我和独孤一懈却什么都没发生。   因为,大姨母又来了。   整整七日,我都是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度过的,捧着新出版的《麻子传情》第三集,津津有味的细读,偶尔和独孤一懈品评一下个中人物,又和左左、右右共同揣测接下来的发展。如此,无聊的打发了时间,也排解了寂寞。   第八日,独孤一懈脚步虚浮的入了门,一脸的醉意,酡红着双颊,迷瞪着凤眼,一路跌跌撞撞的向我走来,“咚”的一声,他倒上了床榻,歪着头笑眼看着我,调笑道:“娘只……夜深了,你姨母也……嗝~~走了,不如……就床从了为夫吧!”   我的脸“轰”的炸红了,一脚踹到他颜面上,给了他好看,却被他一把抓下握在掌心把玩着:“嗝~~娘子的脚,还真大……”   我另一只脚也招呼了去,把他的头一下子踹歪了。   却听那人闷哼一声,遂又传来痛苦的呻吟,我一惊,连忙探去……   哦,真的踹歪了。   翌日,大夫看诊,意味深长的嘱咐他,注意姿势,遂摇首叹气的走了,临走前还念叨:“年轻真好,什么都敢玩。”   我疑惑的私下问他:“玩什么?”   他则露出奇怪的笑容,低声道:“大夫羡慕你我的闺房之乐。”   又是七日,他的脖子终于能拧正了,遂又再次踏入我这屋子的门槛,被我呵斥住,向他提到所谓的“婚前协议”。   独孤一懈不解道:“难道你还怕没有保障么?”   我道:“按照猪的审美怪,是挺有保障的,可我毕竟曾过过我啃骨头你吃肉的日子,也没忘记以前的那些仇怨,记性又时好时坏,若不将实质的东西落在笔头上,实在不安心。”   但见他唇角一弯,自怀里抽出一份早就写好的,巨细无遗的将婚外保障一一写清。   纵观一望已见分晓,简单地说,若我安安分分的跟着他,保证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若是不幸离别,我从他这里拿到的好处大概比街边的小商贩好不到哪儿去。也就是说,傻子也不会想着离开。   我提出质疑:“不妥,不妥,你堂堂王府的下堂妇,怎能如此寒酸,让天下人耻笑你小气不说,还要辱没了我那不苟言笑的公公,以及素未蒙面的婆婆的威名,不如再加一条——月入五十两黄金作为生活保障金,如何?”   独孤一懈缓缓道:“我真该休了你。”   “哦。”我托着腮,朝他笑。   他认命的加上那句,口上还说道:“我该给你的,不会少。”   我咧嘴一乐:“哦。”   “不该给你的,你也别贪心。”他斜眼望着我,继续道,一脸的小人相。   我依旧乐着:“哦。”   “你……没补充?”他终于觉得不对劲儿了,蹙眉打量我的得意。   我说:“您说的太好了,我实在不忍心打断您的思路,请继续。”   他不语,恼怒地望着我,刚要说些什么,遂身形打了个晃儿,只来得及震惊不解的望了我一眼,便“扑通”倒在桌上。   我“哎呀”一声,乐呵呵的看着他被迷药熏得不省人事,遂收起休书,笑道:“虽然算计不如你,可要是拿捏你的身子,还是很容易的。”   一脚把他踹倒在地,我拍了拍手,悠哉的回了床榻上,裹紧了被子,睡了。   直到翌日清晨,左左、右右才惊呼着搀扶起一时搞不清东南西北的独孤一懈,一并用谴责的目光望着我,怒道:“少夫人,您也太狠心了!”   我摆摆手,意思是叫她俩不要饶人清梦,用后脑勺对着独孤一懈道:“你姑奶奶我还没消气,若是不经同意就要圆房的,请地上招呼。”   这段插曲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也惊动了独孤王妃。   听说她当日就搬出了佛堂,找了独孤一懈去问话。不用想也知道,八成是劝他休了我的,不过又很快的,王妃的怒火被他三言两语的安抚了。   独孤一懈让人清理了我隔壁的屋子,自此住了进去,每日抽空瞧我一眼,并不多言,跟探监似地隔着窗棂冲我笑,神情特别的怜悯,可看在我眼里,却觉得他像抹孤魂野鬼,满脸的阴气。但到了大夫口中,又俨然成了因禁欲太久而引发的内调不和。   趁着这个功夫,我也理清了思路,着笔写了两封信给贾祸和十三。   独孤一懈接过信时,神色不佳,黑着脸不愿转送。   我只是道:“不送也可以,我这口气又要拖上三年五载了。”   他冷哼一声,去了。   然,不出三日,他又黑着脸来了,摔了一本书在桌上,问我怎么回事。   我睐了一眼,心情极好的笑了。   那本名为《不举王爷》的小说,不巧正是我的处女作,里面都是闲话家常,主要是围绕着我和独孤一懈的生活小事展开的戏说文,其中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半句是真,半句是假。大体品评,真是旷世巨作,仔细研究,自然包含了我要昭告世人的独孤王府的秘辛,将以往所知全都泄露了出去,替他做了广泛宣传。   我想,他一定是已经知道这事是贾祸帮着我办的。   又不出三日,《不举王爷》被人大肆收购一空,自此后被朝廷列入禁书。   然,已经持有者,亦不在少数,促使独孤王爷一跃成为他们茶余饭后吐槽的首选对象,也使他除了上朝以外不敢外出,坐在府内和我大眼瞪小眼。   仍是三日,另一本名为《不举夫君》的小说横空问世,若买来一看就会发现内里除了姓氏名讳不同,内容竟与《不举王爷》一模一样,连个标点都不改。如此挂羊头卖狗肉,又足足气了独孤一懈一次,不久,也被列为禁书。   独孤一懈黑着脸又摔了这本书在我桌上,对我好一顿唠叨,甚至良心的建议我如何污蔑旁人,他不管,就是不能涉及王府。   我欣然领受了他的教导,遂奋笔疾书的写了第二本小说,名为《风流相爷》。内容自然是说曾经有位风流相爷,靠花天酒地的生活迷惑众人的双眼,却不知相爷心中恋妹已久,苦于兄妹身份有口难言的故事。   三日不到,宦灭就兴师问罪来了,被独孤一懈挡在门外,却依然无碍他的怒骂声传了进来。   独孤一懈又建议我,相府也不能提。   我了然,遂提了兵部尚书家的秘闻,其中亦包括兵部尚书大公子在妓院老鸨的暗中相助下,调戏过数位公子的片段。据说,兵部尚书气的病倒,三日未上朝,直到那本《尚书好坏》也被纳为禁书,才不药而愈。   这次,独孤一懈并未谴责我,甚至宦灭还托他带话感谢我替宦生出了口气。我便趁胜追击,又提笔将户部、吏部两位尚书也奚落了一番,分别以《发生在户部的奸情》和《吏部偏徇私》为题,一并做了合集,共同发行。   独孤一懈又来了,他说户部是朝廷的国库,攸关国运,不得开罪,然吏部尚书却不够铁面无私,稍微教训,即可。   我会意,又派人捎信给贾祸,叫他拆开来卖,并将《吏部偏徇私》加印。   就这样,不出三个月,我已把朝廷里二品以上的大小官员挨个调侃了遍,将自己“独孤王妃不孤独”的新名号就地打响。   五品以上的大臣们但凡有还要脸要皮的,不惜重金厚礼相赠,险些踩塌了独孤王府的门槛,盛况真是王府几十年来前所未见,一朝打破了独孤王勤俭清廉的美名,气得他见了我就掉头。   而我,则一贯保持着低调神秘的原则,让左左、右右出面相迎并做好礼单名录再呈上过目,让我好本着谁不来就拿谁开刀的准则,拟定下一本书的主题。   听说,这阵子的收入已经超越了独孤王府几十年的盈余。   又听说,“老庄”的生意也因此红火了起来,大臣们在庄内的钱银来往愈发频繁,却并非是用于官员勾结,大部分都汇给了庄笑。   我想,定是他们怕我再从往昔账目里找出眉目大做文章,才会不得已破财消灾吧。   又是一个月,礼收了一圈,我的肉身和精神也富足了一圈,遂开始拿江湖人士开刀。   第一本,自然不能亏负自家相公,遂以《天机早泄》为名,将泄天机暗夜偷人的故事杜撰了一番,并分上、中、下三册发行。   独孤一懈再一次黑着脸把合订本摔在桌上,令我不禁好奇他是否对我这张桌子情有独钟。   他道:“你就不能放过我么!”   我道:“女人都很记仇的。”   他又道:“气还没消么?”   我也道:“还差点。”   他负气走了,我便继续心无旁骛的构思下一本,很快就从泄天机扯到了江湖的名门望族们的身上。   第二十章 ...   待我数到江湖三大名门的秘辛丑闻不出七日,据传三大名门首次联手向黑道人物雇佣了五大杀手前来灭口,独孤一懈得到消息后操碎了心,劝我罢手。我只是道:“该来的,总会来的,不该来的,也会来的。”   又是三日,五大杀手相继宣布失败,原因无二,只因我居住的厢房周遭早就埋伏了烈性毒药,名为“永垂不朽”,又据说,那五大高手纷纷投医于药圣寻求不垂之法,十三来信告知因此事使得药圣收入颇丰。   然,待我正将目标投向武林世家,却不防自己被人编排了一番,那书名为《笑风流》,内容将庄笑如何先后委身于独孤一懈和贾祸,而后身在皇宫享尽了荣华富贵的故事杜撰完整,写得天花乱坠,连我自己看了都不禁拍案称奇,险些对书中的事信以为真。   为此,我对独孤一懈表示妥协,独孤一懈也表示,只要我不再着书下去,他便收回市场上所有的《笑风流》,我认为此事可行,遂答应。未料数日后却见《麻子传情》最终篇隆重上市,不禁反思是否独孤一懈怕我抢他的市场而故意使计逼我收手。我将自己的看法说与他听,他却以保护我为名就此否认。本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我笑着受了,心里却想,当男人以爱为名,以保护为实时,女人是没什么招架力的。   书斗一事告一段落,虽然替我争到了些许名气,却毕竟是身外之物,我心里计较的还是那二宝。独孤一懈是断不会将二宝还来的,那独孤王已知我拿到圣旨,多日来却并未追究,且我又将朝野搅和了一番,易褚竟然也毫无动静,实在是不可思议。   一连串的疑问下来,我的警惕性也愈发的高,直至太后召见,才使我有了新的算计。   那日,我披着黑金披风,登上了宫里的轿子,趁着独孤王父子早朝未归,我一路顺利的见到了太后。   太后瞄着我的披风许久,长叹一声后也没绕弯子,直截了当道:“想不到兜兜转转一大圈,你宁愿舍弃皇后不做,却甘心下嫁于独孤家。”   我道:“太后过誉了,民女孑然一身,哪来的下嫁一说。”心里却道,有你这个太后在,皇后是那么好当的么。   “吏王的后人,也算平民么?”太后继续道:“不如哀家再同你做一次交易,对你有益无害。”   我闻言不语,料想太后是年岁大了,操不起心了,老人家无非就图个稳定度日,然太后却还要图国家安康,皇上康健,她三番两次的与我交易,无非也只是要个保证,就算不能除掉我,令我一生不得危害朝纲,也足以。   思及此,我缓缓行了个礼,冷冷开口道:“交易是要做的,但为了防止太后再塞了毒药给我,不如条件由我定。”   见太后蹙眉不语,坐听下文,我继续道:“二宝,我只要二宝,太后可千万别跟我说什么干涉不了独孤小王爷,也千万别跟我说给不了,倘若二宝不能给,你、我的交易也本不存在了。”   太后一脸的阴冷,十指蔻丹紧掐入拳心,却仍强迫自己勾出唇角的一抹笑意,一眼望过去俨然神似一尊女修罗。   “那你的保证呢。”太后从牙缝里逼出这几个字,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   我道:“二宝到手之时,便是我远走他乡之日,届时无论皇上追我也好,小王爷恳求也罢,我既然能逃得了第一次,自然就能逃得了第二次,且只要我不回头,没人寻得着。”   太后眯着眸子看了我许久,我却很想告诉她,她的眼睛并不适合半眯,好似半梦半醒之间的昏沉老太婆,却又找不到年轻时的半分媚态。   直至得到太后的允诺,我才掏出绣袋中的契约,明文规定列举的一清二白,清晰明了,太后委实愣住,道:“莫非你还不信任哀家?”   我也道:“信,自然信,就是因为信,才更需要对这份信任再给予一份肯定。”   太后黑着脸印上她的印章,我瞄着印章上斗大的珍珠,垂涎良久,待收了心神将契约收回时,又道:“钱是好东西,明目、张胆、强身、健脾、保肝、护肺,民女出走总需要一个好身子骨,请太后成全。”   太后又赐了一叠银票给我,被我婉拒,待她赐我真金白银,亦被我推开,太后恼怒,质问我到底要何物,遂在我左挑右选之下,只是顺走了她几块翡翠,揣在怀里呵护着,对太后不清不愿的嘴脸始终视而不见。   黄金有价玉无价,银票虽好,却还要去钱庄兑换,行藏必然暴露,白银虽赞,路途遥远,一个人又能带走多少,甚是拖累,只有太后珍藏的这几块翡翠,随便一块儿拿出去都不止千两,甚好甚好。   心满意足的离开太后殿,在宫人的带领下一路往来路去,不防半路撞见独孤一懈的风雅身姿,啧啧,墨绿蟒袍,高冠冷颜。娘啊,你真是把我生的极好,这才摊上个极品相公!   人说生得漂亮不如活得漂亮,我想我是两样都占了,且人家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我却是一失足成千古风流,一嫁首富,二嫁王爷,中间还不小心被皇上赏玩了数日,细算下来,真乃人生巅峰期几大趣事。   待面无表情的独孤一懈走近后,我便自然的偎进他怀里,俨然一副任你有圆搓扁的小贱样儿,他扶住我的腰,低语道:“走,回家。”遂一同往宫外而去。   车架中,他闭目,我养神,谁也没拿正眼看对方,直到我真的败给了困意昏昏欲睡时,却顿觉手背一疼,立马惊醒。   独孤一懈正黑着脸掐着我的手背嫩肉,哪有半分怜香惜玉的情意。   我一恼,“啪”的一声将那爪子拍开,抬眼望去,立时撞进那双漆黑清亮的眸子,心里蓦然一震。   他阴狠狠的冲我笑着:“见太后为了什么事?”   我想,他始终是忍不住问的,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会允许女人在背后算计他,无论这个女人是否是心上人,结果都一样。   我道:“错了,你该问太后找我什么事?”笑了一下,又道:“她要和我做个交易,同上次的差不多,换汤不换药。”   “条件呢?”他问。   然,我已从他望向我的双眸里看到了答案,遂轻巧的说道:“你不是猜到了么,又何必明知故问。”   独孤一懈豁然一把握住我的手腕,缓缓地收力,迫的我脉门一阵抖动,他才绷紧了下巴线条,硬着声问了:“这回你又想逃到哪儿去!”   我“咯咯”的乐了,一手扇着风,斜眼扫向窗外,道:“天涯、海角。”   话音落地,这一路独孤一懈都没搭理我,放了我的手坐在车架内一角独自生闷气,看着他背对我的伟岸身影,我只是唏嘘。想来,再过不了多久,就是我卷包袱逍遥天下的时候了,也许是明日,也许是后日,谁知道呢。   回了府,独孤一懈一整日没来看过我,发脾气呢。   哪知翌日起身到院子里游荡的时候,一眼撞见院子里一尊高高大大的石雕,上面用写着朱丹四字:“天涯海角”。   我无奈,我无语,我哑口无言,怔怔望着斜靠着石雕的笑得闷骚的男人——独孤一懈。   他道:“满意么?来,来‘天涯海角’这边,我在这里等你。”   我道:“难怪人家都说,男人一有钱就变坏,可没钱了就没魅力了。”   走到石雕旁,摸着那还没干透的朱丹字,啧啧声又道:“男人的魅力必须靠钱体现啊!”   说罢,蹭蹭手,准备回屋,身后的独孤一懈已淡声下结论:“你走不了的。”   我在心里回了他一句:“走不了,我是你妹。”   之后的事比较戏剧化,先是太后下了懿旨请独孤一懈带着二宝进宫给她玩赏,独孤一懈先后以“自己身子不适”、“夫妻不和”、“老王爷身子不适”、“老王爷、王妃夫妻不和”、“婆媳亦不和”等诸多借口推辞,终于惹恼了太后,遂直接下旨令独孤王携独孤一懈以及二宝,一起入宫。   也不知独孤王和独孤一懈说了什么,总之是在书房内说了许久,从前一夜到翌日天光,终于说服了独孤一懈拿出二宝,呈现给太后。   然后,他整日黑着脸对着我,不许我吃,不许我喝,自己也不吃不喝,死死盯着,生怕我和太后合谋什么。   我说我要喝水,他说怕我有力气跑走。   我摊摊手,抿着口水,心里道:“装逼的男人最容易记仇了。”   又过了一日,太后再传懿旨,赐二宝给独孤王府的新媳妇——我,是也。   我当着众人的面,接过太监总管递来的二宝,如获珍藏,一脸喜色,对着独孤一懈咧嘴一笑,扭身回了屋。   他一路追来,出招欲夺,我连忙闪躲,扯着嗓子大喊:“总管大人,有人要抢二宝!”   独孤王和太监总管闻声赶到,却见身着白衫的我俩对面对立身于老枫树下,伴随着被我俩打散的片片枫叶,彼此对望,俨然神似了那绝世而独立的仙侠爱侣。   小风呼呼的过,拂动我肩膀上的发,蒙蔽了眼,搔痒了鼻,我却强忍住打喷嚏的冲动,不忍破坏眼前此景,低声道:“这年头,还没有哪个男人有本事挡住我逍遥快活的路。”   独孤一懈不语,现场所有人也不语。   风,竟然也静止了,驻足观看。   然,我却突然词穷,一时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文艺并酸腐的台词,就这样静默了良久,久到也许众人都以为我在酝酿情绪时,我却又豁然开朗,一时感慨万千,脱口而出道:“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个折磨他的女人。这个女人并不好找,找对了一世风光,找错了满目凄凉,就似指尖的沙,转瞬即过的幸福,和如流水般奔流不息的银子,哎……女人易得,能折腾的女人不易得!”   全场,依旧静默。   可我情绪已上来,径自做了结束语:“而我,真的不是那个女人。”   说罢,飞身上树,打算来个谪仙下凡,未料却碰翻了鸟巢,遂一阵懊恼,不得已越到屋顶,却又踹掉了两片瓦砾,又是一阵懊恼,只得掩面往东厢住所奔逃,路上撞着迎面而来的信鸽,眼见它哗啦啦坠落,我一顺手就把它接住,抽走了信,再放走了鸽只。   落在东厢院落里,我拆开了信。   信上只有四个字:“人找到了。”   我一怔,回头望着已经追到身后的独孤一懈,举着信问他:“找到谁了?”   他不语,我心里一漏,连忙又问:“找到谁了,我师父?”   他仍旧不语,再次坐实了我的猜测。   我将信揉成纸团拽到他脸上,道:“算你狠!”   回了我,我把门一锁,开始收拾东西——手稿、《百贱生私家八卦》、夜明珠、二宝、玉佩、账簿、圣旨、披风等等,而后睐了一眼金佛,叹道:“我带不走你了,你还是留在该留的地方吧。”   收拾完以后,我呆坐在屋内,闭目思索逃走路线。   我知道,独孤一懈一直站在门外,虽然悄无声息,却有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他也一定知道我今日不走,明日也会走,但是他料不到我会怎么走,所以只能守株待兔。   其实整件事很简单,我不明白为何他想不透。   我来王府本就不是为了下嫁,二宝才是我的目的。一宝可以取出圣旨,那二宝呢,应是号令吏王的旧部署吧?多年来,盛王后人虽然坚守盛王之命对吏王部署并未追究,可在暗处当真没有一丝一毫的防范么?易褚尚能派独孤一懈接近我,派人监视看似风光,实则暗涌不断的贾府,难道就放心十万部众盘踞民间?我想,并非是他胆子大,而是他不知从何找起。   太后、易褚和独孤王一定不知道二宝的秘密,就算猜到二宝关乎部署下落,也不知解法,否则不会任由二宝完好无损,亦不会任由我轻易得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们早派了人监视此处,待我拿到二宝发现秘密后,再将我灭口。   所以,此处不宜久留。   我见太后,是因为我知道只有她有能力劝说独孤王,太后见我,是因为她知道只有我有希望开启二宝,独孤一懈拦我,也是因为他知道一旦我开启了二宝,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试问,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京城,我又为何要留下任人宰割,即使身边有人相伴,彼此日日提心吊胆的,又算得上什么幸福?   我想,我们都算错了。   打开房门的瞬间,我已有了出走对策,对着独孤一懈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说道:“王府是不是早被人监视住了?有皇上的人,太后的人,还有宦家的人,对么?”   他轻声笑了,低低沉沉煞是好听:“是啊,否则你也不会靠着书和外界传递消息。”   我亦笑:“我要走了。”   他不语,气氛豁然尴尬。   我不理他的静默,对着天上滚动的乌云叹气:“我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典型代表,我一次又一次受伤,一次又一次强迫自己遗忘,所以才患了选择性失忆症帮助伤疤的愈合。”   可惜的是,每一次受伤都在同一个位置,时日越久,次数越多,渐渐地,遗忘开始弃我而去,我开始被迫记住每一个细节,记住每一次伤害,疤痕也越来越厚,直到厚道即使不受伤也会隐隐作痛的地步。   于是,我开始记仇,开始报复,怎奈,天性心软,生来做事半吊子,这两个致命的因素令我始终不能做到最绝。   思及此,我继续叹道:“我要的东西,一向不许别人伸手,别人的东西,我若是看上了,也绝不会错失。但是今天,我必须走,你拦我,我会下毒,你不拦我,我的毒就会省下一些。请你……  一定要比我幸福,才不枉费你我互相利用、彼此算计、狼狈为奸的过往。”   话音落地,独孤一懈出手欲制住我,我亦未留情,长袖一挥,毒粉扑面向他攻去,他轻巧一躲,待我看清时已近身将我俘获,锢住我的腰狠狠一掐,令我感受到他十足的怒火。   他欺身吻来,我没躲,只听他含住我的下唇道“我真想掐死你”时,遂在暗数了三下,三下即过,他已僵直了背。   我知道,他晕了,是吃了我嘴里的毒药而晕的。   可他依旧睁着眼保持怒瞪我的姿势,可见他有多生气,若是被他再次抓到岂不扒皮拆骨?   我扶着他靠坐在一角,扛起包袱飞上屋顶,刚落地就见暗角越出十余名黑衣人。虽都身穿黑衣却稍有不同,看来是两派人马的。   两派人马一边盯着我,一边互相警戒,我思量了下,说道:“你们是一个一个的上,还是一起上?”   说罢,我就觉得后悔了。   一来,这话太挑衅,一般都是出自世外高人的口,二来,这话太暧昧,一般都是出自叱咤脂粉界老鸨的嘴。   总之,不该我说。   黑衣人们都愣了,面面相觑,后一同扑上,欲将我擒住。   然,也不过还是默数三下的功夫,挨着我身边的纷纷倒地,皆被我身上的毒粉迷晕。   第三次叹了口气,我挨个将地上的人摸了个遍,通行腰牌、金戒指、护身符等等一并顺走,又捡起其中一把钢刀,挥舞了几下很是趁手,就此才慢悠悠的离场。 【果、纠结】   第一章 ...   自十六岁那年我回了山向师父通风报信那日起,一转眼,已经过了四年。   当日在山上,我四处遍寻师父不着,心里愈发着急,生怕这仅有的亲人也要弃我而去,一个恼火遂扎猛子进了冰湖,却意外在湖底看到师父留给我的木箱,打开一看,一封信,几味五毒草,一柄弯刀。   我掂量着弯刀,抚摸上面的红宝石,心里稍显平静。回了屋,给自己做了顿面条,又梳梳洗洗将师父的茅屋翻了个遍,确定果真没留下一银半钱,心中了然师父是自己走的,这才放心的走回来,深呼吸数下,打开了信。   信的内容比较复杂,大体的意思就是说师父是我爹,是吏王之子,刑王,名喷刑。信中还提到母亲是因我儿时那次重创遂心力交瘁而去,至于为何我会有那番重创,还要从我爹带人攻打京郊小寺说起。   贾仁,也就是贾多灾他爹因贪图己利出卖了爹娘和我隐居的地方,以及数名昔日部署的下落,令当时在位的盛王之子承王派人暗访之时,也暗中消灭了少许,终于逼得爹大发雷霆。爹欲取出盛王弥留的圣旨取而代之,哪知又得到消息,那下嫁宦老丞相的盛王膝下长公主,以还愿为名,带着三宝赶到京郊寺庙,欲开金佛,毁了圣旨。   爹带着亲信部众赶到时,立刻和长公主的人马展开厮杀,不慎引起大火,毁了她的容貌,而我,则是娘为了阻止双方而带去的见证,见证她和爹所生的是女子,篡不得位。   几年以后的事,我也依稀有了印象。大抵是我重伤难愈,整日靠药草续命,时日久了,身子也麻木了,又逐渐百毒不侵了,代价便是我的记忆。   娘,是什么时候去的,我已经毫无印象了,只记得那些年称霸于周围几个山头,山下的村民都怕了我,只因我每次下山都会引起不小的祸患,且爹每次替我善后回来,亦要对我一阵教训,再往后,爹将我送入庄家,我一个没忍住顺走了宦生的玉佩,替自己引来了好几场劫难,真是造孽。   信里,师父没有交代去处,我想,他要不是不能说,要不就是已经暗示给了我,为怕被人追踪,而特意让我去寻。   可任凭我横看竖看,从这信里也找不到蛛丝马迹,遂小住在山上几日,直到决定了去向,这才包袱款款一路往庄家去了。   庄家,已经被夷为平地了。   问过附近的居民,都说几个月前,这里着了一场大火,没见一个人逃出来,翌日再看,烟雾弥漫,庄氏夫妇连同十二子,无一幸免。   自此,再无南方巨富庄家。   我便又在附近小住了三日,待那几个月的来龙去脉打听了清楚,才起身赶路,绕了好几个大圈,来到南北交界处的小镇——风度口。   风度口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平凡普通。客栈、酒肆、临时赌坊、临时妓院、小贩、些许居民,真是看不出半点内涵。   我一屁股坐到客栈大堂的居中桌边,老板和伙计们相继一愣,周遭的路人也纷纷翘首。   我大喊:“茶!上好茶!”   伙计吆喝一声,上了茶,我又喊:“客房,最好的!”   伙计又吆喝一声,给俺备了最好的。   进了房,我对伙计道:“啧啧,你挺眼熟啊!”   伙计一个傻笑,说自己是大众脸,遂出去了。   我饱睡了一夜,极沉,无梦,翌日逛了整个小镇,和每个人打了招呼,最后才去见了酒肆的当家——我爹。   爹问我怎么找来的,我说我是凭感觉。爹又问我对此处有什么想法,我说这是最好的消息集合地,易守难攻。爹再问我如果由我管理,如何,我说那是一定的。   有了共识,爹开始懒散度日。   我接管了酒肆,接管了整个小镇,也接管了消息命脉。朝廷的风吹草动,江湖上的厮杀残斗都逃不过小镇的耳目,但按照规矩,凡入了“风度口”者便可活命,除了“风度口”者,自生自灭。   我曾亲眼目睹有一哥们儿拖着最后一口气爬到风度口大门外,伸手向我哀求,后面的追命亦一刀一刀的往他身上招呼,待临近了界限,纷纷停手,冷眼看着他咽气于白线之外,再对我抱拳,将尸首拖走。   我穿着红色粗布裙,一手摇着蒲扇,一手举着烟斗,呼喝门房扫净了此处,遂一摇一摆的回了酒肆,沿路,依旧不忘和所有人打了招呼,包括开客栈的庄氏干爹娘,以及他们的十二个伙计。   一晃,四年时间嗖嗖飘过,快得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除了我一脸的风尘味儿。   听说,京城那些人四处找我,都没找到,纷纷以为我死在不知名的地方了。又听说,宦生一直小姑独处,一来是独孤一懈无意再娶,二来是以宦生的身份实在难找到匹配的对象。还听说,皇上、丞相、王爷这尊金三角依旧屹立不倒。而朝野的贪污纳贿之事,亦不乏,每年抖出几件杀一儆百,这便是维持平衡的宗旨。   一年前,皇上喜得一子,天下欢呼。   同年,贾家于京城地界完全消失,生意未留丝毫,而这风度口也多了一件当铺。   一年来,贾祸每天都带着白干探望我,我在楼上饮,他在楼下饮,我对着账簿饮,他对着我饮,久而久之,我已能一口灌下一斤白干而豪无所觉,因为喝到半斤时我就晕了。   私下里,爹问我贾祸有什么不好,我道:“哪儿都好,就是抓不住你女儿的心。”   爹念念叨叨着:“这可真不好。”   直至今年,我已芳华二十,日子一成不变的过,也没什么不好。小镇一切太平,逃命的依旧逃命,躲避的依旧躲避,消息来去也依旧自如。   一日,掌柜的管财敲响了我的门,道:“主子,镇上来人了。”   我问:“你来通报,一定不是过路人了,查清底细了么?”   管财轻声应了:“来人是小王爷,各方当家都在等主子下令。”   我那抚摸夜明珠的手蓦然顿住,心里漏跳了一拍,口中道:“还是老规矩,各房当家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别为了一个外人搅和了一锅粥。”   独孤一懈,他到底还是找来了,躲过了我放出去的烟雾弹,躲过了我刻意散播不实踪迹的消息,竟还是找了来……希望,一切只是我的错觉。   管财得命去了——昔日,他是小王爷请来为“老庄”管账的,然,其实是江湖上最出名的账房先生,轻功了得,头脑精算,掐指之间已能估算出一家店面的盈余开销。他会到风度口来,我并不意外,他被仇家追杀,我也不意外,若非我叫人通风报信给他的对头,他也不会逃到此处,为我所用。   管财明白,只要风度口在,我在,就有他的命。   一个人,只要还活着,还愁别的么?尤其是像管财这样的能人,能找到风度口酒肆掌柜的这种差事,已经是巅峰,所以他尽心为我打理账目,无怨无悔。   一直到如今,我省了不少心了。   以前,有个路过的人问:“是否离开风度口,我就没本事活命?”   我敬了他一杯白干,笑道:“你可以试试,总要付出点代价的,只要你给得起。”   他果真试了,也果真偿命了,代价他也给了,一条命。   那个路人,以前也曾是江湖上名震一时的大人物,因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躲了进来,却又因自视过高,走了出去,自此,再没能力走了。   现下,又来了个大人物,却是我那有名无实的相公。   择善人而交,择善书而读,择善言而听,择善行而从。   难啊。   ……   翌日,管财又来报,说我相公住进了客栈三楼单间,靠边角位置,比邻小贩叫卖的街道。且,白日里,他问鱼贩兑换了只能在小镇里花销的木钱,又问卖馒头的买了兵部的消息,最后问绣花的大娘打听了酒肆的事。   风度口内的买卖,只收自制的木钱,可这木钱拿到外面,自然不值一钱,否则,风度口又如何敛财。   第三日,独孤一懈又换了十万木钱,一天内就花了三万,拿着剩下的七万直往酒肆来了。管财亲自招呼的,两人你来我往聊了几句,但见他放下两万,包了一年的酒桌,专属的。   当夜,我吩咐管财给他立个名牌。   第四日,独孤一懈就坐到了立着名牌的桌边,自斟自饮。   第五日,亦如此。   第六日,许久不来的贾祸也登了门,与他碰杯,不语对饮了一整日,直到打烊。   第七日,贾祸没来,独孤一懈也没来,后者却在三更时分,潜进了我的屋子。   “四年了,恨我么?”他轻声问着,对着我的后脑勺。   我苦笑,道:“恨别人,痛苦的是自己,恨什么呢?”   他又开了口,声音低哑了几分:“你还是一样的贪财好利。”   我“咯咯”的乐了:“人不求福,斯无祸。人不求利,斯无害。我这种人,是祸患,是毒害,不得已只好躲了进来。”   “想我了么。”   我不知道他为这话时的心情是如何,我只知道我的心情很不好。   我道:“记性不好的最大好处就是,以前想要的不记得了,如今想要的也很快就会忘了,注定一辈子都达不到求而不得的境界。”   第二章 ...   “当初为何执意要走。”终于,独孤一懈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我抚额叹气,道:“太久了,记性又差,记不得了。”   身后的人沉默良久,不会儿,走上前,双手搭上我的肩,轻叹着:“按照律法,你始终是我独孤家明媒正娶的媳妇。”   我轻笑着躲开,站起身时口里也道:“那也就是说,一旦律法被推翻,你我也毫无瓜葛……”   话尾音被噎了回去,我震惊的望着独孤一懈的脸,一时找不到言语。   但见他双眼一眨不眨的望着我,饱含着惊喜和柔情,可一半侧脸上却躺着一条伤疤,自眼角划过,一直到嘴角,虽是细细的一道,却依旧分辨得出伤他的人用剑之快,之狠,之准,毫无留情。   “你的脸……”我难以置信的用上轻抚其上,指尖不能自控的发抖。   四年了,梦里时常浮现这张脸,如今,物事全非。   独孤一懈不在意的一笑,握紧我的手把我带进怀里,安抚道:“没事,不疼,只是我对宦家二度拒婚,致使宦生成为京城的笑柄,至今未有婚配,这一剑,只是老相爷的回礼。”   我不语,主要是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心里的一半念头庆幸着他毁了容,日后再没有招蜂引蝶的皮相了,另一半念头却被自责包裹,若非是我,若非是我……   思及此,我挣扎出他的怀抱,冷声道:“那又能赖谁呢,你们当初对我的欺骗、利用、戏耍,莫非也是我自找来的?虽然你事后曾救我,又能证明什么?你的脸,是你咎由自取造成的,怨不得任何人。”   独孤一懈蹙眉道:“我知道你还在记恨……”   “不,你不知道。”我将他打断,扭开脸时不忘轻蔑的扫过他:“你们那么做有你们的道理,那是你们的使命,是你们的责任,你们为了保全这个江山的稳固,适当的牺牲也是难免的。而我,本来就不是无辜,我的身世和背景都注定了自己不可能平凡的过一生,注明要背负上一辈的责任。所以,我没怪过你们,但也仅止于此,不会成为朋友,更不会成为夫妻。”   我本以为说完这些话,独孤一懈就该识趣的回来处去,可我也实在低估了他的厚脸皮程度,四年没见,不减反增。   只见他自嘲地笑道:“我就知道没这么容易。”脸部线条一瞬间柔和了下来,眯着眸子甚是欢欣,更自顾自得走到我的床边脱靴上塌,双手枕着后脑,乐道:“会不会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我现在有的是时间和你耗,娘子。”说罢,便闭眼睡了过去,不会儿还传来了打呼声。   我登时被气得不轻,上前推推他,推不动,踹他一脚,仍是不动,遂坐在桌边喝闷酒,不会儿后,我也困了,又不愿趴在桌上屈就,不得已只得爬进床榻里侧,裹着被子睡了过去。   翌日清醒,一睁眼就见独孤一懈靠着床边打量我,我朝他假笑,越过他下了床,走到屏风后径自换了一身藏红色的布裙,又挽了个高而斜的发髻,别了金晃晃的簪子,又审视着涂着黑油的指甲,遂拿起镜子旁的翡翠烟斗,这才走出了屏风。   独孤一懈额外轻松,仿佛拿这里当了自家般绕屋巡视,抚过我拿来照明用的夜明珠,墙壁上的红宝石弯刀,衣架上的黑金披风,书案上的账簿等,而后才回身看我,对我吹了一声口哨,随即道:“美,行头美,人更美。”   不可否认,女为悦己者容,他这声赞美十成十的取悦了我。   又朝他假笑一下,我扭着我开了门,走到走廊边,对着下面管财吆喝着:“今儿个一切买卖照常,加收三成本金。”   管财一怔,望了一眼跟随我出来立在旁边的独孤一懈,又冲我比划个手势,便向门房点头示意,那门房急忙奔出门外,将消息传递到风度口各个当家那儿。   三成本金,意味着无论来往的人买卖什么消息,要买凶要谁的命,都必须足够富有。   独孤一懈斜靠着廊道的木桩,对我道:“看来你心情不错。”   我睐了他一眼,正准备下楼,正巧酒肆也迎来了第一批客人,那三人一个青衣白发,一个蓝衣灰发,一个白衣黑发,又分别拿着刀、剑、锤,一同望向站在楼梯口的我,对我拱手。   管财上前招呼:“三位喝酒?”   “不喝。”青衣白发答,一双狗眼直勾勾的望着我。   管财笑着又问:“打听消息?”   白衣黑发接道:“不必。”   管财了然的挑眉,道:“买命?”   蓝衣灰发冷冷答:“卖命。”   我走下楼,打量眼前三人不会儿,歪首笑道:“你们三个都是一等一的杀手,外面不愁接不到买卖,何苦屈就在我这个酒肆,我给的钱可并不多。”   青衣白发道:“能为风度口的当家效力,是我等的荣幸。”说罢,又抛了个媚眼过来。   正巧独孤一懈也走了下来,当着众人的面楼上我的腰,禁锢在身侧。   我见众人微怔,遂对管财解释道:“这是新来的陪睡,暂时住在我屋内,平日不必招呼,他自己会找事做的。”转首又看向那三人,道:“至于你们三个,先在管财这儿领第一椿买卖,能活命回来的就留下,记住,不管你们杀人多卖力,我都要抽取七分利,这是规矩。”   话音方落,也不管那三人铁青的脸色,遂靠着独孤一懈的手臂扭搭出了门。   第一处,是客栈,干爹干娘和十二个干哥哥也刚开了门做生意,见到我和独孤一懈纷纷一愣。   我笑着又将方才的介绍说了一回,干爹轻咳一声,道:“老当家在楼上。”   我也道:“他知道我来过就行,我就不上去了。”   干爹又道:“今儿个有个大买卖,京城里来了消息,独孤王和宦相爷正式开战。”说话间,未将眼神扫向独孤一懈,仿佛他并不存在。   我沉吟了一瞬,道:“这事,暂时先不要作为买卖,先等。”   拉着独孤一懈继续走,他问我干爹娘的事,我便毫无保留的将庄家人如何烧了自家的房子,自此隐姓埋名在此处,又如何接管了风度口唯一的消息发源地,并经营的有声有色了四年,简单的说了一遍。   独孤一懈叹道:“原来庄氏夫妇也是吏王昔日部署。”   我笑:“自然,否则当初爹又怎会那么放心的将我托付。”   路过了贾家当铺,贾祸正踏出门口,手里拎着两壶白干,见我二人经过,当下一怔,对我点了点头,遂看向独孤一懈。   我道:“今儿个不喝了,若有新的死当品,叫伙计送来过目。”   说罢,我再三将独孤一懈介绍了一番,见贾祸白了脸,这才不敢停留半步的将那笑得额外风骚得意的冤家拉走。   独孤一懈没有问我为何这么伤贾祸,也不需要问,我更不需要回答。因为任何一个人都明白,若是一个男人守在一个女人身边一整年都不能走进她的屋子,只是在楼下对着她饮酒,那么,那个男人即使坐成了化石,也得不到她的心。   更何况,和独孤一懈分别四年之后的首次见面,他便入了我的屋,一呆就是一整夜,相比之下,孰轻孰重,不言而喻。相信,这消息在今早之前就该传遍了风度口,又何必我解释,不如坦然承认,也好趁此死了贾祸的心。   当铺前不远的妓院门前,妆衾睡眼惺忪的出来伸了懒腰,见我二人遂惊讶的张大了嘴,身后紧随跟出的贾二衣衫不整,披肩散发,一个勾手将她搂了回去,顺便瞪了我一眼。   我知道,贾二始终看不惯我对贾祸的态度,所以这四年来也没给我好脸色看,幸好他将赌坊经营的尚可,否则也没有资本可对我如此,也幸好那些都是表面,他亦足够聪明圆滑,在关键事和我传下去的话上从没有半点含糊。   至于妆衾,心计有之,计谋有之,狠毒亦有之,可说到底图的也不过是女人最在意的那点事——情。只要有了情,她可以什么都不争,这一点,她比我有福气,看得开,想得明白,亦做得到,那是我花了四年时间都不能越过的关卡。一年前,贾二随贾家来到这里时,我便允诺妆衾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和贾二一辈子住在风度口,妓院、赌场的经营权归他们,妆衾一听遂大喜,和我的仇怨也都烟消云散了。   巡视了一圈,我手里的烟斗也染的差不多了,走道镇尾的凉亭内,我斜靠着柱子坐下,衣衣、服服立刻端上早餐,遂退下。   我喝了口茶,又吃了口猪肝,放下筷子,对着独孤一懈道:“其实我该谢谢你。”   他挑眉,一脸有趣的看着我。   我露齿一笑:“那二宝,你没有换成假的,否则在我从太后手里得到时,也不会看到内里的秘密,更不会找到这里。”   四年前,当我拿到二宝后便先捣碎了珠钗上最大的一颗珍珠,内里藏着一张纸条,巨细无遗的写了吏王、盛王的故事和宝藏去处。其实,这世上本没有什么宝藏,昔日吏王的财产都分给了三十八路部署,为他们开枝散叶了,所谓宝藏只是众人以讹传讹用来模糊重点的谣言罢了。而那珠链上的三十八颗珠子里,则准确的注明三十八路部署的背景,日后找起来也并不费力。   爹当日特意留下的《百贱生私家八卦》里,更多有提及这三十八路的后来故事,待我翻看对照时,便准确无误的找到了风度口,当时,小镇里只有三十路部署的后人,其余八路除了贾仁在内的五路已身亡外,其余三路皆表示不愿再涉入昔年恩怨,并向爹允诺远走关外,有生之年不会再回归中原。   是以,三十路部署便在我到达风度口后悉数换了新当家。   而我,蛰伏四年之久,明面用心经营风度口内见不得人的买卖,暗里用风度口为操盘进而掌握外界所有消息,亦时不时散播不少烟雾弹出去,看似都是为了钱,实则只有一个目的——引独孤一懈找来。   独孤一懈用了四年时间周旋于易褚和宦家之间。他们都知道风度口是谁的,即使不知道,经这些年来我们故意泄露消息,也该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而易褚,之所以在我住在王府的时日里并未多加干涉,皆因他已经想明白了在追查吏王后人这件事上,独孤一懈所玩的把戏,自然也包括救我出宫送到贾家的那段。   易褚始皇帝,当皇帝的容不下臣子欺骗,宁负天下人,莫让天下人负之。   所以,易褚很生气,后果便是他给独孤一懈出了三道难题,才答应他辞官离京,并保证永不追究独孤王府的过失——解除兵部尚书的背后势力,和宦家划清界限,永不得出卖皇家的秘密。   解除了兵部的势力,易褚这个少年皇帝就可以收归军权,稳如泰山。   独孤王府和宦家这两根顶梁柱一旦交恶,朝野之上互相制衡,才有高坐皇位之人太平,否则若两家联合谋反,岂不易如反掌。   至于皇家的秘密……也甚是有趣。   此后,独孤一懈联合宦家,用了两年的时间架空了兵部尚书的左膀右臂,又用一年的时间除掉了兵部尚书四散在各地的部署。   兵部尚书心知大势已去,甘愿辞官归隐,可易褚又怎么轻易放了他,终是赐了个满门流放的下场。   此时,宦家旧事重提两家婚事。独孤一懈遂又故意放出消息称不愿迎娶宦生,闹的京城人尽皆知,宦老相爷怒极而笑,当着宦灭、宦生的面,用剑指着登门谢罪的独孤一懈,当场划花了他的脸,自此交恶。   独孤一懈跪在自家父母门前三日,只得到独孤王的一句话:“好自为之。”   而后,他在民间四处游荡了半年年,最后才来到风度口不远处的小村里,又独居了半年,这才来到风度口门前。   我们都知道,他已经做足了所有和往事告别的功课。   可是独孤一懈却不知道,这一切变故的背后操盘手,都是我,是我故意要他与京城的那些人决裂,是我故意要他摘得一干二净,也是我故意逼得他再无靠山,只能来这里,届时,我便再无忌惮,可以替爹、爷爷讨回公道了。   前程往事幡然即过,我俩分别坐在凉亭两端,不语对望。   他突然道:“你花了四年时间逼我来,逼我摆脱以前的身份,现在你都做到了,可感觉开心?”   我当即愣住……原来他都知道。   心下一阵不安,随被我用闭眼的一瞬间悉数按耐了下去,再抬眼时,我已可以自若的笑开,说道:“并不开心,可是不开心也要过日子,大家不都这样么?”   不妄求,则心安,不妄做,则身安。看来,我生来就不是个让人觉得安全的女人,四年前,我被生活和京城那些人幽了一默,四年后,该我搞笑了,仅止于此。   “晓泪,答应我,不论你打算怎么做,别不给自己留后路。”他道。   我冷笑着回:“你是劝我给自己留后路,还是怕我把他们的后路断了?那些人做了好事,恨不得诏告天下,可做了亏心事,却希望没人知道,一旦撞破,斩草除根。凭什么?”   他不语,我又道:“既然你已经出来了,有些事便不该你操心。”   他闭上眼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会阻止你,阻止你伤害自己。”   我别开脸,攥紧了拳头,半响后回道:“生活,生下来,活下去,做事,做得到,事方成。我被人骗过,被人伤害过,也骗过人,就是还没伤害过人,所以,你阻止不了的。”   我知道,重回京城的路不会平坦,京城里的人不会任我摆布,独孤一懈也没准会阻止我,他这个人装蒜惯了,说话装蒜,行事装蒜,示爱  装蒜,劝诫也装蒜,我希望他这次的话也只是装装蒜,毕竟,我这人爱记仇,谁曾险些毁了我一生,我便让他后悔一辈子,以前我没钱,我没辙,现在我有钱,遂有的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盘赌注,该换庄家了。   第三章 ...   之后的数日,独孤一懈一直紧跟不放,跟着我吃,跟着我睡,跟着我打呼噜,跟着我来往各当家之间,跟着我周旋于江湖人士、收账耍狠,这种亲密的却又互不侵犯的关系就是在我嫁给他的那些时日里也未曾有过的。是以,我总在想,距离产生美,这句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比方说,我们彼此总结了对方的三个缺点。   他,永不把话说死实则给自己留个后路;永不放掉已到手的人或物;永不会轻易作出承诺。   我,一贯回避他对我提出的感情咨询;一概不承认我俩的已婚事实;时常装作听不到他说的话。   独孤一懈说:“我得对你好点。”   我端起茶杯,不疾不徐道:“那是为什么呢?”   他回:“现在的我无权、无势、无财、无家,要是再不巴结你,你能让我这么跟着?”   如此说来,也算有理。和他相比,如今的我有权、有势、有财、有家、有貌,还有的是人,派对奉承的排号等叫,何愁寂寞。就好比说一年前镇子里来了个曾是江南女大侠一类的人物,自称姓余,余大侠一进来就拍下一叠银票说要买房,管财提醒他风度口内的房概不出售,余大侠却道:“大爷有的是银子。”   这句话招惹了风度口内所有人,能有本事来这儿消费的人谁不是银子多的撑得慌的?于是,余大侠被臭揍了一顿,扔到了风度口外。   翌日,余大侠又带了双倍的钱摸了进来,这回找上了干爹,还是那句“我要买房”,干爹告诉他在风度口别说是房,就是买只鸡也没戏。   余大侠不信,撂下银票,说买鸡,遂又被我那十二个干哥哥拎着甩了出去。   第三次,余大侠学聪明了,拿着银票兑换了风度口内唯一流通的木质货币,托了关系找到了我,又趁我出来喝酒的时候将木质货币抬到桌边,告诉我说他要买人,于是我俩进行了如下对话。   我:“男人?女人?”   余大侠:“女人。”   我:“女人去妓院找妆老板要。”   余大侠:“不,我要这里最贵最值钱的女人。”   然后他指着我的鼻子。   我瞄了眼那一麻袋的木头,道:“呵,这里的还不够买给我倒茶的福分。”   余大侠抓抓头道:“我打听过了,你不喝茶,你只喝酒。”   我终于看了他一眼,道:“你有很多钱?”   余大侠:“在外面,够花的。”   我:“你也没有很多恩怨,为何来这里?”   余大侠:“外面没意思,这里有。一品大官礼部尚书方家和江湖三大世家之一的杜家结怨,方家死了个公子,杜家死了个二当家,这本是天皇老子都调停不了的恩怨,风度口客栈的伙计去了一趟,带了两本账簿,两家恩怨便就此化解了,这意思,相当的有。”   我笑,看来他没少花银子打听,且能打听到,更有意思,遂好心解释道:“没什么,那两个账簿详尽的写了这两家最见不得人的丑事,比起这杀人越货的恩怨,更羞于见人千倍万倍……相比之下,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余大侠一脸兴奋,坐到我对面,道:“自此以后,方家、杜家皆忌惮了风度口,但凡风度口有任何吩咐,他们都得听。”   我仍是笑:“茶馆的包打听忙不过来,你若是愿意便留在那儿帮忙,衣食住行由风度口负责,只要留在此处一日,就有工钱可拿。”   余大侠留下了,成了镇子上的第二个包打听,打听活人的隐私,挖掘死人的秘密,承包制,按劳分配。   余大侠还有个功效,散播消息。经他的口,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风度口的物价、房价、工价全是天价,而后就掀起了一股“定居在风度口”的浪潮,持续了一年之久,至今未歇。   可惜的是,风度口始终没有成功卖掉一块儿地皮,也没有一个外人有能力定居进来,除了独孤一懈。   我将余大侠锲而不舍的故事讲给独孤一懈听,他笑道:“幸好她是个女人,否则我是要吃醋的。”   我微讶,反问他怎么知道。   他又道:“你身边的事,我都知道,关键是看你让不让我知道。”   我没理他这个问题,转而道:“那你觉得再过两年,我能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么?”   他不语,我继续道:“怕只怕到时候事情忘记了,人也忘了,时间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它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整死所有人,没人比得过它的耐性。”   我俩的谈话没有结尾,管财找了来,说风度口又来了位客人。   能让管财亲自来禀报的,这么多年,这是第二个。   她是宦生。   宦生一脸风尘仆仆,见了独孤一懈就哭,不依不饶的要扑进他怀里,被我用烟斗隔了开,遂又一脚踩住她的裙摆,冷声警告道:“男人,这里有的是,这个,只是禽兽,不适合你。”   宦生和我打了照面,一愣,拉着我的手急问庄笑何在。   我不语,实在是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这么久了她都没瞧出我和庄笑是一个人,也算是奇葩了。   我反问:“你喜欢庄笑?”   当着酒肆里来往客人的面,宦生通红了脸,扭扭捏捏的揪着手帕。   我又问:“那你是来找他的,还是来找庄笑的?”   宦生说,她要问庄笑一句话,也要问独孤一懈一句话,只要一句话,她就可以放心过自己的日子了。   我知道她要问什么,独孤一懈也知道,当下就回了她:“对不起。”   宦生松了口气,又转向我,还未开口便被我打断,道:“庄笑死了,你也该死心了。”   宦生当下晕了过去,被管财安排了人送去厢房。   独孤一懈问我:“为什么我现在是禽兽?”   我冷笑:“在女人心里,相公是男人,前夫却是禽兽不如。你算是我半个相公,尚称不上是前夫,所以你属于那两者之间。”   翌日,宦生在厢房内哭了一整日,我却怎么也想不透昔日的“庄笑”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一个身边环绕帅哥才俊无数的相爷千金如此朝思暮想。   独孤一懈替我解答道:“因为只有庄笑对她不假辞色,印象自然不同,越是得不到的越想得慌。”   我笑道:“那她和庄笑,只能等下辈子了。”   独孤一懈忽而正视我,蹙着眉,低声道:“说上辈子是用来骗自己的,说下辈子是用来骗别人的,你和我,只有这辈子……放手吧。”   我闭上眼,顿觉心情沉重:“给我个理由。”   他抓着我的手轻抚,道:“抓着我的手,放开其它的。”   我没回答他。   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十日后,宦灭亲自带了轿子来到风度口前,接走了郁郁寡欢的宦生。这个人,与四年前也不一样了,变得更冷,更酷,眉宇间的痕迹愈发浓重,好似平时就习惯了皱眉,可算算年纪,他也不过才二十七、八,已有少年老成的架势。   他没理独孤一懈,也没把我放在眼里,牵着宦生的手,强势的将人带走,临走前,留下一封信,说是宦夫人交代要亲手交给风度口当家的。   我疑惑的接过,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那夜,我将独孤一懈关在了门外,独自对着那封信发呆。   信,是给我爹的,也许宦夫人以为风度口还是我爹的吧。但信的内容,去和我息息相关,令我思绪瞬间混乱,突然没了主心骨。   我连夜去了客栈,登上二楼,走进好几日不曾踏进的屋子,将那封信递给爹,希望经由他的口证实一切。   来此之前,我还希望信里的内容是假的。就算是真的,只要爹说不是,那便不是。   可是,爹只是长叹了一口气,便对信里的内容给予了肯定,令我眼前一阵昏暗,扶着桌面坐下,喃喃自问:“为什么……”   记得四年前,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能适应这段新的父女身份,逐渐摆脱以往师徒的痕迹,哪知如今,我坚信了四年的世界顷刻颠倒,所有认识皆化为泡影……   爹一定不知道,在我这充满骗人和被骗的生活里,真实对我有多么重要。   原来,爹,不是爹。   可他还是师父,是亲人。   ……   那天,我独坐了一整夜,想通了些事,便决定提早进行计划,遂在独孤一懈的饭里加重了药量,果然不出五日,他便通身乏力,下不得床。   我将余下的药交给管财,让他每日给独孤一懈服用,保证他三个月内没有体力入京阻止我。   临走前,我走到独孤一懈床前,望着他怒瞪的双眼,说了一番话:“你为了我答应了易褚三个条件,你不惜和宦家决裂,和你父母划清界限,你的用心良苦,我都懂,说不感动也是骗人的,毕竟是人,总还会被感情牵绊。可是,易褚如此做,为的还是希望用你牵制我,你轻而易举的答应,不惜牺牲亲情和友情,为的也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能阻止我,可惜,你们都算错了。你们不是我,你们永远不能明白为了成全易家的天下,我们家付出了多少代价,也永远不会懂这种甘之如饴的代价却换不来安定生活的那种苦涩的心情。记得刚来到风度口时,我夜夜恶梦,日日寝食难安,生怕朝廷的人追到这里,那种担忧记忆犹存,试想,爹、爷爷,以及那些为我家效命的部署,又是如何怀着这种心情过了这么许多年?这种感觉,大家都受够了,也不该再承受下去。而我,是唯一一个可以帮他们的人,我又怎么能为了一己之力将所有都放下?四年了,每下一次令,我的心就疼上一分,你一定不懂我做决定时的那种心情,是兴奋,是期待,是苦闷,是无助,也是明知不可为却仍要为之的义无反顾。直到你来到风度口前的那日,管财亲自来回禀的消息,那时我便知,时辰到了……原来,人这一辈子最大的无奈仅有两件,一是已经得到的却不能要,二是不想得到的却必须去尽全力得到。”   最终,我在他唇角轻轻落下一吻,更不忘发狠的咬破他的唇角,就此一身男装一路头也不回的除了风度口。   风度口外,三个人在等我——余大侠,贾祸,贾二。   四个人,四匹快马,目标京城。   第四章 ...   入了京,贾祸他们三个分了三间客栈投宿,而我,则未耽搁半分的潜进了相府后院。   傍晚方过,后院里只有宦生和身边两个丫鬟,她坐在凉亭里唉声叹气,不会儿竟流下了泪,一坐就坐了一盏茶的时辰,直到第三个丫鬟前来汇报,说是宦灭回了府,公事繁忙,晚点来看她。   宦生无所谓的摆摆手,道:“告诉大哥,不用了,我累了,睡了。”   第三个丫鬟面有难色的离去,宦生也在两个丫鬟的陪同下回了屋。   我静静地躲在树上,闲来无事还捉了捉虫,又放了点毒粉将周遭放肆的飞虫毒死,等那两个丫鬟推门走了出来,又等宦生的屋子里灭了灯,这才轻巧的越下树,蹑手蹑脚的推了门,潜伏进去。   宦生没有睡着,她独自躺在黑暗里对着床顶流泪,许是想着什么心事出了神,竟连我故意制造出的脚步声也没留意。   空气里,流窜着麝香的气味,融合了淡淡的龙涎香,伴随着她的阵阵轻叹,无比哀伤。   我走到床边,轻声道:“是不是找不到活着的趣味了?”   宦生大惊,惊跳着坐起身,揪住胸前的棉被,努力瞪大眼望着黑暗中的我。   我轻笑着坐到床边,明显的感到她的畏惧,心情竟然也轻松了起来,说道:“一个人要找到活着的趣味很容易,要失去也很容易,依我看,你是个宠儿,因为在你身边有不少值得留恋的人和事物,只是你没有发现,或者你选择了故意忽略。”   宦生听出了我的声音,疑惑道:“你是庄晓泪,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该在风度口么?”   我沉吟了一瞬,进而笑道:“我是庄晓泪,也是庄笑。我为你而来,所以我离开了风度口。”   好半响,宦生都没有说话,惊喘已经填满了她整个世界。   我相信,她内心的震惊绝对不小,她接收到的信息也一时难以消化,伴随着窗外忽而想起的风的悲鸣声,透着唏嘘。   一个少女的世界轰然倒塌。   我想,对于宦生来说,即使是庄笑死了,也比庄笑是个女人要来的仁慈。   可有些事实的真相必须拆穿,为了全局,为了她好,也为了我自己。   待宦生琢磨透我话里的意味后,她开始责问道:“为什么你要骗我,还要骗我这么久!为什么你明明看出我对庄笑的情感,却不戳穿!那样,我会好过许多!你利用我,利用一懈哥哥,你还想利用谁!”   耳边响起往昔的耳语:“晓泪,你这个骗子。”   嘴里已漾开了苦涩的弧度,我只听自己用最冰冷的声音说道:“骗你,那是你的命。戳穿?我为什么要戳穿?你好过与否,又与我何干?利用……这世上谁又不是活在别人的利用里,亦或是不断地利用别人?你的这些问题,还真是有你相府小姐的风格。”   宦生指着我“你”了半天,终于只下了两个字的评语:“卑鄙!”   我“咯咯”的笑了好久,一把扯开她胸前的棉被,扬在地上,指尖的针亦毫无犹豫的刺向她的穴位,只见她蓦然震颤后软倒躺下,只是睁大了一双不可置信的眸子,直直的望着我,那里面充满了指控、谴责、怨怼。   不疾不徐的掏出腰间的药粉,一点一点的洒在她的人中上,任由她在呼吸间吸了进去,分量不多,每次一点,吸净之后再添一些,如此往来,直到那一包都被她吸了个干净,她也开始燥热不已,隐约意识到我喂了她些什么。   我懒洋洋的侧躺在她身边,翘起一条腿晃悠,一手托腮,一手慢条斯理的解开她的裙带。   宦生频频急喘着,越来越难忍耐,遂口不择言道:“你要对我做什么?”   我笑不可仰的说道:“你该庆幸我什么都不能对你做。一会儿,自然会有人来救你,这个人你并不陌生,他是从小看你长大的好哥哥,自然不会伤害你。”   宦生大惊,哭道:“那你还不如杀了我!”   打散她的发髻,将所有衣结解开,我起了身,伸了个懒腰,未回头,好心解释道:“别想着死,人生在世有什么坎儿过不去呢?更何况你们又不是亲兄妹,既然王府不要你,京城的达官公子又没人敢要你,何不做个少年宰相的夫人?你哥哥,不是很疼你么,从了他,你会幸福的,也会找到活下去的趣味。”   宦生再次震惊,显然是不知道她同宦灭并非亲兄妹的事实。   其实,我特别能理解她,这种叫天天不灵的心情也曾经体会过,当时觉得无助,不知如何是好,可等事情过去了再回顾,却又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好了伤疤忘了疼,每个人都要经历的,并不稀奇。   出了屋,一路上迷晕了所有家丁和婢女,我慢悠悠的走到前院书房前,仿佛逛自家院子般,旁若无人的推门走了进去,不理宦灭同样震惊的神情,找了张太师椅坐下后,端起桌上的茶杯就饮,直到一杯下了肚,才有暇冲他咧嘴一笑。   宦灭眯着眸子,双拳紧握,斜眼看我,貌似在等我道明来意。   看得出来,他挺生气的,我道:“怎么这副样子,好似你老娘改了嫁,你老婆出了墙似地,这个时候,你不是该春风得意么?盼了二十几年的女人终于快能得到了……”   “住口!”宦灭怒红了脸,鄙视我。   我一拍脑门,装腔作势的叹道:“哎呀!差点忘了,你没老娘,也没老婆,啧啧。”   宦灭别开脸,一脸不自在:“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在我面前何必装傻,别忘了,风度口是我的产业。你,是宦家的养子,父母早亡,未有缘见着自己的亲生爹娘,宦家夫妇带你不薄,所以即便你心仪于你妹妹,也不敢冒冒然对他二人提及。你将这份感情掩饰的极好,在外人眼里,你爱护家人胜过自己,这就是你报恩的方式,可是你已经忍了二十几年了,再这么忍下去会出毛病的。”   他不语,也没有打断我,我便对他笑笑,也学他眯着眼,继续道:“宦生大老远的从京城赶到风度口,若不是有你跟着保护,涉世未深的她能出的来么,能平安的到达么?你没阻止,你放纵她,你情愿扔下朝堂上的大事,也不惜花上几天时间护送她过来,为的还不是让她彻底死了心么?只要由我亲口告诉她,庄笑死了,只要独孤一懈亲口对她说一句‘对不起’,宦生或许会难过几天,也迟早会释怀。以后的日子,她自然也不会再记挂着庄笑,对么?再过两年,等独孤王府和宦家的婚事烟消云散了,你再找个妥帖的理由请求宦家夫妇将宦生许配给你,届时,宦家为了延续‘宦氏丞相’这份荣耀,也为了回报你多年来的孝心,自然会依了你,你便顺理成章的得到宦生,一举两得。”   宦灭一脸警惕,从牙缝里逼出了几个字:“你想威胁我?”   我伸出食指左右摇摆,口里啧啧有声道:“那儿的话,我是想帮你。”   但听宦灭冷哼一声道:“客气,不需要。”   我轻轻一笑:“这可不是由你说了算了,这个忙我帮定了,回礼你也必须给!”   宦灭一怔,握着椅子扶手蓦然站起了身,仿佛才意识到些什么,箭步从书桌后走出,疾奔门口,往宦生的厢房那边跑去。   我在他身后喊道:“别太心急,心急吃不着小香菜。”   料准了宦灭回不来了,独靠在书房里的软踏上喝了半壶茶,又小眯了半宿,天蒙蒙亮时,我才舒展酸软的腰,一个懒驴打滚的挺身坐起,对着房顶打了个打哈欠,这才懒洋洋的走到书桌边,拿起宦灭写到一半的字:“静而后能定。”   我轻笑出声,步出书房门口,见到一院子晕倒的下人逐一醒来,遂好心解释了原委。   我谎称,昨晚应宦灭的邀请来这儿做客,哪知一进来就见所有人都晕倒了,只听远处一声尖叫,宦灭不敢耽搁,便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直到现在也没回来,我本想追过去,却也被人打晕了。   说罢,我还指了指宦生屋子的方向,还惋惜的提醒道:“快去瞅瞅你们主子,记得禀报老相爷啊!”   下人们慌乱的纷纷散场,各自行事去了。   那个上午,相府乱作一团,宦生房里出了大事,可为了顾及她女儿家的名誉,自是不能外传。   宦老相爷得知后下了令,前一晚发生的所有事皆不得泄露出半句,否则定不轻饶,管家得了命将话传了下去,又顺便请下人到宫门前通报一声:“相爷突发疾病,休假一日。”   而后,我管家被请进了后院见客的小厅里,和宦老相爷大眼瞪小眼了许久,各自喝着手里的极品好茶,一人拿着一柄扇子慢条斯理的扇风,时不时望向墙上的字画,旁若无人的摇晃脑袋。   午后小风徐徐,暖阳融融,厅外小院清幽雅致,鸟儿啼叫,流水潺潺,这宦老相爷真是会享受。   阳光照得人热烘烘,直到我已有些昏昏欲睡时,却听宦老相爷出了声:“咱们,是第一次见吧?”   我懒懒答道:“算是吧。”   “我这府里的茶可入得了口?”   “勉强入得,在风度口也曾见过,不过我喝酒喝惯了,喝不出茶味儿了。”   话落,他笑,我也笑。   “昨儿晚的事,是你整的?”   “自然,否则谁又有这么大的胆子。”   宦老相爷半响不语,不会儿又道:“宦灭这孩子从不让我操心,就是性子太闷了,幸好生儿还能开导他,两人很是般配。”   我接话道:“可惜,宦灭这人极有原则,做人、做事都讲究按部就班,按照他的计划,待宦生嫁了他,已是老姑娘了……所以,我才来参上一脚,也省了您老的心。”   宦老相爷长叹了口气,起身走向门口,临了撂下一句话:“独孤王府和宦家的婚事不能退,宦灭这个女婿也不能推。当朝少年皇帝,不似先帝,生性好猜忌,多疑心,又恐老臣做大,危殆江山,时时刻刻都想着架空朝臣,收归朝权。宦家树大招风,若非笼络宦灭和独孤一懈这两个女婿做后盾,前途堪忧啊……哦,对了,后院厢房除了生儿住,还有一个你很想见的人,只是……她平日不太愿意出门,你去了,莫要吓到她。”   一番话,说的意味非常。   宦老相爷走后,我又独坐了许久,将他的话繁复琢磨了几遍,遂自嘲一下笑,心想着,这等老狐狸,如意算盘打的极好,不仅早就知道我是谁,还能保持淡定自若的神色,拿话暗示我,又能暂时忍耐着不与我相认,真不愧是一朝之相。   正当我想着,但见宦灭一脸铁青的冲了进来,见了我就骂,好不难听。   我对他摇头叹气,笑着打量他颈侧和脸颊上的抓痕,料想昨夜该是天雷勾地火般的热闹吧,一时觉得好笑,亦没有丝毫忍耐的大笑出声,见他更怒极的涨红了脸,攥紧了拳头,好似就要冲过来将我碎尸万段一般。   我好心提醒他道:“劝你最好再请上三日病假好生休息,那毒虽不伤女子,却对男子稍有损害,若不好好补充元气,日后恐会染上力不从心之病。”   一语罢,我挥了挥衣袖,将愈发激动的他迷晕,这次只是迷药,不为害人,完全是怕他像疯狗一样咬来。   出了小厅的门,正见不知从哪儿跳出一个老妈子,身材丰沛,一脸笑意可掬的将我揽下,自我介绍道:“老奴姓王,小姐叫我王妈即可。若是要去后院,请随我来。”   我知道,她要领我去见宦老相爷口中的那位不太愿意出门的她,便微微回了个礼,随她一路往后院去了。   走在去后院的路上,我还在想以前听路人说过的一句话——人和人的相处,更多的不是争斗,而是包容、体谅、理解,在磨合之间摩擦生热,若只想着征服、占有、控制,那么战争只会接踵而至,源源不绝。   我想,这四年里,我学会的最多的事,就是理解和接受,也学会了自控。   第五章 ...   可讽刺的是,本以为只要一个人学会了自控,就是天塌下来也可稳如泰山,却哪知来到这厢房门前,我却止了步,脚下仿佛被灌了铅,心也难以自控的陷入了两难的泥泞。   记得爹曾问过我对娘可有印象,当时的我如实答复他,我说从不记得身边有个类似娘的女人出现过,也从不记得有体会过那种温情的照顾。   爹听了一阵苦笑,我面上皮笑,心里也是苦的。   我觉得自己混的特别惨,物质上从无匮乏,也懂得争取,可精神上,我是个空袋子。   那时候,我本可以骗骗爹说梦到过有个女人的手曾轻柔的替我擦汗,无限温柔,然,话到嘴边,仍是说了实话。   我想,若这世上有一个人是我绝不会骗的,那只能是爹。   为了这份父女间、师徒间的羁绊,我愿意为他讨个公道,不计代价,不顾后果,只要讨的来,便足以交代。   起初,我瞒着爹布局,不久被发现,他劝阻无效,我执意而为。时至今日,已到了即将丰收的时刻,却又让我看到那样一封信,并得到了他的亲口证实,真是天崩地裂,否则,今日也不会来到这间厢房门前,进退不得,踯躅不前。   王妈在身旁催促着:“夫人等了很久,小姐,进去吧,总要面对的。”   我一怔,恍如梦醒的看着王妈,问道:“若是见了无话可说,该如何是好?”   王妈笑笑,仿佛我问了多么可笑的问题,一脸的包容,说道:“不会的,天底下没有哪对母女是无话可说的,血脉相连啊,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   一语惊醒梦中人。   推门而入,踏入门口的瞬间,我闭了闭眼,又深吸一口气,才鼓足了勇气睁开眼,环顾幽暗的室内一周,将目光落到角落的软踏上。   身后响起了关门声,室内仅存的一点光亮也被掠夺了,角落也想起一道沙哑的声音:“你来了。”   那是一道许久不曾开口说话的声音,低低沉沉,却依稀可以分辨得出是个女人。   我忽而找不到言语,感到压力很大,唯有艰难的向她靠近。   肩膀瑟瑟发紧,好似有个千斤顶压在那儿,可又仿佛被另外一种力量驱使着挪动,心底的声音也告诉我,该过去,过去了才会明白一切。   那靠坐在角落软踏上的女人,就是宦夫人,宦老相爷的妻子,昔年盛王的女儿,先帝承王的妹妹,当今皇帝易褚的小姑姑。   我捏紧了拳头,任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断掌纹路里,痛的手腕直发抖,可我需要这个,需要用疼痛来刺激自己清醒。   “过来坐。”宦夫人催促道。   我抿着嘴撑开一抹笑,侧坐到软榻旁,涩涩的开了口:“我是该称你为长公主,还是该称宦夫人?”   听了这话,她忽然笑了,笑的极低哑,难以入耳,想来昔年的大火也将她的喉咙摧毁。   她道:“跟过父皇和皇兄的老臣们都尊称我一句长公主,后来的新贵只知道宦夫人,而你,该叫我一声娘。”   心尖狠狠一抖,紧随而来的是被人蓦然禁锢般的窒息,似天下间最剧毒的毒药,瞬间便可流窜至每寸血液里,令人缺氧致死。   就是这种感觉,是恨,是怨怼,是不甘。   是以,我冷笑着开了口:“娘?呵呵,我长的这么大世面也见了不少,见过捡钱的,听过捡骂的,就是没遇到过捡野孩子的!”   “你!”那人怒道:“放肆!”   只听一阵巨响,她身边的瓷碗已被摔了个粉身碎骨。   她的脾气相当的不好,也很娇纵,可能是生来的傲气和后天的娇惯造成的,也可能是十几年来不见天日的日子憋出来的,似是有一肚子的火等着发泄。   可我却恰恰相反,本来是有些畏惧的心,竟因她的一声怒吼而静了下来,冷冷的化作了冰水,凉意顺着血脉窜至指尖,拳头也逐渐松开。   我抬了眼,直视着她,冷语道:“也许,血脉相连的事实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也许我本该姓易,本该是出身相府的千金小姐,本该享尽了荣华富贵。只可惜,若非你昔日的执意,你我之间的关系又怎会变成这样?若非你有意违背诺言并付诸行动,我师父刑王岂会釜底抽薪的跟你争夺,你也不会变成这般摸样。”   她大惊,哑着声道:“原来你都知道了!是他告诉你的?”   她口中的“他”就是我师父,我认了四年的爹,刑王、百贱生。   那年,她以长公主的身份收买了贾仁所知的秘密,以至于师父的数名部署相继牺牲,师父被逼无奈欲取回圣旨号召天下,她已先一步以还愿之名赶到京郊,欲先一步拿到金佛,毁了圣旨。   双方人马血战厮杀,死伤惨重,金佛被匆忙赶来营救的独孤王夺走,师父抢到另外二宝后鸣金收兵,而长公主,不仅牺牲了容貌,还丢失了亲生双胞胎女婴中的其中一个……究竟,谁的损失更大些,真是难以估计。   “你知道当我知道身世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么?我觉得耻辱,觉得恶心,觉得可悲。我问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娘,背信弃义,卑鄙无耻,就为了稳固你们易家的天下,甚至不惜牺牲那些无辜的人?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昔日吏王已经做出了让步,吏王的部署也甘愿回归山林过普通人的生活。而盛王既然愿意立下遗诏存于金佛内,就说明了他也承认这天下的归属吏王也有份!就算师父真的有意取而代之,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更何况,他本就无意于江山社稷,天下太平也不该再起萧墙,要不是你以小人之心胡乱猜忌,令贾仁出卖了兄长及朋友,又怎会害得那些人无辜惨死,又怎会逼得师父不计代价的反击?说到底,这些罪孽全是你造成的,你今日的境况也是自食恶果。”   “你!你!你敢这么跟我说话!”她怒吼着,声音并不大,却很有威严:“我真是白生了你了!狼心狗肺!你竟然站在敌人那边对抗你的亲娘!这可真是我的报应!那人十几年的养育真是没有白费,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徒弟,甘愿为他做牛做马,不惜与我为敌!”   看着她这副歇斯里地的摸样,我心如刀绞,淌着血,流着泪,终于浑身无力,半响无语,连个苦笑也漾不出,许久后,才低低声说道:“也许你说得对,十几年的恩情确实大如天,若非如此,我现在又何必如此痛苦,难于抉择。师父养我、育我,没有他,我也不会活到今日,定是早就死于胸前的刀伤……就算落了个忘性极大的病根儿,却也捡回了一条命,能活着,总比死了的好。这么大的恩情,我该报答,应报答,也必须报答!”   一阵喘咳,她呵斥着坐起身子,抡圆了巴掌朝我挥来,被我侧首躲开。   她却失了重心朝地上摔去,我连忙伸手去扶,反被她的力量一同带到地上,遂不防的挨了个结结实实的耳光,立时眼冒金星。   颊边疼痛如火烧,热辣辣的一直蔓延到嘴角,左边的眼半响睁不开,左耳也只能听到嗡嗡声,而右耳,则灌满了她的谩骂。   我冷笑,我自嘲,我哀伤,我悲愤,我首次意识到什么叫天命不可违,明白了所谓上一辈的恩怨注定要让下一代背负的道理,不管我愿意不愿意,都没有权利选择。就好像在外人眼里,我是吏王的后人,才会引来朝廷的忌惮,又好像在她的眼里,我是盛王的后人,相助于师父便是大逆不道一样。   思及此,我开始羡慕宦生,同时一母所生,若我生的像她那般单纯,该有多好?若我像她一般没有受过师父半点恩惠,是不是就能划清立场,清清楚楚的知道该怎么选?   可惜的是,我不是她,我只是庄晓泪,是宦晓泪,是个活得糊涂,爱和恨都糊涂的笨女人。   而眼前的她,是我的母亲,也是我原本该憎恨如今却不知道该如何恨下去的女人。   人之心胸,多欲则窄,寡欲则宽。   我们,谁也做不到。   也不知是不是房内的响动惊着了门外的王妈,正当我抹去唇边血丝的时候,她也推门而入,见我二人跌坐在地,连忙奔了过来。   先扶起了她,又将我拽起,附在耳边低声劝道:“母女俩没有隔夜仇,公主脾气不好,你当女儿的不该让让么?”   原来,我这个暴脾气是遗传的。   听了王妈的话,我的心头也稍有软化,站在软榻旁,低声道:“你已经很生气了,我不该再气你,今儿个来这儿也不是为了气你而来的。我只是想见见你,于情于理也都该和你打个招呼……”   看了王妈一眼,我鼓足了勇气,又道:“来前,我就决定为他做点事,无论你是否同意,这个责任我都该背。就算是为了你赎罪也好,为了他讨个公道也好,我都不能袖手旁观,而且……这件事由我做,最合适。我也会顾及形势,左右权衡,将伤害降到最低。”   她别开脸去,扭过了身子对着墙,似是打定了主意不再理我。   我怔住,蹙着眉就要讥讽,却又被王妈拉住,一路拉出了门口。   小院内,王妈拍着我的肩安抚着,说道:“公主就是这个脾气,拉不下面子和你示好,你就体谅体谅她。她要是不说话,就说明气消了一半了,要是对你大吼大叫的,那才是真气着了,说到底,公主就是个真性情的人,但凡有点脾气都藏不住。”   我不语,瞅着天空间流浪的云一阵长吁短叹。   王妈又道:“你没经历过公主的那些事,也没受过宫里的教育,你不懂。公主和先帝一样,从小就被灌输帝王家的思想,她那时总对我说——‘一个人要是想爬的更高,就要踩着别人的头过去,同样,这个人要想稳固自己的地位永不受侵犯,也要防着被人踩在脚下。’所以,公主后来的做法,虽难免偏激,也是无可奈何,那都是她身为公主的责任。”   王妈还说,我这个亲娘年轻的时候十分骄傲,自尊心之强甚至超越了先帝,脾气最盛的那两年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但凡看到不顺眼的都要严厉处置。直到遇到了宦丞相,遂被他温温吞吞、慢条斯理的性子磨练的一点脾气也没有了。想来,这只能说是一物降一物,她倒追起了宦丞相,甚至不惜拉□段千依百顺,等发现到自己不过是被人欲擒故纵了,也早已是人妻了。   听了我亲生爹娘以前的故事,我竟也平静了许多。随着王妈抑扬顿挫的语调,我的心情也时而高涨,时而紧张,为她故事里的剧情而纠结,渐渐地,也开始同情她,理解她。   也许,站在外人的立场上看,我这个亲娘没有做错,师父也没有错,昔年的盛王、吏王为了江山的争夺,也并非大错特错。可是一连串的看似无错的选择下来,却酿成了一连串的错,这又该怨谁呢?   思及此,我对王妈笑笑,表示理解。   王妈却一脸的担忧,道:“孩子,切莫再钻死胡同了。”   我仍是笑:“不,我不钻死胡同,我只是想进宫看看我那皇帝表哥了。”   第六章 ...   翌日,我对着因被我制住而羞愤难当的宦灭道:“带我入宫。”   宦灭自持一朝丞相,定是不肯的。我又将所有利害关系与他分析了遍,甚至抬出自己宦家大小姐的身份,却仍换不来他的释疑。   我告诉他:“我这个人从不说话,我可以对天发誓!”这句除外。   我还告诉他:“这世上我唯一不会骗的人,就是我的亲人!”你也除外。   面对我如此诚意拳拳的嘴脸,宦灭却依旧拿着乔,这着实不可思议,也令我不禁佩服起他看人的本事。   不得已,我只好道:“哦,如果你不带我入宫见见表哥,我便将你和生儿妹子的丑事公告于天下,你也知道,以风度口的能力要赞美一个人很容易,要毁了一个人也很容易。”   宦灭大怒,指着我破口大骂,哪还有半分当朝首辅的风度。   我捂着耳朵懒得听,但仍是被迫听进去不少,内容大抵是牲口、畜生、狗娘养的那类,遂不禁自问,若我是这类玩意儿,宦灭又该是什么。   最终,宦灭同意带我入宫,但也以停留不得超过一个时辰为条件与我交换,我应允了。宦灭很满意,着了一身官服遂带着男装打扮的我一起往皇宫去了,而我,忍了一路都没能告诉他,其实在这世上,真坏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假好人。   而我,为了成为人人畏惧的大人物,不得已,只能假一次。   仅仅一次,已足以遗臭万年。   再次见到易褚时,我的心情额外宁静,思绪天马行空的想了老多。我先想到为什么他要叫“遗嘱”,又想到如果他是我表哥,我当初要是真的嫁给了他,算不算亲上加亲,又或者会造成外戚掌权的新局面,触犯了他的大忌,然而最后,我的思绪仍是落在“他保养得真好啊”这等毫无用处的点上。   易褚吩咐宦灭退下,双眸直勾勾的盯着我的脸,好似有千言万语要和我说。   宦灭不动,拱手道:“皇上,外人不可在宫中多做停留。”   我“嘿嘿”一笑,也道:“是啊皇上,看您这个架势一定是要和我秉烛夜谈吧?可我和相爷说好了,待一个时辰就走……”   易褚不悦,眯着眸子扫了宦灭一眼:“你先回去,稍后朕会派人送她出宫。”   宦灭退下了,依我看八成是去请太后了,我得抓紧。   遂咧嘴一笑,我对着易褚装蒜道:“皇上表哥,别来无恙。”   易褚走下首座,箭步上前,握住我的手将我带起身,说道:“晓泪,近年可好?”   “吃喝嫖赌全学会了,钱也赚了不少,又养了一群手下耀武扬威,如此说来,我过的极好。”我皮笑肉不笑的答他,忽然体会到所谓幽默,那就是当一个人笑不出来的时候还能强作笑颜,幽了别人一默。   易褚蹙了眉,仔仔细细的将我审视个遍,便开始将那《久别重逢语录》里最动听的话说了一遍,诚如“你瘦了”、“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这几年,朕活的很无趣”、“朕常常想起刚认识你的那段日子”、“朕总在想,若当初早一点……”之类的话。   听后,我大抵总结如下:易褚若不是皇帝,就是个诗人。自然,每个皇帝都应该具备当诗人的天赋,否则何以歌颂自我,弘扬江山如画,又何以蒙骗百姓,诱哄嫔妃美人,还要声情并茂的和百官周旋,劝解户部,游说史官。如此说来,皇上和诗人都不易做。   若是四年前的我听了他的话,定是要在髻上戴朵花,再美上三天三夜的,可如今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象的越完美,后果越不堪设想。   是以,我反握住易褚的手,也笑道:“皇上近来可好,听说陈贵妃为您添了个胖娃娃。哦,对了,太后她老人家可好,听说最近她抱了个孙子。”   易褚一愣,不知是为我的病句而愣,还是为我不该有的热络而愣,也可能是两者都有。   他道:“她们都好,我也很好,倒是你,不太好。”   我怔住,问他何解。   他道:“朕听说,这几年你还是一个人……”   我笑笑不语,心里回他:“易褚啊易褚,你还是不懂。所谓一个好男人就是心里住着一个姑娘,一辈子也只睡这个姑娘,而所谓一个好女人便是甭管嫁了几个男人,身子都是独享的,这就是纯真。”   易褚见我不答,进而又道:“听说……你成了我的表妹,朕知道后,真不知如何是好。”   我心道,你一个当朝天子白捡了个表妹都不知如何是好,要是白捡了老娘可咋整?   “该如何好就如何好,皇上哥哥,妹子生来别无它求,但求平平安安,不如你就赏个免死金牌与我,省得将来你娘我舅妈看我不顺眼时,也好用它保身。”   易褚好笑道:“说什么胡话!”   哥,如果你知道接下来妹子要对你干什么禽兽不如的事,你就会知道这绝不是胡话。   正这么想着,就听殿外一阵动静,小太监们高声喊道“太后驾到”,我那舅妈就真的驾到了,依旧那么雍容华贵,依旧那么气质不凡,在奴才的搀扶下踏着稳健的步子走了进来,目不斜视的来到我和易褚跟前,一把抓过易褚的手抓在自己手心,涂着朱丹的长指甲还不慎抓了我一下。   看他们一副母慈子孝的摸样,我真是羡慕。   太后对着易褚道:“下了朝就该好好休息,别老为些不要紧的小事伤神。”   她话里有话,我听着别扭,便接话道:“哎呀,舅妈,多年不见,身子愈发健朗,容貌愈发出众,真是人老一枝花,不愁绿叶插。”   太后脸一歪,怒瞪于我,刚要发威,就见易褚身子一软,登时昏了过去。   太后尖叫着令人将易褚抬上床,又尖叫着令人宣太医觐见,最后尖叫着原地跺脚并且用自己的左手蹂躏右手的手指头,直到发现我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才似想到什么般,又尖叫着令人将我拿下。   看完太后的表演,我学到了两点:一,宫里的主子一定要尖叫才能使唤的住奴才;二,奴才们会依照尖叫声的波长和高低来判别事情的严重性。   我道:“不忙不忙,太后若是想救表哥,倒不用请太医,臣弟愿代为效劳!”   太后一愣,奴才们也跟着一愣,大概是都没料到皇上会有个弟弟吧。   为了防止太后再次尖叫,我向她行了个礼,这才不紧不慢的从袖子中取出那卷圣旨,掀开一角露出盛王的印章,在听到太后一阵惊喘后,这才满意的收回,笑嘻嘻的等待下文。   太后不愧是太后,虽然惊得无以复加,却还是力持表面的镇定,很快的就令所有人都退下,守住殿门口。   接下来,就是两个女人的谈判时间了。   大意是这样的,太后先问了问圣旨的由来,我如实答复,她又提到刑王并无子出,就算圣旨公告天下,也无人可继位,我笑了笑,遂以“庄笑”的身份自荐。   太后大惊失色,怒骂我不成体统。   不会儿,又好像想起什么般疑惑的看着我,提到我的身世,又掰着手指头跟我算起辈分和关系,从先祖盛王的丰功伟业谈起,又说道先帝承王和她如何恩爱,最后说道易褚这少年天子又是如何的爱民如子等等。她说了这么多,其实意思很简单,我亲娘是长公主,是太后的小姑子,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该自相残杀。   我告诉她我都明白,见她似松了口气,便也学她一般掰着手指头算起我和师父的辈分和关系,从我和他在山上隐居的师徒生活说起,又说道下山后被京城的达官显贵们纷纷暗算,最后说道几次逃亡险些丧命于皇宫等等。我说了这么多,其实意思也很简单,只是让她明白我师父是刑王,我师祖是吏王,我是他们的好徒弟,理应为他们做点贡献也为自己讨点说法。   如此你来我往的一番争辩,话题终于被我俩带到了主题。   太后道仍是坚持先前的论点:刑王无子,就是推翻现有政府也无人继承,天下只会打乱。   我道:“舅妈严重了,我并没有想推翻现有政府,只是想趁皇上昏迷不醒的日子利用政府做点利己的事儿。”   太后惊呼:“你要做什么!”   我搓着下巴,决定从头说起,是以,便将太后和我都知道的,但她却以为我不知道的那段历史和盘托出——   昔年,盛王得一子一女,一子封为承王,一女嫁入宦家。同年,又收养一子,封为疆王。   承王继位没多久,疆王的妻子便死于一场疾病。疆王痛不欲生,有意皈依我佛,并将独子寄养给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   承王尚无所出,极其喜爱疆王幼子,遂顺水推舟的为疆王在京郊建造了一座寺庙,并将金佛交托,令其终身代为守护皇家的秘密。   疆王领命,落发为僧,法号度难。   几年后,承王依旧无子,大急,令太医院检查,才知不育,遂灵机一动,便起了将疆王幼子过继到膝下自此蒙骗世人的主意。   幼子过继后,被赐名为易褚。   也就是说,易褚不是盛王的后人,更无半点盛王的血统,若论继承权,他只是个路人。   而那道弥留的圣旨里则详尽地写道——若盛王后人昏庸无能,不能身负江山重则,或盛王无后继位,吏王后人则可手持此诏书登金銮,号天下,取而代之。   承王自以为瞒天过海,却不知嫁入宦家方喜得双胞胎的长公主为其日夜担心,便打着替承王了却后患的念头暗中行事,收买贾仁套取刑王下落,先后除掉刑王手下数名部署,又以还愿为名赶到京郊寺庙里向度难拿回金佛,欲取圣旨。刑王得到消息,带人赶到,两方展开厮杀,遂酿成日后的一连串误会。   也就是说,承王无后,本该由刑王取而代之,却因承王有意欺瞒和长公主的横加干预使大局扭转。   而我所谓的要替师父讨回公道,指的也是这件事。   太后听完我的讲述,咬牙切齿的指控这全是我师父杜撰出来的,皆不属实。   我道:“那么请问太后,皇上为何每年都要到京郊寺庙小住数日,又为何要亲自照料身中剧毒的老和尚度难?若化名度难的疆王只是皇叔而已,皇上他九五之尊烦的着如此大费周章以身试法么?”   太后不语,我继续道:“还有,其实你们母子长的没一点想象,你自己不知道么?”   太后仍是不语,但对于我的论点,她也没有否认。   没有否认,就是承认。   “你到底想怎么样!”许久许久以后,太后终于问出了重点。   我琢磨了一下,开出三个条件:一,封我当个逍遥王,在皇上重病期间代为掌管朝政,由丞相和独孤王一并监督;二,我会给皇上解药,但也必须由太后亲手写下懿旨,以先帝的名义赦免刑王及其所有部署昔日的过错,诏告天下,永远不的追究,否则我便将皇上的身世公告天下;三,预留条件,还没想到。   太后答应了前两个条件,也警告我不要太过分,第三个条件若是危殆江山社稷,或者有害皇上姓名的,她就是拼了老命也不会依从。   从皇家的子弟们身上不难看出一点,身为皇族的好处就是可以一边犯错,一边指责旁人随地大小便,实乃快哉。   ……   翌日,在我的监督下,太后亲笔草拟了懿旨,又照抄了一遍,连个标点符号都没点错,最后才盖上印章,直接发到下属官服。等了整整七日,大部分地界皆接到了快马加急的告示,第一时间张贴,另全天下人都明白,刑王或许有错,但是已被原谅,自此不用再东躲西藏,也不用再被人盗用名义起事。   于外人而言,这是皇家内部的决定,于我而言,师父洗清了污名。   当太后问我为何一定要诏告天下时,我道:“当年盛王也立下遗诏称永不追究吏王后人和部署的过错,可是没有诏告天下,所以我那亲娘才会找我师父的麻烦,弄得两败俱伤。这说明任何消息在未得到政府的认可之前,都不要轻易相信。”   太后无语,抱病三日,有意拖延封我为王的大事。   我表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全都加诸在易褚身上。   易褚毒性加重,连班太医束手无策,太后不得以,只得移驾到我小住的宫殿里摆出低姿态求我诊治。   正巧,我手里正抱着易褚那一岁多的太子玩耍,把他高高抛起再接住,周而复始了好几次,终于逼得太后尖叫。   太子被奴才们带走了,太后的脸却依旧通红。   我不理她,径自喝着茶,但见她甩下一张才刚草拟好的懿旨,遂摊开一看,乐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满意的交换给她,并且告诉她,我希望这几天就能上朝。   太后给了我个白眼,甩脸子走了。   望着她气势如虹的背影,我又想到四年前的几次交手。那时,我只是个山野村妇,和太后周旋时稍显生嫩,现在,我已是风度口的当家兼任宦家大小姐,讨起债来无比欢快。   可俗话说的好,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任凭我怎么想也没想到当我首次穿上了蟒袍登超议事的那日,越过了黑着脸的众大臣,走到我那亲爹宦老相爷和干哥哥宦灭身旁时,轻佻一笑,去不防在下一瞬见着了一个本不该在此出现的人——独孤一懈。   四爪蟒腾飞,王,也终于见了王。   第七章 ...   独孤一懈,依旧穿着记忆中那身紫色的蟒袍,和我现□着的绿色蟒袍摆在一起,可用成语形容,好听点说便是“拖青纡紫”,难听点说就是“青紫被体”。   但见他漫不经心的抬眼睐了我一瞬,清辉满目,霎时间,周遭的颜色尽消散去,画面如闪电般冲入脑海,往昔一幕幕走马观花,应接不暇。   短暂匆忙的别开眼,脑中已经跃入不下三个念头。他是怎么解的毒?他是否是来阻止我的?他将会如何阻止我?   前两个疑问已不重要,重点是后者。   但见宦灭走上前一步,与独孤一懈并肩而立,又见独孤王抚着胡须淡定自若的立在一旁,我轻轻笑了,亦走上前去,本着输人不输阵的念头对面前三人拱手,道:“二位王爷,相爷,有礼。”   未等回话,却听小太监扯着尖嗓子传道:“太后驾到!”   众大臣纷纷站好,立定欢迎。   太后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缓缓走进了大殿,头上的钗环叮呤作响,脚下步子沉稳,神色威仪,雍容华贵,经过我时一手轻轻搭了过来,我便微笑着拖在掌心,一同往上首走去,行至长阶中段时,太后又领着我转身面向众人,又趁着空挡不动唇形的对我耳语。   她说:“哀家考虑过,独孤王多年不问朝政,辅佐之人不如改换人选。”   我亦笑,嘴皮子纹丝不动的龇出一句话:“太后英明。”   站定后,太后给下面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领命宣旨。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基本上和先前我看过的草稿差不多,除了谎称我是刑王的独子,和给予我在易褚患病期暂时代管朝政的权利以外,还改了一点:“念及逍遥王年轻历浅,代为掌管朝政期间,由独孤小王爷与宦丞相一同辅佐。”   圣旨宣罢,满朝哗然,窃窃私语,只有独孤一懈等人神色镇定。   不少大臣提出异议,皆被太后退回。   我得意非常,恭敬的谢恩后,准备说些客套话,遂跨出一步,对太后道:“代理朝政期间,未免劳民伤财,也为了议事便利,还请太后恩准臣住在宫里,一面为皇上分忧,一面为皇上诊治。”   大臣们又提出异议,此起彼伏,大抵是说我身为男子居住在宫里妨害风化之类的,但又被太后一一拒绝。大臣们很失望,满脸愤愤不平,私下暗涌不断,一来是对太后趁皇上病重便推举刑王后人此等只手遮天的行为不满,二来难免对我这个逍遥王产生逆反心理进而打定主意断不听从。   是以,我也决定下朝后往他们每人家里寄一封信,顺笔提上几句他们在这些年和风度口最见不得人的交易往来,什么买凶杀人、买官卖官、科考泄题、收受贿赂等等,随便拿出一条就够赔命的。   未料,下朝后,独孤一懈只身来到上书房,挥退了所有太监、宫女,一屁股坐到紫檀书桌下首左侧的第一个太师椅上,翘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托着腮好整以暇的看着我。   我扔掉手里的朱笔,顺手将画了一半的帅哥图蹂躏成团,又顺手用纸团擦着桌边的墨迹,最后懒洋洋的往身后的龙椅里一歪,捧着红枣茶,问道:“有事?”   他道:“没什么事,看看你。”   我又问:“看什么?”   他忽而坏笑:“看你这身装扮什么时候会被拆穿,什么时候自食恶果。”   我也学他一样坏笑:“那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堕落。”   我本想说话吓吓他,哪知这话竟真的把他说下了椅子,但见他目标明确的向我走来,一步一步都像踩在我心尖上,直到他挨近了龙椅,侧身挤坐了上来,又俯低身子欺压。   在我不断闪躲后仰的无路可退时,才不得以低喊道:“放肆,龙椅你都敢做!摄政王你也敢动!”   他眯着眼,不怀好意的戳我麻穴,我不防,登时一软,摊到称一滩烂泥,本蜷缩在胸前的腿也被他拉下,遂严丝合缝的贴了上来,气息霎时融为一体。   “晓泪,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女扮男装摄政?嗯?谁给你的权利?”   他低低的说,眉头微微皱起,声音饱含威胁。   我一边警惕的回望他,一边暗自摸向解除麻痒的穴位,怎奈手指头不争气,连按了几次都使不上力。   他好心的帮我按,一下,又一下,极受用,没一会儿就不麻了,可我还是起不来,因为他就像是泰山,正压着顶。   他道:“晓泪,别玩得太大,否则不好收场,就算我能护着你,这世上也有很多我做不到的事……”   心里划过一道暖流,在我的观念里,他这句话比什么海誓山盟都来得强悍,力所能及的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而非空泛的立下豪言壮语,这样的男人才值得依靠,只可惜,现下时候不对。   我回道:“一懈哥哥,这世上有很多事明知不可为也要去做,可能是因为责任,可能是因为义务,也可能是因为不甘心或是习惯了,而我,只为了我自己,为我师父,为那些甘心跟从的部署,有恩当还,有怨当报,这都是注定的。等我还了恩、寻了仇、讨了公道,自然会赎罪,归还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   他不语,只是目光如水的看着我,嘴角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轻轻在我鼻尖碰了下,遂闭上眸子,靠在我颈间,低语道:“这几年来总是一个人睡,床变得越来越宽了。”   我一怔,脸上立刻冒烟,忙不迭的推他脸,道:“这话说得极不像话!以前谁又曾和你睡过了!”   轻咳两声,他笑笑道:“虽然没睡在一起,可曾睡在隔壁,睡在同一个院子里,现在,院子空了,隔壁空了,床上空了,心也空了……”   我又是一怔,顿觉他说起情话极能入耳,如是动听,如是动心。   于是也笑了笑,我刚要回点同样动听的情话,怎料他没给我这个机会,忽然道:“晓泪,你知道么,你很自恋。”   我不懂这话从何说起,只觉得他羞辱了我的人格,遂收回了笑容,道:“不,我只是自爱。”   他说:“看你不到你的时候,我会觉得寂寞,已经四年了。可你呢,可有半分同感?”   我本想说“有的,不止半分”,然后脱口而出的却是:“那我能不能用你四年的寂寞兑换点东西?”   他问是什么?   我答:“帮我,别阻止我。”   他不语,我亦不语。   然后他说,只要不违背他的底线,一切都可以。   我笑,没问他的底线是什么,因为那是他的底线,浮动与否全是他说了算,问了也白问,我只要考虑自己的底线,就够了。   是以,我们达成了表面共识,本质上,他是狼,我是狈,自此为奸。   不会儿,他又道:“若你兑换了我的寂寞,我也要兑换你的狠心。”   我怔住,一时间觉得这个兑换很合理,然又觉得哪里不对,可任凭我怎么琢磨,也琢磨不出是哪里不对,索性便点头应允了。   他枕着我的肩膀,搓着他的下巴,笑道:“不如就把你相公的名分落实吧?”   我有点恍惚,有点摸不着头脑,正想问他“如何落实,有没有具体方案”,便忽然想到自己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的事实,登时恼了火,怒道:“你的意思就是叫我卖身!”   他“噗”的笑了出声,解释道:“不,只是用你的狠心缓解我的寂寞,别忘了,你我可是拜过堂了。”   我哑口无言,再次感到他的口才简直无了敌,人也简直无了耻,整一个伪君子。   我说:“再议吧,最近我是个王爷,王爷都是男的,怎能在宫里犯下不知廉耻的行为。”   “哎,晓泪,我每说上一句,你总要回十句。”他似懊恼,可眼底的笑意却不容忽视。   我很烦,尤其烦他的优越感和不知谁赏赐他的幽默感,遂回道:“因为你不出一句话就打算把我往沟里带,我得费多大的劲儿才能和你斗智斗勇啊,每次和你说话,都让我感觉自己是个缺心眼的,可你知道么,一懈哥哥……”说罢,双手环绕住他的颈子,撑起上半身,歪着头,继续道:“我不缺心眼,不缺钱,只是缺点德,知道你一直过得不好,我心里就特别踏实。”   他蓦然笑了,笑不可仰,对我道:“只要你在身边,我就会过得好,虽然日子折腾了些,可为了能让你心里不踏实,我的牺牲也算值得。”   我也笑,咬牙切齿的笑,收回手时说道:“现在,请你从我身上滚下去。”   他道:“使不得,为夫沾上了你的身子,流连忘返……”   说罢,俯首亲来,我忙不迭的推他,边推边叫:“姓孤独又一泄的!你要是敢对我怎么样,我一定十倍百倍的奉还!”   这话不说还能应付,一说,但见他双眼锃亮,就像黑夜里匍匐出没的猫眼,直勾勾的盯着我……的嘴巴,口里喃喃道:“极好,极妙,成交!”   “唔!”   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便被灭了口,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君子就是最坦荡荡的色狼,他们有耐性和你耗,有资本和你周旋,有体力和你调情,还有心机和你缠斗,总结来说,一个女人能抵挡色狼,但是却抵挡不了怀揣着色狼之心的君子。   当我又恢复了思考能力以后,这书房里已经云集了好多人。   独孤王、宦灭、还有我那亲爹老相爷,以及太监、侍卫等等不下二十个人,纷纷傻站在当间,一起围观我和独孤一懈在龙椅上展开的如火如荼的奸情。   他们非常尴尬,我也很尴尬,无暇看独孤一懈是否尴尬,只是手脚忙乱的推开他,又粉饰太平的理理衣服,对着所有人僵笑,问道:“有事么?”   亲爹别开脸,长叹口气,预示着我的完蛋。   独孤王用眼神谴责了我一下,又对着独孤一懈怒吼:“还不快下来!”   独孤一懈不在意的笑笑,慢悠悠走下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道:“怎么都来了?”   宦灭冷嘲:“看来,我们来的并不是时候。”   我斜了他一眼:“有事的话尽早禀奏,没事的也请尽早禀奏,本王乏了,需要休息。”   独孤王一脸怒红,骂道:“成何体统!”   宦灭也冷哼着,递上一份奏折。   打开一看,是宦灭和独孤王的联名奏折,意思大抵是说南北分界线上有一名为“风度口”的小镇,看似无害,内里实则包含了诸多危害朝廷的勾当,经人举报并掌握了确切证据,该小镇内一干人等皆有罪,不得轻饶,请我下旨查抄,并派重兵攻破小镇将那些贼子尽数压上京城,等候发落。   我冷笑以对,笑宦灭的卑鄙,笑独孤王的公报私仇。   怎的,用我自己的手毁我自己的产业?这种损招也确实高明。若我藐视证据不予回复,那我这个逍遥王就不称职,不配代掌朝政,若我照章办事,又等于直接断了师父、贾家、庄家等几百号口子的活路,我岂不是禽兽不如?   我笑问:“那宦老相爷呢?您多年未曾登朝,早就不问朝政,今日来又是为的哪椿?”   亲爹扯了个笑容,也呈上一份奏折,回道:“臣也是为了风度口而来,来意却恰恰相反。据风度口通风报信,朝廷已掌握了户部尚书收受贿赂,亏空公款的证据,就等王爷和两位辅政大臣商议个定案。”   独孤王一愣,宦灭也一愣,前者定是没料到多年的好友会和他背道而驰,后者也定是想不到养父有这么一招。   而我,始终保持微笑,望了同样笑容不改的独孤一懈一眼,对那三人道:“两份奏折,两种说法,看来这事是得商议,今儿个就这样吧,本王还要去看望皇上,你们就都跪安吧。”   说罢,我跳下龙椅,边打着呵欠边往外走,还能听到身后独孤王质问的话:“宦群!你这是怎么回事!咱们事先说好,你怎么临时又拿出一份奏折!”   想来,独孤王一定不知道我是宦家的女儿。   今天的事,也幸好一切早有准备。我既然打定主意要挟太后,宦灭和独孤王自是不会容下我,早晚会出招铲除风度口。不管今儿的事是太后出的主意,还是他二人商量好的,若我毫无准备,定会趋于束手待毙的死角。   是以,初入京时,我便让贾祸和贾二将事先抄录的各个大臣和风度口来往的账目以匿名的方式寄到宦家,指明我亲爹收,以他老成持重的行事作风,和在官场上的人脉往来,再加上他和我的父女关系,于公于私,他都会谨守秘密,以备关键时刻在朝堂上替风度口说一句话。   这不,前脚刚落实,后脚就出事,真是人无远见必有近忧啊!   至于余大侠,也不知她找到十三了没。   自四年前一别,十三忽然失了踪,没去风度口,没联系庄氏夫妇,也没回到“药圣”医馆,他到底去了哪儿?他又能去哪儿?这四年,风度口四处打听,始终无音,我这心里总是没底,生怕他遇了害,遭了毒手。试问,要让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消失,除了死,还能用什么法子?   叹了口气,心里莫名的发慌,只希望以余大侠包打听的本事能找出点蛛丝马迹。   想到这儿,不知不觉的,我已在太监的护送下一路来到易褚的宫殿外,刚要迈进去,就听身后太监低声道:“奴才是独孤小王爷的人,方才王爷说了,若是逍遥王寂寞了,就看看这个。”   手里被塞进一个把件,圆润冰凉的一块儿玉石上雕着两只栩栩如生的老虎,一公一母,乍一看过去,好似在撕咬打闹,仔细一看,恩爱缠绵,有趣的是,这玉石一半翠绿,一半淡紫,到真像是我俩上朝  时穿着的一绿一紫的蟒袍。   我欣然收下,赏了那太监一锭金子,但听他连声谢恩,我说道:“替我回个话,就说……既然一起年轻,自然也要一起老去。”   第八章 ...   进了易褚居住的齐宣殿外就听到里面一阵吵闹声,听着这动静,许是砸了不少之前的宝贝,放眼中宫内外,能有这么大气性的又这么大手笔挥霍的也只有陈贵妃了。   向身后的太监一伸手,太监立刻递上一柄翡翠玉扇,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心里极踏实,缓步走进殿里,赫然见到一地的狼藉碎片,大多是玉器陶瓷,踩在上面一路走去,咯吱咯吱的作响。   陈贵妃应是砸了好一会儿了,额头泛出了细小的薄汗,见身边宫女一个眼色遂一怔,立刻回身望向我。   我对她一笑,“唰”的展开手中的玉扇,让她看清上面题的四个大字:“摄政期间。”   陈贵妃嘴角一抽,非常不满,仰着头坐到就近的太师椅上,生气凛然的瞅着我,说道:“原来是你,你就是逍遥王,我当是谁,原来是昔日的地痞无赖!”语气轻慢,很显然,如果这世上非要找出一个让陈贵妃鄙视的人,那就只有我了。   回忆如电闪雷鸣般闪入脑海,我突然想起彼时和陈贵妃交手,也是在一室的狼藉之中。 四年前那日,我从房顶上不慎摔下,在陈贵妃和一干走狗宫人讶异的瞪视下,撕扯自己的衣服,揉乱自己的发髻,做出一副俨然才被陈贵妃仗势欺负过的摸样。她也不赖,呼喝宫人一拥而上将她的衣服扯烂,又做出一副俨然才和我扭打过一场的假象。堂堂贵妃,华丽衣衫斑驳褶皱,乌发蓬乱,珠钗散落,面目狼狈,和奴才们一起气喘吁吁。   遥远的回忆把我的思绪拉走,一别四年,仇人见面,分外想念,我心里有句话很想和她说:“一个女人爬到你这个地步,有天子睡,有太子抱,有太后撑腰,有价值连城的玉器扔,又何必和我一个女扮男装的丑角儿计较?”   陈贵妃见我半响不语,遂尖声尖气的打断我的天马行空:“你说说,你到底图什么?你到底要把皇上折腾到什么地步!什么诊治,什么摄政!皇上至今昏迷不醒是不是你干的!”   我终究没能说出心里的那句话,在台词涌上喉咙眼儿的时候,我只是说道:“无理取闹,必有所图,贵妃娘娘不就图皇上快点清醒,图我这个逍遥王快点下台么?臣……将来或许会满足您的要求,可现下不会。”   陈贵妃恼怒,广袖一挥就将手边小几上的茶杯盖甩到地上,就势站起了身,瞪着我:“你!你!你!你这个……”然,她你了许久,也没你出个所以然,只是气到极致时,忽然像似被人撒了气一般,颓然的放下了手指头,低垂着头,小声道:“本宫求求你,绕了皇上吧!”   坐到对面的太师椅上,我不语,眯着眼,托着腮,道:“娘娘,您请回吧。我方才说了,您的要求会实现的,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本宫……”陈贵妃还要说些什么,正巧被一路快步冲进来的小太监的呼声阻止了。   小太监传话说太后请陈贵妃回宫,“安安分分”的等。   陈贵妃乍听之下,脸儿煞白,身子微微颤抖,张着嘴好半响没说出话,大抵是明白了这话里的严重性吧,许久后才神情恍惚的走了,边走边喃喃道:“你们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陈贵妃走后,一屋子的太监、宫女开始张罗收拾残局,我走进了内殿,绕过了屏风,来到龙床前,一屁股盘腿坐了上去。   龙床极大,大得出奇,横躺十个人不成问题,竖躺七个人大概能将就,但眼下,只有易褚一个人独占着,何其空旷。   他身上盖着针织密集的金黄色丝绸,身上穿着同款式的金黄色寝衣,闭着眼,长长地睫毛在他眼下投射出两弯阴影,一脸的祥和。   我道:“易褚,我知道你醒着,干嘛装睡?”   听到这话,易褚缓缓张开眼,无比平和的冲我笑笑:“既然朕在重病期间,就不该清醒。”   见到这个妖孽又这么冲着我笑,立马生了一肚子的气,别开脸,我冷声道:“你这种一贯对付你那些嫔妃的笑容不要用在我身上,没用。毒,我是下了,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给你解药的。你虽然意识清醒,可你身子虚弱,别说上朝议政了,就是走下这张床也要用滚的。可我却好奇得很,为什么连班太医为你诊断,太后也为你着急上火,满朝文武更是胆战心惊的,怎么你就这么沉得住气装昏迷?难道你不想当皇帝了?还是想成全我的诡计?”   我那毒,性子温顺,中了以后令人浑身软绵无力,但不至于不省人事。所以当连班太医都表示束手无策称皇上难以唤醒时,我便知道,这是易褚装出来的假象。可是为什么呢?难道易褚就甘心放任我在朝野上兴风作浪,就忍心听太后和陈贵妃的哭声如此心安,甚至可以对天下大事不闻不问的安心睡他的大头觉?   易褚沉默了好一会儿,稍后道:“你不是朕,你不懂朕的难处。这二十几年,朕很累,很想休息,可是总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一旦朕稍有病痛,后宫和朝堂上的动静都不会小,所以,朕连病的权利都没有。”   这一瞬间,我心里忽然一酸,仅仅几句平淡无奇的话饱含了许多无奈,说到了我心坎里。他的难处我无法切身体会,但可以理解,就像我被吏王、盛王的往事纠缠,不得不背负强加过头的责任一样,烦心,却摆脱不开。   我问:“你有没有后悔过被承王过继?”   易褚一怔,不可置信的看着我,那是从方才到现在出现在他脸上最生动的表情,更像是个普通人。   我笑了:“原来你也会惊讶啊,我还以为当皇上的早就练就出了让人窥伺不到真实情绪的功夫呢。”书本网 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想下载全本TXT电子书来书本网   他深深的望着我,警惕自他眼中一闪而过,他道:“你想怎么做?”   我深吸一口气,望着床顶,说道:“怎么做?我想先去京郊小寺见见你亲爹疆王,哦不对,应该叫度难大师。”   易褚微微慌乱,对我道:“不要去,你要什么,朕都可以考虑。”   “你是怕我会给度难带来杀身之祸?不至于吧,太后要真是这么做了,岂不等于正式和你宣战?”   我挑着眉,对他笑,转而又道:“啧啧,你到底不是她亲生的,说来说去,她也要防着点你……不,与其说是防着你,倒不如说是防着被你架空她太后的权利,对么?”   易褚咬牙不语,别开脸,闭上眼,沉思不语。   我知道,我的这番话戳中了他心里最大的死穴。这对母子少了血亲,隔了层肚皮,所想所做都难免互相猜忌,先帝承王去世后,易褚继位,也算得上兢兢业业,尽职尽责。于外,大家都以为他和太后是亲生母子,有易褚在,有太后在,这座江山被这对母子联手管理,那就是稳固的,于内,易褚和太后在人前人后都表现出一副母慈子孝的精彩戏码,任谁也挑不出半点不是,再加上一年前陈贵妃为易褚留了后,江山有人继,祖孙三代,和乐融融,妻贤气顺,全天下最好的都堆在眼前了,还有什么可愁的?   可谁又知道,这宫里有个天大的秘密。   易褚是承王义弟疆王的独子,为了保守这个秘密,疆王甘愿以度难的身份久居小寺内,只等易褚每年数日前去探望,是以,当日初见,易褚才会在京郊小寺出现。   宫内,易褚和太后斗的究竟有多凶,没人知道,但我大抵能猜上几分。   一个,是秉承先帝遗愿准备将大权交到易褚手里,却又因为生性猜忌始终不能放心的太后,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令她惧怕失去权利在手的踏实感,所以,她始终不能做到完全放心一个外人。   另一个,是高坐龙椅却受到太后诸多限制的皇上,一面孝顺希望缓解太后的戒心,一面又不得不暗留一手以防太后将其架空,所以,他也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孝顺。   太后利用度难牵制易褚,易褚因为度难而不得不忍辱负重,多年来相互制约,风平浪静。   这样一对母子,真是全天下权利最顶端的悲剧。   忽然之间,我开始同情易褚,可能因为我们都有不可对外人名言的无奈吧。   为了安了易褚的心,我道:“你放心,我若要去京郊也会找个名目暗中过去,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度难一些往事,这些事对我很重要,我必须知道。”   易褚睁开眼,冷冷的望着我,忽而沙哑了声音,道:“这些对你重要的事若是给他带来劫难,无论朕多么姑息你,也绝不会放过你。”   我心口一震,下意识问道:“你会怎么做?”   然而,我一问便后悔了。   易褚笑得阴冷:“杀了你,杀了你师父,再剿灭风度口。”   轻巧简单的说出这几个字,却好似有只手捏在我心头,渗人的紧。   深吸一口气,我也道:“我知道这几年风度口可以安然的存在,全凭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真走到了那一步,我也会不惜任何代价,和你斗到底。”最后三个字,我说得很低,吐出时,也清楚的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毒。   他笑了,我也笑了,再也回不去昔日了。   我想,也许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他尝到过失去、嫉妒,以及求而不得的滋味。   第九章 ...   揣着易褚的威胁,我还是决定到京郊小寺都一趟,但要躲过太后的眼线并不容易。首先,我肯定不能装病,否则定会引起她的疑窦,其次,我这一路轻功飞去,再一路飞回,抛去喝水喘气的功夫,还要和度难大师说上会儿话,一整夜的时间并不富裕。再来,必须有人接应。   我想到了贾祸和余大侠,可眼下余大侠正在忙活十三那混小子的破事儿,是以,我很快就和贾祸取得了联系。   偷偷溜出宫时,出了点小状况。一不懂事的小太监不知从哪冒出,拦着我就问哪个宫,不消说,这定是刚净身过涉世未深的糊涂虫。这宫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子时起,但凡见了宫人不得发话,一来是深更半夜闹鬼得多,二来是忌讳半夜撞人。   我故意阴着声儿,沉着脸道:“刚从阴间回来,正准备回去。回来不为别的,就是嘱咐宫里的各位朋友烧点纸钱,可我找了一溜够就是没找到一个大活人,全是从阴间回来的弟兄,你……是活人吧?”   那小太监吓得不轻,嚎啕大叫的一屁股坐到地上,待我拿灯一照,哎呦呵,裤子都湿了,稀稀拉拉了一地。   眯着眼蹲下,就着灯笼的光线倾着身子向他靠去,听他嘴里喃喃自语着求爷爷告奶奶的话,我心情就额外的舒畅。   玩心大起,我又道:“朋友,如果你是活人,回去后记得再来这儿给咱烧点纸钱。这阴间别的不缺,就缺钱,打通官差那就是花钱如流水,要鬼的命!哦!对了!在阴间我见到了自己的命根子,它先一步的去了,却一直眷恋不舍的在阴间等着我,等我去的时候,它已茁壮成长,很令我欣悦!所以啊,千万别愁没后继承,等你也来了阴间就能和它团聚了……”   小太监没理我的安慰,“嗷”了一声就晕了过去。   瞧那魂飞魄散的样儿,也不知真被吓晕的,还是因方才的理论绝望过去的。   弹弹衣角,懒洋洋的站起身,望着月亮,我长叹一声:“太监啊,活着不全,死了也没个全尸,可怜啊。”   迈着小步子一路抄近路往宫侧门走去,顺利到了侧门就见接应的侍卫站在阴暗角落,我心下一喜,碎步跑了过去,左右瞅瞅,遂低声道:“兄弟,久等了吧。”   “不久,刚刚好。”   那侍卫凉凉的甩来一句,特别好听。   说话间,他抬了头,一双眼似怒非怒,似半含笑意,似带着邪气儿,就这么直勾勾的望了过来。   我登时一愣,差点跳起三丈高。   这不是相公么?我在心里这么一问,嘴里脱口而出道:“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进宫的?你是不是有发烧了啊?”   这人正是独孤一懈,笔挺的身材穿着侍卫装,还像模像样的一手搭在腰间的佩刀上,一手上下抛着出行令牌把玩,很显然,这是做给我看的,而且,我要是不说服他,今儿个是别想出去了。   独孤一懈啊,你怎么就像一根搅屎棍呢,专门坏老娘好事!   在心里骂了这么一句,我瞬间堆起笑脸,舔着脸道:“一懈哥哥,你一定是怕我一个人走夜路不放心吧?你真是体贴!”   独孤一懈一脸的欠抽样,好似占尽了多大便宜般说道:“体贴?娶了个不省心的女人,不体贴点连老婆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我脸一僵,下意识转了圈眼珠子,依旧笑着道:“省心的那就不是相公的女人了,这不,月黑风高,阴风阵阵,奴家正想去山间散步,吸取天地灵气,再沾染点……”   “再顺便去京郊见见度难大师?”   他一句话就把我噎了回来,看着他,一言不能发。   “我没想阻止你,只是和你一起去。”   又一句话把我堵的哑口无言。   我想,这女人的一辈子总要落实在一个男人身上,是不是非得为这个男人活着说不好,但总得在心里装一个填填空,因为那空落落的感受特别不是滋味。而男人的一辈子也总要找个女人共享,是不是非得一起生几个胖娃娃继承也没准,但转身时,总有个女人在默默等候就算没白活的,因为那种等待和被等待的人品也不是谁都有的。   可是我和独孤一懈却有点非典型,一直以来,都是他等我,等我回心转意,等我放下戒心,连偷摸出个宫也要结伴同行,也实在是不容易。   眉角微微上挑,我刚要说点体己的话,却不料他已抢先开口:“走吧。”   低低淡淡的一句,他转身挥了个手势,守门的几个遂将宫门打开了一角,沉闷的“吱呀”声窜入耳内,他率先走了出去,没给我犹豫的时间。   我跟着出去,看到月色下他的背影,心里一阵满足。   能有一个把侍卫服都穿的极得体高贵的男人,能被我拥有,这是幸事。   我走到他身边,看着他不动声色的侧脸,轻声道:“一懈哥哥,去了这次是了解一个心愿,我的,和师父的。若是不去,一辈子心里都有块儿石头压着,日子也过得不顺心。”   他低首看我,漾出个笑容,道:“等这事解决了,你可要收收心跟我回家好好过日子,生一群孩子。”   我愣住了,一时搞不清哪儿跟哪儿,怎的就扯到过日子、生娃子了。   没理会我的错愣,独孤一懈牵起我的手一路慢悠悠地走,边走边念叨家规那类的玩意儿:“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咱家规矩多,你得费神多记着点。白天和爹娘请安是必要的,但爹娘对你印象不好,若是不睬也不用往心里去,三五七次下来,也许请安都免了你的。午时为夫习惯小睡三刻,你陪着我一起,滚上一两个时辰也不算过分,都依你。傍晚用膳,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就是不能少吃,为夫有钱,供得起你吃成了猪再减肥……”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说的我一愣一愣的找不着调,步子散乱的跟着他,却见他脚下不疾不徐的极有频率,遂依样画葫芦的逐渐放慢自己的,和他连成一个节奏。   耳朵时不时听上两句,大多没听进去,他说的太多太复杂,我也懒得想,就是听着那道声音开始勾勒未来。   直到走了半条街,我才有些忍不住了,打断他的话,开始自说自话。   我道:“一懈哥哥,你说的真好,说的我心里暖洋洋的。其实啊,我这人也没什么大志向大追求,只求赚着花不完的钱心里才踏实,自然,你是我相公,我的钱也要分给你一些。既然咱们成了家,做娘子的也要报报家底,省的传了出去倒叫外人以为我对你生分。风度口这份产业虽不大,买卖也比较杂,可几年下来也有些存余,和国库相比那是比不了的,可要建造一座纯金的小村落,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所以啊,打理这么一个买卖也要费上不少心神,晨间呢,我一般是起了就要巡视买卖的,你也跟我巡视过,自然也该明白我的忙活,别说请安了,就是抽空见登门拜访的公婆一面,也是奢望。幸好,我也是习惯午睡的,但大多睡上两个时辰才能作罢,起来后肚子小饿,一般饮些小酒充饥。傍晚用膳,不太讲究,排场什么的都是浮云,鸡鸭鱼肉什么的压力太大,清粥小菜也显得寒酸,大抵只吃些燕窝,再来两只活鱼。”   如果说独孤一懈方才是没话找话,那眼下的我就是没事找事,总的来说,是一路货色。   他听得乐了,我说着说着也乐了,彼此都为这些凭空杜撰出来的词儿感到荒唐。   一会儿后,他对我道:“希望有那么一日。”   我也道:“希望咱们能把这份‘希望’变成真的。”   然后,我看看天,提醒他不早了。   他“呵呵”一笑,拉着我一路飞奔了三条街,来到一驾等候多时的马车前。上了车,撂下帘子,最后瞄了一眼寂静的街道,我看到了一个站在暗处的男人。   那是贾祸,虽然看不清脸,可我认识那双鞋子,黑色的布面,嵌着一排黄色的玉石。   我忘了早先让贾祸安排车架,心里有点愧疚,可眼下的愧疚,又很快被同坐马车的独孤一懈打散了。   他勾着我的手,笑着道:“赶车的车夫就是当年你逃婚时见过的那位,这马车也没变样,记得么?”   我惊讶的看他,惊讶的回道:“你倒是很念旧,每次带我出逃都用同一批班底。”   他“嗯”了一声,扭过脸,拉过我搂在身边,眯着眼一副准备小睡的慵懒样,三分诱惑,三分邪气,三分随意。   我也被他的慵懒感染,开始煞有其事的掰着手指头念叨:“这以后,纳妾是不用想的,平妻也是天方夜谭。若是你馋了要觅个外食,也得先撂下半条命,再留下半条腿,也让那些老梦想别人相公的野女人受点刺激,偷情的时候还得时刻提醒吊担着有我这么一个正室。”   独孤一懈一语不发的听着,边听边笑,好似耳边听着催眠曲般享受的紧,看得我一肚子不痛快,合着立威是没立成,到助长了他的舒适。   这么想着也有些口渴,闭了嘴四处摸着,果然在座椅下摸出了一壶酒,心道这个男人不算粗心,要得,使得。   “吧嗒吧嗒”的喝了一口,白干儿,德行。   车架一路来到了京郊小寺的山下,该步行了,独孤一懈嘱咐了车夫到别处等,遂拉着我往山上走。   他没说话,我也没有,一路都在想见到度难大师该说些什么,开头很重要,也很难。度难好歹说也曾是疆王,宫廷礼节也是讲究的,而我问的往事又是昔年往事,是以王侯的礼节唤醒他的记忆,还是以对普通僧人的态度让他慈悲为怀。   不想,独孤一懈开口解除了我的纠结,他道:“见了疆王,直接道明来意,随便捡点你和刑王之间相处的小事。以前,疆王和刑王感情极好,为人厚道,听了这些会感动的,等你问时也不会费太多功夫。”   独孤一懈啊,你真是我的解语花,平日一副道貌岸然,却不成想有这般细腻的心思。   他是一个多变的男人,但万变不离其中,找到主心骨,自然摸得着轨迹。   而我,想做那道轨迹,也一定要做。   下了决心,心里一松,我道:“本来,我还以为你会阻止我,原来是我小人了。一懈哥哥,谢谢……”   “和我,永远不要说那个字。”他停下步子,看着我,柔情隐现。   心里泛着蜜糖,我笑着仰起下巴,眨了眨眼,表示受教。   其实,我这点心思他是懂得,我也知道他懂,可装傻都是我们的一贯作风,时不时拉出来转悠一圈,再彼此坦诚,如此你来我往,也互相逗弄了许久,玩得不亦乐乎,可能这辈子都要这么逗下去罢。   走到这步,我忽然明白了,一个人不管以前的故事多么精彩,若是没有人相伴,那个故事都不够完整,这个人,不管以后的故事多么平淡,只要有个人分享,都足够美满。   无论故事如何,我们走到了这一步,都不容易。   第十章 ...   京郊寺外,月夜朦胧,星光点点,我和独孤一懈一路来到小寺外,不见僧人,走了进去来到门房前,正见到守门的小和尚昏天黑地的打呼噜、流哈喇子,还咧着嘴销魂的笑着,一看就是身在美梦,难以自拔。   我一恼,眯着眼伸手就往小和尚脑门上使劲儿一拍,“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在黑夜里,听的心惊肉跳。   小和尚被吓了个激灵,腾地坐起身,瞪着眼看着我俩,但眼里一阵混沌,显然还是没搞清楚身在何处,发着懵。   独孤一懈慢悠悠的低头睐了我一眼,又慢悠悠的用凉凉的音调说了一句:“你可真够缺德的。”   我也看了他一眼,冷笑:“我这人优点不多,缺点一堆,就是看不惯别人当着我的面打呼噜,来气。”   听我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调侃,小和尚终于回了神,指着我张着嘴,好一会儿才叫道:“你!庄施主!”   我指着他的朝天鼻,假笑:“是我。你,带我们去见度难大师,速度!   小和尚很为难,他抓着光溜溜的后脑勺说度难睡了。   我道:“睡了就叫起来,就算是圆寂了,也要吵活了!”   揪着小和尚的耳朵一路拖,他哀嚎着一溜烟儿的带了路。直到到了度难房门前,小和尚恭敬且轻声叫了两声,里面应了,他连忙进去请示,不会儿,屋里亮了灯,小和尚走出来说度难师父有请。   哪知,刚要迈步,独孤一懈拉住我的手,低声嘱咐了两句,就说他要站在门外守着。我一想,很是有理,斜了一眼瞪着眼瞅我们的小和尚,遂挥了挥手,见他“扑通”晕了过去,才对着独孤一懈道:“那你等等我,就一会儿。”   踮起脚尖,在他下巴轻轻一吻,刚要转身又被他拉了回去,在唇上补了一个。   我俩都笑了,闷骚外放的级别。   进了屋,看到长踏上盘坐着的度难,我心想,这要是换作三十几年前他还是十几岁少年时,一定是唇红齿白油光锃亮的翩翩少年吧,也不知怎么就为了情入了佛门,也不知怎么就为了儿子守在这儿二十几年。真是可敬、可叹、可佩。   才这么评价着,度难睁开了眼,漆黑如墨,深沉,深邃,深愁,典型的易褚式打量,这下总算找到了遗传源头了。   “我知道你迟早还会回来这里的。”度难开了口,老僧入定:“老衲还没谢谢施主四年前的救命之恩。”   真不愧曾为王侯将相的风范,说话不紧不慢,气度不凡,可惜我没想长话长说,索性开门见山道:“以前的事不用提了,您知道我师父是谁吧,是您昔日的好朋友刑王,我的养父母是刑王的左膀庄氏夫妇,我的亲爹娘是支持承王的宦老相爷和长公主,至于我,曾经是刑王的右臂贾家的媳妇,后来嫁进了承王把兄弟的独孤王府,再后来躲进了风度口四年,现在回了京,太后封我当了逍遥王,和我亲爹、相公、义兄那伙子人同朝为官,整日被虎视眈眈,心力交瘁。”   这么一细数,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好家伙,真是出身背景、后天教育全都一品了,一个个都是大人物,放到哪朝哪代也是天之骄女啊,可我怎么从来没觉得幸运?这是个问题。   可能度难听我说话极有味道,待我个人履历叙述完毕,他也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好一会儿,直到那意味如香醇的酒般酝酿的极陈了,浮现出超脱的智慧。这是我头一次见识到仅仅凭笑容就能散发出大智若愚的感觉,清泉小井,深幽透澈,可容海川。   看着这口老井,我乐了:“疆王,当年您是怎么为情遁入空门的,是怎么任务负重多年的,又是怎么在这寺里冷眼旁观我师父和亲娘大打出手的?当年的事我师父和亲娘都和我说过了,可他们都是当事人,难免掺杂个人情绪,我想知道实情,就只能来问您?我希望您能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作为交换条件,我也能救易褚一次——现在,他中了我的毒,瘫在床上,朝政什么的管不了了,太后已经趁机兴风作浪了,眼瞅着就要危及您亲生儿子的性命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您就是方外之人也该懂吧?”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突然想起独孤一懈的嘱咐,遂“嘿嘿”笑了一声:“我知道,您和我师父交情不错,又是承王的义弟,单凭这两点,您就脱不了干系,躲到哪儿都一样,就算看在你们上一辈的情分,或是我曾救过您的小恩惠……”   “你放才说……太后?兴风作浪?” 我话还没说完,度难沉着声音打断了我,又还没等我回答,他自己已果断的下了结论:“不可能的。”   脑中顿时浮现出太后阴冷的嘴脸和尖酸的语调,我讽刺的笑了,反问他:“不可能?当年的太后我不认识,可现在的太后,可不是善茬儿。”   有种预感没由来的萌生,眼前的度难也不是个善茬儿。   想想也是,能在皇家生存下来的人,不管是避世隐居的,还是出家为怀的,有可能是小绵羊么?   我道:“除非易褚是太后肚子里滚出来的亲骨肉,否则我想不出任何……”   话说了一半,我突然顿住了,被自己的突发奇想吓住了——若易褚是太后所出,那眼前度难的一切态度都可以得到最圆满的解释,若是真的,那他和太后岂不是给承王戴了绿帽子?   眼神深邃的度难有种和易褚同样的气息,狡诈。   他可以用一句疑问句,用一个眼神,用一个动作就能表达出他的暗示,让我顺着他的思路猜想,很快就得出呼之欲出的答案。   虽是答案,却很隐晦,没得到证实,等于没有一样。   我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度难,看着他的威严,看着他的儒雅,还有他的挑衅,我忽然明白了一切。   “易褚……是你和太后的私生子。承王不能生育,可承王需要继承人,若是没有,我师父就会拿着圣旨登朝,江山易主,皇位禅让,承王输不起,太后也输不起,满朝文武都输不起,届时,天下大乱,再起动乱,百姓也输不起。没了江山,承王什么都不是,落难皇帝比平民还不如,太后是个女人,是个依附着承王的女人,她比承王更无奈。所以,作为承王的义弟,你这个疆王的儿子,就是最容易控制的过继子、继承人,也是最值得相信的。而这个孩子……也只有是太后亲生亲养的,才能保证他的安全和太后全心全意的辅佐,以免母子内斗。易褚,易主,这个名字也怕是别有寓意吧?”   我一边想一边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双眼也眨都不眨的观察度难的表情,但见他先后露出的笃定、淡定、镇定,我便明白,我猜对了。   “所以……”我极力按耐住自己内心最可怕的预感,继续道出结论:“你们为了权势和野心走到了一起,背着承王有了易褚。你本想自己坐拥江山,可你名不正言不顺,反对的人你也镇压不起。太后,尊贵惯了,受不了被打回原形的后果,没了后位倒不如要了她的命。所以,只有你们俩的孩子才能代替你们得到江山,而代价,就是一个坐镇后宫,一个长居山林,但只要你们目的一致,易褚的皇位就是稳固的。可我猜,易褚应该一无所知,否则以他的自尊和骄傲,是不会明知亲生父母通奸在前,还能每年来这儿住上数日和你小聚的。我说的,对么?”   说到这里,我才感觉到,只要智商都摇了起来,就没有分析不出来的荒唐事儿。   度难始终保持着微笑,笑的不像是装的,他眼光一闪,道:“大部分都对,不过有一点你不懂,你太年轻,太骄傲,太自负,和我年轻那会儿的很多想法一样,可是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明白了,原来一个人年纪大了,那些年轻时曾追求的眼巴巴的要得到的东西,老了后也不想要了。”   欺骗,背叛,陷害,谋算。   度难和太后一起欺骗了百官,背叛了社稷,陷害了承王,谋算了易褚。   他们已经得到了一切,已经赢了。   可现在,这个赢家却说他不想要了。   好笑,动听,不可置信。   有一句度难说的很对,我不懂。我确实不懂现在的度难是怎么想的,怎么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抛下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还是在得手以后。   我笑道:“我只见过梦想江山在手的,还没见过真正意义上的无欲无求。”   度难叹气的摇摇头,好似我不懂他的感叹和辛酸。   我不想懂,转而冷哼道:“那么,承王的暴毙,是天灾,还是……人祸?”   我知道,当我问出这句话,就意味着我将一辈子都背负着被人追杀灭口的后果,可好奇心,有时候真的难以按耐,并非是自己一定要知道,而是被事情的发展推到了那一步,由不得自己不知道。   度难没有回答我,也许是默认,也许是不愿提。   可我却觉得讽刺,对于一个现在什么都不想要的人来说,就算他以前做过多少十恶不赦的事,别人是不是都拿他没辙了?这种人才是最闹心的,因为他们已经没什么可被威胁的了。   我扯着嘴角,斟酌着字眼,逼着自己问出最想知道的事:“那么,二十年前,在这寺里,师父和我娘,究竟是怎么开战的?”   第十一章 ...   度难反问我:“重要么?”   我被他问住了。   重要,自然重要,就像夏天的扇子,冬日的木柴一样重要,我心里这么想着,口中也答道:“疆王,度难,王爷,大师,对您来说,以往江山重,如今清闲享,可对于我来说,我师父和娘亲之间的恩怨,才是值得关心的,希望您成全。”   度难又笑了,看在我眼里,分外刺目。   我发现自己特别讨厌这种笑容,放在易褚身上是,放在他身上也是,典型的从皇家式教育中走出来的标本,虚伪,无聊。   度难老神在在的抚弄他手里的佛珠,开始给我讲起了故事。   他的话说得很慢,但说得很清楚,没有含糊,重点都说到了。意思大抵是当年我娘嫁进了宦府不久,可心气儿依旧很高,时常回宫里走动,尤其和先帝承王无话不谈。承王性子古怪,朝野大事也不避讳的和我娘商量,互换意见,这在历朝历代都是罕有的,自然也就更助长了我娘的德行劲儿。   论关系,我该叫承王一声舅舅,可惜他去的早,江山没坐几年,撑死了是个死舅舅。承王生前有两块儿心病,第一个是因为不能生育的顽疾,不知江山谁继,第二个的起因来源于第一个,整日多疑生怕我师父带着人伺机谋反夺了他的权。他的心病,也因为和我娘的情分深厚而一并转嫁给我娘。   我娘也常琢磨这两件事。易褚过继前,她琢磨怎么帮承王延续江山,易褚过继后,她琢磨如何保守秘密。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终归还是让我师父知道了,一是不满,二是因为我娘收买了贾仁,终于逼急了我师父。   二人之间的矛盾一触即发,于京郊小寺开战,见证人兼旁观者是度难,受害人是我和我娘,一个受伤,一个毁容,而后又一个隐姓埋名,一个对外诈死。   结论是,为什么受苦的是女人,为什么承受后果的还是女人?   想来想去,我又对这个结论做出了一个结论:不是自己的,不该强求。   以前,我以为钱很重要,以为会合理的花钱很重要,以为只要有本事说出“用钱能解决”这种话最有范儿,可是后来才知道那很幼稚。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了,可用钱解决不了的问题,却在我有钱后一个一个的浮上水面,就像我娘和师父,太后和易褚,我和我的目的。   我告诉度难:“谢谢,不论是您说的别人的故事,还是您自己的故事。”   说罢,我起身对他像模像样的行了个宫廷半礼,微微抬起头打量时,我清楚的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怀念和落寞,以及厌恶。   一个人,一个男人,不管是王爷还是和尚,只有他还是个男人,就有野心和占有欲,偏偏,岁月磨平了这一切,那些往日欢笑恩仇,往日荣华富贵,往日是非成败,到了今日,皆变了味儿。就像是花了半年工夫炖的红烧肉,闻着极香却不忍心尝上一口,偏要等到深夜独享时偷着乐,却哪知深夜掀开了锅盖子,一股子腥臊味儿扑鼻而来,红烧肉早就被闷热的暑气捂成了臭豆腐,可怜,可悲。也难怪他方才说“不想要了”,到了这地步,谁还想要。   站直身的那瞬间,我脑中突然浮现一副画面,那是疆王,身着蟒袍,意气风发的走在那高墙之内,神颀俊逸。忽而,他对你笑,忽而,他板起了脸,然后,他转身走出了陈旧的宫门,身上的蟒袍也变成了袈裟。   我突然很怕,很怕昔日的疆王将是日后的我和独孤一懈,或许易褚和太后是逃不出来了,被宫锁住了,可我们,可以逃。   不发一言,我往门口走,心里悄悄下了个决心。   不料,身后的度难突然笑道:“你们,可能走不了了。”   惊讶的瞬间,我也打开了房门,和门外正转过身看我的独孤一懈对上了眼,彼此相视一笑,他伸出手,我毫不犹豫的将手交过去,他轻轻一拽,我便从善如流的挑出了门槛,又是一笑,笑进了心里。   身后的度难又道:“你们,走不了的。”   我们一起回头看他,我觉得他很失落,可这种失落是属于他的,不属于我们。   “大师,您保重。”   “走得了,走不了,由己,不由人。”   独孤一懈和我一起开了口,语速一样,声调一样。   度难看着我们,道:“你爹还好么?你娘也好么?”   我知道,度难问的爹是独孤一懈的爹,问的娘是我的亲娘。   “不好。”我们又是一起回答。   做易家的臣子,怎么会好?   毁了容躲在深宅里,又怎么会好?   不再言语,独孤一懈拉着我的手准备走,回身的刹那,迎望月朗星稀,但见白光一闪,顿觉手心被人紧紧捏住,我心里也一紧,遂被独孤一懈拉到一旁柱子后。   面贴面,人贴人,呼吸交融。   他道:“有生人,杀气。”   我道:“那会是谁的人。”   我俩一口同声道:“太后。”   说话间,从寺门口方向涌入十来个人,个个身手矫健,黑衣蒙面,手执钢刀,卷着铺天盖地的杀气汹涌而至,而随后走进来的老板型女人,不消说,就是这帮人的头了,一身的煞气,在十几个壮汉的杀气中脱颖而出,可见凶悍。   这个女人就是太后。   开始没仔细看,还以为她是个黑道女特务,后来一仔细看,啧啧,赫然就是威风凛凛的当朝女主人。   太后一身的绛紫色衣裙,并非绫罗绸缎,素净着脸,不靠化妆,天然营造肃穆冷峻的面容,平日里头上那些叮铃咣当的首饰也都摘了个精光,高高束起的发髻仅别了跟素色的簪子,整体搭配起来,利落、清净、干练,像是来杀人的样儿。   反观我和独孤一懈,他是英挺俊朗的侍卫哥哥,通身的素色,黑色的高帽,勾着淡定的笑容,手拉着一身太监服的白白净净的我,同样的素色衣饰,墨蓝色的矮帽,故作面无表情的审视以太后为首的一干朝廷鹰犬。   如此看来,双方赫然有点疆场之上两军对垒的气势,也有点侍卫、太监私奔被人追杀的坎坷红尘范儿,总的来说,气势很重要,输人不输阵。   太后的狗腿子头冷笑着靠近太后身旁,低语了几句,数名黑衣人遂压着一干和尚走上前,纷纷给太后下跪行礼,然后就是主持大师哀嚎“法外开恩”等等。   太后说:“这里没你们的事,各自回各自的禅房去,别出来,出来了,是死是活就怨不得本宫了。”   和尚们一哄而散,各自逃命。   太后流下了主持方丈,让他亲自去请度难出来,主持进了屋,好久不曾出来,只留下我们双方再次大眼瞪小眼。   我估计,太后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就是来兴师问罪的,于是便先开了口,道:“您老人家还是追来了。哎!既然如此,舅妈,本王还是跟你隆重介绍一下,这……”我举高我和独孤一懈纠缠的手,道:“这位就是我的男朋友,泄天机。”   太后嘴角一歪,半响没说出话。   我想也是,我要是她老早被我气死了,还能有站在这里的力气,那是相当不容易,更何况,我这么轻松调侃的态度,任谁看也不是个省心的主儿。   既然事情发展到了这步,我便打定了主意岔开话题,遂本着天桥上说书人的精神,打算将小寡妇说成小dang妇,我道:“英雄莫问出身,偷情莫看时间,舅妈,以前的我一心要代替皇上处理好朝政,尽心竭力,死而后已,所以宁愿抛弃了他,整日靠着高墙望着蓝天飞鸟。可是后来朝廷上好多现象实在是让我看不起,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若要再忍,势必成仁,不得已啊,我忍不住了,捧着自己碎的跟饺子馅似得心,回到了他身边。他没嫌弃我,还要我,我也要他,于是我们打算一起双宿双栖,临走前来这座小寺庙还个愿,却不成想,遇到了您……哦对了,外甥还没问您老一句,这大半夜的,您,这是来捉奸的,还是来会会老情人儿的?”   独孤一懈一直憋着笑,憋得厉害,也不怕憋出了病,只有捏着我手心的那只手不停的在我手心瘙痒痒,让我知道,他快内伤了。   太后那儿,被我的一席话气得不轻,怒红了脸,就像涂上了最艳丽的胭脂,瞪着我,嘴里一直给我冠上“放肆”、“大胆”、“混账”等称号。   想来,太后也该明白我已经知道她和度难的前尘往事了,杀我灭口的心思也一定更确凿了。   但听“吱呀”一声,身后的禅房门被主持大师打开了,我们一起回身看去,却见主持大师一脸恭敬且小心翼翼的挨着身子搀扶出了主角儿。   主持大师一手挥袖摆到身后,一手拖着度难的手,一脚先跨过门槛,一脚还在门里。这是宫里的礼节,王爷以上才有资格享用,但凡在宫里行走过见识过市面的管事太监,都要学上一遭。   原来这主持大师,竟是从宫里走出来的小佛祖。   然,最叫人惊讶的不是瞬间改头换面的主持大师,而是他请出的度难。   度难,疆王,一袭绛紫色蟒袍,金色高冠,看似陈旧,可那从骨子里窜出来的霸气,不见当年。   “言靳,一切无恙么?”   疆王一开口,刀子似得割在我心口,冷冷的,阴阴的,却不知听在太后心里,是何滋味。   望穿秋水,三王一后,两对男女,无名无份,奸情外露,顷刻间就将小寺烧香念佛的清名侮辱了。   月黑风高,杀气腾腾,这事儿可复杂了。   第十二章 ...   “无恙,本宫一切都好。”透过我和独孤一懈,太后也望向疆王,专注,一眨不眨。   我和独孤一懈互看一眼,遂默契让开几步,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俩叙旧。   太后和疆王并不避讳,好似我二人和那些黑衣人都不存在般的清净,又好似他们之间的情分可以昭告天下般的坦荡,我想,要不就是那些黑衣人本就是死士,要不就是事后会被灭口,否则依照太后谨慎的性子,怎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含情脉脉,让所有人都跟着她的视线在心里犯嘀咕。   疆王含着笑,不管是真心的笑,还是虚伪的笑,看在外人眼里都不得不承认他的笑容真销魂,吸引人的同时还能勾魂摄魄,难怪太后这么难缠的女人也……   这么想着,却见太后也笑了,风韵犹存,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人也仿佛年轻了十来岁。   我却顿感唏嘘,生怕到了他们这个年岁,独孤一懈也这么对我笑。   手心一紧,我仰头看着方才在心里念叨的人,他正斜着眼瞅我,低语:“岁月能把人媳妇熬成婆,可在那之前,你得先成为媳妇,才能成婆。”   我一怔,心里划过一道暖流,讶异此时此刻他竟还有心思和我调情,情话在他口中那么一过,味儿都不一样了,清清淡淡的就达到了刻骨铭心的效果,唇齿留香,游刃有余。   这男人,只要他想,他能有本事蛊惑任何女人。   自然,那个任何女人包括我。   那厢,太后正对着疆王的扮相念叨:“这身衣服好久不见了,原来还留着。”这话我听着别扭,再一琢磨,可能她原本是想说“你穿着这身衣服还是那么合适,始终没变”吧?   但见疆王又是一笑,走上前几步,冷目扫过一干黑衣人,忽而道:“你带的人够多,可本王,想保他们。”   太后一惊,当下问:“为什么!”   “因为罪孽,因为积德。”疆王看了太后一眼,好似在看陌生人,柔情顿消:“减轻自己的罪孽,还有你的,就算为皇上积德。”   太后不语,攥紧了拳头,下巴绷得死紧,也许在考虑,考虑疆王的提议,考虑后果。   好一会儿,她都没回答,因为词穷,因为不理解,因为不甘心。   她不说,我说。   我道:“疆王要保我们?我们需要你保么?”   疆王也一怔,有趣的望着我,反问:“那你有把握走出这里么?”   我煞有其事的歪着头,傻乐,一瞬间,遂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人有旦夕祸福,弹指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就像我们没想到舅妈会突然移驾到此,兴许很快还会有人来带走我们……”   瞧我个乌鸦嘴,说什么,什么灵。   话音还没落地,正飘在半空中,就听四门那边一阵动静,所有人回身看了过去,转眼间,竟然涌入了一批身着粗褂的壮汉,个个身上都或多或少有点伤疤,满脸的横死肉,臂膀的肌肉纠结怒张,背部厚实,全都是外家功夫的好手。   很显然,他们和太后不是一伙儿的。   太后被宫廷惯出了臭毛病,讲究排场和花销,就是最低级手下也都要练就一身的好气质、好谈吐、好品味,省的出去给她丢了人。   可眼前的这群汉子,说难听点,那就是为了带出去丢人的,虽然不拘小节,可是太粗鄙,太简陋,太寒碜,不是太后的风格。   这才猜测着他们的老大是谁,壮汉们就自动自发的让出一条道,道上走出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男子……   我靠!我在心里大声暗骂,这不是十三么!   十三,失踪了四年的十三,灰蓝色的麻布长衫,披着一头发,衬着骨骼分明的面部线条和许多细小疤痕,别有点山野村夫的随意风范,蜜色的皮肤,炯炯有神的棕黑色眸子,杂乱入鬓的眉毛,颜色浅淡的唇,所有的一切拼合在一起,已经给他带来了沧桑和疲惫,尤其是那一抹轻蔑的笑。   十三晃着手里的刀,撇着嘴道:“弟兄说,这名不见经传的破寺里先后来了好多贵人,正巧,咱们兄弟好多年没受过贵人接济了……”   他的刀尖随着他的眼神一一指向每个人,直到指向我,顿住了。   我冷冷的看他:“瞧瞧你,像什么样子,圣贤书你都白读了?药圣的手艺你都白学了?竟然干起打家劫舍的勾当!”   十三蹙着眉,神色复杂的瞅着愤怒的我好一会儿,好似在迅速消化一股脑跑出来的回忆。   好一会儿,他才回了神,接受了事实,却满不在乎的说道:“可笑,我带着弟兄翻山越岭谋生计、养娘们儿和小崽子的时候,你在哪儿?爹娘又在哪儿?我找你的时候,你抛开了一切离开京城,没和人打招呼,我回庄家的时候,庄家也没了,等我再得到你的消息,你已经是风度口的大当家,整日醉生梦死的掉进了钱眼儿里了,你还会关心我的死活么?”   十三的指责句句戳在我心尖儿,我听着堵得慌,被他气得指尖也窜着凉气,刚要说话反驳,又被十三打断道:“别忘了,你还有他。”   他的刀尖指向了我身后,独孤一懈。   这么一指,我立刻找不到言语了,并非是不知道说什么,而是羞于去说。   我不得不承认,这四年来十三出现在我脑海的次数屈指可数,我甚至不太关心他的死活,明里虽派人寻找他的下落,暗里,却无所谓去了哪儿。在我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日子里,十三整日和这群穷汉子厮混,为了生计奔波劳碌,竟然连他姐姐的半点光都没沾到,还被迫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野孩子。   我没脸理直气壮,心里苦涩、自责、内疚。   十三见我不语,冷哼的别开脸,那一瞬间,我仿佛又看到了昔日使性子耍脾气的十三。   他身边的壮汉不会看场合的吼了一句:“我说老大,到底干不干啊?兄弟们都热血沸腾啦!”   热血沸腾,我还热情四射呢!   我刚要出口侮辱一番,就见第三波不速之客涌了进来。   放眼一望,好家伙,这批是娘子军来的。   洗衣板,洗衣棍,擀面杖,鸡毛掸子,藤条,晒衣架,总之长条状的,能抽人的都被娘子军们捏在手里,如雷霆万钧般冲杀而来。   瞧那一副副黄脸婆的嘴脸,全都狰狞着脸,颇有针对性的分别死盯着壮汉们,但见壮汉们顷刻间没了煞气,畏畏缩缩的全都成了小猫咪般服帖,抓头傻笑的,脸红低头的,扭捏攥衣角的,总之,但凡能做出的娇羞动作全都做齐了。   我看着恶心,实在不忍再看,要不是那群娘子军的带头人正是余大侠,我早扑进独孤一懈的怀里吐了。   这算哪出啊?   我还没来得及理清关系,太后就沉不住气了,许是受不了被人喧宾夺主的屈辱,高声道:“你们这群刁民,胆敢在本宫面前放肆,全给本宫压回去!”   黑衣人们举起钢刀,眼看着霍霍向猪羊,就听十三也反击回来了:“什么玩意儿!”   太后气得不轻,疆王上前道:“小兄弟,我这座小寺有什么财物,一目了然,来这里劫富济贫,你是要失望的。”   十三“哈哈”大笑:“瞧瞧你们一个个人模狗样的穿着,随便一件就够我们山寨一年的吃喝!”   话音方歇,余大侠遂快速上前朝着十三的后脑勺猛力一敲,怒道:“你说话就不会文明点啊!见到你姐姐不激动,冲她一个老娘们儿激什么动!”   太后脸一黑,指着余大侠口不择言:“你敢骂本宫是……是……你这个刁妇!来人,给我拿了,赏金一百两!”   黑衣人们纷纷兴奋了,跃跃欲试的举起了刀,逼近余大侠和十三。   十三身后的壮汉们也收起了各种娇羞,严阵以待。   趁此时刻,我走到独孤一懈身边,和他互换一眼。   他低声问我:“你是想包圆还是想落荒而逃?”   我也低声回道:“如果太后打赢了,咱们就跑,如果老余和十三赢了,咱们就坐享其成……”   我话还没说完,正在脑中勾勒着胜利的美好前景,就听余大侠吆喝了一声:“一群小样儿,就凭你们!”   说时迟那时快,余大侠从腰间摸出了数包粉末,在手里胡乱扯开,遂奔上前几步揪着小风洒向太后和她的奴才们。   “咣咣铛铛”的,钢刀掉了一地,黑衣人一个接一个的软在地上抽搐。   太后,没跌在地上,跌进了及时上前的疆王怀里。   我无语的看着现场,突然想起从风度口出来后那次分手我把十包“软绵绵”交给了余大侠,嘱咐她一定要用在关键时刻。   现在,还真是关键。   可是,好戏全让她唱了。   我首次感到被人晒在一边当观众,心里特别委屈,真想高呼“我才是主角”,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听余大侠对我说着结束语:“老大,你的毒粉真管用啊,还有么!”   然后,十三也吆喝着:“给我把寺院封了!在朝廷出钱赎回这女人之前,连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   壮汉们齐高喝了一声“好”,一哄而散,各自行事。   我一拍脑门,心道不好,这回真的闹大了!   第十三章 ...   那晚的风波过去后,翌日一早,我便将呼呼大睡的余大侠从被窝里挖出来,余大侠闭着眼盘着腿继续睡,于是,那可怜兮兮的木板床生生被我折腾成了两半,余大侠也终于清醒了。   看她裹着棉被,我抢走了一半,一同裹着,就着清晨的寒气怨气把话谈。   长话短说,十三的这四年过的清苦。   那日,我不告而别只身回了和师父久居的山上寻找身世之谜,而十三,在得知我失踪的消息后还没来得及静下来思考,便卷着简单的财物追出了京城。   出了京,十三蒙了,这才意识到对我的下落一无所知,甚至东南西北哪个方向也没个主意。静下心来,十三估算我应该是回了南方,因为南方有我师父,也有庄家,算是个靠谱的根据地。   我师父在哪里,十三不知道,庄家在哪里,十三轻车熟路。   到了庄家,见到一片废墟,听说庄家人无一生还,十三彻底迷茫,首次遭受到生离死别的人生惨剧,一时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在废墟外收了几天,花光了身上的所有钱给庄家人办了法事,本想找个山头吊死,却发现周围几个山头都是光秃秃的,直到他沿路来到了一个小村落里。   村里的人都在砍树,连他吊死的工具也不给留,十三很懊恼,求一个砍树的壮汉给他留一颗,壮汉恼怒的告诉他,他们村子穷,没钱给他收尸。   一打听才知道,这个村子穷的连锅也是几家共用。几个月前,还有庄家的人做善事接济穷人,现在,连庄家都没了,他们的财路也断了。   十三建议他们自给自足,丰衣足食。   可是村子周围的土壤都具有腐蚀性,庄稼种不活,树木也稀少。   纺织?没手艺。卖字画?没认识字,也没人懂得欣赏。养牲口?连个崽子都买不起,更别提养肥了。   壮汉和一村子的娘们儿们各自为生活忙碌,靠砍伐卖柴为生,砍光了三个山头的树。每天早上一起床,砍树,回家前的做的最后一件事,砍树。砍树成了整个村子赖以生存的手艺,也成了他们对生活的最后一点希望。   十三豁然省悟,自我反省着连这么苦的日子都有人能挨,为什么他好吃好喝的还要寻死?   十三很懊恼,决定留在村子里和村民一起奋斗,等赚够了盘缠再四处找姐姐。   可赚钱哪是那么容易的?砍树,十三力气不够,饭,倒是不少吃。很快的,村里的壮汉就提了意见,有意请十三另谋出路。   十三一咬牙,用几吊钱买了吧生锈的钝刀,跑到官路上打劫了据说恶名昭彰的父母官的三姨太的大侄子,收获颇丰,足够村里人一整年吃穿不愁。   壮汉们轰动了,奉十三为神话,并纷纷响应加入十三的致富阵营。   十三提议三点:好人不抢,穷人不抢,老弱妇孺不抢。   三不抢一落实,大家就吆喝着干起来了。   也幸好,这周围什么人都有,就是没好人。所以连干了几笔大买卖,整个村子都富裕了,草棚房子换成了砖瓦房,牛圈也盖了起来,女人们洗衣服也敢用劲儿了,反正洗坏了再买,娃子们也知道读书致富的道理了,没事就找十三学写字。   很快的,十三成了整个村子的核心领导人物,被推举为村长。所有人都意识到,没有十三,就没有他们的明天,可是正在这时,十三却说盘缠赚够了,他要去找我了。   村民们全慌了,对十三作揖恳求。   十三道:“劫富济贫,你们以后就按着我说的路子走,也不需要我了。”   壮汉们道:“没你,我们就是土强盗,有你,我们是有组织有计划的也好汉。”   任重而远,十三妥协了。   可恰此时,官府对这个村子的恶行也出离了愤怒,决定派兵剿灭。一整夜的折腾,村民们死的死,伤的伤,虽然大挫的官兵,却也酿成了两败俱伤的惨状。   村子是呆不了了,他们都成了通缉犯,甚至十三的画像也被贴满了大街小巷,成了令里人人心惶惶的重点躲避人物,一时间,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十三决定釜底抽薪,抛弃根据地,带着整村的村民北上发展,一来采取流动性战术随机应变,二来也方便他沿路打听我的下落。   肩膀上担着整村人的生计问题,年少的十三首次面临了责任问题,也逐渐想明白了我对他的教诲:“你说你给我幸福,你凭什么?你说你有钱,你身上那点钱又够我几年的花销?你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又凭什么凭自己的力量赚钱养活我?身为一个男人,光说大话是不够的,等你真正做到了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你才有资格对女人立下承诺。”   一年之内,十三仿佛脱胎并且换了骨,看人看事都换了个角度,也学会忍耐和吃苦,甚至还立下了颇具个人风格的十三式至理名言:“打家劫舍都能理所应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接受不了的?”   听到这里,我仔细琢磨着十三的经历和他说过的话,我觉得,十三长大了,不管是身高上还是心理上,他都已经是个男人了。   说到男人,余大侠又有了演讲欲望,开始和我探讨十三成人的崎岖道路。   我一怔,有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问道:“什么成人,什么崎岖?”   余大侠叹了口气,甩开棉被下床倒了杯水,喝完了以后又返回床上,将那被窝里的温暖再度蓄满,回味余热。   再次娓娓道来,她开始讲述十三的成人礼。   在我蜗居在风度口描眉画眼、收租放债、买卖人头、收受贿赂的光辉岁月里,小我三岁的十三也迎来了十六岁。   那年,他和村民们在京郊的一块儿空旷土地上安了身,建起了房子,围起了猪圈。可细细一数,这里所有男丁都有女人热炕头了,也有的抱了胖娃娃,只有十三还是孤家寡人,甚至在那回事儿上还是个青涩少男。   村民们建议十三开个荤,并且建议他找外面的女人开个荤,最好是京城小妹妓院里的头牌,经验丰富,手段柔媚,要身段有身段,要排场有排场,十三一定会得到一次终身难忘的经历。   主意一定,三个壮汉押着不清不愿的十三进了城,趁夜摸进了头牌小明的房间,打算来个实打实的暗中交易,免去老鸨的提成。   头牌小明,原名秦明,后来大家都叫她小明明。   小明一眼见到十三就喜欢,还主动开口说分文不收,这可乐坏了十三。本来来此之前,十三还囊中羞涩,生怕用大家的血汗钱嫖美妞儿花的愧疚,这下可好了,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可不成想啊不成想,十三竟然偃旗息鼓、临阵退缩了,这在他的心理上刻画了难以磨灭的阴影,直至今日,仍是噩梦连连。   身患顽疾的十三决定到京城的药圣找师父求医,师父见了他一阵唉声叹气,拍着他的肩膀劝说了好一会儿,差点把十三劝的无颜再见村民就此撞墙去了。   断诊结果:心理顽固自我暗示型不举。   十三知道,这是他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要是看得开,兴许第二天就没事了,可要是自己看不开,兴许一辈子都过不去了。   十三很沮丧,开始没日没夜的借酒消愁,很快就成了落魄潦倒的乞丐相。   村民们很担心,好几个月了,都是干点打劫小商小贩的小买卖,直到生活再度开始拮据,几个人便商量着独立行事一次。可惜,独立行事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一下子就将村子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为了朝廷的重点剿灭对象。   敢对一品大员的家眷下手,这时可闹大了。   朝廷派兵围剿,村子再次面临被覆灭的后果,十三一下子清醒了,带领全村人严阵以待。   却不料,一个自称余大侠的野女人从天而降。   她说她是风度口的包打听,负责买卖消息,顶头上司就是我,庄晓泪。   十三震惊了,先是震惊风度口的传奇故事,而后震惊庄家人竟然都还在世,再三震惊他和十二个哥哥都不是庄氏夫妇亲生的,最终震惊自己只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十三大受打击,虽然没有再次沉迷酒精的麻痹,却也逐渐变得愤世嫉俗。   余大侠的解释和规劝全都没用,十三提起斧子就要带村民和官兵们同归于尽,被余大侠当场打昏。后来,余大侠和官兵的带头人兵部侍郎达成共识,双方各让一步,否则就将兵部侍郎多年来出入风度口那些见不得人的交易上报朝廷。   兵部侍郎吃了个哑巴亏,从大牢中抓了几个重刑死囚杀头了事,算是对上面有了交代。   此后的日子,京城传来了我的各种传言,什么逍遥王和独孤小王爷的激情岁月,什么逍遥王为了博得宰相妹妹一笑而和少年宰相针锋相对,什么逍遥王深受太后和皇上的宠爱和信任已经只手遮天、覆手为雨了等等。总之,有关我的传言都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神话,相比较十三,那是传奇,是凸显他坎坷悲催人生的最佳比照,所以,十三不平衡了。   再然后,余大侠得到了贾祸的通风报信,得知太后带兵埋伏京郊小寺外,生怕我和独孤一懈被人包围了煮饺子,遂将此事告诉了十三。   十三起先还怀着仇富心理和昔日的抛弃之恨不愿出手,而后他手下人一听大买卖,便纷纷坐不住互相撺掇打气,决定一起做一次轰动全天下的大事,然后,收手。   于是,经过昨晚的一场搅合,我和独孤一懈被救了,局面也如愿的被搅黄了。   收手?谈何容易啊!   我抚额轻叹,对着余大侠轻叹:“老余,你干了一次蠢事啊!”   余大侠拍着我的肩膀,道:“确实很蠢,可不这么干,能救出你们么?只要处理得到,兴许还有转机。”   “依你之见,现在的十三听人劝么?会轻易收手么?”我闭了闭眼,这么问着她,也是自问。   余大侠反问我:“当年的十三呢?”   我睁开眼,很是无奈:“当年的十三就是个固执的孩子。听劝?他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是啊,十三,不管变成什么样,骨子里的固执,始终他的标志。   第十四章 ...   再次见到十三,已经是当天的午时过后,十三一伙儿人懒洋洋的从禅房里走出来伸懒腰,见到我站在院子里,当下一愣,别开脸,吩咐大家各忙各的,这才向我走来。   我看着十三,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在想,十三,你变了,可姐姐还会把你变回来的,大变活人的把戏也不是没玩过。   我本想对十三说:“你该收手了。”可转念一想,太直接,不过婉转,依照十三这个叛逆的年岁十有八九得回我一句:“没门儿。”   于是,我换了种委婉的范儿,挂上一种自以为淡然的笑容冲着他道:“十三,你是个人才。”一说完,我就看到十三眼中露出欣喜的光芒,仅仅一瞬,就湮灭了。   我继续道:“是人才就该往属于人才一展抱负的沃土上发展,哪能窝在穷乡僻壤?”   十三别开脸,一言不发。我看得出,他很委屈,委屈的眼眶都红了。是啊,只是个孩子,何苦遭这份罪,何况他有身份、有背景、有干劲儿,怎么能沦落至此。   “十三啊,风度口不是我的,它是咱们大家的,是你的,也是干爹干娘的,更是你那些兄弟们的栖身之所。”   话音一落,我眼尖的瞄到十三紧张的攥拳,心想,请将不如激将,十三到底是个胸怀抱负的汉子。   “你想啊,你们一群兄弟填饱了肚子就完了么?他们还有老婆和娃娃要养,那是什么压力啊,自己饿肚子也不能饿着家里人啊!就算你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可你的那些兄弟啊拉家带口的烦心事多着呢,你就是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他们着想吧?”   这番话往十三面前一摆,十三神色变了几次,动容之间隐含羞愧,想来,这么东奔西跑打家劫舍的日子,在他眼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十三转过脸来,强装平静的看着我,道:“那风度口,真的容得下我们吗?”   我笑笑,特别得意:“别的保证没有,这点保证还是有的,到时候大家还是个凭本事挣大钱,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谁也不会吃亏。”   十三半信半疑的看着我,他很犹豫,可他已经动心了。   他需要时间考虑,我需要静等消息。在此之前,我不能逼他,那只会起到反效果,所以,我选择转过身去看着天空,故意做作的长吁短叹:“人这一辈子啊,挣命、折腾,为的还不是盖房子、娶媳妇、生孩子么,有了家才能立业,立了业才能有资本延续后代。可延续后代为的什么呀?还是为了让后代继续挣命、折腾,再把房子扩张,再把娶媳妇变多,再生更多更多的孩子,开枝散叶。现在,有风度口这样一个地方,可以为你们尽快实现理想,这就是捷径啊!没有风度口,你们也能实现,可那也许是二三十年以后的事儿了。既然可以少奋斗几十年,为什么要选择走弯路呢,为什么要和人生理想过不去呢?我说十三,你……”   一转身,小风徐徐,尘土飞扬,哪还有庄十三,只有不远处靠着禅房门口柱子要笑不笑的独孤一懈,双手环胸的看着我。   刚才的话,我算是白说了,全成独角戏了。   独孤一懈冲我招招手,我立刻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青春的要命,“哎呦”一声扑进他怀里的时候,我还在想,我可真够浪漫的——大清早飞扑进爱人的怀里,这就是浪漫。   独孤一懈拦腰把我锁在怀里,我趁机将两条腿环到他的腰上,腻腻歪歪的嗲声道:“一懈哥哥,以后咱们要盖个用轻功上蹿下跳都装不着四壁的大房子,里面的房柱必须是纯金的,上面的图案一定要用斗大的珍珠镶嵌,还有层层叠叠看不清彼此脸的纱帐,各种颜色,各种花样。我和你带着孩子在里面捉迷藏,谁也捉不到谁,万一捉到了就罚对方洗碗倒夜壶,然后一家人在院子里的凉亭里把酒言欢。酒,必须是二锅头或者白干,不是喝不起好酒,而是喝酒就必须带劲儿,烈性的才能激发灵感。凉亭,一定要是汉白玉的,雕刻什么花纹不重要,重要的是坚固,足以支撑冬天的雪、夏天的雨,以及漫长的岁月。还有,孩子一定要生一男一女,男的在家算账,女的在外上蹿下跳,让他们充分享受到放羊式的教育,让他们以有咱们这样的父母为荣,就算再败家、再挥霍,咱们也能纵容……唔!”   我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独孤一懈感动异常的吻住了。   他用吻让我感觉到他激昂的情绪,身体的线条肌肉也纠结着发紧,“砰砰”地跳的活力十足的心就在我掌心下。原来,我们的心跳是一致的。   然后他就着这个姿势抱我回了屋,把我抵在房门上继续啃,啃走了我所有的想法和对宏伟蓝图的抒发,心里装的全是他。   在我心里,独孤一懈是个骄傲的人。一个男人最可贵的就是骄傲,最起码在我认识的人里面,骄傲的男人都是最有魅力的,因为他们有资本才有骄傲的基础。   就像师父,师父的骄傲是与生俱来的荣耀堆砌的,是他不凡的人生经历和对生活的态度奠定的,令他的骄傲深入骨髓,由内而外的散发。   独孤一懈和师父不一样,他的骄傲是他多年意气风发的翻云覆雨的能力塑造的,尤其是一起在朝上时,我就特别爱看他认真议政的样子,虽然顶着闲适淡定的外皮,却包含着睿智可靠的内涵,仿佛有霞光万丈在他背后衬托。   想到这儿,我有些清醒了,缓缓推开他,特别认真的看进他着火的双眼。在里面,我看到了自己,看到了他的欲望和着迷,哎,这个男人憋坏了。   我道:“一懈哥哥,等以后咱们隐居了,你都想做点什么呢?”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真沙哑,就像感染了风寒似得憋闷。   独孤一懈半响不语,只是眯着眼顺气,一定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然后,他的笑容露出来了,他的肌肉也放松了,他才对我道:“晓泪,你、我,隐居得了么?”   我愣住,下意识道:“自然可以,只要你想,我想,谁能阻止得了?”   他把我放在木桌上,撑着两边把我困住,脸离得我很近,看进我眼里,又问了一次:“你、我,真的隐居得了么?”   我答不出,怔怔不语。   独孤一懈却自嘲的笑了:“晓泪,你为什么要回京城?在我下定决心抛开一切的时候。”   我为什么回来?   我特别想将以前那些挂在嘴边的责任和义务再说一次,可这时候,我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突然觉得自己没立场,也没了底气。   他又道:“你一定不知道当我知道你要回来的时候,我是什么想法。”   我瞪大了眼盯着他眼中的落寞,心里难受的揪在了一起。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他那时候才和独孤家断绝关系,也知道他和易褚之间的交易和协定,更知道他为了脱离独孤小王爷的身份而替易褚出头肃清政风,已经得罪了不少人。   这些,都是我逼的。   然后,我又没给他阻止我的机会,带人回了京,在他赶到之前已经将京城的时局搅和的天翻地覆,断了他最后的退路,逼得他不得不和我站在一起,面对我的责任,我的义务。   可我,始终没想到过他的难处,一丝一毫都没有,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他是个强者,是个无所不能的人,是不会被任何困难拦住的战士,所以即便有什么一时解决不了的难题,他都会办妥,根本不用我操心。   可其实,可原来,他也是个普通人,所谓无所不能,都是被我强按的……   一懈哥哥,我错了,我一直觉得自己心里有你,可我忽略最多的人,也是你。   “你选择走,我便用了四年时间摆脱一些,追你去。你选择回来,我便随你回来。这条路,越来越窄,已经变得不是你说走就能走得了。”独孤一懈把我颊边的头发撩开,用温柔的让我听的无比心酸的声音,继续道:“太后、皇上、疆王的秘密被你知道了,朝廷的局面也变了,这些都和四年前大相径庭,早就容不得你我说走就走,你还不明白么?”   我无语了,因为他全都说对了。   我太自我了,我确实是那么想的,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可我一直懒得去想别人的感受,自以为是的把自己当成了决断者、独裁者。   “一懈哥哥,我……我想,我是真的想办完了这些事就走的,我根本不眷恋权势,那些东西不如风度口的日子来的逍遥……”   我着急解释,然说出口的话词不达意,令我无措。   “希望一切能如你所愿。”最后,他这么说着,伸手拔掉我后脑的发簪,把我的头发散开,看着我。   动作轻柔,令人心动,可我感觉他并不看好我给的保证,没由来的,我心里也开始犯了慌。   我看着他,忍不住把头埋在他怀里,哭丧着脸,道:“为什么生活里有这么多难以抉择的矛盾,上一辈的事,这一辈的事,你我的事,师父和娘的事,现在,又有了十三和太后、疆王,连老余也被掺合进来了……是不是,以后会更难以收拾了。”   我的预感一向很准,这一次,我的预感又来了。   第十五章 ...   我的预感一向很准,这一次,我的预感又来了。   我预感将会有一场大风波,意想不到的,特点就是我已经预感到了却不能阻止或预防它的到来,这才糟糕。   我心里不着地,喃喃自语:“一懈哥哥,如果……”   话还没说完,门就被一个人猛地打开,一到身影闯了进来,伴随着欣喜的叫唤:“姐姐!我都想通了!”   然后,十三看到了我和独孤一懈尴尬亲密的姿势,他的表情瞬息万变,青蓝交接,最终苍白,归于平静,一双眼里充满了谴责。   谴责,凭什么。   孤傲冲动的十三,打断了姐姐、姐夫的恩爱时刻,却还能用坦然且饱受欺骗的神情面对一切……为什么我就学会不这么理直气壮。   十三一言不发,瞪着我们好一会儿,又不发一言的跑了出去,留下大敞的房门。   从头至尾,十三都将无辜的弱者扮演的淋漓尽致,他真是个出色的弟弟。   我看像独孤一懈,抱怨道:“十三怎么这样!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   独孤一懈没回答我的问题,反问道:“你弟弟喜欢你?”   我愣住:“你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逻辑?”   “从刚才的一照面。”他答的慢条斯理,放我下桌,他自己坐到桌边矮凳上,看着傻站着的我。   “你的想象力倒挺丰富的。”我看他坐着,自己却站着,心里很不爽,遂一扭身,一屁股坐到他大腿上,勾着他的脖子,投去挑衅的目光。   独孤一懈一脸嘲弄:“晓泪,你很世故,世故的可爱。可有时候,却像个天真的不接尘世的笨丫头。”   我不悦,很不悦,非常不悦,感觉自己被教训了,当下反击道:“姓独孤的,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敢说的更清楚点么!”   他“呵呵”笑了出生,笑的极其虚伪,又极其好看,怎么这世上会有他这么厚脸皮的男人,真够闷骚的。   他别开脸,放开我的同时,自己也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开始依照我的意愿将他方才的话解释的清清楚楚。   说话的同时,他缓缓向我逼近,边说边迈步子,不疾不徐,不紧不慢,用气势和眼神给我造成了无形的巨大压力,步步将我逼到门板上。   他说:“你算计别人,同时也算计我,你被我算计,同时也向我反击。一切看似顺理成章,可你表现的却像一个自私自利的小孩子,经常做出无理傲慢的要求,根本不顾别人是否答应,因为你已经决定了,会不择手段达到目的,完全不懂让步。你的嘴里很难找到真话,虽然有时候你会坦白自己的真实想法,可停在别人耳朵里,却难以分辨哪些是真的,因为你演得太好了……其实,是我把你教的太好了。以前,我骗你,现在,你骗我,骗所有人。在我们面前,你想如何便如何,任性放纵的展现你其中的一面,越来越极端。你很少看到别人的恳求和期盼,你只想到你自己,你弟弟……四年前就该解决的问题,拖到了今天,甚至在局面最乱的时候也掺合进来,这个烂摊子你该怎么收拾?太后被俘可大可小,别说一日半日,就是被人发现她失踪了一个时辰,也可以酿成轩然大波,就算宫中的奴才们还怕担责任,暂时压下了风声,可那些趁机获利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呢,会放过这个借题发挥的机会么?到时候,你该怎么保住你的十三弟?嗯?”   独孤一懈说了好多,一股脑的通过耳朵塞进了我脑子里,把脑海填的满满的。起初,我在想他是不是更年期到了,怎么突然生了这么大的脾气,后来,我想到了十三,是因为十三,他才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在吃醋?”我小心翼翼的问,小心翼翼的观察他的面部表情,生怕漏掉任何细节。   独孤一懈微讶的看着我,一刹那的慌乱闪过他眼底,随即被他轻轻眨眼的动作掩饰了过去,再后来,他别开脸,冷笑着给了我一句:“可笑。”   我被他这句话噎着了,肺里的火气腾地一下烧至顶端,险些气炸了。   不知哪来的冲动,迫使我横跨出一步,再次对着他的脸,怒道:“承认吃醋有这么难么!你又不是没吃过!以前我和贾祸在一起的时候,你不是天天吃醋捻酸么,起劲儿的很!哦!不对,是我误会你了,那时候你所谓的嫉妒都是演出来的,多亏了你的演技好,才把我哄得一愣一愣的,那时候我老觉得愧对你,后来发现你是骗我的,才觉得对不起贾祸。当我把你的伪君子面具撕碎的时候,你再没让我感到过你的嫉妒,你掩饰的特别好,但并不代表没有。刚才,十三冲进来的时候,你分明很愤怒,你的身体紧绷了,你的嘴角也泄露了情绪,连你看我的眼神也是冷冰冰的,你可别告诉我,你是得了什么间歇性的绝症,情绪失常抽搐,因为我只会用拳头把你打好!怎么还不承认啊,啊?啊?啊?”   这回,独孤一懈被我越说越往后退,一脸惊讶的望着我生气凛然的嘴脸,面上清清楚楚的写着一个字:“呆”。   我没打算放过他,欣赏他呆滞表情的空挡,嘴里也没闲着,我换了个策略,声音转柔了道:“一懈哥哥,咱们都决定共同进退了,为什么你还要在小细节上闹别扭呢?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么,干嘛还要捉迷藏呢?”   我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手里,感受他手心的温度,心里稍微踏实了些。   却哪知,他冲我翻了个白眼,把手抽了回去,箭步走到门边,临出去前,甩下一句话:“等这些烂摊子解决了吧,我现在没心情。还有,你刚才所描述的讲究、排场、房子、院子,我想了想,只有皇宫能满足你。”   说罢,他也像一阵风一样走了出去,留下我目瞪口呆的阵阵无语。   坐回矮凳上托着下巴回忆方才的点点滴滴,我很乱,乱的理不出头绪,感觉有人把线团子塞进了我脑袋里。   许久许久以后,我只得出一个结论——独孤一懈,你是个欲壑难填的混蛋!   你嫉妒心重,你占有欲强,但你拼命地克制自己和压抑别人,你让每个人都觉得你大度、大方、大气,甚至所有人都觉得你会办事,有能力,手段老道,根本不会为了什么儿女情长的小事失魂落魄,因为一旦让别人看清看透你的情绪,你就暴露了弱点和软肋,所以,你伪装自己,很成功,有时候甚至连自己也骗了,虚伪的一塌糊涂!   而我,也被你骗了,被你吸引了,被你纠缠了!   抓着头发,把头埋进手臂里,我突然无比怨恨起独孤一懈,心想,若是我有能力改朝换代,一定封他当太子,让他当一个不伦不类的顺位继承人,被所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让所有人都天马行空的去猜想他和逍遥王的地下关系,把他抹黑,再用圣旨编织成无形的麻绳套在他脖子上,整天跟着我屁股后面打转,那该有多好?   思及此,我又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也因此下了一个重大决定——冷战。   为期,不定,看心情。   主意一定,我立刻关上了门,在屋里折腾捯饬了一番,东摸西摸,半个时辰后打开了房门,精神气爽的出了门,去见十三。   寺院内的小广场上,十三正光着膀子,汗如雨下的带着一群壮汉练功服,都是外家拳法,刚劲有力,碎石劈树,但却能被内家功夫轻易化解。   我向十三招手,十三仿佛没看到我一样别开脸,呼喝声更响亮了。   我一拍脑门,心想这都什么事儿啊,怎么现在的男人一个个的脾气都这么大,正当自己是无敌的老爷们儿了,给脸不要脸。   “哼”了一声,我扭过脸,正撞见站在一边观看的独孤一懈,他也正巧转过了脸,和我打了个照面。   互相轻蔑的给了对方一眼,各自别开脸。   这时,余大侠一脸忧愁的走到我身后,拍了拍我,小声道:“刚才出了点事了。”   我问她是不是太后那儿生乱子了,余大侠点点头,坐实了我的猜想,道:“疆王、太后一直被十三分开看守,可不知太后是怎么得知疆王现状的,叫人带话给十三,说不出一日,兵部必然出兵。那新任的兵部尚书,据说是疆王昔日的部下,忠心耿耿,得知疆王和太后被囚在这儿,已经到校场暗中点兵了。”   又一拍脑门,感到浑身无力,我冷笑着反问:“十三听到这些后肯定是说‘老子才不怕他们’吧?”   余大侠点头,夸我了解十三。我很无语,悄悄在余大侠耳边嘱咐了几句,决定釜底抽薪,扭转局面。至于十三,我早晚会纠正他正确的是非观的,不管用什么方式。   再度回头,独孤一懈不知去了哪里,十三仍旧挥汗如雨,发泄情绪。   余大侠带我去了太后房门前,她支开了守门的壮汉,替我把门。当我进去的时候,太后正一脸淡定的看着我,好似料到了我的来意。   而我,只是仰头看着房顶上的小洞,心知消息外露,十三带的人太不靠谱了。   “听说,昨儿个晚上皇上就醒了。”太后先开了口,仿佛掌握了全局般胸有成竹。   易褚的毒,本就下的不重,隔了一天,药效已经减半,若再医治得法,下床是没问题的。   “皇上本来就清醒着,虽然不能动弹,可他意识清醒,你这个当娘的居然没发现么?”我讥讽着,看到太后脸上闪过怒意,心里额外畅快。   现在,谁能用激将法斗垮对方的气势,谁就赢了一半。   然,就在我俩各自想着对策的时候,谁也没料到外面的变化,却听门板被人使劲儿的敲打了数下,接着余大侠冲了进来,一脸慌张。   一向对人对事满不在乎的余大侠也会有冒冷汗的时候,我心里一咯噔,预感着自己的预感终于来了。   “官兵到了,是皇上亲自带的兵!”   易褚,难道你趁我、独孤一懈、太后三个障碍物不在拿回大权不够,还要趁胜追击连锅端么?   第十六章 ...   当此时刻,所有人都能乱,首领绝不能乱。   我叫这里轻功最好的余大侠到寺外监视,必要时候声东击西,争取时间。另一面,我冲到广场对着十三的后脑勺就使劲儿敲下去,所有人都傻呆呆的看着我,十三也摸着脑袋,一时找不到情绪。   我怒吼:“练练练!练个屁啊练!消息早就跑了!敌人都杀上门了!你这个老大怎么办事的!”   壮汉们立刻不服了,左一声“你算老几啊”,右一声“娘们儿一边去”,此起彼伏。   待我回身瞪眼时,十三又把我拉了回去,问道:“什么杀上门了!谁啊!”   我伸手又在他后脑勺敲了一下,怒火更旺:“你说谁啊!地方官兵,京城官兵,这回都轮到皇上亲自带兵了,我说你带的人挺会循序渐进犯法的啊,一次比一次闹得大,你说你押了太后就押了吧,偏偏还看不住人,把消息漏了出去,你这个粗心大意半吊子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啊,毛毛躁躁,难成大器!”   十三也有点急了,不知道是被我当众吼得下了面子,还是听到“皇上”两个字意识到事态严重。   十三道:“什么皇上!皇上来了!”   壮汉中间也起了骚动,议论纷纷。   我明白这些人的心理,他们没见过皇上,连听也很少,意识里只知道有“皇上”这么一个名词,只知道皇上和地方官一样,一句话就能夺人生死,根本不懂所谓“皇上”,是掌管整个天下的具体概念。所以,他们的脸上并没有露出类似恐惧的色彩,只是举起拳头大喝大喊:“咱们又要大干一场了!”   看着他们这样,我知道自己做的这场戏是做对了。   瞄到不远的拐角处太后的身影,我转身面对着壮汉们,也高呼道:“那就让咱们大干一场吧!大家各自回房抄家伙!”然后踢了十三一脚,十三立刻附和。   壮汉们纷纷回了房,我一看拐角,太后也被余大侠押了回去,这才揪着十三的衣领往角落带,来到一棵大树后,还没等他站定脚,就劈头盖脸的对他怒喝,顺便把计划讲出来。   我道:“你听着十三,咱们只有一次机会,就一次,你的、我的、大家的,若是错过了或是失败了,那后果就是大家一起死无葬身之地!这次来的是皇上,他什么为人、什么手段我是知道的。心狠手辣,绝对没人比得过他!刚才,我故意在太后面前演了出戏,还好你上道,入戏很快,接下来,咱们必须在酒里下迷药弄倒你所有会反抗的手下,至于女人和孩子,余大侠已经着手去做了。这样一来,官兵见没有反抗,自然不会镇压,我会在这时和太后一起出面,当场说服皇上,以免被人搅乱现场……你放心,我有把握,也有把柄,但你必须对我保证,经此一事解散你们那个寨,让他们回归正途。要是想种田,风度口出钱买地,要是想做买卖,风度口出钱买店面,要是还想打架生事,就去风度口领打手的差事,总之,你和你手下的生计,风度口全包了,前提是,只要不再计划组织这类没头没脑不计后果的蠢事!听明白了么!”   十三一脸惊讶,但还是听明白了,出了点头,还是点头。   我很满意他的反应,是我要的,于是推他行事去了,到了房门口,我也突然想起了那个本该冷战的男人,心里犹豫了一瞬,还是直奔他房间,却见房门大开,人不见了。   我心里一紧,这时候找不到人,没由来的心慌,正想到处找找却见余大侠跑了过来。   她道:“太后那儿暂时动弹不得。”   我问:“啊?你对她干嘛了?”   她道:“嗖嗖,被我点了。要不我一个人哪能又看着她又出来通知你?别人我不放心,还有那个疆王,也被我敲晕了,总之,就等你一句话了。”   我问:“那寺外的情况呢?”   她道:“我把一点毒下在半路大树上了,经过的时候,肯定得弄晕几十口子,减损他们的兵力。”   我点点头,正要问她是否看到独孤一懈,就听脑袋顶上传来一道声音:“他们来了。”   仰头一看,我那一懈哥哥翘着一条腿正坐在房檐边,看着远方。我轻笑一声,和余大侠点头示意,见她走开,自己才飞上房檐,也一同往寺门口看去。   独孤一懈道:“凡事悠着点。”   我笑道:“知道了。哦,对了,我打算和你冷战。”   独孤一懈一愣,看了我一眼:“冷战?你受的了?”   我顿觉好笑,也看向他:“我为什么受不了?”   “你能忍住不想我么?”他大言不惭道,瞬间惹我不悦。   我冷哼:“废话,你能我就能。”   却见他耸耸肩,状似无意:“我不能。”   我怔住,推了他一把,道:“那我倒想试试!”   眼见官兵已快冲到寺门口,我立刻跳下房檐,一路冲进太后房内,没耽误半刻时间,对着一动不动却满脸愤慨的太后道:“第一,如果你不能帮我安抚皇上,我便当着所有人的面戳穿他的身世,我们没命,你们皇家也要配上名誉。第二,只要你能做到第一点,我保证你和疆王都能平安,否则我先杀疆王,再毁了你儿子。”   太后好像气得半死,脸上都快着了火,却仍是道:“本宫依你,但你……”   “放心,我会履行承诺。既然你帮我,我为什么不帮你呢,何况眼下你我都别无选择。”   我木着脸说完这些,点开太后的穴位拉着她就走,到了门口和余大侠相视一笑,遂和太后一起赶赴即将上演好戏的舞台。   广场之上,官兵众多,中间站着易褚,面色苍白,目光如炬,虽然躺在床上一阵日子,体质差了些,可那气势,仍是在的。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们一起开了口:“好久不见。”   说完这话,但见兵部尚书凑到易褚耳边说了几句话,易褚随即对我道:“王爷好兴致,连招呼也不打一句,就带着太后来此拜佛。”   我一怔,立刻意识到易褚是在帮我遮掩,原因是什么,一时想不通,但这是个机会。想到这,我在太后身后那劲儿威胁的手也改为搀扶,刻意露出大孝子的嘴脸,声音也放恭敬了几分:“皇上严重了,太后近几日噩梦连连,一来是担心皇上的病情,二来是被梦魇吓着了,于是便令臣护送,彻夜感到此处,请得道高僧度难为皇上念经祈福,本想今日再一同回宫,却这么巧在此遇到了皇上。看来皇上已无大碍,度难高僧果然法力无边,臣顿感放心。”说罢,我故意在太后腰侧捏了一把,逼着一直耍脾气不开口的她说点场面话。   太后蹙着眉,虽不愿,却也开了口:“皇上,本宫乏了,想再歇歇再回宫,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人,本宫和逍遥王微服出巡,不想张扬。”   易褚忽而笑了,一眨不眨的看着我,看得我心里长了毛,四年前被虎视眈眈的感觉再度回来,憋气,郁闷,忍无可忍。   易褚道:“听说独孤家也来了人。”   我刚要开口否认,独孤一懈便从角落走出,一脸的面无表情,瞬间展现了他在朝堂上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透着陌生、疏离、冷淡,令我忽然感到,他们这对君臣之间,是曾发生过不愉快的。   气氛一时僵冷,易褚的笑容没了,眯起了眼,一脸酷劲儿:“朕记得几个月前有些人还答应了朕,有生之年不再踏入京城半步,否则任由朕处置。”   我一慌,忽然明白了独孤一懈做了多大牺牲,心里涩涩发痛,连忙说道:“那这个人一定不是忠臣。在场的都是忠臣,只会效忠,不会背叛。”   哪知独孤一懈却说了一句拆我台的话:“臣做的事,臣不会抵赖,但眼下时机不对,皇上要杀要剐,是否也该等回了京再谈?”   易褚没言语,兵部尚书皱着眉呵斥独孤一懈大胆。   我也觉得他很大胆,大胆的故意顶撞易褚,转移所有人的视线,以缓解我的罪责。可我除非是疯了、傻了、绝情绝义了,否则一定不会放任置之。   以往,我自私自利,懒得去想别人的难处,只想到自己的苦痛,所以做错了很多事,谈不上悔不当初,却也是搁在心里难以下咽,眼下,生死攸关,决不能再装孙子。   于是,我道:“皇上,臣陪太后来此本想焚香祷告,可不成想竟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关系着皇家兴荣,不能不想皇上禀报。”   紧挨着我的太后倒抽口凉气,抿着嘴侧过脸,不动声色的小声警告我:“你答应过本宫……”   然,太后的话还没落地,易褚也应了我。   “正巧,朕也有个决定要宣布。”   心里又是一紧,经验告诉我,易褚宣布的消息大多不是好消息,除了损人利己,便是利己损人,四年前如此,四年后没准已更上层楼。   可我还没来得及细琢磨,但见易褚已经向兵部尚书摆手示意,兵部尚书连忙吩咐所有官兵退下,守住各个出口。   顷刻间,诺大的广场之中,只留下几个主角,包括兵部尚书这个跑龙套。   兵部尚书气定神闲的掏出圣旨,朗诵起来。   内容只有一句:“封逍遥王为皇后,号‘逍遥’,钦赐。”   第十七章 ...   毫无疑问的,那道圣旨将会成为打乱我们所有人生活的始作俑者,可在这个广场上站着的所有人,集合了全天下的所有权利,却没有一个人能改变现状,这才糟糕。   我感到太后的不安、颤抖,她是愤怒的,但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尤其是当着外人的面,面对她的亲生儿子。   而这个亲生儿子,甚至也当她是外人。   独孤一懈,我清楚的看到他逐渐用力的拳头,泛白的指关节,暴露的青筋,绷紧的下巴,他很愤怒,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愤怒。我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但我知道,他在隐忍,忍到忍无可忍的时候,可能就会爆发……   气氛紧张,有人面沉,有人不耐,我欲说点什么婉拒圣旨,却未料独孤一懈已经先开了口。   “皇上,别忘了你和臣曾有过协议,一国之君,怎能言而无信。”   “独孤一懈,注意你的态度。”易褚冷笑着,笑的我心里拔凉拔凉,就像有人把冻在冰雪里的剑插进我的体内一般,瞬间冻住伤口,冷得刺骨。   但这种冷还没有完,独孤一懈也用同样的表达方式面对易褚,说出来的话就像刀子一半的硬,分毫不让步。   “第一,皇上觊觎前任兵部尚书手中的大权,命臣将其铲除。臣做到了。”独孤一懈一字一句的说,说的我心坎真真发寒。   易褚那狭长的眼也逐渐眯起,那是愤怒的前兆。   “第二,皇上担心独孤王府和宦家联姻会对皇权造成威胁,令臣和宦家划清界限。臣也做到了。”   “第三,无论臣身在何方,所遇何人,都不能说出皇家最深层的秘密。臣,始终谨守诺言,仁至义尽。”   “独孤一懈!你大胆!”易褚怒喝着,平日的镇定也烟消云散,看得出来,若他手上有把刀,一定会砍过去。   “臣履行了自己的诺言,条件便是皇上不追究独孤王府的过时,不针对风度口的势力,以及……”独孤一懈顿住,深沉如墨的眸子看向我,声音低低轻轻的说道:“不打晓泪的主意。”   “否则,臣也不会履行第三个承诺。”轻轻淡淡的说出他的底线,尘埃落定。   呼吸好像被人捏住了似得,半个字也吐不出,眼前阵阵晕眩,耳边嗡嗡的,仿佛我见到的和听到的都不是真的,可在暗中掐住大腿的同时,那刺肉般的痛又来的额外真实,所有我以为的幻觉都不是幻觉,是隐藏在丑陋交易后面的真相。   一懈哥哥,你究竟做过多少牺牲,又被我忽视过多少次,你忍了我多久,又亏负了自己多少。最初,你是王爷,你是泄天机,我是无赖,我是孤女晓泪;后来,你是骗子,你是伪君子,我是傻子,我是受害者;可现在,你成了大丈夫、我的相公,我却成了自私自利的小女人,别人的皇后。我该做什么,我能挽回什么,还是我要放弃什么,才能弥补……   脑子里出了一个念头,徒留一片空白,我只是不停的想究竟有什么法子改变大局,可想来想去,仍是徒劳。   回望着独孤一懈,但见他眼底晃动着柔情和杀意,交错纵横,一时分辨不清他的真实想法,看得我心惊肉跳,想开口说几句宽慰人心的话,那些词儿却始终在嗓子眼儿里徘徊,涩涩的道不出,实在是难受。   “皇上!你……你怎么能这样!娶了她,朝纲和社稷……”太后颤抖着声音,终于吐出了一句不算完整的话,却被易褚打断。   易褚道:“母后,朕还当您是母后,不管朕纳谁为后,都不会影响您太后的地位。”   一句看似颇有孝心的承诺,为何从易褚嘴里说出,是那么的讽刺。   太后的抽气声响在耳边,下一瞬,她已甩开我的手,不知从哪儿抽出的针反手刺向我,我眼疾手快的躲开,躲得极狼狈,被她划破了手背,却不妨又迎来了下一波。   另一股力道也随即袭来,在挡掉太后暗算的同时,也将我拉到背后护住。   我怔怔的望着那身着侍卫服的背,眼角泛着酸,不由自主的轻声道:“一懈哥哥,对不起,我错了。”   独孤一懈浑身一震,挥开太后令她踉跄数步的同时,也回头看向我,以一种我难以理解的复杂情绪,说道:“错的是我。”   这句话令我彻底无语,他用无与伦比的包容力理解我所有任性的行为,用难以估计的吸引力将我困在狭小的蛹里不愿逃开,又用无法抵挡的牺牲精神让我总有一种想为他做点事的冲动,然而这时,我愧疚了,并且用一句“对不起”表示,他却说:“错的是我。”这简直令我无地自容,再不能找到更贴切的话表达我的情绪。   不,我还能做点什么,那是最起码的。   我转首看向神色阴晴不定的易褚,冷声道:“我不能接旨,皇上的厚爱我也当不起。”   “你会后悔,而且很快。”易褚从牙缝里逼出这几个字。   他在逼我,也在逼他自己。逼得每个人都不得不做出最极端的选择。   头一次,我发现我这么憎恨一个人。   易褚笑了出生,怒极而笑,他开始踱步,走的很慢,每走一步便撂下一句话:“风度口外已经被朕的兵马围住,只要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得陪葬。但朕还会留下几个人的性命,庄家人,你师父,这些人会一起来看你,然后被押上刑场,斩立决。独孤王府对社稷有功,但独孤一懈对朕不忠不义,将会牵累王府所有人,炒家、流放、贬为庶民,世代为奴。至于独孤一懈所说的朕的秘密,既然注定要被揭穿,朕也都依你们,届时,朕会和新皇后在一起,自然能杜绝悠悠众口。”   他没说一句,就像在我心口下刀,可他说的无懈可击,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   易褚最大的秘密,就是他的身世。天下间所有知道他是疆王之子的人,都站在这里了,即便消息外传,他身为储君的资格被人质疑,那么最有资格顶替的只会是吏王的后人,可我师父并无后代,唯一的徒弟是我,若我嫁给了易褚,在名义上也算是替吏王继承了半壁江山,天下人也无话可说。   易褚,他把每一步后招都想齐了,毫无转圜余地。   易褚,他算透了每个人的脾气、性情,断了每个人的后路,也包括我。   可易褚自己一定不知道,他亲生的娘,就是太后,这个他一直以为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   太后和疆王私通,这个丑闻,皇家背不起。   这是所有人最后的机会。   思及此,我道:“皇上,我有话要说,和你单独说。”   易褚一怔,独孤一懈也一怔,一起看向我。   而我,只看向独孤一懈,并用余光鄙视易褚。   我道:“记得我说的话么,我要和你冷战,从现在开始。”然后将他推开,自己也退了一步,看着他笑,眼泪也不小心滑下了眼眶,没搂住。   “一懈哥哥,咱们做个赌注吧——在这场冷战里,谁先向对方示好,谁便输了,下辈子转世为畜生,给对方做牛做马,可好?”   不等他答话,我率先别开了脸,同时看向躲在暗处的余大侠,下了狠心,在独孤一懈箭步上前的刹那,用针扫向他的穴位。   针上萃了毒,令人几个时辰不能动弹。   独孤一懈脚下不稳,坚持了一会儿遂向我倒来,被我及时扶住,慢慢的随着他的身子蹲下,然后开始哭,哭出了声,失态到了家。   “一懈哥哥,你始终躲不过我的暗算,我每次都能得手,这是不是说明你太信任我了呢?”心地开始犯冷,一下一下的凉透了每一个角落,我却还在说:“一懈哥哥,咱们只能这么办了,你家和我家里的人都被扯进去了。就算那个人可以做到绝情绝义,咱们也做不到的是不是。做不到的,就算输了,不认输,还能咋办……”   我断断续续的说,我哗哗啦啦的哭,我对着那双望着我喷火的眼睛,心里充满了绝望,已经开始幻想到凄凉的晚景——   我穿着华服,在一群狗奴才的簇拥下晃悠在御花园,问前来汇报的太监总管今儿个宫里又有哪个妃子省事,又有哪个新人被皇上宠幸。   然后,深夜里,我脱下华服,苍白着面容对着铜镜叹气,身后为我梳头的资深宫女不断地安慰我皇上就快来了,叫我不要哀愁,我便恶狠狠地诅咒着,独自躺上空荡荡的大床,满目凄凉。   直到皇上一年一度的驾临皇后寝宫,例行公事般的问好、用膳、上床,再对着我头上的白发和眉宇间的皱纹叹气,露出厌恶的神色,对我说“朕的皇后啊,你辛苦了”,而我,一定要感恩戴德的说“不苦,为了皇上心甘情愿”,再连滚带爬的恭送他,并且期待下一次的恩宠。   想到此,我哭得更加凶狠,就像一条可怜虫。   搂着独孤一懈的脖子,我的哭腔转为了嚎啕大哭,做出最后的胡言乱语:“一懈哥哥!等我嫁了人,一定尽快生个公主,你要耐心等她长大,迎娶过门,好好待她,就像你待我一样。然后每天强身健体,以期和她白首偕老。那么,等我老眼昏花、人老珠黄的那日,你们一起入宫看我,一起叫我母后,我也一定会欣慰的对你笑,因为即使咱们不能在一起,也有在这世上和我最亲密的人照顾你,那就是所有不幸中的最幸福的事儿……”   第十八章 ...   一懈哥哥,打从四年前我听说你要娶宦生那日起,我便清楚地知道,我是个自私的女人,自私且小气,看不惯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也忍受不了所谓“即使不在一起也要祝福对方幸福”那种心态,什么场面话,什么大度大量,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自从明白自己要的东西,我就下定决心一辈子霸着你,要是我得不到你,也不允许别的女人接近,就算我亲妹妹宦生,也不可以。   但有个女人可以,那个继承我骨血和性情的女人,才可以。   经我的手培养长大,送到你身边,照顾你,替我照顾你……   想到此,我心里又是一阵钝痛,抖着指尖轻轻将他放下,缓缓站起身,抬起头,木然的看着同样面无表情的易褚,轻声道:“逍遥王,接旨。”   太后怒吼着:“你敢!你会毁了他!”遂又转头对易褚道:“她会毁了你!”   易褚不耐的将其打断:“母后,朕方才说了,无论封谁为后,都不会影响您的地位,但若您非要拱手相让,朕也不强求。”   太后倒抽了口气,不看置信的看着他,看着那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   我只是冷笑,同情并怜悯这个女人,这个将自己一生都奉献给江山和野心的女人,嫁给皇帝,和疆王通奸,生下太子,还要装作不是自己的孩子,将其收养,可怜,可悲,可叹。   一个时辰后,我和易褚一同坐在昔日相识的那间禅房里,他依旧斜靠着床榻,半阖眼假寐,手中捏着龙头把件随意的玩着,就像捏住所有人的性命一样。   素色的僧袍和现在的华服都一样的适合易褚,含着三分霸气,三分戾气,以及三分闲云野鹤的潇洒气味儿。一个人怎么能同时拥有集中自相矛盾的气质,我越来越搞不懂他。   兵部尚书带着人在门口回话,大抵是说独孤王府已派人接走了动弹不得的独孤一懈,太后也被人送回了宫,除了十三和余大侠以外的壮汉和女人们也被官兵带下了山,从此逐出京城地界,由朝廷在地方置地置田作为将其安置。   听到这一连串的回报,我心里踏实了一半,却也更加明白,我在易褚手中的把柄又多了几件。   等门外没了动静,易褚那双暗涌不断的眼也微微睁开,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好一会儿,才眯出了些许笑意,仿佛看透了一切,狡猾如狐。   “兜兜转转一大圈,你还是回到朕身边了。”   第一句话就捏住了我的嗓子眼,我忍着火按耐不发,不得不承认易褚的确有逼死人的本事,真是从小被教育出来当皇帝的最佳典范。   “四年前,在这里,朕第一次见你就开始对你的身份起疑。后来知道你就是朕派独孤一懈去接近的女人,吏王的后人。朕找寻了你师父刑王多年,他躲得极好,就算查出蛛丝马迹也很快会被掩饰掉,直到你的出现,令朕有了新的打算。想不到,你已和独孤一懈培养出了真感情,朕本想就此成全你们,也算独孤家替朕将你收安,可又想不到,你让朕发现你是那么的适合做皇后,母仪天下。”   我一字不差的听了全,回望着他,心里阵阵发抖,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若是偏执的要得到一件东西,那便是最可怕的执念,若那个人大权在握,那便是最难以估计后果的灾难。   “母仪天下?在皇上眼中,凡事都要做的惊天动地的女人,能安安分分的做主后宫么?”双手交握,我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没有喝,只是看着水波。   我的话令易褚挑着眉,一手撑着头,一手仍拿着把件,食指在上面敲打着,一下下:“朕,动了心,所以要得到。可你不愿意,还不惜假死离开。朕早就知道你的用心,却没阻止,纵容你胡闹,可你闹得实在太大了。你嫁进独孤王府的时候,朕就告诉自己,给你们一次机会,只要你们再不回来,朕也就当做从未认识过你们。所以,朕放任风度口一方做大,从未派兵剿灭……可惜,你们一点都不珍惜,一个回来了,另一个也回来了,存心搅乱朝局,逼得朕不得不出手。这一次,该由朕说了算,你那些朋友是留是杀,也由朕说了算。当然,你可以求朕。”   求?害人咱不在行,求人还不会么?   我没端架子,看了他一眼,立刻问:“怎么求?”   “做你该做的事。”易褚道。   我闭了闭眼,说话的声音逐渐放低:“做一个皇后该做的事,乖乖呆在宫里,顺便牵制我师父和风度口的势力,以及独孤王府和宦家。”   易褚笑了出声,想来意思没错。   只要我在皇宫,在易褚的身边,无论幸福与否,只要活着,以师父为首的风度口便不能轻举妄动,更何况是我自愿入宫。宦家,是我从不愿承认的根,以往效忠朝廷,以后有了当皇后的女儿,自然也会继续效忠。至于独孤王府,只要我在一日,独孤一懈便会守在宫外一日。   易褚笃定了一切,也算准了一切,只要控制住了我,就控制住了漩涡的最中心。   他这种人才,不治国还真是屈才了。   “我希望,老余能陪在我身边。太后和陈贵妃觊觎我许久,我需要有人保护。”   易褚别开脸一瞬,然后又看向我:“朕会派……”   我插嘴道:“宫里的人功夫再好,我也不信。谁效忠谁,也说不准迟早会变,为了自己,为了别人,为了利益,为了私心,各种理由。总之,我只信我自己找的人,若不是老余,也不会是别人。”   易褚沉默,许是正在估量余大侠的能力以及给整件事带来的冲击。   许久后,他笑着允诺,又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放下了这份心,我别开眼,又道:“十三,请你放他走,他去哪里我不管,也管不着,但不能留在朝廷。”   易褚默许了,好商量的姿态一点都不像是刚才在外面的那副嘴脸。   我顿了顿,想到风度口,心里开始拨弄算盘珠子。以前,经营风度口的时候,我喜欢并习惯性的将每个人、每单生意都冠上一个我认为合理的价格。只要明码实价,总会有人买,从未有过例外。后来一想缘由,可能是因为“钱”是唯一可以买卖流通的货币吧,只要是个人就要为了它奔波,把劳力换成它,又拿它去兑换别人的劳力,周而复始,兑换的东西越来越多,助长了贪欲和不满。所以,我规定风度口内只流行木币,且必须用金银兑换,变相的敛财。在外人眼里,没人知道风度口究竟有多少钱,就是各个当家也不知道,所有的账目都是每个人亲自交到我手里,除了我,谁心里也估算不出整体的数字。也就是说,我有很多钱,富可敌国,钱就是后盾,但只要风度口不在了,也便没了后盾。   思前想后,我决定和易褚做笔买卖,我道:“我还有个要求。先前已下了旨永不追究我师父刑王的过失,那么就请请皇上再下一次旨,永不追究风度口的所有罪责。”   易褚一阵轻笑,那是种嘲笑。   他问:“凭什么?”   我答:“就凭我知道一件你的秘密,可你却不知道。我有本事将那秘密传出去,也有本事闹个天翻地覆,如果你执意要针对风度口的话。”   易褚再度眯起了眸子,半响不语,掂量着我话里的虚实。   这个时侯,谁也不能松懈,也不敢走错一步,因为输了,就是输掉所有。   易褚在赌,赌我是不是忽悠他。   我也在赌,赌这段丑闻在易褚心里的分量,赌现在的他还不足以有资本冒险。   气氛,尴尬了,半响没了动静,只有门外的鸟叫。   这时,易褚动了,懒洋洋的翻身下了榻,慢悠悠的走向我,走到面前,逼得我不得不仰头看他时,他却又蹲了下去,自下而上的瞅着我,望进我的眼里。   “晓泪,你在算计什么?”   他问的极轻极淡,好似不甚在意,却令我明白,只要答错了一次,就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再无转圜余地。   我道:“我在算计,你到底愿不愿意让我算计进去。还在算计,究竟我手里的筹码够不够把你算计的。”   易褚笑了,开怀的笑,下一瞬,好似孩子一样将头枕在我的腿上,歪着头看着我,道:“若是朕心甘情愿的被你愚弄,是不是该有点奖励?”   我一怔,我这还没算计了你,你倒先和我谈起奖励。   我道:“我唯一的筹码就是那个秘密,我没别的可给你了。”   易褚摇摇头,啧啧有声:“不,还有,你是个很富有的女人。风度口、身子、心,这三样随便你给朕一个,朕都不嫌弃。”   我彻底傻眼,被他的恬不知耻噎的哑口无言,完全没了所有想法,除了心里正在徘徊的那个。易褚啊易褚,你要风度口,那我还和你做什么交易?那些往来的消息、人头买卖、所有人的生计不都被你捏在了手心?你要俺的心,俺的心早丢了,被狗咬走了。你要俺的身子,除了这个,俺还真想不到还能给你啥,但前提是,你得作出让步,和我来一个我认为合理的等价交换。   思及此,我凉凉一笑,状似轻巧道:“其实,我知道的秘密很简单。都是昔年疆王和太后之间的陈年旧事了,还和你有点关系……而且,这个消息已经被我的人带出了寺院,只要你、我之间合作失败,你亲生爹娘的丑闻也会被公、之、于、众。”   第十九章 ...   易褚半信半疑的盯着我的眼睛,试图将我看透。可笑的是,我早就被他看透了,他却根本不知道,仍不死心的探索,分析我那番话的真假,或者是在估量我是否在故弄玄虚。   “丑闻?什么丑闻?”易褚话中带着笑意,听在我耳里却一点都不感到轻松。   他道:“你所谓的丑闻有没有编好?完整版本呢?说来听听。”   看来,易褚认为我在编故事,他想象力真丰富。   可怕的是,我差点就被他催眠了。   我道:“你想听完整版本?你确定?这可能意味着你必须要面临和我交易的抉择,或者你可以选择不理会,就当我是瞎编乱造的,你也根本不必面临烦恼。”   易褚伸出一只手弹了我额头一记,成功的打断了我的话。   在我烦躁的甩开他的手时,他笑道:“叫你说你就说,哪来的这么多牢骚。”   感情我刚才和他撒娇来的?这么纵容?   撇撇嘴,我斜睨着他,道:“如果我说你是太后亲生的,你怎么看?”   易褚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煞有其事的挑着眉,又煞有其事的回答道:“这个笑话很好笑。在朕心里,不管太后是不是朕的亲生母亲,朕都一样保她一生荣华,无人能替。”   我想,易褚,你演的真好。你说的是一生荣华,可并非是一生省心无忧啊。一个女人生了孩子,一定希望孩子一帆风顺,易褚就是那种一帆风顺到天下独一无二的孩子,以后我若是再写一本书,就要以易褚为主人公,取名为《君子一言,荣华一生》,再创销量榜首。可是,所谓君子,都是没露出真面目的伪君子装的,眼前的易褚,当属第一。   “说得真动听,一生荣华,无人替代,当你的母后真可怜,把你生下来难道就为了一生荣华,无人替代?”   我开始觉得太后可怜,觉得易褚可怜,觉得自己可怜。   易褚不温不火的答了我的话,仿佛早就想好了答案就等人问一样。   他说:“那不然呢?生下我,不认我,等我长大了再后悔,再求我原谅她?”   我被易褚的理论震惊里,瞬间变身为他的代言人,道:“容我替你分析一下?也许你早就知道太后和疆王的协议和关系,只是一直忍辱负重,情愿当自己是先帝的儿子,可是骨血这回事儿是一旦定案任凭你如何折腾也不能回天的,所以,你恨太后,因为她背叛了先帝,又逼得疆王不得不落发为僧。你每年来这座小寺数日,就是为了和疆王短聚,也因为他是你仅有的亲人,也是曾经的王爷,你需要询问治国经略,需要和人探讨江山得失,疆王,你的亲生父亲,就是最好的倾诉对象。”   易褚一言不发的看着我,嘴角挂着笑,颇似赞许。   如此简单,就被我猜透了他的心思,也不知道是他真的放纵我,还是我太聪明了。思来想去,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合理。   最后,易褚没再对我说什么威胁利诱的词儿,只是说了一句:“假以时日,你一定会成为能帮朕的贤内助。”   我想,这句话基本可以理解为是承诺和告白。一个拥有天下的男人若是连江山也愿意和我分享,那一定是暗恋我许久了,可我心里却始终装着别人,这么算起来,这是一段三角关系,答案就是求而不得。   十三被放走后,在余大侠陪在我身边并和我一起被带回京城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江山和感情,哪个更值得留恋?   假设我是个感情用事的人,那一定会为了失去爱情而抱憾终身,终日伴着老白干无病呻吟;假如我是个利益主义者,那一定会为了利益放下爱情,直到死前都会带着一点点遗憾感叹自己得到了很多。   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答案:我是个贪心的女人,两个都留恋。   想到最后,我开始怨怼易褚的无用,为什么他就不能让我爱上他,让我一举两得?我的遗憾都是这是他过失,我得折磨他终老才能在心里得到安慰。   思及此,我对未来人生有了全面的规划。   于是,一回宫,我便提出住回四年前那座宫殿的要求,易褚答应了。   第一天,我发动所有宫人将宫殿里的摆设恢复四年前的样子,独缺了那圆润饱满的夜明珠,令我一时感慨。   然后,依旧穿着一身男装的我,被几个宫人送上来的宫装弄得哑口无言,始终没能换上,正在犹豫时,恰巧陈贵妃又来了。   陈贵妃一见是我,咬牙切齿,再不能找到更丰富的语言针对我,因为她从没吵赢过。而我,则借花献佛将那唯一一件价值连城的宫装拱手相扰,被陈贵妃欣然笑纳。   当晚,易褚黑着脸来了我这儿,问我宫装的事,我这才明白,那是给皇后穿的。   我一拍脑门,发现这真是一场不可调和的误会,遂也没再解释什么。   易褚见我不语,以为我默认,甩脸子走了。   他走后,我便拉着余大侠聊点闺房话,内容大抵是分析男人们自恋自爱的心理,以及如何度过和陈贵妃共侍一夫的漫长人生。   翌日,太后驾到,一上来就进行哀求战术,被我一一化解。   太后收敛起装洋蒜的嘴脸,终于开始对我放狠话:“你要明白,若是天下人都知道逍遥王是女儿身,还被封为了皇后,那是要引起很多纷争的!朝臣们怎么看,百姓们又会怎么想?何况你在外名声狼藉,上次还和那独孤小王爷在御书房……总之,皇上的名誉绝不能被你毁了!”   我刚想回她一句“难道太后看不出来这全是皇上逼我的么”,但话到嘴边,又转念一想,豁然明白了太后的用意,定是明知道难以说服皇上,这才对我威逼利诱促使我再假死遁逃一次。哎,这种把戏,怎么他们母子总也玩不腻。   话到嘴边,我拉着太后的手,对手的主人说:“太后,作为一个女人,我是特别能理解你的。你含辛茹苦指挥所有宫人帮你一起把皇上拉拔大,劳民伤财还能分外坦然,实在是不容易,其实我是很羡慕你的,也曾幻想过自己也有这样只手遮天的一日,可惜,想象和现实总是失之交臂,令人无奈。”   太后一脸愤慨,刚要骂我“混账”,遂又被我拉住了手,继续套心里话。   我道:“皇上执意立后,对外肯定不会将我和逍遥王牵扯在一起的,大不了还是用庄笑之姐庄晓泪的身份迎娶入宫。自然,庄晓泪曾是个二度被休的不良女人,可这又怎么样呢,谁没过去呢,太后您和陈贵妃不还出身青楼么?相比之下,身为庄晓泪的我,感到自己很清白,活得也特别踏实。虽然我不明白为何皇家的男人对青楼的女人情有独钟,非要将血统落实在烟花之地,但我想,那一定是不为人知的心酸过往吧?”   太后终于甩开了我的手,怒吼:“放肆,你胆敢瞧不起本宫和陈贵妃的出身!”   我眨巴眨巴眼,一脸哀求:“不不不,太后,您误会了!我是多么的崇拜你们的出身啊!您知道么,民间都在传养女不如养ji女,因为天子的垂青只在青楼现。这么多年来,我朝的青楼事业发展极好,美女络绎不绝,也是多亏了百姓们跟风的功劳,纷纷将养不活的闺女送进去培养,以期再能飞出个金凤凰。由此可见,青楼的风水是没话说的,将来要是易褚喜得小公主,也可以送进去历练历练……”   太后终于被我的胡言乱语弄到崩溃,拂袖而去。   对着她的背影,我只是喊道:“太后,咱们一定要纵容皇上啊!”   太后走后,余大侠古怪的看着我,摸着我的额头问我是不是烧高了,我挥开她的手,道:“不,我只是想通了,想在这里闹个天翻地覆讨回所有该讨回的公道。”   听说,太后那日回去就病倒了,严不严重咱不知道,咱只知道太后卧床三日便能下地,看来一时半会儿还气不死,我的功力有待加强。   是以,第四日,我以探病为理由,带着一群在我宫里侍候的乌合之众浩浩荡荡的去了太后寝宫。   一入门,我便让所有人看住所有门,一有动静即刻汇报,然后拉着余大侠一路往内室走去,果真见到病怏怏的太后和喂药的陈贵妃。   二人一见我,相继脸色一变,一个对我下逐客令,一个对我怒目相向。   我决定,这次一定要气死她们。   于是,我故作端庄的坐在一边,“啪”的一声甩开手里的新折扇,让她们都清清楚楚的看到上面四个大字:“皇后无双。”   陈贵妃果然脸一歪,嘴角频频抽动,端着碗的手使劲儿的发抖,抖出了药汁弄了太后一身。陈贵妃连忙将碗放下,给太后擦拭。   我便趁这个空当,说道:“本宫今天来是来和二位和好的,这和好的基础就必须找个共同点,才能成事。思来想去,只有出身。”   但听太后道抽了一口气,我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并悔不当初道:“你们猜怎么着?我当初也是被皇上在青楼看中的,二话不说,当晚就带回来了!你们说巧不巧,这青楼专门出产皇宫专用宫妃,啧啧……”   余大侠在一旁笑,陈贵妃在太后身边啼哭诉苦,太后指着我的鼻子口不择言,却听一道不属于任何一个青楼人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庄晓泪,你又在胡闹。”   回身一看,衬着黑脸身穿龙袍的易褚,翩翩立在殿柱旁,双眼含着火光的看着我。   他身后站着宦灭,脸色发青。   第二十章 ...   我咧嘴一笑,将身子转正对着二人,“忽闪”着手里的折扇,一通傻乐,满意的看到易褚和义兄全都拉长了脸,一眨不眨的瞪着“皇后无双”四个字。   我了然的解释道:“皇上,丞相,正巧你们来了,是这样的,本王正在询问太后和陈贵妃的意见,看看是给这扇子上的字换个如何更响亮的才得体……来来来,大家一起集思广益一下,嘶~~你们看‘皇后当属’如何,啧啧,不妥,太自负了,那‘皇后掌权’如何,啧啧,是不是又太遮掩皇上的风采了?这……要不就叫‘皇后娘娘’?”   未等众人回话,我一拍大腿,立马定案:“对啊!这皇后,可不就是娘娘么?我怎么就想不到呢?得得得,以后啊你们见了我都要叫娘娘,陈贵妃嘛……就叫陈贵妃,也别叫什么贵妃娘娘了,以免弄混了。哦对了,还有,你们只能叫我娘娘,要是怕麻烦简称了一个字‘娘’,咱可是不答应的……”   碎碎念了许多,终于被易褚忍不住的呵斥了:“住口!不成体统!回你自己那儿去!”   我一想,也该落幕了,是以,扇着小风从他二人身边走过,垂下的那只手不慎碰到了宦灭的,手心反被宦灭手快的塞了张纸条,立刻攥住,心跳如雷。   千算万算,就是算不到通风报信的信差会是宦灭。书本网 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想下载全本TXT电子书来书本网   本来,刚才见到他出现,心里已经起了疑,但仅止于半信半疑,如今,尘埃终于落定了。   回宫的路上,我和余大侠一路晃悠到御花园,一个不说话,另一个也不说话。后来,一起觉得气氛尴尬,需要调节,遂一同看向对方,又异口同声道:“我说,下面该怎么闹?”   相视一笑,我道:“我有点拿不定主意,你说我是看纸条,还是不看?要是看了是坏消息咋办,可要是不看,我又不踏实。”说话间,握着纸条的手也出了汗。   为了怕把纸条的自己湿透模糊了,我连忙换了次手,就听余大侠道:“看吧,这宦家好歹也是娘家,总不能把你往火坑里推吧?可万一要是怂恿你从了皇上的,依我看你就从了吧,你想啊,皇上要模样有模样,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女人混到这地步还不是抬举的,不是二百五就是属白痴笨蛋的,我说你……”   说到这儿,余大侠止住了嘴,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一并赞美易褚一并羞辱我,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道:“自然,千金难买‘我愿意’,当家您也是天仙下凡、富可敌国、一方做大,倒也看不上皇家这点油水……”   嗯,余大侠说中了我的心里话,我也觉得自己优点极多,简直就是世间少有的瑰宝,谁捡到了谁就是上辈子积了大德,这辈子又走了狗屎运的,就好比说,一群老爷们儿去嫖ji,十个里面九个说花魁美,眼巴巴的奉上银子,偏偏第十个看上了老鸨,蛤蟆对绿豆,一拍即合,分文没花就把事儿办了。   这就说明前面九个都是二百五,全是送钱来的,还带不走花魁,这意味着以后还得拿钱来。而后面那个就是精英中的精英,不花钱还平白捞了间ji院,外加一当老鸨的媳妇儿,花着前面九个送来的钱,吃香的喝辣的,这就是智者。   思及此,我决定鼓起勇气打开纸条。   打开一看,惊天动地!   我“啪”的一声,拿扇子敲响了余大侠的脑门儿,见她疼的龇牙并咧了嘴,这才相信自己没在梦里,然后又一拍自己脑门儿,道:“看来,我真要成婚了,这可是第三次了!”   三日后,易褚给我下了个通知,具体是找了太监总管传话,大意是说第二天我得盛装上朝领旨谢恩,所谓盛装就是特别定制的皇后才能穿的华服。   前一夜晚上,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躺在榻上反复思考几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就是人生。摆在我眼前有两种人生选择,明天就是分歧点。如果我选择了皇上,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荣耀一生;如果我选择了一懈哥哥,那基本就等于招赘进风度口了,女主外,男主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一无二。   第二个问题就是感情。要易褚,在未来的生活里,我就得学会忘记一懈哥哥再爱上易褚,可依照我这个死心眼的臭德行,要找回那只把我芳心叼走的狗,是很不切实际的。要一懈哥哥,就必须和易褚划清界限,可偏偏易褚不同意,还捏着我的师父、爹娘、相公一家等等一干人等的性命,着实犯愁。   第三个问题就是事业。江山是事业,可那属于易褚,虽然我也曾经摄政并差点得到,可严格来说,要真是拱手送我这个败家女,是不智的。风度口也是事业,完完全全的属于我,十分切合我贪财好利的本性,经营的有声有色,只要走上三百步,吃喝嫖赌全都齐了,实乃懒人的毕生追求。   三点一摆明,我心里也有了谱,终于决定了明日要穿的行头,然后闭眼小睡,并很快陷入梦乡。   梦里,我见到了太后,太后拿着铁锅对我呼喝,叫我下厨侍候。我应了,连滚带爬的做了一顿蛋炒饭,可惜太后吃的不满意,又扔过来一块儿洗衣板叫我给她洗肚兜,于是,我又抱着一堆颜色亮丽的华丽肚兜扔进御花园的中心湖里,唱着山歌不亦乐乎。一转眼,陈贵妃向我走来,窈窕多姿,和我百般炫耀她和皇上前一夜的战况,令我怒从凶来,立刻往她身上扎小针,再次不亦乐乎。   一梦到头,天光大亮,我肿着眼坐起身,目光模糊的自言自语:“你大爷的。”   半个时辰后,我已更衣梳洗完毕,在余大侠的陪同下来到议政大殿外,给所有门口的侍卫太监下了毒,并威胁他们一会儿通报时,只能说“逍遥王驾到”,不能提“庄氏”。   本着生命可贵的宗旨,一干奴才都对我叩首作揖,答应了条约。   这时,只听易褚的声音从大殿里传来:“朕今日有要事……”   却不想被人打断道:“皇上!您可要给老臣做主啊!”   听这声音,是我亲爹,前任丞相宦群。   易褚微微不悦,道:“老相爷,有什么事也先等朕宣旨过后再……”   哪知,亲爹立刻抢白:“等不得啊!老臣的闺女是一天都不能等了!”   易褚一惊,许是以为我有什么变故,立刻问何事。   亲爹只是叹道“家门不幸啊”,并未解释。   宦灭替他说道:“臣妹已有身孕两月有余……还请皇上做主!”   满朝文武皆惊呼,易褚也震惊了:“什么!岂有此理!来人,宣她上殿!”   太监连忙吆喝:“逍遥王驾到!”   我便堂堂正正的穿着一身蟒袍上了朝,越过百官,来到亲爹和宦灭身边,余光扫向独孤一懈和独孤王,心里“扑通扑通”的狂跳,被兴奋冲昏了头脑。   大殿里鸦雀无声,众人纷纷看向我,等待下文。   易褚眯起了眼,不断地深呼吸,满目深沉的将我从头打量到脚,许是正在估算我到底怀孕了几个月?   但听他沉着声问道:“朕问你,身孕的事怎么解释!”   闻言,我大叹一声,抚着额头,面部扭曲,道:“臣做错了很多事,不敢求皇上原谅,但臣有罪,不对天下人交代一句便自裁,实在是做鬼也不踏实啊!”   易褚一惊,看似意识到了不对,但宦灭已经先一步揪住我的衣领,怒吼道:“你个混账!始乱终弃!你叫生儿以后如何见人!啊?”   满朝哗然并且沸腾了,纷纷对我表示不能理解,用唾弃和鄙视的眼神将我凌迟,令我深刻的感受到什么叫如芒在背。   我一边惊恐一边纠结的相宦灭道歉:“本王错了,本王错了啊!实在是一失足成千古佳话啊,本王一定负责,一定负责!”   宦灭神色一变,放松了力道:“此话当真?”   “自然!”我立刻举起三根手指头,当即跪地,朗声道:“逍遥王对天发誓,若对生儿始乱终弃,便天诛地灭、不得好死、肠穿肚烂、绝子绝孙、下阿鼻地狱多少层都行!”   易褚这才反应过来所谓宦家小姐,除了我,还有一位宦生,遂震惊的站起身,瞪着我,我正转过了身子,对他俯首:“请皇上给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当朝赐婚吧!”   “胡闹!”易褚大喝:“朕不准!”   我又道:“皇上!莫非你支持臣始乱终弃?”   话一落地,满朝文武的刀子眼又纷纷投向易褚,易褚彻底无语了。   一直当摆设的独孤一懈也终于走出了队列,先对我投以轻蔑的目光,又饱含着轻蔑的语气对易褚道:“皇上,逍遥王竟罔顾法纪,理应与庶民同罪,削去官爵,流放海外。但依逍遥王认错态度良好,可以给予夸大处理,不如就此赐婚,化解这段怨仇。”   众臣纷纷附和,此起彼伏,将易褚架上了高台,若不赐婚,势必遭受众怒。   宦灭接话,给了致命的一击:“是啊皇上!臣倒是恨不得将他……可、可、可臣的妹妹等不得啊,肚子已经一天比一天大了,前天还险些寻死,这……这可是要一尸两命的啊!”   皇家丑闻,惊天动地,一尸两命,不能小觑。   众臣再度附和,除了附和,已经不会别的了。   我仰头看向易褚,心知大局已定。   但见易褚一脸铁绿色,趁着龙袍透着无与伦比的美感,对我怒目以瞪的同时,也一屁股跌坐回龙椅上,沉声宣布道:“朕,令逍遥王和宦家小姐于三日内完婚,钦赐。”   第二十一章 ...   自易褚下了圣旨以后,第三日,京城便迎来了一百年内最热闹的一次婚礼,当然,这座城被封为京城还没到一百年,一百年前,还只是个中型城市,如今已经被易家人扩建,充满了各种纸醉金迷的诱惑。   这场婚礼,采用皇家仪仗队开列,长度足足占据半条街,才见到金光灿灿的皇室銮驾尾随而来。听说,这是皇上为了表示皇家对丞相家的歉意,特采用嫁公主才有的排场将我装进銮驾送到丞相府,以慰丞相家人的怒火。   再说那陪嫁的五位帅哥、五位美女,则是太后的一点心意。太后说了,只要女人在怀孕期间和帅哥、美女相处的多了,生出来的一准也是精品。这话传到我耳朵里,我不以为意,不用问了,那孩子生出来一准像他舅舅。   銮驾来到令我熟悉的那条街道,老远就见小妹妓院二楼露台上众多美女翘首期盼,见我伸出了头,便一起娇喊:“庄爷~”   我礼貌性的对她们抛飞吻,还顺便扔上去几锭金子,立刻惹来高坐在前面白马之上的宦灭的白眼,在他右侧是骑着汗血枣红马的独孤一懈,也回身望来,并投来警告的一眼。   天机书店大门紧闭,再没当年人潮涌动、热销签售的风采了,如今已成绸缎庄,就连对面曾是贾当的门面,也被人盘了去改成了脂粉铺,这两家已成了小妹妓院里各位姑娘最常光顾的地方,想来再过不久,这条街就会成为女人街了。   令人吃惊的是,皇上赐的逍遥王府竟然就在这条街的街尾,门匾上写着三个字“逍遥居”。   我朗声念出,走下銮驾,连忙叫伴娘余大侠去街上买把最贵的纸扇和纸、墨、笔、砚。   余大侠的轻功独一无二,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赶了回来,大气也不喘一个。   不顾宦灭再三提醒吉时将至,吆喝着帅哥、美女过来研墨润笔,我这才不紧不慢在扇子上题字,边题字边说道:“本王不是想耽误吉时,而是成家立业了,就该有个新面貌,就从这把扇子开始!”   “逍遥法外”四个字龙飞凤舞,跃然纸上,真是英气十足。   扇子转了个圈,在手里玩了个花样,遂举在胸前,让众人围观。   众人纷纷抽气,频频擦汗,肯定都以为我不想活了。   我“哼哼”冷笑,开始准备说点开典贺词,于是走到独孤一懈身边,煞有其事叹口气,又煞有其事拍住他的肩膀,在他眯眼的同时,煞有其事的开了口:“你是王爷,我也是王爷,你曾和她有过婚约,现在轮到我了。说起来还真是惭愧啊,破坏你们婚礼的人是本王名义上的姐姐,也就是你那下落不明的王妃。哎,要是从宦家算起来,咱俩都是姑爷,要是从你们家算起来,你是我姐夫,要是从皇上那儿算起来……啧,有点乱,容我算算。你是先帝把兄弟独孤王的独子,就是皇上的兄弟,我是吏王、刑王的后人,是先帝的先帝的把兄弟的后人,也算是皇上的兄弟!啊!其实咱们也是兄弟来的!亲上加亲啊,难得难得!”   独孤一懈已经被我说沉了脸,为怕他记仇以后报复我,我准备见好就收,连忙转身走到宦灭跟前,刚要拍他肩膀就被他一手架开,遂只能笑笑,说道:“大舅子啊,你妹子第一次嫁人的时候,是嫁给王爷,可惜没成,这第二次嫁人了,还是嫁给王爷,这回一准成!放心吧……”   宦灭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打断我的话:“吉、时、已、到。”   我脸色一僵,一想不能将他逼急了,毕竟看着心爱的女人连续嫁了两次,心里一定是不爽的,更何况第一次是我干涉的,第二次更嫁给了我,实在是帽子绿油油,不带不成愁啊!   没等我细想,宦灭便架住我的肩膀望门里走。   踏进王府大门门槛的时候,我脚下一顿,又有了后悔的念头,却又被宦灭推了一把,当着众人的面踉踉跄跄的跌了进去,却依然回身道:“不对不对,这婚不能结!”   宦灭怒红了脸,逼近我,道:“你可以试试!”   我被他的大脸吓了一跳,连忙小声说道:“我说哥啊,我和生儿有血缘关系,要是成了夫妻不就是乱仑了?以后会不会手拉手一起下地狱啊?那她肚子里的娃娃可咋办啊!”   听到这话,宦灭别开脸,闭上眼,使劲儿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   但见独孤一懈走上前来,慢悠悠、凉飕飕的撂下一句:“要不……现在你就跟我回家?”   我一惊,连忙道:“不妥不妥,这更不成体统了,还是成婚吧。”   走进喜堂,两旁站满了下人和宾客,正中间的就是宦生,穿着大红嫁衣,蒙着脸,背对着我,在我缓缓走过去的时候,她也慢慢转过身,慢慢掀开盖头一角,朝我……身后的宦灭投去一眼。   只一眼,我心里便有了数,这已经是郎情妾意到眉目传情的地步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敢传情,何况暗地偷情乎。   走到她身边,我朝喜官一笑,正准备说“开始吧”,却不妨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   哎呦喂呀,这不是贾祸么?   贾祸面无表情接收到我的讯号,遂朗声高呼:“吉时到,行礼!一拜天地!”   我拉着宦生一起对着看向房顶,跪了下去。   “二拜高堂!”   我俩又一起回过神,对着亲爹,跪。   “夫妻交拜!”   脸对脸点头,然后没等“送入洞房”喊出来,我便一把抽掉宦生的盖头,听着众人的惊呼声,我说道:“啧啧,美!本王真是有福气!哇哈哈!”然后拉着她的手,就往内堂走,完全不必担心被人灌酒,自有别人扛着。。   一路走,宦生一路沉默,身后的美女、帅哥们紧跟不放,是在惹人烦。   于是,我一回手,把他们毒晕了,这才看着宦生,道:“对不起,妹子。”   宦生颇似愤怒的看了我一眼:“亲妹妹你都下得去手,真是难得。”   我“嘿嘿”一笑,回道:“那这样吧,我替你做一件事儿,就当补偿,随便你开口,只要不掏空了我的家产,怎么都行。”   宦生道:“那好,我想我哥了,晚上,我要他陪我。”   一语惊人,宦生啊宦生,你这是明着让我帮你偷人啊!   “可你有孕在身……”   宦生白了我一眼:“你想歪了。”   当晚,趁着外厅喝酒喝得热火朝天,我便交代余大侠撺掇众人猛灌宦灭的酒,但不能把人灌醉,一定要保持三分清醒却又足以失去理智。   余大侠领了命,不出半个时辰就叫下人把宦灭抬了进来,扔在咱的喜房的大床上,宦生连忙跑过去照顾,拧了条手巾给他擦脸,立刻就被宦灭握住了手腕。   宦灭道:“生儿。”   宦生道:“哥。”   我道:“忒酸了。”   两人一起瞪我,请我出去待会儿。   我一估计,这一出去,没有七八个时辰是别想回去了,于是便到隔壁屋梳洗了一番,换了身不惹人注目的粗布女装,乔装成丫鬟的样子到院子里纳凉。   可待我往湖里一看倒影,又哀愁了,到底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回眸一笑百贱生啊,就算穿着粗布也依然……   “晓泪。”   我还没自我赞美完毕,就听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回头一看,是贾祸。   我笑笑,用公式化的语气问道:“这几日没和你们联系,一直有老余陪着,也不知道风度口的营生如何了。哦,对了,怎么不见多灾。”   贾祸也笑笑:“多灾先一步回去报平安。”   “哎,也不知道包围风度口的那些官兵有什么动向。”我叹了口气,忧心忡忡。   说话间,我突然醒悟了件事儿,原来我和贾祸已经生疏到只能维持宾主的关系了,恍惚四年过,就算近在咫尺,只要心走远了,一切都是徒然。这样也好,断了一个人的念想,才能让自己少点愧疚,等贾祸成了家,我也就放心了。   贾祸宽解我的担忧:“以风度口的能力,暂时并无大碍。”   我一想也是,可心里始终放不下,说到底,还是没能拿到易褚的赦免圣旨,也始终是棋差一招,必须再接再厉。   这么想着,我便决定蜜月奇一过就找易褚谈谈,可却不料这时余大侠来了后院,见了我就喊:“皇上驾到了!”   我一惊,立刻让贾祸躲起来,自己也奔回屋换回男装,又奔到喜房门前瞧了两下,道:“注意点素质,皇上来了!”   屋里传来一阵动静,不会儿就见一脸狼狈尴尬的宦灭开了门:“皇上怎么来了?”   我一拍脑门:“是啊,不会是来捉jian的吧!”   宦灭踏出了门又关上,杜绝了我往门里窥伺的主意,顺便给了我一句:“少废话,还不出去迎驾。”   哪知,这话说晚了,易褚已经踏进了后院,身后跟着独孤一懈、我亲爹和所有到场官员,见到我和宦灭一身凌乱,纷纷一愣。   我知道,他们一定是想歪了,于是连忙道:“臣叩见皇上!皇上!臣的大舅子打臣!”   易褚嘴角一抽,侧着脸问了身后的独孤一懈一句:“依照爱卿看,该怎么解决?”   独孤一懈上前一步,建议道:“皇上亲自下旨赐婚,此乃大事。逍遥王和宦丞相却当此时刻大打出手,实在有如体面,理应闭门思过……一个月。”   我一惊,宦灭也一惊,众人也跟着一惊。   独孤一懈这可是一箭双雕啊,一句话就架空了当朝两大股肱,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朝局随时会有变动,不可轻视。   易褚很满意,说道:“即然这样,就特准逍遥王休假一个月,专心在王府内陪伴小王妃。至于丞相,也好趁此时间好好自我反省,就当朕放了你一个长假。”   我和宦灭一起领旨谢恩,我想,这一个月,宦灭肯定得偷偷爬墙了。   至于一懈哥哥,我抬头看去,正见他笑着看我,心里一暖,打算明儿个就在墙角支个梯子,方便他出出入入。   可是,这世上有个成语叫做“意料之外”,任凭我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在这一个月内会被人算计了去,还是家贼难防的那种,实在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第二十二章 ...   被困在逍遥居的一个月里,我始终过着难以想象的轻松日子,山珍海味吃圆了我的下巴,绫罗绸缎围上了我新长出的小囊肉,还有那五个美男、五个美女,没日没夜的在我眼前打转,看得着,吃不着,又憔悴了我的心。   总结来说,这是一个物质富足,肉体匮乏的年代。   零零总总算在一起,有三件事令我犯愁、难忘、忧心。   第一件就是贾祸的归宿。实在不是我不厚道,主要是因为我的事儿耽误了他四年之久,“不好意思”已不足以形容我的感受,口头道歉也早已不具备现实意义,唯有行动表示才能体现我的诚意。   思及此,我想我该给贾祸找个伴儿。   可放眼整个王府内外,无论是身价、背景、外貌、气质,能和贾祸匹配的人,着实不多,不过我身边倒有一个——余大侠。   但又因为某些原因,令我至今没能付诸行动。   余大侠,平日粗鲁了点,做事果断了点,情绪起伏大了点,花钱如流水了点,可这些一点和贾家实力相比,那就能起到画龙点睛的效果,毕竟贾家也确实需要一个这样的女主人。   只可惜,贾祸和余大侠之间至今仍是客套有礼,每次见面彼此只有四句话。   贾祸:“早。”   余大侠:“嗯,天气不错。”   贾祸:“明天天气也应该不错。”   余大侠:“希望如此。”   我每天就靠着门框边嗑瓜子,看他俩聊天气,聊完了各自干自己的分内事,很是无聊。说实话,如果一对夫妻是用这种生疏的方式交谈,那倒不如不要成亲了,是以,我想撮合余大侠和贾祸的念头,才会迟迟没有兑现。   为此,我感到忧愁,决定分别找他们二人谈话。   我先找到了贾祸,他正在忙着计算逍遥居的各种开销,见我站在门口,反倒喧宾夺主的给了我一句:“王爷,这几日你的花销大了些,长此以往,难免坐吃山空。”   我很忧愁,我非常忧愁,没了风度口,区区一个王府不足以支撑我的挥霍,可见当个王爷有多难。人家都说当官的要为百姓请命,可我这个官儿连自己都养不活,又怎么替别人的生计忙活,实在是不现实。我感到若是我再继续下去,难免会走上贪污纳贿的不归路,虽然以往我也一直都在挣不太体面的钱。   我道:“看来咱们得挣点钱了。”   贾祸抬头看我:“圈地、收租,这是最快的办法。”   我说:“可咱们手里没有地皮……”   贾祸笑笑:“宦家有。”   我一拍脑门,顿觉有理,决定回屋找宦生谈谈她嫁妆的事儿,可才走出门,又觉不对,连忙回身,说道:“哦,我想起来了,我找你有事儿。”   贾祸看着我,一言不发,静待下文。   我道:“你该娶媳妇了吧?”   贾祸一怔,没说话,我又道:“你看老余如何?好生养不,好管家不,好相处不?”   贾祸低下头,不语,沉思,我以为那是不乐意的表现,于是继续道:“我知道我这么问技术含量太高,你一时消化不良,我也知道你对我难以忘情,依照你缺心眼的性格,应该不会太快转过这个弯儿,做不出随时移情别恋的事儿。但你要知道,成家立业是一个男人一生最大的转折,只有把这两件事办妥了,男人才能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再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是屋里不添个女人,你又怎么培育下一代呢,还有你家里也要交代,贾伯父、伯母也盼了好多年了,为了你可是操碎了心了……在风度口的时候,私下里,伯母还和我商量过要不要抓个宫里的御医给你看看,她生怕你不是不想找女人,而是力不从心啊。我当时没少为你说好话,可我实在没立场替你说话,而且伯母又做了一锅我最爱吃的红烧肉收买了我,也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我们决定等这次的事儿一办完回到镇子里,就给你找个女人试试,不行的话就找个大夫试试。你看……多灾骗走了你媳妇儿,这是人家的本事,要不是你耽误了妆衾那么多年,人家能甩了你跟小叔子跑了么……”   我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得意,越说越觉得自己有演讲才能,遂没完没了刹不住马的说了一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完全不顾及贾祸的感受,也对他目瞪口呆的样子视而不见,兀自过着嘴瘾。   终于,在我说到妆衾的时候,贾祸也忍不住了。先是合上账本,站起身,在我提到“小叔子”三个字时,他已经走到我身前,面无表情的将我打断:“王爷,请住嘴。”   我一愣,果然住了嘴。   他见我如此听话,甚是满意,冷笑一记,开始给我挑错:“第一,我不是对你难以忘情,你有点自作多情了,其实打从独孤一懈上了风度口酒肆的二楼起,我便知道自己再努力也是枉然,也便慢慢收了心。第二,我不是不想找个女人,是一直没合适的,也没时间。第三,你和我娘也不必找大夫了,我一点问题也没有,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第四,老余人还可以,如果要撮合,请尽量委婉点。”   听完这席话,我对贾祸有了改观,总结只有三点:一、他挺幽默的;二、他挺能损人的;三、他挺正常的。   但临了出门,我还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你确定你喜欢女人吧?”   贾祸瞪了我一眼:“你想试试么!”   我大叫一声,夺门而出,落荒而逃,一路跑到走廊拐角。不是我不敢试试,而是眼下我正穿着男装,万一真被试了,恐怕也搞不清楚他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扮男装的女人。   叹了口气,我决定找余大侠倾谈。   哪知走到必经之路的庭院时,正见余大侠坐在凉亭中托着腮,典型的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却不知思的谁家的春。   我一屁股坐到余大侠身边,也学她托腮,歪着头看她。但见余大侠脸蛋绯红,醉眼迷蒙,一手摇晃着一壶老白干儿,身前矮桌上摆放着一本禁书《贾公子的私房话》。   我顿觉眼熟,连忙伸着脖子一起看内容,这才想起它是四年前我在独孤王府闲来无事时写的那堆书中的一本,大抵是戏说贾祸的日常起居和言行举止,俗称种田文。后来由于卖得太好了,令百姓们以为写书最赚钱,遂纷纷不种田改从文了,因此,朝廷认为影响不好,很快就将它禁销了,又令百姓们以为写书招是非,遂又纷纷下地播种了。   我想,余大侠这里已经没什么可打探的了,她全摆在脸上了。   临离开凉亭前,我留了张字条给她,是这么写的:“老余,得知你大女怀春,我很欣慰。我本想和你深谈、恳谈、慢慢地谈,但我一琢磨若是如此势必要耗上三、五、七天,不但耽误了你的正事,也耽误了我的,因为你很忙,忙着怀春,而我也很忙,忙着赶去给一懈哥哥架梯子。所以,请你大胆的畅想吧,尽你所能的畅想,当你觉得畅想不足以满足你的渴求时,请离开凉亭往右转,穿过走廊走进右手边的第三间屋子,贾祸一直在等你。”   走出凉亭,我一路来到逍遥居里最阴暗潮湿的墙角,架了一个梯子,直通外面。   为了尝试梯子的牢固性,我自己先爬了上去试了试,仰头一看,果然天高地阔,海枯石烂,顿觉出墙有理。   叹了口气,我爬下梯子,一转身,正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我一惊,这才警觉刚才太过大意,连忙抬头、挺胸、挣扎、扭打,却被对方一一化解,反将我禁锢在身前动弹不得。   扑鼻而来的是那股熟悉的味道,我再次找到了臭味相投的感觉,一抬头,果然是他。   我笑了,说道:“一懈哥哥,你怎么不走梯子?”   独孤一懈看了看梯子,又看了看我,回道:“你鼻子脏了。”说罢抬手替我擦净。   “哦,一定是刚才海枯石烂的时候蹭着了墙上的灰,诶,你是怎么进来的,又怎么在这儿。”   独孤一懈说,他是走正门进来的,拿出先帝御赐独孤王府的“畅通无阻”令牌,所以门房和下人都没阻拦,他也没含糊,一路来到后院。   我问他来干嘛。   他说他来看看我,顺便给我带来阔别四年的《麻子传情》最终卷。   我大喜,喜不自胜,一下子跳到他身上,决定用肉搏表示我的崇拜。   那晚,我叫厨房多做了几道下酒小菜,请独孤一懈喝了一次老白干,酒过三巡,我俩都有点上脑和燥热,我预感这壶老白干有点超常表现自我,后劲儿极大,很像是过期的,于是站起身,走到门边,想打开门透透风。   哪知,那破门稳如磐石,纹丝不动,竟被人从外锁上了。   我震惊了,又预感到这是一次有计划、有预谋、有组织的陷害。   会是谁呢,会是谁会这么好心呢?   我正这么琢磨着,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叩叩叩”三下,但听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传了进来:“姐姐,我的好姐姐,上次是你害了我,这回该轮到我报答你了吧?别急,千万别急,那个‘三春散’是我从老余房里偷得,也看了说明,大概是要三春过后才能解毒,所以你也不用太着急出来,明儿个一早,妹妹就来开门……这院子里也没人知道你们在干嘛,其他人都被我支开了,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是尽心了。”   宦生的话就隔着一道门板,听的我心里一阵拔凉,再也听不下去,连忙拍门,虚弱的喊道:“你下了多少分量,快开门,这药下多了可要命了,能让人变禽兽,禽兽动真情啊!”   可门外,已经没了声儿。   后脖子传来一股子热气,徐徐吹着,接着那副滚烫的身躯也靠了过来,伴随着一道低哑的不能再低哑的声音:“晓泪……你不热么?”   我一惊,脸上就像被烙铁贴上一样,热的发涨,脖子后的汗毛也全都竖了起来,战栗颤抖。   我连忙回身看他,反被一股力道按在门板上,面对面被他盯住,顿时成了砧板上的肉。   那双眼里明灭交织着火光,何止三春。   第二十三章 ...   “我……”我只来得及说出这么一个字,就被独孤一懈灭了口,铺天盖地的就把他的一嘴酒味儿灌了进来,熏得我更燥热。   独孤一懈死死的按住我,两只手压着我的两只手,两只脚恶狠狠地踩住我的裙摆,膝盖也顶住我的膝盖,严丝合缝的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晕晕乎乎的,我就在想,等我有空了,就颁发他一个最卑鄙无耻奖。   然后,独孤一懈重重的咬了我一口,咬出了血,流进他嘴里,他还有脸当着我的面伸出他含羞的舌头添掉嘴边的血渍。   我惊了,怒了,肿着嘴质问道:“你干嘛咬我!”   “我想看看你的血是不是红的。” 独孤一懈也瞪着我。   “废话,你的血才不是红的!”我气极了,扑到他身上死命的咬,一下就咬破了,然后再死命的吸。   独孤一懈就势抱着我的腰,架高我的腿,任由我以他为轴心将他缠住。他脚下转了几个圈,一路把我扛上桌子,挥掉了上面的酒壶、酒杯,就放着我的屁股,还有他捏住我屁股蛋儿的手。   “知道这叫什么么?”我扭开嘴,对着他吐气,说道:“这叫腰缠万贯!”   说罢,双腿一用力,狠狠将他禁锢。   哪知独孤一懈闷笑了一声,回道:“这不是猪脚上树么?”   我听了又是一气,七手八脚的就要将他推开,反被他压倒在桌,由于压倒性的力道过猛还不甚撞着我的后脑上,只听“咚”的一声,头盖骨和木头发生亲密接触。   我眼冒金星的看着上头那个背光的男人,被他隐藏在暗处的一双眼看进心里,痴痴的,傻傻的,我道:“一懈哥哥。”   “嗯?”   独孤一懈“嗯”的真好听,声线上扬,嘴角轻挑,就那么瞅着我,笑得真好看。   “一懈哥哥。”   “嗯?我在。”   他又俯低了几分,两侧的头发垂了下来,发尾扫着我的两颊,痒痒的,皮痒,肉痒,心痒难耐。   “一懈哥哥。”我又叫了一次。   他一眯眼,仿佛又要“嗯”我一声,却不妨被我悄悄伸到他后面的手使劲儿一捏,捏住了他尾骨两侧的肉,那声上扬的“嗯”也变成了闷哼。   独孤一懈沉着脸看着我,身体愈发的热,眼瞅着就要爆发时,我连忙说道:“等等!”   他一顿,我又道“我是第一次,你知道吧?”   但见他神色一柔,抵住我的鼻尖,低语:“迟来的第一次,都赖我。”   “赖你什么?”我一怔,一时搞不懂。   独孤一懈“咯咯”低笑道:“赖我没尽早将你拿下。”   我也笑,腰间一软,哑着声儿:“一懈哥哥,以前我不懂事儿,可我懂情,我小心眼,我无耻自私,我是个二百五,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可现在……我懂事儿了,也懂情了。可我是第一次,我怕疼,特别怕,我是那种别人弄疼我,我会十倍百倍奉还的女人,所以,请你温柔点,否则……”   独孤一懈一口将我吻住,不清不楚的吐出几个字:“否则你就讨回去。”   然后他微微撑开一点距离,又道:“欢迎乞讨。”   我一怔,一下就捏住他的腰间肉,转了半圈,听他倒吸口凉气时,我也说道:“夫不教,妻之惰,从现在起,我得教育你。”   他神色一喜,身下一激动,蓄势待发,一个使力就把我抱起,一路抱上床。   我一慌,着床的一瞬间又连忙一滚,反身把他压了下去。   骑马蹲裆式,大抵就是这么练的。   一把抽掉他的裤腰带,明显感到他该亢奋的地方过于亢奋,我顿觉引火上身,不禁想到后果,于是小心翼翼的解释道:“所谓三春散,就是一春水乳茭融,二春狼狈为奸,三春饿虎扑羊。其实只要挨过第一春,后面的就没什么了。可若是第一春没熬住放纵了,后面就变本加厉了,止都止不住,所以,关键还在第一春。”   独孤一懈一语不发的看着我,挑着眉,握着我的腰挪动他的身子,挪的我一身大汗,膝盖直打软。   “来,咱们先试试第一春。”他颇具情意的看着我,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不不不,别急,要不咱们先聊聊天,等……等第一春的劲儿头过去了,再……”我话还没说完,他就急了。   独孤一懈瞪着我,喷着火:“庄晓泪,趁我还没失去理智之前,我给你两个选择。”   我眨眨眼,问是哪两种。   然,一问出口,我便后了悔。   他道:“第一,我在上。”   我脸一热,忙不迭的摇头。   他又道:“第二,你在上。”   我浑身一抖,双腿不由自主得加紧,屁股蛋儿也随之一抖,又把他抖的直兴奋。   他乐了:“很好,就做第二套。”   接下来,我俩七手八脚的和衣服缠斗,我脱他的,他脱我的,谁也不服输,谁也不停歇,瞬间展开了看谁先把对方扒光的拉力赛。   比赛结果,我赢了,独孤一懈除了一条里裤,其它的都被我扔出了床帐,而我,还留着肚兜和小裤,整体来说,不该露的没露,还算得体。   也不知道方才他是不是故意被我压在身下的,这会儿竟然来了劲儿,一个烂驴打滚就把我掀翻了,又死皮赖脸的凑上来,一手摸索我背后的绳子,一手摸我胸前隐现的疤痕。   我说:“小时候弄伤的,懒得治了。”   独孤一懈低头亲了上去,边亲边说:“给我看看。”   “你不是看过么?”   我想起以前也曾在他面前重归出生时的形态,不由得一羞,连忙捂脸,又一想,不对,我该捂胸。   可就是这么一刹那的犹豫就错失了含蓄的最佳时机,肚兜被扔了没影儿,他又去拽别的,拽的我一身战栗。   等到所有的障碍物都被扯没了,独孤一懈却不知从哪儿找出他的裤腰带把我的右手和他的左手紧紧绑住,然后又把我的左手绑在床柱上。   我一怔,不解,问道:“干嘛绑住我?”   “以防你用暗器。”   “那干嘛又绑住你自己的一只手?”   “这样比较有情趣。”   我彻底找不到语言了,再次被他灭了口。   可没一会儿,我已泪洒当场,又哭又闹,独孤一懈的安慰全都被我骂了回去,但他的动作却不见减少半分,依旧说一套做一套,变本加厉,将独裁进行到底。   一春过后,他努力平息火气,让我休息。   可我身体休息,嘴上却没有。   我哀怨道:“小妹妓院的姑娘们可太不容易了!”   他怒道:“闭嘴!”   我不听,又道:“这可都是技术活儿啊!干她们那行的光靠不要脸可真不行啊,这都是真才实学啊……”   因为我这句话,第二春被他提早兑现。   第二春来势汹汹,就像是大厨抻面一样的撂绝活儿,揉圆搓扁。   我没力气说话了,喘气的功夫都快没了,半眯着眼看着他,哼哼唧唧。   第三春,我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只记得最后那一刻,浑身颤抖,然后醍醐灌顶直入丹田,便如一滩烂泥一般半死了过去。   再然后,独孤一懈把我搂进怀里,轻声问道:“这个药还有么?”   ……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   我是被饿醒的,一点动的力气和欲望也没有了,主要是我也动不了了,浑身就像被人拆了一样的酸软,隐隐找到了瘫痪的境界。   独孤一懈推门进来,放下药碗,走到脸盆边拧了一条手巾走过来,瞅了气若游丝的我一眼,居然还有脸气定神闲的摆谱。   他说:“以后就没事了,什么都得习惯。”   我毫无情绪的看着他,任由他掀开被子,为我擦拭身子,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细细慢慢的擦了一个遍,一点神秘感都不给我留,还真当我瘫痪了。   我说:“老身腰疼。”   独孤一懈一愣,一手摸了过去,轻轻的揉。   我说“老身饿了。”   独孤一懈又从桌上端了一小碗蜂蜜水,一点一点的喂我。   我说:“老身对三春散过敏,后遗症太强烈,以后这药不能打批量生产,要不就得改良药方。”   独孤一懈彻底无语了。   后来,等我有力气下了床,吃了饭,喝了汤药,我就叫老余进屋问话。   我问我的三春散怎么会在她那儿,老余坦言是那天下午找贾祸谈话,顺便试探情意,哪知贾祸为人太木讷,抽一鞭子走一步,太不给力,让她心里急得慌。   于是,她便摸进我屋里偷了据说圣人也抵抗不了的三春散,于当晚在厨房找了一瓶老白干并下了进去,想拿到贾祸的房里随便找个名目一起喝酒望月,再一起把事儿办了。   可哪知下药后回房准备换个艳丽无双的内在美时,却发现房门大开,里面有被人翻过的痕迹,财物什么的都没丢,就是少了用剩下的三春散。   当时老余没当一回事,只想着还是正事要紧,便赶着回厨房取酒,又哪知一到厨房竟发现酒壶也没了,这下可急了,原地打转找寻蛛丝马迹,生怕被五个帅哥的其中一个或是下人拿走了,到时候一壶喝下去,天雷勾动地火啊,哪管得了对方是男是女,先解了馋再说。   要真是这样的话,就太伤风败俗了。   想到这儿,老余慌了,四处闻着酒香,直至来到我房间附近,正听见宦生隔着门板和我的一番对话,这才放了心。   那时,宦生才对我放了狠话后,一转身,就看到老余,老余立刻问:“酒是你拿的?药也是你拿的?”   宦生点点头。   老余一拍脑门,慌了,意识到这壶酒里装着双份药,真能让小媳妇变残废啊。老余很想救我,可她知道除了独孤一懈,没人能救我,只能坐立不安的在屋里呆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趴在门边听消息,没动静,到了下午,还是没动静,晚上才见独孤一懈从屋里出来,神清气爽,却听他道:“别吵她,再让她睡会儿。”   直到我后来醒了,老余便一脸哀愁来负荆请罪,本着坦白从宽的态度请求组织原谅,却不知我一听那双份料,就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三春散和独孤一懈,不可共存也。”   第二十四章 ...   那日之后,贾祸对我的态度彻底转变了,若说以前还留有点丝毫怀念的味道,现在就只剩下断壁残垣了,介乎于冷和淡之间,不消说,我俩之间的缘分是被这三春散彻底解决了。   之后的三天,我连独孤一懈的正脸也不敢直视,频繁找各种借口声称自己很忙,但我想这么明显的表现,他是看的出来的,心领神会之余,也没多加为难。   可最令人心烦的便是一逮到没人的机会,他便会拉住我的手,轻声问道:“身体好点了么?”   然后,我便会低头抽回手,一语不发。   一日,我趁夜摸到厨房翻箱倒柜,就为了找个大馒头充饥,生怕被人看见连灯都不敢点,哪知黑屋子里突然伸出一双手把我牢牢套在怀里,接着温热的呼吸就吹了过来,轻轻拂过耳廓。   那人说:“娘子,你摸错屋子了。”   我一惊,胳膊肘下意识往后戳去,但听他倒抽一口气后,连忙箍住我的手,说道:“你轻点,别把人招来。”   我心道,人没招来,倒招来个大耗子,还是色耗子。   “一懈哥哥,大晚上的,你来这儿干嘛?”   独孤一懈说,他本来是想去我房里看看我身子好了没,没想到房里没人,于是他先找了茅房,没人,便毫不犹豫的往这里来了。   我一听,立刻没了语言,和着他倒挺了解我的,知道我除了吃就是睡,除了睡就是拉,吃喝拉撒一个不落。   “嗯,晚上吃的少,这会儿饿得慌。”   我往前跨了一步,没跨出他的控制范围,只能伸长了手比够桌子最里面的瓦罐,一打开盖子,果然见到一锅的红烧肉,心里一喜,又连忙拿碗装了小半碗放进蒸锅里。   “一懈哥哥。”   “嗯?”   “去拿点柴火来生火炖肉。”   “……”   独孤一懈一声不响的抽回手,出了门捡了几根柴火,走回来堆进炉灶里,然后见我点了火折子燃着了柴火,便双双瞪着蒸锅。   “你说,光吃肉是不是太腻了?”   我道,然后四处的摸,摸着一壶老白干儿,立刻手抖了一下,连忙转移目标,又摸着一壶竹叶青,还是心惊肉跳的,又换了一次目标,终于摸着三个帮的面窝头,心里一喜。   哪知独孤一懈又靠了上来,双手缠上和方才同样的位置,令我行动不便之余,他老先生还悠哉游哉的发话:“要不……喝点酒吧,有情调。”   我一惊,立刻感到他身体的不同寻常的紧绷和兴奋,不敢置信的回头看他,正见隐藏在黑暗中的那双眼,贼亮贼亮的,真渗人。   “晓泪。”独孤一懈又搂紧了几分,低语着:“我也饿了。”   我大惊并且失色,七手八脚的挣扎转身,两手“啪”的一声齐齐拍向他的两颊,恶狠狠道:“一懈哥哥,你已经在我这逍遥居晃荡了好几日了,外面的人该怎么看啊?说好听点是结党营私,说难听点,你这个生儿的准前夫住在她和新婚相公的王府里,是不是太不像话了?外人该怎么非议咱们三个啊?”   独孤一懈一把抓下我的手,逼近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分居了四年还不够么,好不容易生儿成全了你我,你还赶我出门?这是不是更不像话?”   我无语了,觉得他说的特别在情在理,说得特别好。   然后,我就软化了,一下子就倒进他的怀里,腻歪着搂着他的腰,撒娇道:“一懈哥哥,你莫要生气,莫要生我的气,你说说,难道走到今时今日,这些都是我造成的么?还不是那个当皇帝上梁不正,非要针对我和师父,还有风度口么?对了,他还威胁利诱你,不许你回京城,逼你辞官,又突然下旨要强娶你娘子我,差点硬生生的拆散一对苦命鸳鸯,要不是我足够坚贞不屈、恪守妇道、三贞九烈,他不就早得逞了么?哦还有,说到这里,娘子我得特别表扬你的勇气和智慧,临危不乱、大仁大义、高尚无私,能撑得起大场面,又敢于和朝堂上那邪恶势力斗争,真是天底下最值得依靠的男人啊!”   我一向自诩为是拍马屁毫不留情、下嘴最快、下手最狠、独一无二的“回眸一笑百贱生”,也一向以为只要马匹拍的准,任凭是圣人也要脸红三分行个方便,是以,从我嘴里出去的马匹词儿从未失手,一直到今日仍是畅通无阻。   可不管我怎么算,也算不到这番话不但拍中了马匹,还将大马拍的发了情。   但见独孤一懈低头亲来,连我拒绝的话都没给机会说,双手也忙不迭的摸索我的衣襟口,一路往里伸,弄得他和我都是一身燥热。   我心想,坏了坏了,这下可坏了,这人一发不可收拾了。   我一着急,立刻想到我该伸手抄家伙,甭管什么家伙先拿在手里防身,再二话不说就往他身上招呼去,打晕了就拖进房里上枷锁,进行改革再教育。   本着这个想法,我伸手四处的摸,终于摸着类似瓷器一样的东西,不由分的就往他身上敲去,却听“哗啦”一声,那瓷器应声碎裂,里面的酒溅了他一身,也溅了我一身,浑身酒味儿,原来那瓷器就是装着老白干儿的酒壶。   独孤一懈应声停下动作,灼灼的盯着我看了良久,然后慢悠悠的伸手抹了自己的脸一下,又伸到嘴里舔了一下,舌头又在嘴四周搜寻了一圈,对我道出他的结论:“老白干儿?”   我一惊,立刻拿袖子给他擦,一边擦一边埋怨:“瞧瞧你,都是你猴急!这下倒好,弄得哪里都是!多好的衣服啊,多好的相公啊,多好的酒啊,这回全都浪费了,多可惜啊!”   独孤一懈低笑一声,一把连锅端的将我炕上肩,扛上了台子,说道:“不浪费,这怎么会浪费呢?这得废物利用。”   得!感情我那不是浇熄欲火,倒成了火上浇油了!   “等等!等等!”我手忙脚乱的挣扎着,一阵胡言乱语:“一懈哥哥,这可是厨房啊!”   独孤一懈捧起我的脸:“晓泪,别让我等了,好么?”   天,他居然搞哀兵政策,我这豆腐心能吃苦,能吃辣,就是不能吃甜和酸。   于是,我立刻软化了,搂上他的脖子,轻声回道:“一懈哥哥,我错了,咱们不闹了吧。”   独孤一懈真是典型的给他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的臭流氓,听了我的话立刻就动真情,凑上来一顿热吻,不出三两下就把我的衣服除的七七八八了,任我半推半就的抗拒,还是把我给办了。   后来我就想,当朝独孤小王爷潜伏进准前妻府邸,和准前妻的新婚相公逍遥王一同苟且在这黑乎乎的小厨房里,也算于情于理说得过去。本来嘛,要是明目张胆的开房办事,不仅太不尊重人也太目无法纪了些,而这小厨房,四周潮湿,杂乱一片,又有被点燃的柴薪助兴,弄得整间屋子都暖洋洋、热烘烘的,也算应景且合适。   况且,这次不是我俩的第一次,不会见血,就是事后有人追究也拿不出证据,再者,生儿一天到晚的有她哥哥嘘寒问暖,宦灭都快把这里当他自己家的常来看看了,这在外人眼里,我这个当相公的要是没有点情绪也说不过去是不,所以我也得搞个奸夫yin妇什么的攀比一下,在这方面,咱有绝对的自信,肯定不会输给任何人。   总之,经过这么一番心思的掂量,我释怀了,释怀之后就开怀了,放开怀抱迎向有烈火烘托的jian情里,管它明天是什么日子。   可还没到明天,我俩的这段苟且小事儿就被闹得鸡飞狗跳、人尽皆知了……   事情是这样的,人一激动就会忘记点重点细节,忘记了细节就难免犯关键性错误。于是,在我俩正激动回味余韵的时候,就把那团柴火和锅里的红烧肉给忘了,然后等我整理衣冠的时候没瞅见小火苗已经喷了出来,喷到我俩的衣角上,更忘记了方才沾了一身的老白干儿,现下引火上身,一点就着,小助兴成了大助燃了。   我的衣服是最先被点着的,当下一惊,就跳起来了,立刻跳到一懈哥哥的身上,很快就把他也点着了。   他一愣,二话不说就把我扔进厨房门外的大水缸里,又泼了好多水到自己身上,把我拎出来以后又拿桶捞水冲回厨房,“哗啦啦”试图灭火。   本来那一桶水是足够的,可偏偏厨房被我弄洒了一地的老白干儿,这会儿火势已经蔓延了,不但烧着了木柜子,还在一壶壶酒水的助燃下,越来越得瑟。   我慌了,听到不远处有人惊呼“着火了”,我也连忙惊呼:“来人啊!救火啊!”   可等大队人群的脚步声临近了,我一瞅独孤一懈和我的衣衫不整,变更慌了,连忙抢过他手里的木桶扔到地上,拉着他就往没人的地方开溜,边跑边说:“快走,这事儿解释不清了!”   又哪知,跑到半路的时候,迎面正赶来了身怀不知道几甲的生儿和她哥。   于是,现在的状况便是我拉着我的一懈哥哥,她拉着她的干哥哥,同样的衣衫不整,狭路相逢,连我在内的四个人一起愣住,又一起醒过闷儿来,推开最近的一间客房的房门,一同冲了进去,关门,不动声色的一起趴在门边听动静。   门外,大家都忙着救火,门里,独孤一懈和宦灭在门边守着并互相打量和使眼色,意思大抵是“哥们儿好样的”、“还成,说得过去”之类的。   而我和生儿,则一起坐到桌边小声嘀咕。   我说:“一会儿找个机会分批分拨的出去,千万别集体行动。”   宦生说:“行,一拨走门,一拨走窗?”   我说:“对对对,而且最好咱俩从门口出去,他俩从窗户遁逃。万一要是让人发现你和你相公还有宰相、独孤小王爷同在一间屋子里,还不定怎么笑话你呢,这不成了三男一女么?”   宦生脸儿一变:“我说,东西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什么三男一女,你说话可真难听!我正怀孕呢,你知不知道这样对胎儿不好啊!”   我一拍脑门,反驳道:“你和你哥连事儿都办了,连证据都怀了,还怕别人乱说啊?”   宦生怒了,拍桌子大喊:“庄晓泪,你给我滚,立刻滚!”   我也拍桌子站了起来:“名义上我是你的老公,实质上我是你亲姐姐,这里又是我的府邸我的地盘,要滚也是你给我滚!”   独孤一懈和宦灭立刻傻了眼,纷纷上前劝架,一个拉我,一个拉她,一个抱着我的腰叫我消气,一个拦着她入怀叫她平息怒火。   可女人打起架来是说劝就劝得了的么?   也就这样,屋里的动静大了起来,惹来了在外救火许久却找不着当家人主持大局的众位家丁下人们,没一会儿,那以余大侠和贾祸为首的一干人等便夺门而入,一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我们四个,全都没了语言。   我想,他们也该没语言,这事儿任谁也看得出来了,摆明了一屋子jian情男女。   第二十五章 ...   “这个……我……其实……哈哈……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我连忙睁开独孤一懈,整整衣冠,腆着笑看向众人,欲解释。   余大侠却比我更快的进入角色,连忙脱下披风快走两步将宦生围住,边动作边嘱咐道:“王妃啊,小两口吵嘴打架归吵嘴打架,可千万别动了胎气,瞧瞧这破衣烂衫的,多好的衣服啊,就这么撕坏了,多可惜啊……”   贾祸嘴角一陷,抚了抚太阳穴,回头对着一干帅哥、美女虚伪笑道:“诸位,误会一场,误会一场,赶紧救火去吧。”   我一怔,连忙问余大侠:“火势如何?”   余大侠打了个眼色,小声道:“在厨房门边捡着一条裤腰带,我立刻扔进火场毁尸灭迹了,我说你们下回可得小心点,这么大的证据,裤腰带上那么大的一颗翡翠石,谁不知道那是王爷您的所有物啊,太不小心了,太大意了,您都改行当纵火犯了!”   听了这番指责言论,我立刻红透了脸,就像那厨房里的火,霎时间,只剩下断壁残垣,毫无喘息回天的余地。   这时,一下人连忙冲到了门口,通报道:“王爷!王爷!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已经来到王府外了!”   我大惊,立马拨开人群往外冲,冲到门口突然觉得裤子有点松,这才想起裤腰带没了,遂二话不说抽掉那个通报下人的布带围在自己腰上,胡乱缠了一气,边缠边走,边走边吩咐着紧随而上的下人:“还不准备茶点去!准备招呼客人了!”   那没了裤腰带的下人连忙拽着裤子跟上,瑟瑟索索的回话:“禀王爷,王府失火,火源虽已被扑灭,可最先发源地厨房已经毁于一旦,这……茶点们也都……牺牲了。”   我一惊,脚下一顿,回头一望,正瞅见贾祸拿着算盘,一边走一边拨算盘,走到我面前三步远的距离时,才说道:“厨房装修费,白银三百两,准备送给各个一品大官府邸的陈年好酒三十五坛,损失一千五百两,上午刚拿进去炖煮的千年老山参,价值一千两,总计……启禀王爷,您今年的俸禄全得拿出来赔偿损失。”   乍听之后,我两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幸好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独孤一懈把我撑住,并在我耳边安慰道:“没事,我有钱。”   我茫然的看着我的一懈哥哥,心里荡漾着春天的小暖流,哄哄的热腾着,心想啊,在这世界上,也只有“我有钱”这样的才能堪当最美、最华丽的情话,那说出了我们彼此的心声,击破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咒怨,只要有了钱,世界可以很美满,只要有了钱,日子可以很红火。   我感动坏了,险些热泪盈眶,但我演技很好,硬是憋了回去,小声的回道:“我也有钱,别的没有,就是钱多……我只是心疼啊,不过就是潇洒放纵了一回,怎么就要赔进去两千八百两啊?你是不是也太贵了,比小妹妓院的头牌还贵,你简直就是昂贵了!”   独孤一懈嘴角一歪,看得出来他很生气,因为他立马就放了手,任我踉跄了几步,然后含着些许怒火斜瞪着我,就好似才被纨绔子弟玩弄过的小媳妇一样,含幽带怨,委屈的紧。   我心里一恼,委实后悔,本想说些体贴话儿安慰一番,可余光瞄向四周围,那五个帅哥、五个美女全都瞪大了眼瞅着热闹,许是在心里计较着我和这独孤小王爷到底有什么不能告人的暧昧,反倒噎的我半句说不出来,只能干笑着。   一会儿的功夫,本该在门外等候通报的兵部、户部两个老匹夫这时候也登堂入室,跨过了后院的院门,没事凑热闹的掺合了进来,隔着人群扯着嗓子喊着:“哎呦,这里好大的热闹啊!”   我心想,没热闹,你们怎么会来?感情这两个易褚的跟屁虫、应声虫现在改行当眼线了。说起来,易褚安排的府邸可真是妙哉,蹬上我后院的大枣树,就能望见建在前面一条街的户部尚书府邸,往后看,又能看见后面那条街上的兵部尚书府邸,同样,他俩人要是攀上自家的枣树、杏树、黄花树,也能瞅见我这座逍遥居,前后夹攻监视着,但凡我这边有个风吹草动,他俩都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顺便派人捎信给易褚。   “是啊!是啊!两位打人,我这儿后院起火了,哎!真是家门不幸啊!”我抖着嗓音,刻意伪装着哭腔上前迎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编故事:“本王啊时刻怀念着执政那会儿的风光,以及两位打人的从旁协助,识别几个月,一直不敢忘怀,这实在不是本王具有不忘本的美德,只能说是这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本王忘性又大,只能捡点重要的记着,不巧就有你们二位。今儿个一大早,我就令贾总管去酒窖挑选三十五坛皇上御赐的陈年佳酿,本王自己就只能喝个老白干儿啊!却不成想,这三十五坛前脚才进厨房,到了傍晚,后脚就起了大火,本来是烧不起来的,可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家伙将柴火运进了厨房点燃了,又不小心打翻了本王心爱的老白干儿助燃了,顷刻间啊,三十五坛美酒此起彼伏的被点着,噼里啪啦的就酿成了火灾,烧光了厨房不说,还惊动了两位大人,实在是过意不去。”   清了清嗓子,我使劲儿咳了几下,接过余大侠地上来的清水一杯,“咕噜”喝下,于是又道:“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两位大人竟然先一步登门兴师问罪,这倒省却了本王一番造访下帖的功夫,这不,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了,你们呢也就闻闻燃后的酒香吧,赶明儿个进宫,本王在奏请皇上赏赐美酒补偿二位,可好?”   兵部、户部两位尚书被我拿话一堵,立刻没了声儿,面面相觑之际,又瞄见本不该在场的独孤一懈和宦灭,遂双双的又看向我,一脸疑问。   宦灭笑笑,俊逸非凡,上前一步摆了摆袖子,说道:“本相听闻逍遥居备有美酒数坛,特来沾光。”   独孤一懈亦轻扯着嘴角,把眼一眯,霎时间如同海棠花儿一般的勾人,说道:“本王前来做客,出门晚了些,赶到这里已是二更。”   瞅瞅,一个个的理由冠冕堂皇,乍一听尚可接受,但不能仔细琢磨,仔细一琢磨绝对不像话,可偏偏二位尚书就是揪不出错漏,除非他们能解释为何一同半夜造访。   兵部尚书说:“老远就听敲锣打鼓,天边红光一片,以为哪家大户走了水,却不想竟是王爷这厢。”   户部尚书说:“下官彻夜批改公文,刚要喝杯茶休息一会儿,就见天边大亮,以为早朝时辰已至,不想打开门一看,竟然是王府这边起了大动静。”   二人互看一眼,一起说道:“巧的是,看到逍遥居门前,竟然看到对方,这才一起登门。”   话音落,我亦笑了,同他们笑的一样假,活像是蜡像重造,遂把手一摆,有请他们进小厅一叙,回身之际,更操着不高、不低、不轻、不淡,且保准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道:“贾总管,去隔壁街的本王老丈人家借点茶叶沫子、野山泉、海瓜子、大红枣、桂圆干、莲子羹来,一定要记账。”   说罢,微微仰头,率先开路,往小厅去了,然,我心里却想,这事闹大了。   小厅内,我、奸夫独孤一懈、大舅子兼干哥哥宦灭、老婆兼亲妹子宦生,以及户部、兵部二位尚书纷纷落座,以我和宦生为首,其余四人分别把了四个角,独孤一懈和宦灭分别坐在下首首位,二位尚书敬陪末座,全都是按照朝廷礼节来的。   然,兵部尚书眼尖,一双贼眼使劲儿瞄我腰间的破裤腰带,问道:“敢问王爷,您这腰带……”   我一笑,淡定告知:“本王大意,起夜上茅房的时候不慎掉了自己的那条,只好扯过下人的先用用,以免在人前出丑。”   户部尚书又连忙指着我凌乱的发髻,问道:“那您这头发……”   我又是“呵呵”两声,睐了他一眼,轻声道:“方才阻止救火,过分投入,这就是本王英勇奋斗的证据。”   二人又一起问道:“那纵火犯可曾找到?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一定要彻查,必须要彻查!”   我心里一咯噔,料到他们一定会上报朝廷,一时没了主意。   我望向独孤一懈,但见他悠哉游哉的喝着借来的茶,完全不理我,许是还在生刚才的闷气,真是小心眼。   再看宦灭和宦生,也都没半分救我的打算,应是也在生我坏他们好事的气,真是不要脸。   是以,我把心一横,准备栽赃嫁祸,遂先抿着唇不吐气,硬生生憋红了脸,立眉怒目了半响,终于酝酿足了情绪,这才拍案而起,足足下了二位尚书一激灵,我这才说道:“事情是这样的!”   可偏偏,一半剧情进行到这里总要发生点突发事件将其打断,坐实了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的说法,所以,我的这番话也没能如愿说出,就听门外一阵吆喝声,但见那没了裤腰带的下人连滚带爬的奔了进门,脸色煞白的往我跟前一跪,大喊:“太后懿旨!”   心里再度一咯噔,我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脸上凉了半截,半点想法也没了,只能直勾勾望着那太监总管慢悠悠的跨过了厅门,高傲的站着,高傲的向所有人行了礼,又高傲的展开所谓懿旨,道:“逍遥王接旨。”   喘了口气,我率先半跪,其余人连忙跟上,却听到:“据报,逍遥居大火冲天,严重影响京城治安,从今日起彻查逍遥居,直到抓到纵火犯为止,府内一干人等皆是怀疑对象,不可随意出入,就此画地为牢,钦此。”   接了旨,我对着所有人抱歉的笑了:“不好意思啊诸位,看来大家只能先住在这儿了,什么早朝啊、早市啊、早练啊,都甭参与了。”   然后又一吆喝,贾祸进了门,我继续道:“贾总管,收拾几间客房给诸位大人,再……再去兵部、户部尚书府邸传话,顺便借粮,哦还有再去一趟独孤王府和相府交代一句,嗯……对了,再问问他们的家眷,诸位大人可有忌讳和讲究,列个清单送过来,一一照办。哦,切忌,一定要记账,等过了这个当口再拿着账单上每户家里去讨。”   兵部尚书一愣,问道:“敢问王爷,去讨的意思是……”   我笑笑:“尚书大人,您刚才喝了宦家的茶,吃了宦家的瓜子,这笔帐自然要您付账给宦家,当然,您喝茶吃瓜子占用的是我逍遥居的地盘,也要给个过场费,还有即将产生的住宿费等等,未来几日,不管您吃的是哪家借出的粮食,也要给我这逍遥居一个人头费……自然,在场诸位全都一样,不分你我。这么一来,本王的小厨房很快就够银子重建了,诸位大人功不可没,本王一定不会忘了你们的!”   二位尚书脸一白,纷纷不语了。   之后,贾祸塞给了太监总管几锭金子,希望暂时堵住他的嘴,然也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趁着空挡一定要推出个替死鬼,否则朝廷随便找个名目怪罪,指不定怎么整治,别说易褚对我怀恨在心,就是那太后也正发愁找不着我的小辫子,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可却不想,软禁不出三日,这京城就开始流传一首歪诗,大抵是这么唱的:“逍遥居,销魂居,两个王爷一个妃,上梁不正下梁歪,左争右抢不知怀胎出自谁,兵部、户部齐上门,宰相为首同观战,各个巴望做见证,端看娃子出世最像谁?”   这首歪诗一传,立刻传遍了大街小巷、朝堂内外、皇宫后院,引起的舆论是巨大的,引起的纠纷和辩白也是不可小觑的,皇家下了话“彻查”,相府、独孤王府也上了报“澄清”,皇上圣旨也接着就到,不差个水落石出誓不罢休。   顷刻间,我的脑瓜顶上除了镶嵌翡翠的官帽,还被硬生生的戴了绿帽子,出来进去的眼瞅着宦生的肚子和宦灭的嘴脸,心里那叫一个怄气,还要夜夜给摸黑潜进屋子的一懈哥哥留个窗户缝儿,偎在他怀里委屈着、埋怨着。   话带一提,在户部、兵部两位尚书的眼皮子底下偷情,又刺激了几分,他俩简直就像是助燃的蚝油。   “哎,你到底还是成了奸夫了,成了我老婆、我亲妹子、你前未婚妻的奸夫了,这人偷得,太没水准,太没层次了,怎么就搅混了一锅粥呢。”   独孤一懈也毫不客气,乐呵呵的当他的奸夫,笑嘻嘻的夜夜偷情,这会儿还要说点便宜话:“我看这样也挺好的,名分一时也不用扶正了,还是偷着吃最香。”   我眼一瞪,怒目相向:“感情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是不?”   他呢,还有脸腆着肚子,回了我一番:“此言差矣。以往你是本王的妻,可偏偏连妾的本分都没尽过,非要本王偷着来,偷来偷去又偷不着,如今好不容易偷着了,偷的却还是明媒正娶的妻,本王真是委屈啊。”   但听这番混话,我立刻没了言语,蒙着脑袋就在想,我的一懈哥哥怎么变成了无赖相,啐了他一口后,心里尚有些担忧,说道:“要不咱们就把老余推出去吧,她轻功好,就算被压进了天牢也有本事逃出去,哎,要是被人知道那场火是你我一时做贼引起的,可怎么是好,还有生儿,肚子一天天的大了,万一生出来的孩子真的不像我,又怎么解释?”   说罢,我使劲儿的爬上他的身子,撒泼撒娇之余,还不自觉的点火,巴着他的腰杆子来回的蹭,还用娇滴滴的连我自己听了都鸡皮疙瘩乱掉的声音说道:“一懈哥哥~不如你出家吧,假意出家,先让易褚那流氓以为咱俩断了,放松他的警惕,我呢再找个机会暴毙,留下生儿和娃子孤儿寡母回娘家讨口饭吃,咱俩再比翼双飞……”   却不料我这打诨没过去,反倒被他一把压在身下,三下五除二的扒光了扣在怀里,就地正法办完事儿后,才抹了把嘴给了我一句:“你我六根未净,若在寺院内行苟且事,实在有辱良心,不妥。”   我心里一气,可连半分力气也使不出了,才被他灭了火,实在腾不出手还击,只能气若游丝的歪在床铺里幽怨着,摸着枕头下的翡翠簪子,一时间再也想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是庄晓泪,是庄笑,是逍遥王,还是风度口的当家,想到未来前途茫茫,不由得一阵心慌。   “一懈哥哥,咱们会幸福吧?”   “会的。”   “那咱们会白头偕老吧。”   “也会的。”   “那咱们会生几个孩子?”   “十二个。”   我一惊,忙道:“不妥,还是一个吧。”   “六个?”   “不不,一个半……要不两个吧?”   他独孤一懈满意的颔首,吻了下来,一副得逞的小人嘴脸:“成交。”   然,出乎意料的是,就在我俩的奸情进行的如火如荼的当口,朝廷也不知从哪儿得到了伪造的证据,正准备卯足了力气把奸夫审,把yin妇问。   第二十六章 ...   在这个肃清查证的关键时刻,许久不曾见面的贾二从风度口赶回了京城,在得知逍遥居的一连串变故后连忙番强和我们接上了头。   他用很多废话形容了风度口内外的形式多么严峻,我听后的感想,也是真的很严峻。   大概情势是师父一向深谙狡兔三窟的本事,所以才会东躲西藏几十年仍能存活至今,并且白白胖胖,这是一门大学问。在我迷晕了独孤一懈,带着贾祸、贾二、余大侠一起赶往京城的第二天,师父和干爹、干娘、干哥哥、妆衾等人已经着手准备搬走大部分财产,转移阵营。明面上,风度口依然大笔买卖进出,但也多亏了实行木质钱币的功劳,使得金银等物可以逐渐流出,所以看在外人眼里,风度口和以往并无两样。   钱挪走了,再来就是人了。主力部队大多被派出风度口做任务,各有各的暂时藏身处,等到时机成熟,再各自汇合,而师父他们,亦一早挖好了密道,只要风度口外的官兵一动手,里面的人就会第一时间跑路,等到攻破之时,人早就逃出几里之外,各自乔装,混入人群,杳无音讯。   听了这番汇报,我一拍脑门儿,立刻顿悟了,到底姜是老的辣,师父真是棋高一着。   眼下,风度口已经不可以威胁我了。   思及此,我看向余大侠,说道:“老余,十三呢?”   余大侠说:“十三接到了消息,也在第一时间得到庄家的接应,那批壮汉拿了安家钱各奔东西了,十三正和庄氏夫妇还有他十二个哥哥在一起。”   心口的大石又落了一块儿,我喘了口气,看向贾祸,问道:“如果皇上突然刁难,或者拿出令人意料不到的证据,咱们还有后路么?”   贾祸垂下眸子沉吟着,良久,再抬头看来时,眼里一片无奈,轻叹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到时候只能在假死一次,希望可以顺利逃脱,但这个方法已经用过,皇上也许早有防范……”   听到这话,令我明白形势不容乐观。   我满怀着不知所措的心情回到房间,关上门,却听下人在门外说道:“方才户部尚书正在找王爷。”   我道:“不见,就说我眼睛疼,看不得活人。”   下人去了,又不一会儿,门外又传来了动静,我尚以为又是下人,不耐的看去,正迎上被打开的门缝,以及从门缝闪身而入的一懈哥哥。   我大惊,立刻奔了过去,对着他欣喜敞开的怀抱,“啪”的一声拍了他的贱手一巴掌,压低了声音怒吼着:“大白天的,你怎么敢从正门进来!”   独孤一懈斜睨了我一眼,顺便轻轻吹了吹他的手背,不轻不浅的回了我一句:“大白天的走窗户才有问题。”   我一想,是这个理儿,又立刻变了脸,瞬间堆起笑容,软软的倒进他怀里腻歪着,说道:“那你来找我是为了啥?”   “为了……”   独孤一懈的话还没说完,门外便传来一阵喧闹,恰巧打断了一室的柔情蜜意,我正想着是谁这么不识好歹,遂打开一道门缝望去,但见余大侠一脸急色的奔来,二话不说就把门缝挤开,抓着我的手臂就要往外冲,却不妨撞见独孤一懈也在场,着实愣住了。   余大侠说:“出事了,门口涌进来一批官兵,说是按照上面的指示捉拿你们的,却又拿不出证据,见人就抓,现在有贾祸他们在外面顶着,但也没时间了,你俩快走。”   心里一咯噔,我仰头看向独孤一懈,但见他亦笑着看我,心里竟莫名的平和了。   我说:“一懈哥哥,咱们再私奔一次吧。”   他笑着牵起我的手,二话不说就把我往床边带,令我霎时间没了言语。   我红着脸连忙止住步子,慌张道:“你干嘛,这都什么时候了!”   说罢,我就要拉着他往窗边跑,却见他突然踢了一下床下小柜的把手,把手应声凹了进去,床中央也应声裂开个洞。   我啧啧称奇,称奇这简直赶上了武侠小说,也称奇这座府邸有个暗道,我这个主人竟然不知道。   独孤一懈脸上的笑意更浓,连眼睛都在笑,他说:“再陪你疯一次。”   跳进暗道的瞬间,余大侠也顺便扔下来一个火折子,才把暗道门封闭。   在暗道下一路摸索的时候,我也不得不承认这暗道建造的差强人意,狭窄不说,还过分潮湿,两人行走,道路拥挤,只能紧紧贴着。   独孤一懈攥着我的手带路,我紧紧靠着他的背,就差说一句“你背我吧”,但碍于暗道封顶问题,实在是高度不足以装下一个男人背一个女人。   走了老远,看到一抹光亮,摸着绳索登了上去,才发现我们已来到一座山洞里,正对着洞口的藤蔓。   按照行走的方向计算,应该是京郊某处小山,暂时脱离了危险。   我正庆幸着,却不妨独孤一懈“嘶”了一声,握着我的手也豁然攥紧,我一惊,连忙看去,他的手臂上已被不知名的飞行物咬破,伤口更是青黑色的。   抬头一看,三五只长相抽象的丑八怪正在虎视眈眈,盘旋不定,目标全都瞄向了独孤一懈,许是因为我百毒不侵。   我一急,立刻咬破了手指,将血涂到他伤口上,但也就是这么短的功夫,他已倒下。   情况瞬间变得很紧急,我撑着独孤一懈的身子往洞口走去,出了洞口,树林茂密,不见人烟。   独孤一懈苍白着脸,虚弱着说道:“这里一时不会被找到,先解毒,再赶路。”   我看着他,心里一阵阵的疼:“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沦落至此。”   “说什么傻话,你是我妻子。”独孤一懈叹着气,眼神无力,但依然看着我。   “妻子”,多么陌生的字眼,他头一次这么说,说的我又激动又亢奋,差点将他就地正法,但眼下他虚弱无力,不是我的对手,演不出完美的对手戏,所以,我很快就选择了另外一种赞美方式。   我低头不语,抽出银针戳破手腕的一条血管,喂到他嘴边。   他也毫不含糊,轻轻含住,轻咬着,引得我一阵阵麻,尤其望进他微带朦胧的眼里,连脚趾头都觉得害羞,明显的思春症状。   我说:“一懈哥哥,你吸归吸,你的舌头能不能不舔我?”   独孤一懈又添了一下,热热的,燥燥的,含糊着道:“快好了。”   我觉得我就是食物,他就是僵尸,他在吃我,在用眼睛非礼我,但我脸红心跳之余,还能觉得喜悦非常,这一定是出于真爱了。   得到这番结论,我被自己感动了一瞬,立刻道:“一懈哥哥,晓泪这辈子也不离开你,以后我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不管我再惹出多大的祸事,你都不会对我不离不弃,咱们就这样一辈子互相扶持到老,好不好?”   独孤一懈抬起了头,唇边红艳艳的对着我弯出优美的弧度,迷花了我的眼,忍不住缓缓凑上去轻吻了一下,舔了舔,吧唧着嘴品着。   我说:“为什么我的血到了你的嘴里变得这么美味?”   他一把我拽下搂进怀里,笑道:“因为我调过味儿了……”   我怔怔不语的看着他,这才发现他已经恢复了起立,并决定暂时将他归为调味剂范畴,然后说道:“一懈哥哥,有些话我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独孤一懈怔住,斥道:“说什么傻话。”   我没理会,趴在他胸口一阵哀叹:“其实在我心里老早就有个人,那个人叫独孤一懈。世人都以为独孤王家财万贯、权倾朝野,却不知道他的儿子才是最大的财富。我爱财,我爱权,我爱名利,我爱被人捧在手心里,我爱被人津津乐道流传后世,可我更爱你。我曾经做出过一连串的假设问自己,如果你没钱、没权,我还会不会爱你?如果你没貌、没才,我又会不会爱你?如果你不懂得逗我开心,对我投其所好,我还会不会爱你?我的答案是,如果这些你都不具备了,那我也不会遇到你,更不会被你吸引,进而了解你,最终难以自拔。我想,我就是在最初被你的外在条件吸引的,但是时日一长,那些东西都成了点缀,如果你不是你了,我便也不是我了,所以,只要你还是你,不管是一年、一月、一天、一个时辰,我都会是这个对你死心塌地的我。”   他对着我的头顶轻轻叹气:“你终于肯承认了。”   是啊,我终于肯承认了。以前我死撑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面子,是为了拿乔,还是为了装忧郁?兜兜转转了一大圈,身边的人还在身边,属于我的男人还是我的男人,我还有什么可矫情的?   思及此,我愈发使劲儿的搂住他:“等解决了这次的事儿,咱们就真的隐居吧,既然已经将京城和朝堂搅和的天翻地覆了,那个仇也就算报了吧,易褚什么的都是浮云,只要他不再惹咱们,咱们就让着点他,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去。”   独孤一懈死死的将我扣在怀里,半分不松力,用肢体语言告诉我,他激动了,他感动了,他萌动了。而我,被憋得险些没气之余,也不禁想到,以后一定要生两个孩子,一个叫独孤泪,一个叫庄小蟹。   结局一 ...   当独孤一懈的体力恢复后,我们准备往山下进发,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有些事要发生,总会发生,有些意外要和你迎头相撞,也是拦不住的。   傍晚,山下集合了一群官兵,举着火把,拿着弓箭,为首的兵部尚书正对着我们喊话:“逍遥王妃已经束手就擒,二位王爷若是还不下山,微臣只要依照皇命办事!”   我知道,这一天始终要来,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然后,我对着独孤一懈笑笑,说道:“一懈哥哥,这一次我不再给你下毒了,我要和你一起下去,一起面对。”   独孤一懈笑的额外温柔,眼里仿佛漾出了水,他一言不发的牵起我的手,在我心花怒放之际,却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根银针,正刺中我的麻穴。   那是我惯用的伎俩,屡试不爽,想不到,出来混的,真是迟早要还的。   软倒的那一瞬间,我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看着他疲倦的眼,看着他不忍的神情,我觉得心口被人割了一刀。   他伸手一揽,将我拥住,俯□子,又将我缓缓放在地上,然后小声道:“皇上要的不过是出一口气,一个人认罪,已经足够了。”   鼻头一酸,心底怕的一阵冰凉,我被迫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喉咙紧紧的似被人掐住一般,独孤一懈攥着我的手,用力的攥住,好像要灌输力量给我,但我指尖早已麻麻软软,连回握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对我笑。   鬓角被他轻吻着,眼眶酸涩,想哭,哭不出来,一懈哥哥,你太狠了,你狠的连我的眼泪也要一起带走。   我只听他对山下的官兵说道:“独孤一懈愿意束手就擒,并交出人质逍遥王。”   而我,终于抵挡不住他的施针,彻底陷入了昏迷。   醒来时,我人已回到了逍遥居,身边守着余大侠,余大侠旁边是贾祸,贾祸旁边是贾二,贾二旁边是空的,没有一懈哥哥,没有人。   余大侠说:“朝廷传来了消息,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与王妃通奸,至于宦生肚子里的孩子,上面发了话,等生下来以后滴血认亲,若是和你的相溶,便饶恕宦生一命,若是和他的相溶……两人都要死。”   听着这番话,我心里竟然半点痛觉都感觉不到了,只是木然的想着,一懈哥哥,你究竟把自己置于何地,置于什么样的风口浪尖啊。   一懈哥哥,你太傻了。   那晚,我一个人呆在房里,又翻开了许久不曾动笔的《百贱生私家八卦》,在这里面,我看到了以前影子,以前的我天真可爱,现在的我已经学会了明媚忧伤,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变化。   然后,研墨、润笔,我写下这么几段话。   “独孤一懈,一生为朝廷尽心竭力,斩奸臣,除叛逆,但终究是情关难过,和当朝皇帝抢女人,被皇帝怀恨在心,欲找各种名目置于死地,然,究竟孰对孰错,留待后人评。”   如果一懈哥哥真有个三长两短,这就是最后的见证。   “易褚,易家第三代皇帝,承王养子,疆王与承王之后通奸所生,疆王出家后每年都要去京郊探望数日,后来结识吏王后人庄氏晓泪,倾心不已,不惜动用皇权压迫独孤一懈,誓要拆散苦命鸳鸯。”   写到这里,我突然由感而发,顿觉命途坎坷,人生困苦,总结过去几年的感情生活,简直可以成一本史上最悲情的传奇故事。   思及此,再度落笔。   “庄晓泪,又名宦晓泪,刑王爱徒,宦家千金,逍遥王,风度口当家,和相公独孤一懈三合三离,恩爱纠缠,感天动地。未料,当朝皇帝妒忌心重,两度夺人妻子未能成事,遂怀恨在心,平日不干正事,专门百般刁难这对爱侣。逼得庄晓泪不得不变身为逍遥王周旋左右,又不得不迎娶亲妹子宦氏为妻掩人耳目,然而最终也难以逃脱皇帝的觊觎,终于逮着机会将独孤一懈定罪。庄晓泪心力交瘁之余,也在此立誓,若然独孤一懈不能逃脱,庄晓泪将不惜代价与易家对抗到底,至死方休。”   写完以后,我也哭了,抹了一把辛酸泪,抱着册子为自己的命运感谈了一整晚,心都碎了。   翌日,红肿着一双核桃眼,我让余大侠去打听了朝廷动向,得知三日后早朝时,易褚将在朝堂之上公审独孤一懈和宦生。   我恨,我怨,我忍无可忍,我决定釜底抽薪。   不出一日,我动用了宦家的所有关系将我遣送进宫,瞒着所有耳目一路潜伏进了太后寝宫。   又一次见到太后,我真是百感交集,虽然不能和眼前的女人成为婆媳,但从某个角度来说,我还是很欣赏她的。我欣赏她的敢爱敢恨,欣赏她的名利分明,最主要的是,爱情、事业、名利、成就,她全齐了,做女人做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图的。   太后见到我,貌似并不惊讶,她表现的很淡定,出奇的淡定,倒让我不得不怀疑这是否是早就等我入套的陷阱。   然而,太后却说:“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打从独孤一懈被抓的那天起就料到了,你一定会来救他的。”   我不语,等她继续说。   太后又说:“放心,本宫一点也不想设陷阱留住你。留住你,对本宫一点好处都没有,本宫可不想在未来几十年的岁月里日日面对米,所以只有放你走远了,本宫才踏实。”   我心里的大石落下一半,笑着坐到她对面,开门见山道:“我要带走我相公,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会承诺你,只要我们离开京城,有生之年都不会再回来,也不会让你儿子找到,你可以安心一辈子,安心做您的皇太后。”   太后的凤目微微眯起,仿佛正在估量我话中有几分真意,最终笑问:“可有计划?”   我颔首,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我希望太后能助我一臂之力,助我们再度假死一次。”   太后恍然。   公审那日,我毅然决然的来到了议事大殿外,听到里面此起彼伏的指责声,墙倒众人推,顷刻间,我的一懈哥哥已经被诸大臣攻击成了马蜂窝。   他们说,独孤一懈十恶不赦,罪则当诛。   他们说,要先将独孤一懈贬为庶民再受刑罚,即便是死也不能享用王爷厚葬的礼节。   他们还说,独孤一懈贪赃枉法、□掳掠、杀人放火无所不作,不死不足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我的一懈哥哥,你是这么坏的一个男人,可我竟然还爱你,莫非这就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理理衣冠,我向太后派来接应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在他高呼“逍遥王驾到”的瞬间,抬腿登殿,一路毫不停歇向人声鼎沸处走去。   望着周遭所有人惊讶的眼神,我知道,我在气势上已经赢了一小半,再望着那跪在地上却依然挺拔的背影,我的心里在流泪。   上首,易褚冷冷的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罪人。   我知道,在他心里,伤害造成了,自尊心绝对不容许他低头,即便是我求他,也不能挽回什么,所以,我不求。   独孤一懈目不斜视,并不看我,然,我却看得出来他的隐忍和焦急,他一定是正在琢磨如何让我脱身,可惜,我已入局,心甘情愿。   “唰”的一声,我又掏出一把扇子并展开,当着众大臣的面,让他们看清这个新杰作,上面已经有四个醒目的大字,苍劲有力,龙飞凤舞——“男女不分”。   离我最近的户部尚书先看到那四个字,脸一歪,整个人都慌了。   然后是兵部尚书,再来是吏部、刑部,等到所有人都看到了以后,我才再度面向易褚,高声道:“启禀皇上,臣有冤要申!”   “胡闹,下去!”易褚给了我一句。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皮笑肉不笑,说道:“皇上,方才各位大臣的话,臣都听到了,除了什么通奸罪罪证确凿以外,其它罪名一时半会儿都拿不出有力证据,如此定罪难免显得薄弱……”   不料,我话还没说完,就有个二百五将我打断:“逍遥王此言差矣,独孤一懈纵使只犯了通奸一条罪,也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不容赦免!”   我瞪了那人一眼,说道:“这位大人说的是,独孤一懈的通奸罪证据的确看似确凿,但这所谓的证人王婆谁也不认识,突然冒出一个人指证当朝王爷便被认定,太过草率,不如,就让本王拿出更有利的证据?”   那王婆,就跪在独孤一懈左边,俯身低头颤抖着,看来还是个怕死的主。   我走到王婆身前,用脚背抬起她的脸,说道:“本王问你,是否有人指使你污蔑独孤小王爷?”   “民妇不敢!”   我依旧没理他:“本王再问你,逍遥王妃何时通奸,又是何时怀孕?”   王婆不敢答话。   易褚却说:“王婆,你就再将事情的原委说上一次!”   那个王婆应了声,遂瑟瑟索索的好像背书一样道出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大抵是两月前的某一天,宦生和独孤一懈先后来到相约好的奸情地点,并让王婆守门放风,三个时辰过去后,两人方觉尽兴,大汗淋漓的走出了门,各自回府,但至于宦生肚子里的孩子花属谁家,王婆则无证据,并坦言唯有等孩子生下来滴血认亲。   我琢磨掂量着她的话里的意味,已有一半肯定她是易褚找人雇佣的狗腿子,人为财死,没准就是见钱眼开的胆大的诬陷当朝王爷。   然后,我高声道:“你说谎,在此之前,你根本没见过他二人约会,分明是你信口雌黄!”   易褚再次发言:“逍遥王,注意你的态度。”   我冷笑的回身,用不温、不火、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皇上,事关重臣声誉,皇家体面,若是因为一个民妇的三言两语就此定罪,岂不荒唐?”   又不料,又有人将我打断——我的一懈哥哥。   独孤一懈说道:“皇上,臣已认下通奸罪,请不要再牵扯旁人,是惩是罚,全凭朝廷做主。”   在他话音落地的刹那,我把心一横,“嚓”的一声拔掉头上的翡翠簪子,任由三千烦恼丝倾斜而下,与此同时,还不忘左右晃动脑袋,以求头发披散展开时达到最佳美感,如飞瀑一般丝滑柔顺。这可是个技巧活儿,前一晚一定要洗头,洗头后一定要晾干,保持蓬松感,以便散发时不会纠结,更显潇洒。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在我周遭炸开,然,我眼里只装得进一懈哥哥,他眼底漾着痛色,灼灼的望着我,奇迹般的令我干裂了一整晚心也滋润了,温暖了。   我对着他道:“一懈哥哥,你答应过我,咱们要共同进退,你说话不算话。”   独孤一懈叹了口气,眼底划过一抹笑意:“你总爱闯祸……”   我笑了,顿觉甜蜜。   什么叫拨云见日,什么叫柳暗花明,看看我俩就知道了。   我心里激昂着,荡漾着,摇摆着扇子,甩了甩发,对着一脸怒色的易褚道:“皇上,您都看见了,大臣们也都该心里有数了,臣,根本不是男儿身,和独孤一懈通奸的女人,也根本不是宦生,是臣。一切,全是王婆造谣!”   王婆大惊,立刻趴在地上讨饶。   我冷哼着,叫她闭嘴,顺便踢了一脚过去,将她提个翻个儿,这才继续道:“但若要说我和独孤一懈是通奸,也不尽然,相信在场诸位里也该有人认出来了,我就是庄晓泪,你们所谓的吏王的后人,四年前独孤王府明媒正娶的少王妃,这门亲事还是皇上首肯的。既然已经过三媒六聘了,我和我家王爷之间就是光明正大的,又何来通奸一说。”   再也看不见周遭牛鬼蛇神的嘴脸,听不见他们对此表示不敢置信的议论,我看着易褚,用行动告诉他,这一局,我赢定了,不惜同归于尽。   易褚啊易褚,你这个没爹教,没娘爱的狗东西,作为你的表妹,我将尽一切义务和责任对你进行后天教育,让你明白什么叫狗急了跳墙。 <-- -------------------------------------------------------------- 书籍名称:我贱谁怜 作者:余姗姗 本书籍由网友“小蘑菇”上传 日期:2010/9/18 11:04:59 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 --> "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